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和爹爹纳妾后,我与娘亲双双死遁,得知噩耗的他们却崩溃了

发布时间:2025-06-24 08:13  浏览量:2

我母亲是位奇女子,与京城贵妇们截然不同。她用特立独行的处世之道影响着我的人生,与父亲演绎着"愿得一心人"的佳话。待我及笄之年,她从未想过用高门显贵束缚我的姻缘,只盼我能寻得两情相悦的良人。

父亲曾议过门亲事,因着那位公子房里早有通房丫鬟,被母亲断然回绝。"我们鸢儿的婚事,未婚夫婿必要冰清玉洁,身边绝不能有旁的女子。"母亲这般立下规矩。在她的千挑万选下,我最终嫁给了芝兰玉树的程小将军。

新婚燕尔时,我们如胶似漆。他执我之手许下海誓山盟,说此生绝不另娶。可成婚第三载,我从程胤同僚处惊闻噩耗——他在京郊养了外室,且那孩子已能满地跑了。

我独自在别院外守到日暮,亲眼见程胤携着窈窕女子牵着个总角孩童走出院门。那女子身着云锦罗裙,娇倚在他怀中耳语。程胤俯身亲了亲孩童粉嫩的脸蛋,转身离去时,孩童奶声奶气唤着"爹爹"的声音,像根银针直直刺入我心口。

"这孩子何时有的?"我攥着帕子质问归家的夫君。原来这是程家祖辈传下的规矩,适龄儿郎出征前必得留后。可他分明在婚前信誓旦旦,说自己从未有过妾室。

"祈安渐大了,总该给个名分。"程胤握着我的手低语,"絮絮甘愿无名无分,只求让孩子认你作母。"我望着这个曾与我赌书泼茶的男子,只觉心如坠冰窟。

满京城都在劝我忍让。他们说程胤已是难得的君子,成婚三载未纳妾室,连庶子都肯记在我名下。可我自幼受母亲教诲,深知若要求女子守节,男子更该以身作则。这世间,总该有从一而终的深情。

"这孩子,绝不能入程家族谱。"我字字泣血。程胤俊朗的面容瞬间阴云密布,良久才叹道:"阿鸢,你怎变得如此冷硬?昔年时疫施粥时,你尚且怜悯垂髫稚子……"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那日眼尾泛红的模样。她说父亲近日纳了美妾,若这具身躯消亡,便能回归属于她的天地。那日相府燃起冲天火光时,我抱着母亲留下的妆奁,终于读懂了她眼底化不开的苍凉。
我眸光低垂,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你竟觉得是我变了?"

程胤剑眉紧蹙,眼底闪过失望之色,"你确该静心思量些时日。"话音未落便拂袖而去,徒留满室冷清。

我望着他决绝背影,喉间泛起阵阵苦涩。当夜便命人套了马车,星夜兼程奔赴百里外的娘家。若从未尝过情爱滋味便罢了,偏生我们曾是这礼教森严世道里,难得的自由姻缘。

犹记垂髫之年,他总爱折了竹马追在我身后嬉闹。待到总角宴散,我们又在同一间私塾共读诗书。后来边关烽火骤起,他披红袍跨战马那日,在我掌心写下血誓。

"阿鸢,待我斩将搴旗,你可愿执子之手?"少年将军目光灼灼,映着残阳如血。

我含泪颔首,以朱砂为契起誓:但求君平安归,纵使粗茶淡饭亦相随。他珍而重之将我拥入怀中,指天为誓:"此生定不相负,绝无异腹之子。"

三书六礼循古制,雁字回时缔良缘。我唯一条件便是终身不置妾室,他应允得斩钉截铁。却不知那日缱绻告别前,他早已与通房丫鬟暗通款曲,只为留得香火传承。

此刻对着铜镜卸钗环,我望着镜中憔悴容颜,忽觉荒谬至极。他自诩情深义重,可曾想过我何辜?

"那程胤装得人模狗样,竟连为娘都看走了眼!"母亲执起纨扇的手微微发颤,美目含嗔,"你爹前些日子也纳了房妾室,天下乌鸦一般黑!"

