石渝生|(军旅回忆)我在西沙海战的前前后后
发布时间:2025-05-17 14:57 浏览量:3
文/石渝生
一
1974年1月的西沙海战,西沙作战,对我们榆林海军和要塞陆军来说,都是轰轰烈烈的事情。在全国来说,也是个产生了很大影响的事情。恰恰在这个时候,我在榆林要塞当兵。如果有人问我,西沙作战期间,你在干什么,我可以很自豪地说,我没有参加作战,我没有去过西沙,我在榆林、三亚待着,充其量算是个二线人员。但我们要塞算是参战部队,可我,没有参战人员的待遇。
我的一些去了西沙的战友,也没有这个光荣的参战人员待遇,他们很老实,不计较,令我敬佩。军人捞到打仗,或是军事行动,都是很光荣的。但是如果大家都去了前线,后方没人了,也是不行的,我就是那个后方人员。
西沙的永兴岛有配备了步枪、火炮的民兵,他们在西沙永乐群岛采取夺岛行动是从1973年开始的,自然谋划也在73年,那么先说说73年我在干啥吧。
我在1972年10月上的东岛,榆林要塞的岛屿远不如万山要塞多。我们只有三个岛屿,东边有第二守备区的蜈支洲岛,现在是个著名的旅游景点。南边有东岛和西岛,亦称东瑁洲和西瑁洲。1973年初我从岛上出来,去了在文昌的迈南教导队,冒着酷暑,学习了4个月的军事技能,这里算是个小步校吧。什么射击、投弹、刺杀、单兵战术、班、排、连防御、进攻等等,都学了一些。接下来我冒着酷暑探家,20天后再冒着酷暑经广州、湛江回到海口,继续我的军营生活。
在1973年9月,“十大”和一中全会开了,我们都去三亚听“十大”代表作报告。到9月20日,机要股朱股长安排我去再回到东岛执勤。等我上了船才发现,海军观察站的郭民新战友也在这一天上岛,真的的太巧了。他是海军岸炮团指挥连的,我跟他的关系极佳,有说不完的话。
上岛才两天就开始下大雨,如倾盆之状,结果哪也去不了。这里的生活与生龙活虎的教导队相比,与东奔西跑的探家经历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好在这第一次探家没有找女朋友,否则困在宿舍兼办公室里,会犯相思病的。不过从教导队到探家,一直没有进行机要训练,守岛是个训练的好机会。但我一个孤家寡人,只能进行基础训练,收发报的训练是难以进行的。
在东岛过的国庆,想起去年的国庆我在要塞大院,跑去海军看电影,在陆军看演出。而在东岛上只能玩扑克,吵吵嚷嚷的。我在日记中说,玩扑克有战场的火药味。我是个喜欢信件的人,可是收家里信要半个月,寄来了探家在北京的照片,可把我高兴坏了。因为台风的影响,岛上严重缺乏蔬菜,每天光吃黑豆、小咸鱼、海带。
1973年10月13日,海南军区王副司令来岛上检查战备,我们开始“十大”文件的学习,可是有点风船队就不来,一来报纸信件如山积,这才有了学习条件。因为寂寞,下了一次海,挨了守备队政委的批评。在东岛下海,集体可以,个人不行。其实东岛队部经常晚上下海,凯旋之后必是一场“饕餮大餐”。所以回到河北之后,每见人们提到鲍鱼、龙虾,我都不屑一顾,当年当萝卜来吃。
我打算明年再探一次家,不打算报销路费。我不差钱,海岛每月多发7元补贴,别看我才23级干部,在海岛上有21级的薪金。
1973年11月16日,部队开始拉练,海岛兵拉不出去,结果拉进了坑道。里面那个黑啊,午觉能睡4个小时。恐怖的是和炮弹睡在一起,不过装在箱子里,眼不见心不惧。若一旦爆炸,我连骨头渣渣都不会剩下。我写诗说:如果你不带手电,眼睛就算白长,如果你不戴手表,不但不知几点几分,甚至不知道几月几日。
最后自我安慰:听得见民族解放斗争的枪声,看得见全球红旗招展。我们住在坑道里保卫祖国,心与五湖四海相连。
二
在1973年的11月23日,西沙那边已经有动静了,宣德群岛的永兴岛在紧锣密鼓地策划民兵和渔船的行动。而我在东岛仍然出不了坑道,因为海上军需服务队来了,我的宿舍被女同志所占。东岛的招待所很小,才一间房,女同志雀占鸠巢,我只能无私奉献。
服务队前脚走,演出队后脚到来,女同志还是住我的屋子。因为我带着密电码,所以不能看节目。其实在战士中间才安全,一个人待着来了特务就危险了。1973年12月3日,我搬回了被姑娘 们占据半个月的老巢,好啊,满屋子的脂粉气。21岁半的我第一次闻到,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随后的日子我开窗少了,那个什么气,一旦放出去不就没了吗?
