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北者回忆录:在韩国的美梦与噩梦 如果能吃饱还是留在朝鲜比较好
发布时间:2025-05-17 00:58 浏览量:8
他们在统一院安置中心教我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唱国歌。这对我们来说不是问题,毕竟这是朝鲜人一辈子精益求精的技能,其他事情比唱国歌困难多了。
统一院在首尔以南约四十里,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统一的大院”。这片以围墙隔离的红砖建筑和绿色草皮是南韩统一部在1999年创建的园区。统一部本身是为了朝鲜半岛统一而成立的,内部方案都是为了帮助脱北者融入现代社会。假如朝鲜的两千五百万人民有朝一日能加入二十一世纪的世界,这势必是一件大工程。
韩国跟朝鲜分开发展已经超过六十年,连语言都出现了差异。脱北者从小在没有提款机、大卖场、信用卡或网络的世界里长大,南韩人使用很多他们不熟悉的俚语, 日常用语也充斥着英文,我很惊讶这里的人购物纯粹是为了好玩,还发现了很多外来语:打印机、扫描机、沙拉、汉堡、披萨、诊所等等。这些对我来说不只是新字汇,也是进入一个崭新世界的密码。这些新东西令人困惑也令人振奋。在我们进入竞争激烈、数码化的新家园之前的三个月,统一院的人员尽可能把我们该会的东西教给我们。
抵达统一院之后,我们这群从青岛来的人被分到一二九队,也拿到在这里期间要穿的用的。这里原本设计一次只能容纳两百名脱北者,那时候却挤了约六百人,全是女性和十八岁以下的小孩。成年男性被送往另一个安置机构。我们四、五人睡一间房间,吃饭都在公共餐厅一起吃。
妈妈和其他成年女性要学习怎么到银行开户、使用信用卡、付房租和登记投票,我跟其他青少年和小孩则在教室里为加入严格的韩国教育做准备。首先,他们为我们做了学历程度测验。我已经十五岁,但很久没上学,数学只有二年级的程度,读写甚至更差。
我得重新开始上学,而且要从头开始。 我们之中有很多人很不适应课堂生活。坐在椅子上感觉不舒服又别扭,上的课又让人头昏脑胀。我还不会背九九乘法表,连英文字母这么基本的东西都不会。除了朝鲜文以外,我唯一认识的其他字母是我们在朝鲜用来拼俄文的字母。现在要学新的字母对我来说很吃力。
统一院的老师花很多时间,教我们认识封闭的朝鲜以外的世界。我们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很多关于朝鲜的东西,长期以来,我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些。一直是我身份认同的一部分;要放弃有如父亲的声音般根深蒂固印在我的脑海、深入我的骨髓的世界观,对我来说并不容易。再说,如果过去我相信的都是谎言,我要怎么知道这些人说的就不是谎言?对我来说,都不可信任。
在统一院里,我们还学习了韩国社会的一些规矩。例如,老师说在这里不能打人,打人不但要赔很多钱,还可能去坐牢。男生听了很震惊,我倒是觉得很好。朝鲜没有这类法律,如果有人打我,我从不期待他们会受处罚。我以为我比别人弱小,所以也无可奈何。韩国的法律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因为它保护弱小不被强者欺负,以前我从未想像过这种概念。
我不知道其他脱北者有没有同样的烦恼, 但对我来说,课程中最难的就是在班上自我介绍。大家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老师教我们先介绍自己的名字、年龄和家乡。接着, 可以告诉大家自己的嗜好、最喜欢的歌手或电影明星,最后再谈谈“你以后想做什么”。叫到我的时候,我整个人呆掉。我不知道什么是“嗜好”,老师说就是做了会让自己开心的事,但我想不到那样的事。我人生的唯一目标应该是让将军开心。况且,又有谁在乎“我”长大要做什么呢?在朝鲜没有“我”,只有“我们”。这种练习让我又别扭又沮丧。
老师发现我不知所措,便说:“如果觉得太难,那告诉我们你最喜欢的颜色。”我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在朝鲜,什么都要死记硬背,大多数时候每个问题只有一个正确答案。当老师问我最喜欢什么颜色的时候,我努力要想出“正确的”答案。从来没人教过我怎么使用“批判思考”,教我运用理性判断来分析一件事为什么比另一件事好。
老师对我说:“没那么难,不然我先说好了。我最喜欢的颜色是粉红色。好,轮到你了。”
“粉红色!”我回答,听到正确的答案令我如释重负。