我执茶盏的手顿在半空,茶汤溅湿裙裾犹未觉。素日里与父亲举案齐眉的母亲,此刻眼尾泛红:"许是男人皆如此,成亲时海誓山盟,转眼便贪恋起解语花的温柔。"

我怔怔望着庭院老槐,新抽的嫩芽在风中簌簌。父亲为母亲空置后院数十载,终究还是应了"老房子着火"的俗语。难道世间男子皆逃不过色衰爱弛的宿命?而我们女子,注定要吞咽这苦果?

母亲忽地执起我手,掌心温度灼人:"囡囡记着,若他日娘亲不在此处,你定要展翅高飞。"

我正待追问,忽闻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小厮躬身通禀:"夫人,大小姐,程将军在府门外求见。"

"他还有脸来!"母亲拍案而起,我却按住她执剑的手:"此乃女儿家事,母亲且安心烹茶,女儿自会处置。"

程胤抱着孩童立在阶前,那孩子眉眼肖似其父,却更添三分柔美。见我出来,他轻推孩童:"祈安,去唤娘亲。"

那孩子却突然挣脱,躲回父亲身后抽泣:"爹爹骗人!娘亲分明活着,为何要我认旁人作母!"

程胤剑眉紧锁,正欲开口,我已轻笑出声:"将军此举,既负了结发情,又辱了外室心。"

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阿鸢,祈安终要认祖归宗。待他入你名下,我们仍如往昔般……"

我退后三步,裙裾扫过青石板上斑驳树影:"除非和离书至,将军方可明媒正娶外室,这孩子自能以嫡子之身入祠堂。"

话音未落,忽闻女子凄厉哭声破空而来。发髻散乱的柳闻絮踉跄扑至阶前,额间血色蜿蜒:"夫人尊贵,容不下妾身无妨!只求让祈安认祖归宗,妾身死亦瞑目……"
程胤面色骤然凝滞,宽袖下的手掌反复舒展又攥紧。

"絮絮,你这又是何苦执念?"

柳闻絮恍若未闻,额角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殷红血迹蜿蜒而下。她攥着我裙裾的指尖泛着青白,嗓音裹挟着泣血般的颤意:"夫人,求您开恩……"

我纹丝未动,绣金莲步缓缓后撤半尺,银丝绦带在暮春料峭中划出冰冷弧度。"柳姑娘这出苦肉计,倒该去梨园戏台施展。对着我这铁石心肠的人,不过是白费气力。"

话锋陡然转向伫立如松的程胤,我目光如炬直刺他眼底:"程将军,我静候和离书墨迹干透那日。"

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如潮水漫卷,将三人困在舆论漩涡中心。"将军……"柳闻絮泪眼朦胧地仰视程胤,纤弱身躯摇摇欲坠,未尽之语尽数淹没在喉间呜咽里。

程胤终是按捺不住,大氅一展将那具娇躯裹进怀中。柳闻絮埋首在他胸膛,湿漉漉的眸子穿过刺目金乌与我相撞——恨意如毒蛇吐信,得意似春花绽蕊。恨我鸠占鹊巢,得意于失而复得。

我提出的和离被他断然驳回,玄色皂靴碾过满地残红:"七日后待夫人省亲归府,本将军自当亲迎銮驾。只要陆沈氏尚存一息,这将军府主母之位便永固如山!"

众目睽睽之下,他抱着佳人绝尘而去,徒留满街指摘我善妒的流言蜚语。周遭喧嚣如潮水退去,胸腔内却渐次澄明,唯余一个念头愈发清晰:此生绝不再与这男人有半分纠葛。

暮色四合时分,父亲携着赵姨娘踏进朱门。这位醉月楼头牌锦瑟姑娘,竟比我这嫡长女年长不过三载。素来克己奉公的父亲,为搏红颜一笑竟挥霍两年俸禄,美其名曰"解救风尘"。

赵锦瑟乘着八抬花轿招摇过市,惹得满城茶余饭后皆议论纷纷。未行三书六礼便欲登堂入室,被守门丫鬟拦下时,她执起苏绣团扇半掩朱唇:"老爷宠谁,谁便是这宅院真主子。小丫头可别拜错了菩萨!"