1973年12月12日退大潮,我和海军郭民新下海,搞了三大筐珊瑚。我不怕挨批评,是军区机要处找我要的,我有尚方宝剑。到12月20号我又住进了坑道,这东西成了备用旅馆,不但我进坑道,战士们也搬进去了。因为有京剧团来演出《平原作战》,他们100多人需要地方住呢。
到年底海岛热闹啊,不乏漂亮姑娘。她们问岛上人,谁的大贝壳多,战士便遥指队部的机要室——那就是我呗。我平时散步都在海水中,码头附近的礁盘永不退干,清亮的海水没到腿肚。我的眼睛朝下,仔细搜索,当然是有收获的。对于姑娘的请求我不拒绝,漂亮的虎斑贝就这么送了出去。看她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很满足,并不在意她们能否记得住我。
客人透露,明年可能要换新式军装。我很想戴上大盖帽,见父亲戴过,我也想戴,觉得大盖帽才有个军人的样子。此时我们陆军穿65式军服,而海军是灰色军服。1973年的最后一天,我决心戒掉扑克,新的一年再也不摸这东西,努力学习,爱惜光阴。
在1974年的前几天,我们主要学习今年的“元旦社论”。从字里行间,见不到有关南海和西沙的内容,甚至连“南越”两个字都没有见到。
社论开头说:战斗的一九七三年过去了。在国内外大好形势下,我国各族人民欢欣鼓舞地跨进了一九七四年。过去的一年,是我国各族人民在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领导下,更加紧密地团结战斗的一年。社会主义到处都在胜利地前进,祖国大地欣欣向荣。
我们党召开了具有历史意义的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全党、全军、全国人民掀起了学习十大文件,贯彻十大精神的热潮。广大干部和群众认真学习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从政治上、理论上深入批判林彪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提高了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觉悟。
后面要求:要继续深入搞好批林整风。林彪路线是一条修正主义路线。党在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告诉我们,反对修正主义的斗争是一个长时期的斗争。我们要以各项工作的优异成绩来迎接四届人大的召开。
三
1974年1月4日,我收到海军战友牛爱国寄来的长诗《东岛的怀念》——献给民新和渝生。因为太长,我只能摘抄一段:
多少回,我端详着从岛上带回的贝壳
一道花纹一首动人的诗篇
它赞美我们在晨曦中与海潮搏斗
跨浪翻石欲寻海宝到天边
多少回,我一端起饭碗
就想起欢乐而丰盛的晚宴
葡萄酒的香甜、八脚鱼的味鲜
更有情投意合话如泉
天涯海角军人的生活充满了浪漫和诗情画意,但是战备不能忘。1月13日,我和战士们去码头扛弹药箱,装的全是高射机枪子弹。两箱96斤,送往坑道的弹药库里。
1974年1月18日,要过春节了,我得知过了春节防护期将离开海岛,却不知这一天榆林基地魏鸣森副司令,带着他的271猎潜艇编队、396扫雷舰编队,在永乐群岛与南越海军周旋、追逐,一场中越海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1974年1月19日,成为载入史册的西沙海战日。这天得到通知,队干部必须上瞭望哨,节日不许喝酒,开会研究高射机枪的摆放位置,东岛顿时出现了战争气氛。听说西沙和敌人干起来了,不知何故?总有些原因,无风不起浪。
