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北者回忆录:回中国找姐姐和帮助朋友 求知若渴获得高中学历

发布时间:2025-05-17 23:38  浏览量:2

我们才离开统一院没多久,我妈跟中国的几名中介联系上。他们派了一个女人回惠山打听恩美的下落。我们想知道恩美是不是跟我们认识的许多女性一样,被逮到,以致被遣送回国。但恩美失踪的两年半以来,没人听过她的消息。

所以我们放出风声,悬赏一万美元打听恩美的消息。同时间,妈妈还去申请韩国护照。我们刚到牙山的头几个月过得很拮据,因为我们把钱省下来拿去找我姐姐。我妈一拿到护照,就订了飞往中国的班机。

很难想象妈妈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单独踏上这段旅程。她几乎不会说中文,而且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中国旅行。没人知道她会不会出事,甚至落入朝鲜的手中。尽管如此,她抛开了恐惧,坐上飞往观光大城大连的飞机,之后再一个人搭好几个小时的巴士到沈阳。

这段期间,她借住在我们以前聊天室老板明玉的家里。我们躲躲藏藏的时候,一直不敢跟爸爸那边住东北延边的亲戚联络。这一次,妈妈透过爸爸的姑姑服务过的银行找到了他们,但那里也没人听过恩美的消息,我们知道之后很沮丧。

在中国待了二十天后,妈妈回到韩国,极其灰心。我们找不到我姐,但我们相信有一天她会找到我们。况且,我妈这次回来也不是毫无收获。当初因为不希望逃亡期间身上携带会暴露身份的东西,我们把家当留在沈阳某个安全的地方,其中包括一小盒家族照片,那是我们仅有的爸爸、恩美,还有家乡亲人的影像。现在照片跟着妈妈回到韩国,重回我们身边。

研美全家福照片

这趟中国之行还有一件好事。过去,明玉一直害怕被捕而不敢逃亡。但妈妈跟她说韩国有多好,如何帮助我们。“你看这个!”她拿着护照在朋友面前挥舞。“去那里就能拿到护照,到哪里旅行都不用害怕了!” 那本护照给了明玉冒险逃亡的勇气。我妈和我打了几通电话,安排她经由泰国逃到南韩。她在几个月后出发,终于抵达韩国。

我在梦想学校没有待很久。事实上,我妈十一月底刚从中国回来,我就休学,搬回公寓。我觉得从学校课程学到的东西不够多,也不喜欢那些额外的教堂活动,而装出一副信仰虔诚的样子也让我很别扭。此外,那些传道内容有时会让我想起青岛的那位牧师,以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一回到家,我整天除了看书还是看书。我吸收书本的知识,就像其他人呼吸氧气一样。我看书不只是为了求知或好玩,也是为了生活。我一个月只有三十美金可以花用,扣掉基本开销,我把剩下的钱都拿去买书。有些是新书,有些是二手书店的旧书。即使肚子饿的时候,书对我来说都比食物来得重要。我到后来才知道公共图书馆的存在,现在想来觉得很难置信,但我们刚到南韩时,确实很像生活傻瓜。

我从译成朝鲜文的童书开始看起,接着再看介绍世界国家的图画书。我买了有关希腊罗马神话和世界历史的书,还读了林肯、罗斯福的传记。我特别爱读传记,因为里面都是人们如何克服难关或偏见、最后出人头地的故事。这让我觉得, 即使没人相信我,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还是能克服困难。我把十二年的教育塞进接下来十八个月的生活里。我报名其他几所特殊学校,帮助我拿到高中的学历。即使是那时候,自己进修对我还是最有效率。我向自己发誓,一年要读一百本书,后来真的办到了。

我借由读书填满自己的脑袋,将过去的悲惨回忆挡在门外。但我发现书读得愈多,思想就愈深,眼界也更宽,连情感都不再那么浅薄。韩国的字汇比我过去知道的字汇丰富很多,当你有更丰富的字汇形容这个世界的时候,思考复杂事物的能力也会跟着提高。在朝鲜你唯一能描述的“爱”是对将军的爱。我们在偷渡进来的节目和影片上听过“爱”的各种用法,但在朝鲜的日常生活中却用不到,不管是对家人、朋友、丈夫或妻子都一样。但南韩有各种表达爱的方法,有对父母的、朋友的、大自然的、动物的,当然还有对情人的爱。

之前在国情院等待移送统一院期间,有时他们会带外面的人来请我们填问卷、做访谈。有个女人跟我聊到“爱"的话题。她鼓励我们当场对坐在旁边的人说“我爱你”。那对我来说,是很奇怪的一项练习,但那次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还有方式,可以表达对朋友,甚至植物或动物的爱。所有东西都不是与生俱来的,需要透过学习才能内化,即使是基本的人类情感也不例外。