父亲期期艾艾踱到母亲跟前,夕阳将三人影子拉得老长:"唤云,我原以为此生情爱已成灰烬,只想守着与你的夫妻情分终老。直至遇见锦瑟,方知何为枯木逢春。"

母亲扶着廊柱的身形微微一晃,父亲的声音陡然沉下去:"二十载相濡以沫,你定能体谅为夫这番心意,是也不是?"

曾被传为京华佳话的伉俪情深,如今竟与程胤当日纳妾的戏码如出一辙。我担忧地望向母亲,却见她红唇勾起讥诮弧度:"陆修远,若我告诉你心有所属,要将那人迎进府中朝夕相对,你可应允?"

父亲愕然僵立:"荒唐!你身为当家主母,当恪守三从四德。男女大防岂可混为一谈?"

母亲漫不经心把玩着青玉镯,声线清冷如霜:"既如此,你该知晓我眼里容不得半粒沙。沈氏女宁为玉碎,绝不瓦全。"

"简直是被惯得无法无天!"父亲额角青筋暴起,拂袖而去时带起一阵穿堂风,"从今日起禁足佛堂,好好修身养性!"

"娘亲……"我搀住母亲颤抖的臂膀,却听她附耳低语:"前日得高人指点,若想回归本源世界,只需这具躯壳消亡即可。囡囡,或许我们早该挣脱这樊笼了。"
获悉母亲决意后,我形单影只地踱至庭院。却见程胤的马车竟未离去,那人正急匆匆折返陆府门前。原是柳闻絮苏醒后又跪在后院偏门处,纤弱身躯在暮色中瑟瑟发抖。"本欲再求夫人开恩,奈何朱门紧闭,莫非是妾身言行失当?"她倚在程胤怀中抽泣,泪珠将绢帕浸得透湿。程胤满目痛惜,轻抚她后背安抚:"絮絮何罪之有?定是我将她宠得无法无天,这般盛气凌人,你万不可自苦。"

我隐在廊柱后冷眼旁观,瞧见那女子埋首他胸膛时,唇角分明噙着得意浅笑。母亲曾言,男子对女子最深的怜爱,便是这般心疼怜惜。可连心都不曾守正的男子,怎配得上我陆鸢的真心?是时候斩断这千丝万缕了。

七日之期转瞬即至,程胤车驾早早候在府前。他焦躁地来回踱步,衣摆扬起又落下,生怕我负气不归。甚至求见父亲欲以长辈之威压我回心转意,却不知我连父亲的书房都未踏入半步。

待我径直步出朱红大门时,程胤愕然驻足:"阿鸢,你……"他斟酌着词句,"若你实在容不下絮絮,我不纳妾便是,只是祈安年岁渐长,总该给孩儿体面……"字字句句仍系着外室与长子。

我忽地轻笑出声,截断他未尽之言:"何须如此?祈安岂能受骨肉分离之苦?我允你纳妾。"他面上浮起狂喜:"阿鸢,我们不谈和离可好?""好。"我垂眸应下,温顺得像初嫁时那朵解语花,"夫君得妾有子,实乃双喜临门,倒是妾身往日太过执拗。"

程胤望着我古井无波的眸子,终是舒展眉宇:"夫人终肯接纳他们,我向你保证,此生绝不负你。"他执我手登上马车,鬓发间残留着柳闻絮常用的栀子香。

次日黄道吉日,柳氏侧室便抬进了将军府。我端坐正厅,看她盈盈拜倒奉上妾室茶。"夫人体弱,今后侍奉将军之事,便由妾身代劳,夫人可安心将养。"她眉眼含春,胜过满园芍药。我淡然啜茶:"如此甚好。"

是夜,揽月阁红烛高照,新人在洞房缠绵。我独立西窗,望见城西天际泛起诡谲红光——母亲自焚那夜,父亲正携赵姨娘游湖赏荷。灰烬随风飘散时,我含泪咽下假死丹。这是母亲用穿越积分换来的奇药,可令呼吸心跳俱绝,恍如魂归黄泉。

入洞房前,程胤曾握着我的手盟誓:"我与柳氏不过露水情缘,饮完合卺酒即刻归来。"可红烛将尽,他仍未踏出新房半步。我服下丹药那刻,药效如寒冰漫过四肢百骸,恍惚间又见那年梨园。