晚上十点多,往常早停电了。路灯下一大群战士在擦拭高射机枪,枪上抹了不少油,全擦掉很麻烦,地上一堆报纸上沾满了机油。中午他们不休息在码头搬运水泥沙子,晚上又继续夜战。海岛战士是崇高的,他们心里只装着革命,很值得我学习。
5个小时后(凌晨3点),守备区通知5点半进入坑道,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清楚。又过了几个小时,才知道是南越傀儡想占我西沙岛屿,我海军部队击沉敌舰1艘伤3艘。敌人从15号以来,用军舰撞我渔船,拔我国旗,我们的回击使他们的阴谋破产。
虽然没轮到我去,但我在坑道里也是对战斗的支持。一旦需要,立即上前线。22日是大年三十,虽然来了登陆艇,但是没有一张报纸一封信件。23日过春节,因为战备,不放假。在这个节点上非常想看看报纸,但是到了26号,仍然没有来,都八九天了。
27日接到电话让我明天出岛,我在哨所和海军的小郭、小任,还有几个哨所兵一起吃的晚饭。我作诗:元月廿八喝别酒,双手将杯举过头。一饮而尽有咸味,原是热泪在长流。
回到团里,机关整天批林批孔,这是党中央今年的重大部署,果然有点气势。
到了1974年2月7日,上午10点接到命令,半小时准备好个人物品后,上了要塞派来的汽车,到达要塞大院的元帅府开始站岗。这里东南西北派了4个岗,每岗两小时,共计16人。我穿的新军装,斜挎54手枪,弹夹里是实弹,往那笔直一立,有个兵的样子。
视线里出现了一位矮胖肤黑的首长,在我十多米的地方走来走去,对我扫都不扫一眼,却不停地让人给他照相。又坐在藤椅上用猎枪打鸟,枪在别人手里时,他喊着打啰打啰!那枪的威力真大,酸梅豆树上一只老鹰,被一枪将整个翅膀切断。有人捡起,说可以做一柄羽扇。我还听见他喊“小兵”,却不知道这是他的女儿许经建(田小兵)。
在首长身边还有几位女兵,她们个个脚穿纳底的圆口布鞋,显得非常土气。她们都是山东女兵,首长竟然把北方女兵们带到海南岛来了,是想游南国吗?许司令自己都穿布编草鞋和圆口布鞋,他的兵敢洋气吗?不怕挨骂吗?
开始我不知道首长是谁,等回到住处才得知是大名鼎鼎的许世友将军。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他来到了广州军区。1974年1月20西沙战事结束,半个多月后,他走进榆林要塞,于是临时抽调年轻干部来给他站岗。
四
西沙海战之前,许司令没有来过海南,不明他调到广州军区的心情如何?上任伊始,即赶上一场海战和登陆战,不过规模都很小。海军是杀牛用的杀鸡刀,费了老劲;而陆军是杀鸡用的牛刀,轻而易举,整个的大相反。
1974年2月10日上午,许司令去了海军榆林基地,举行西沙永乐群岛自卫反击作战祝捷大会。当天下午2时,许司令与近600名战斗功臣在基地大操场进行了合影留念。
这样的大会在榆林要塞也开了一回,形式和内容都差不多。由于庆功,招待所的伙食跟宴席一般,米酒装在保温桶里,拧开水龙头随便喝,要塞大院里充满了喜庆气氛。
元帅府有个专门放电影的厅室,门前摆了许多切好的西瓜,可以随便吃。厅堂地上铺的软软的地毯,摆放的沙发坐上去吓一大跳,怎么软到这个程度。古有刘姥姥进大观园,今有石参谋进元帅府。看电影时坐在毛茸茸的地面上,别提多舒服了。平生第一次身边挨着女服务员,她们个个年轻貌美,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了,感到喘不上气,整个呼吸系统不正常了。
后来机要科的参谋娶了其中一位女服务员,他是很有眼光的。当晚的电影是山东吕剧《李二嫂改嫁》,许司令长期在山东打仗,喜欢上了吕剧。电影中李二嫂对镜梳妆的镜头最为动人,达到了谁不想娶她为妻的效果。这样看内部电影的好事还有几回,有《林则徐》、《秦香莲》《甲午风云》等。