在南韩,我学会了讨厌“你认为呢?”这个问题。谁在乎我怎么想?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开始为自己思考,才了解为什么我的想法很重要。经过五年的练习,现在我知道我最喜欢的颜色是翠绿色,我的嗜好是看书和看纪录片。我再也不会抄袭别人的答案了。
统一院的老师提醒我们,跟韩国学生竞争非常辛苦,我相信他们这么说是一片好意。我们听说韩国学生很拼,一个礼拜七天都在念书,为了超前同班同学,其余时间也排满补习。老师告诉我们这点,是希望我们对公立学校的生活不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这剥夺了我的希望。因为还没开始,我就几乎想要放弃。
我从来不知道“自由”会是那么残酷而艰难的一件事。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自由就是可以穿牛仔裤,看我想看的电影也不用担心被抓。现在发现,我必须不断思考,那样好累人。有时候我会怀疑,若不是经常吃不饱,留在朝鲜还比较好,因为只要把思想和选择都交给别人就行了。
什么事都要负责任真的好累。在中国,我是负责赚钱养活妈妈的人。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重新当回小孩。刚到统一院时,我跟妈妈和另一对母女同一个房间,女儿跟我差不多年纪。 那个妈妈说我太成熟、太独立,说我应该更像小孩一点。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内心的自己已经有一千岁那么老。
我讨厌别人不喜欢我的感觉,故意在那些妈妈面前装小,努力融入其他青少年,但我不知道自己装得成不成功。我们每天都会见面,一起去户外教学,但其实我觉得很孤单。老师带我们游首尔,参观战争纪念馆和汉江,教我们怎么买票、坐地铁。周围的嘈杂声、机器、 灯光闪烁的广告看板,还有到处可见的汹涌人潮让我好紧张。但我满脸堆笑,假装专心,外表的我是个乖小孩,内心却常陷入交战。
有一天,我站在餐厅里和几个跟我年纪相仿的朝鲜小孩聊天,其中有个男生说了一个带着小孩的年轻女孩的八卦。
“朝鲜女生都不可信。”另一个男生说:“她们都曾经被卖掉,那个女生想瞒也瞒不住。”
“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这么跟他们说:“卖掉是什么意思?”
只要提到中国,我就会像这样闪躲。我跟妈妈从不谈过去的事,即使私下也不谈。我们只要看着对方,不说也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小鸟和老鼠也听得到我们的窃窃私语。我妈也得面对我们即将进入的新世界的种种挑战,但她的心态比我健康。对她来说,每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我们努力忘掉悲惨的过去,向前迈进。我想抹除我的过去,但一睡着,那些恐怖回忆又会回来找我。我做的梦都是噩梦,而且同样的主题一再重复:水在我四周流动,我必须尽快涉河逃走。每次都有人在后面追我,但无论如何我都逃不掉。有时,我会尖叫着惊醒过来, 过一会儿才认得床上的毛毯,想起自己是安全的,我活下来,也逃出噩梦了。
但有时,即使在大白天,我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朝鲜,这一切会不会只是梦。我一天得捏自己很多次,总觉得自己随时会从梦中醒来,回到冷冰冰的惠山家里,跟姐姐一起躺在地板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想着妈妈什么时候才会带着食物回家。
有时我捏得太大力,会把自己捏到淤青流血,因为我需要感觉到痛,才能确认这里的生活是真实的。有时我这么做只是想确认自己还有感觉。麻木感在我体内蔓延,像个冷漠的同伴从远方看着我,无法参与这个世界。
朝鲜没有“忧郁症”或“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这类用语,所以我不知道有这种东西,或者自己是不是有这方面的问题。“心理辅导”这个概念对我很陌生,统一院的人说要帮我“心理辅导”时,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最近我看到一些研究报告指出,韩国的脱北者有将近七成五有某种情绪或心理的障碍,实际数据我想应该更高。住在统一院的人都表现得像正常人,但过去的痛苦经历和未来的不确定感一点一滴吞噬我们的内心。
未完待续……感兴趣可以关注留意后续更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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