彼时我偷溜出府,扮作花旦救场。水蓝戏服裹着窈窕身段,吴侬软语唱得满堂喝彩。卸了妆容,却被少年郎堵在后台:"姑娘惊鸿一瞥,教我从此不敢正视菩萨金身。"他捧着聘礼上门那日,誓言犹在耳畔:"阿鸢,我定予你举世无双的偏爱。"

而今想来,所谓情深不寿,不过是权贵们茶余饭后的消遣。正如父亲终会厌倦母亲端庄,程胤也难逃新欢诱惑。那些年少情深,终究化作戏文里的荒唐言,被岁月碾作齑粉。
我想起来与娘亲告别的那一日。

她的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笑中带泪。

“囡囡,你可知我在那个时代,原也是有家人、有朋友、有事业,却为何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几十载?”

“陆修远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能困住我的,从来都不是高高的围墙。”

娘亲不希望让我明白的道理,我终究还是感同身受了。

我们都赌错了人,错付了人生。

可人恒过,然后能改,只要想改过,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我的呼吸越来越缓,心脏的节拍越来越慢,直到终于不跳了。

也算还了这么些年,我见程胤时,它多跳的那些拍。

翌日,晨光熹微。

有小厮惊慌失措地闯进揽月阁禀报。

“将军!将军不好了……”

程胤宿醉未醒,这才惊觉从温柔乡中醒来,揉了揉眉心,任由柳闻絮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他不满地斥道,“何事惊慌?”

小厮面露难色,“夫人大概是病了,晨起有丫鬟发现不对劲,赶紧去请了郎中,可、可还是晚了一步……”

程胤眉头紧皱,披衣起身。

“夫人又在耍什么新把戏?”

“回禀将军,夫人,夫人她已经没了气息……”

“将军!”

柳闻絮发出一声惊呼。

因为她看到,程胤的身形猛然晃动了一下,险些就摔倒在地。

他暴躁地一脚踹开了小厮。

“一派胡言,给我滚开!”

当他只着中衣,墨发披散,赤着脚赶到我房中时。

我已经静静地躺在雕花梨木床上,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直到郎中和下人们纷纷跪地哀嚎,程胤才疾步上前,哂笑着探上了我的鼻息。

“阿鸢,我已经过来陪你了,别闹了。”

然而,我没有一丝气息,脉搏全无,浑身冰冷,亦不再有任何回应。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冻住。

郎中战战兢兢对程胤禀告:

“将军有所不知,夫人为您忧思过度,应是早已患有心疾,不肯告诉您,此番不知受到什么刺激,昨夜才急火攻心……已经殁了!”

他原本站定的身形晃了晃,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柳闻絮也匆匆赶了过来,衣带尚未系紧,脖颈上还带着昨夜的暧昧粉痕。

见到我的模样,她也惊了。

程胤垂眸,攥紧了拳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额间掉下来一滴温热。

我突然意识到,程胤竟然哭了。

对一个已经不爱的人死了,也会这么伤心吗?

他嗓音沙哑,喃喃地唤我,“阿鸢……”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让你服软而已,并不是故意欺骗你。”

一旁的柳闻絮连忙上去搀扶他。

“将军,人死不能复生啊,你要节哀顺变。”

“节什么哀?阿鸢她那么健康,明明前些时日还在跟我闹脾气,她怎么可能会死!”

下一瞬,他颤抖着将手伸向我,竟要将我从床上抱起来。

柳闻絮连忙拦在他身前,“尸身不吉,为了将军身体安康,还是不要触碰了,早些让夫人入土为安才是。”

程胤突然怒极,愤愤地甩开了柳闻絮的手,直接抱起我。

直到发觉我的身体已经僵硬,甚至难以再被他揽入怀中,程胤崩溃了。

终于相信了我已经死去多时的事实。

“将、将军……”

柳闻絮脸上挂了几滴泪珠,期期艾艾地想去安抚他。

不料却被程胤猛然一巴掌甩了出去。

“若不是因为你,阿鸢怎么会与我赌气,本将军再也不想看到你!”

习武之人力道深厚,柳闻絮嘴角登时被打出了血,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她忽而泫然欲泣,“将军,你竟然打我?”

“这几年,我无名无分为你诞育长子,被你孤零零扔在京郊别院,忍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你可知妾身是怎么过的吗?”