我渐渐发现,除非有种语言在脑中发展茁壮,不然人无法真正的学习和成长。我仿佛真的感觉到脑袋逐渐苏醒,过去漆黑荒芜的地方如今出现了新的路径。经由阅读,我学会了活着的意义,以及身为人的价值。

我读了托尔斯泰的短篇小说这类的文学经典,而且深深爱上了莎士比亚。不过,乔治: 欧威尔的《动物农庄》才是我真正的转折点。那像是在一片沙漠中发现了钻石。我总觉得欧威尔好像知道我从哪里来、经历过哪些事。他笔下的动物农庄其实就是朝鲜,而他描写的就是我在朝鲜的生活。我在那些动物身上看到了我的家人,包括我外婆、妈妈、爸爸,还有我自己。把朝鲜浓缩成一则简单的寓言,解除了对我的箝制,也让我获得自由。

住在统一院时,已经在韩国闯出一片天的脱北者有时会来跟我们分享经验。其中有个人教了我们一个跟韩国人做朋友的小秘诀:弄清楚时下最热门的电视节目和当红明星,当作跟韩国人聊天的话题。所以连看电视、电影对我都成了一种学习。我把演员姓名和电影电视情节背下来,抄下所有歌唱团体的团名,还听了很多流行歌,并且记下很多热门歌曲。


除此之外,我还读了社会名流的报道,记住他们的八卦绯闻和身家背景,这样聊起天来才像土生土长的韩国人。那些名人的婚礼和名牌礼服让我大开眼界。我不知道什么是“设计师”,但现在学校有电脑教室可以让我上网查询。“名流”的概念对我来说很陌生。


我的朝鲜口音渐渐消失,我说话愈来愈像首尔人。我也学会了怎么打扮、用餐、像南韩人那样聊天。如果有不认识的人问我是哪里人,我只会回答“牙山”,让他们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我尽可能跟过去拉开距离,从不跟之前在中国认识的人联络。妈妈跟后来也到南韩定居的善禧和明玉经常往来,但我没有。我想跟过去一刀两断,那段过去对我来说已经愈来愈不真实,像一个模糊的梦境。


妈妈说我整天关在家里读书很不健康。她鼓励我回寄宿学校上学,所以2010年春天,我又进入另一间专收脱北者的基督教学校,在那里拿到中学,之后再转去梦想学校的首尔校区,完成高中学业。我还是不喜欢上课,大多数时候都自己念书,但考试成绩还不错。


2011年4月,我跟妈妈来南韩才两年,我就通过了高中的考试。那对我来说是一大肯定。我想起之前那些不看好我的人:青岛的牧师、质问我的探员、打发我走的校长,还有跟我说这一天遥不可及的很多老师。他们对我能力的质疑反而激励了我。这也证明了一件事:我的人生也有公平的一天。努力果然会有收获。
我妈不敢相信昔日惠山那个学习迟缓的孩子,竟然到了高中毕业。但她提醒我, 朝鲜人都说:“小孩聪不聪明,要长大才知道。”她不是那种会到处张扬她有多以我为荣的妈妈,但我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我妈在适应南韩生活的过程中,也有自己要面对的考验。她做过不少刚来韩国的脱北者常做的帮佣工作。她到一家简餐咖啡馆洗碗打扫时,认识了一个在附近澡堂工作的男人。后来他们开始约会,他帮她在澡堂找了一份卖零嘴的差事。不幸的是,他是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人。我原本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直到有一晚,我在学校接到牙山医院打来的电话。
“你妈妈受伤了,”护士说:“你得过来接她。”

到了之后,我看到情况非常糟糕。邻居跟我说他们大吵了一架。她男朋友打了她的头,她昏了过去,他就跑了。邻居打电话报警,警察才把她送到医院。因为我们付不起医药费。我们没钱叫车,坐公车又会害她恶心想吐,她便自己走路回家。看她走进门时那么憔悴,连路都走不稳,我心都碎了。即使到了南韩,生活对我们还是很不容易。我妈从头到尾没对男朋友提告。警察侦讯过他,也想起诉他,但善良的妈妈原谅了他,要警察放了他。我知道自从跟朝鲜警察周旋过后,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人经历那种折磨一一即使那个人差点害了她。她不知道韩国警察有另一套做事方法。


那次之后,妈妈试着要跟男朋友分手,但对方偷偷跟踪她,三不五时跑到公寓来威胁她。两个月后她放弃抵抗,又跟他重修旧好。我妈吃了那么多苦才得到自由,好不容易到了南韩,却要活在恐惧之中。想到这里,我简直快发疯。但是她拒绝提告,连警察也保护不了她。


一定有更好的方法才对。如果警察不能保护她,那么就由我来吧。我可以去读法律,当上警察,甚至检察官。查过一些资料后,我发现首尔的东国大学有南韩数一数二的警察行政学系。我决定去申请那所大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