在七天的站岗中,我没有见到一位本地的领导来找过许司令。后来见到他在各地与部队官兵合影照片,让他们认认新的司令,新的领导,新的主人。许司令还去了西岛,看女民兵“八姐妹炮班”打炮。
广州军区来了慰问团,著名的曲艺演员李玉柱也登台表演,他的一句词:“有肉不愁菜不香”,被大家记住挂在了嘴边。1969年在要塞演出时即与他认识,这次重逢,说了很多话。
回到团里,批林批孔轰轰烈烈,无人提什么西沙作战以及意义。不过我的机要战友有几位去了西沙,那里有铺天盖地的电报让他们翻译。后来在海口纪念西沙作战50周年的聚会时,我见了几位去西沙的战友。提到电报,战友说有些电报干脆不译,而译出来首长干脆不看,只念一下大概内容。总体来说,机构叠加,指挥混乱,喋喋不休,婆婆妈妈,缺乏语文功底。
去西沙的机要干部本来不少,但经不住我军指挥系统庞大,他们熬夜也难完成任务。另外发现,去西沙的几乎都是湖南机要参谋。我早认为,机要股和机要科是个湖南窝,赶上西沙战事,上阵皆湖南老乡们。我算海南也算河北,但也不算海南不算河北。
存在的问题是,我的业务“刀刃”不如他们利。自1972年上岛后,1973年去教导队学习步兵技战术,要求会讲会做会教,下了苦功。接下来探家,再上海岛,直到1974年1月西沙海战。我有过一回正规系统训练吗?我的“刀刃”不钝才怪了。
站完岗归队,股长告知,我将改行,说首长看中要去干别的工作。当兵5 年,学的都是译电,别的我也不会啊,我能干什么呢?接下来的日子我干脆不训练了,看着别人训练。机要工作,一日不练手生,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当下我不但是刀钝问题,而且准备弃之不用了。前几天退伍了许多老兵,机要股也有几个,在减人的情况下,我是唯一的干部身份。
改行的决定让我泄气,哪里还有什么工作干劲。1974年3月,司令部开会,王副司令传达计划生育和晚婚的会议精神。1974年,部队就已经抓这些事了。随后每个未婚干部定下结婚计划,有人定在1975年,也有76、77年的,股长给我定在1978年。我连女朋友都没有,结婚计划倒确定了,有多荒唐。漫长的4年,股长能管到那时候吗?
到3月中旬,批林批孔运动继续深入,大会小会不断地开,因为这是1974年的重头戏,意外的西沙作战差点影响了战略部署。3月20日,股长从海口回来,传达了军区机要训练学习班的会议精神。他让我22号出发前往海口,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正规训练,由机要处副处长负责。我想,如果早有这样的学习班,我会不会去西沙呢?思来想去,可能不会,我又不是湖南帮的,再说团里的海岛也需要人啊。我是党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还有一句话是,哪里需要哪里去。
1974年是批林批孔年,是机要系统训练年(两赴海口办班,百余天)。不管怎么说,刀磨快了,下一次打仗,总该轮到我了吧?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
石渝生,1952年生于重庆,58年在桂林,66年在海南,69年服役于海南军区榆林要塞任参谋,82年转业于河北辛集市文联。2012年退休,居住石家庄。
- 上一篇:美冻结大学经费将自损软实力
- 下一篇:万勇|朋友圈里书画艺术家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