“人人都道我不知廉耻,与人无媒苟合,我只能自扫门前雪,因为我信你,一定会将我接回来。”

我心中默默良久,原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柳闻絮六岁时就被人牙子四处倒卖,最后伺候在程家老太太身边,凭借着聪敏机慧,才被老太太看重,送到程胤身边当了通房。

原以为可以从此摆脱奴籍,扶摇直上。

可是程胤却对她说:

“我与夫人伉俪情深,不可能再容下第三个人存在,我会拨几个人伺候你们,不会亏待,绝口不可对人提及是我的外室。”

他所谓的不会亏待,无非就是给吃给喝,可程祈安一日不认祖归宗,她就永远要受人诟病。

程胤于公,征战沙场,英武无二。

可于情,他当真谁也肩负不起。

程胤没有理会她的歇斯底里,而是颤抖着在我枕边摸到一封遗书。

【夫君亲启】

他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默默打开。

遗书里写,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程胤,和你相知一场,我并不后悔。

但你不太了解我的性子,我这个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既然你背弃了昔日诺言,又不肯与我和离,我无法终身困囿于痛苦之中。

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祈求自由。

我一直怕热,不要将我火葬,我希望按家乡的悬棺安葬法,葬在京郊的风水宝地。

就在我们曾经避暑旅居过的山上,这是我唯一所愿。

你有续弦,有子嗣,该当是你顺心遂意的人生了。

以后,愿郎君康健,而我们岁岁年年永不相见。

程胤看完了我的遗书。

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只留下他紊乱的呼吸声。

良久,他自嘲地落泪。

“原来,你宁愿以死追寻自由,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是我害死了你。”

他眼眸猩红,踉踉跄跄了几步,猛然吐出一口心头血。

他是年少勃发的少年将军,如朗日入怀,从没有如此失态过。

那本是从来不会出现在程胤身上的词,失魂落魄,万念俱灰。

一片混乱中,最终,程胤被人手忙脚乱地拉走了。

我的棺材被封棺,抬去山崖上安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逐渐恢复了呼吸。

因为是悬棺,我用发簪里藏匿的机关撬开后,走出棺木,外面是万丈深渊。

还好我自小被娘亲训练过防身术,身手矫健,顺利沿着山崖逃之夭夭。

我乔装打扮,偷偷潜入了陆府。

对于曾经的家中,我熟悉万分,因此并没有被人发觉。

爹爹已经和赵姨娘游玩回来了。

没有人觉得他有错,他自己亦是如此认为。

堂堂尚书令,纳个侧室进门,这只不过是一件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小事。

全然忘了,他曾经当着众人对娘亲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他们互相执笔的合婚庚帖,至今仍被娘亲端正地摆在书房的桌案上。

“百世芝兰,永结为好,纵百转千回,此情也当海枯石烂,无穷无已。”

直到他发现娘亲决绝自焚的那一刻,瞬间滞住了。

过了许久,爹爹才反应过来,抱着娘亲烧焦的尸身,哭得肝肠寸断。

他慌慌张张请来仵作验明正身,的确是娘亲本人。

未能完全烧焦的右手上还有一颗熟悉的痣。

爹爹颤抖着触碰上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终于崩溃了。

“唤云,我们都已经相互扶持过来这么多年,不过是个妾室,你何至于此?”

爹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一句诺言,他已经守了半辈子,一朝走神,娘亲竟真的如此决绝。

更是想不起来,娘亲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的眼圈不禁红了。

娘亲纵火时,连家中银票也搜罗起来,能随身带走的给了我,不能带走的全都给烧干净。

理由是,不能便宜了负心汉和小三。

唯有一双玉鞋不曾被烧毁。

丝绸层层密织的鞋面,鞋底是白玉所制,里面放满了各种香料。鞋面上还坠着一颗金镂花的铃铛。

我认了出来,是记忆里童年时,爹爹某一年送给娘亲的生辰礼物。

爹爹说,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唤云超凡脱俗,步步生香,与这玉鞋最是相配。”

我心头一紧,原来娘亲自焚之前,或许看到这双玉鞋,觉得不忍。

是而脱下了它,只穿了贴身的素衣,质本洁来还洁去。

没想到大火无情,偏偏这双鞋被埋在了箱奁下,逃过一劫。

府上一团乱,我趁机悄悄离开。

娘亲死后,府上银两不足,爹爹赎那花魁又用了两年的俸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听闻那花魁锦瑟后来嫌贫爱富,弃他而去,转而投奔了一富商之子。

爹爹为谋生计,只好四处亲自奔赴公差。

有一次监修水堤时,他在堤坝上晕倒,被修坝的民工救起才挽回性命。

那一日,一个须发斑白的男人跪在河岸边,七魂丢了六魄,对着滔滔江水绝望地嘶吼:

“唤云,别丢下我,你回来——”

无人回应。

爹爹终于落下泪来。

离开陆府,我在城门下钥之前乘着马车出城,在郊外的一处客栈住下。

我打点给掌柜一些银两。

“我欲南下,可有途径?”

掌柜沉吟片刻,“姑娘孤身一人,陆路凶险,漕帮每隔四日才有专门搭乘官妇小姐探亲访友的船舫,最早还要等三日。”

“如若银两充足,也可避开大路走小舟,掩人耳目。”

我最终选择走了水路。

老船夫经验老道,行船至稳,可我还是难以抑制的头晕脑胀。

一路上吐了许多次,风餐露宿,颠沛流离。

我实在疲倦极了,枕在窗边沉沉睡去。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浮现起家乡的旧景,白墙绿树,雀啼蝉鸣,有船夫撑着竹蒿在莲池中划过,满船清梦。

不知道走过了多久山重水复,忽然,船夫一声声唤我:

“小姐,我们到了!”

我仰起头,不远处的岸边,金光浮跃,歌舞升平。

是我无数次魂牵梦萦的家乡旧景。

我终于可以见到外祖母了。

在汴州见到外祖母的那一刻,外祖母看到我风尘仆仆的模样,顿时老泪纵横。

她将我揉进怀中,心疼道:

“鸢鸢受苦了,我们不再回那伤心地,以后就住在这里,与我做伴。”

原以为是舟车劳顿,我却被郎中诊出怀有了身孕。

我十分惊讶,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

外祖母丝毫没有在意我怀着身孕从夫家逃走,她对我只有满满的心疼。

我在江南烟雨里安养了大半年,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

外祖母极其喜爱这个重外孙,给女儿取名为“含贞”,取自“含章可贞”。

乾刚坤柔,含晦章美。

多年后,时过境迁,我已经隐姓埋名,重新获得一个新的身份。

我在江南市镇包下了一处茶楼,时不时还能在街头巷尾,听到京城的消息。

听闻,爹爹腿上的附骨痈发作,没了娘亲烹煮药膳、贴敷按摩的悉心照顾,熬了一个冬天,还是去了。

那晚我在梦中梦到了娘亲。

她并没有瞧见我,而我看到她在一个满是高楼林立,完全陌生的时代。

娘亲一身干练的素衣,款款走上颁奖台,耀眼又夺目。

我为娘亲日夜牵挂的心也终于安放下来。

*

陆鸢死后,程胤多了心悸的病症。

不仅夜不能寐,还痛苦不休。

他再也提不起刀剑练武,还因为玩忽职守,被削了爵位。

柳闻絮还时常利用幼子,试探扶正之事,在他崩溃的边缘步步试探。

程胤忍无可忍地吼道:

“你不要做梦了,纵使夫人不在了,你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续弦!”

他终于意识到,夫人在他心中的位置,是无可取代。

他日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借酒浇愁,直到京郊罕见地下了一场暴雨。

暴雨冲毁了陆鸢的坟墓,悬棺从悬崖上跌落,摔开了棺材盖。

人们惊觉里面是空的,只发现了一簇簇蘑菇。

程胤得知这个消息,几乎欣喜若狂。

尸骨无存,比起被野兽叼走,他更固执地相信,他的夫人没有死。

他打起精神,找了京中最好的仵作,发现夫人的棺材有从里面撬开的痕迹。

那些把戏逃不过仵作的眼睛。

从那天起,程胤辞去了官职,跋山涉水,坚持寻找她的踪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后,他果真在一个江南市镇寻到了她的栖身之地。

她似乎比从前在府中时,更添几分风姿和从容。

还牵着一个几岁的小女孩。

程胤心跳砰砰,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夫人,如何祈求她的原谅。

为了怕吓到她们,程胤刮去胡须,涂脂抹粉,将自己扮成戏子,在瓦肆间表演。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由于习练不足,他的唱腔嘶哑,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程胤出身极贵,一向自诩清高。

如今,在许许多多他曾经看不起的下奴和庶民面前,他把自己当成供人欣赏的玩意,只想博她一笑。

他想起,当初在戏台上,他亦是搁着脂粉望她,如窥雪中鹤。

万般欢喜凝结成一句:“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如今,他只愿异位而处。

表演结束,程胤双耳通红,气喘吁吁地下台找到她。

“阿鸢,你把我骗得好苦。”

月明星稀,棠枝浮动。

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夜市上与他重逢。

多年朝夕相处,我一眼便认出了脂粉厚腻下的程胤。

我愣了一下,并没有慌张,只是淡淡。

“好久不见。”

程胤看起来老了许多,二十多岁的年纪,鬓边却早生白发。

见我的一瞬间,他眸中燃火,急切地握住我的手。

“将军府的一切,我都给了柳闻絮母子,我不欠他们了,我什么都不要,只想来投奔你。”

一言落地,引来无数异样的侧目。

我嘲讽地蹙起眉。

“你贵为将军,打扮成如此模样还宣之于口,还要不要颜面了?”

“阿鸢,我可能是疯了。”

“我不能失去你,更忍受不了别人取代你在我身边的日子,原谅我好吗?”

穿着戏服的男人人高马大,看起来极为不协调,为了讨好我,声声恳切。

一如当年出征前对我信誓旦旦的模样。

我摇了摇头,轻巧地抽走了手。

“我原谅你,我早就释怀了,这样的话,你想听我便说给你听。”

“但别的,你想要的爱,永远不会再有了。”

他红了眼尾,“阿鸢,我只想来偿还今生我欠你的情债。”

“程胤,你可知,我是从何时决定永不回头的?”

我无比平静地告诉他。

“不是从我知晓你为了祖母夙愿,上阵前留下血脉,隐瞒我三年。”

“也不是你带回那小儿认我做母亲,他不肯认我。”

“而是我看见你在书房收藏着一方素帕,是她十二岁时为你绣的黄鹂。”

“你与她哪里是长辈之命,分明是年少启蒙悸动之情。”

“你心里从没有过一刻,干干净净只为我停留。”

程胤张了张口,眼中闪过一丝窘迫,是被人看穿心思的狼狈。

他眼神躲避,正巧看到了我身边的女儿,不禁蹲下身。

“这是我们的女儿吗?”

程胤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她,“我是你爹爹,你……”

下一瞬,他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原来,他是被女儿用针扎了定身穴。

女儿冷冷地回到我身边。

“娘亲,别怕,此人胆大妄为,竟想轻薄于你,我已经扎了他的定身穴和哑穴,是否要报官?”

“不必了。”

我微笑,回首朗声唤道,“夫君。”

一个儒雅的男子从人群中举着糖葫芦回来,看见被定住一动不动的程胤,没有介怀,只是笑了笑。

“爹爹!”

夫君轻刮了下女儿的鼻尖,“晚晚又调皮了。”

转而,他牵起我的手,对被定在地上的程胤说:

“无论夫人的过去和将来如何,我都给得起她现世安稳,不劳仁兄挂心了。”

“我女儿天资聪颖,得我亲授点穴法,两个时辰过后,你就能自行解开了。”

他转而拉起我和女儿的手,在程胤失魂落魄的注视中,身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夫君是个济世行医的大夫,在我初回汴州,在街头晕倒时救下了我。

我喜好自由,他便陪着我游历山河,吾心安处即是吾乡。

几年后,京中传来程小将军战死的消息。

他托人给我在汴州的住所送来一封信。

“愿化春泥,再为夫人添鬓边海棠红。”

许多年后的一个春日,我因故回到京城。

路过尘封已久的镇远将军府时,窥门望去。

里面是满园盛放的海棠,大片大片,如烟似雾,廊下是满地酡红的烛泪。

是我身死之年,他亲手所植。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