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旅行者应该看见什么?

发布时间:2025-06-21 01:00  浏览量:2

对于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而言,文学和艺术总是交织流淌在里斯本的咖啡馆和书店中,对于整个里斯本而言,艺术的诗意则藏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在法朵的歌声里,悲伤并不急于疗愈;在瓷砖的图案中,历史被赋予故事色彩;在街头艺术的笔触下,砖墙成为了城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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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人咖啡馆:异乡人的精神巢穴

在里斯本市中心的希亚多区,一家咖啡馆始终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学爱好者与城市漫游者——巴西人咖啡馆。这是诗人佩索阿生前流连忘返的场所之一。门口那尊建于1988年的铜像,将这位作家的身影永远留在了他的故乡里斯本,也将他“既在场又缺席”的姿态传递至今。每天都有陌生人坐在他身边,仿佛在与他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沉默对话。

这家百年咖啡馆,原本是为推销来自巴西的咖啡豆而创立。20世纪初,店主亚德里亚诺·托尔雷斯从巴西引进咖啡豆,希望让葡萄牙人习惯饮用这种来自新世界的浓缩咖啡。他提出“每买一包咖啡豆,送一杯咖啡”的营销方式,这让早期的咖啡香味中,还混着一种推广策略的热情。如今,巴西人咖啡馆已成为里斯本最具象征意义的文化地标之一。

走进咖啡馆内部,室内至今保留着20世纪初流行的新艺术风格装潢:铜质门框、优雅的曲线、镜面墙与彩绘玻璃天花板,让人仿佛回到佩索阿所在的年代。彼时,巴西人咖啡馆是葡萄牙知识分子精神交锋的重要据点,佩索阿常在此与一众欧洲流亡艺术家、自由派知识分子讨论文学、哲学、宗教问题。在一战和帝国瓦解的历史背景下,这里如同一座思想交汇的临时港湾。墙上的镜面反射着谈话者的身影,木质长桌上铺满了各式笔记和报刊:文学、政治、批判与幻想,在此短暂汇聚,又悄然流散。

在今天,这座咖啡馆依然是数字游民与文艺爱好者的朝圣地。他们在此不是为了社交,而是为了进入一种“不被打扰的存在状态”。孤独不再是一种缺失,而是通向内部思想的一种隐秘路径。正如佩索阿在《惶然录》中写道:“我厌倦了世界,所以我决定以文字的方式体验它。”而在这里,人们似乎真的可以静静地书写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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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书店:纸页间的永恒对话

沿着希亚多区的石板路继续前行,几分钟的步行即可抵达世界上最古老的书店——贝特朗书店,自1732年开业以来,这家书店便成为葡萄牙历史与城市文化记忆的共同载体。作为葡萄牙的文化地标之一,它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认证为全球持续运营最久的书店。看似静谧的书店,其实历经劫难。1755年那场毁灭性的地震,曾将它最初的店铺化为废墟,而如今我们所见的,是之后重建的版本。

书店深邃的走廊连接着不同年代的阅读痕迹。木质书架排列整齐,空气中弥漫着纸张与墨水的淡淡气息。书架的角落藏匿着葡语作家的签名本,笔迹潦草又鲜明,代表着葡萄牙在世界文学版图上的独特存在。

似乎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不自觉来到书店的佩索阿专区:《惶然录》《阿尔伯特·卡埃罗》《消息》静静躺在架上,像一组组未完成的时空回响——成为跨入佩索阿精神宇宙的入口。于此处,可以窥见他留下的超过25000份未发表的手稿——记录着思想的闪现、语言的挣扎与人格的交错,以及“异名系统”自我拆解的无数个轮回。

如今,这座“住着”佩索阿的贝特朗书店,不仅售卖图书,也组织文学讲座、诗歌朗读与作家交流会,维系着城市与阅读之间的亲密联系。它是一个文化据点,也是一种写作生态的延续方式。即使纸本阅读早已不再是主流,但这间书店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时间、深度与自由表达的温柔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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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剧场:阿尔法玛区的法朵之声

“法朵”,是记录葡萄牙灵魂的声音,里斯本的阿尔法玛区,便是这声音的发源地。这里的街道狭窄曲折,屋舍层层叠叠,夜晚降临时,酒馆里的灯光逐一点亮,为城市披上一层柔软的外衣。

走在阿尔法玛的石板小巷里,空气里弥漫着咸湿的海风与旧日石墙的气息。远处传来一段女声,低沉、缓慢,如同从唱针划过的唱片中洇出的梦。驻足一家老酒馆门口,歌者身着黑衣,一只手轻捏流苏披肩边角,另一只手沉浸地在空气中讲述,仿佛在安抚歌词里流动的悲伤。

法朵,在葡语中意为“命运”,是一种关于命运、失落与希望的音乐叙述。歌词多围绕“saudade”,这一无法直译的葡语词,可以理解为一种对已逝时光以及尚未抵达的未来的双重思念。“你又扬帆去远方,何时才归?我天天眼望大海,期盼你早回……”在过去,出海水手的妻子们用法朵唱出丈夫离家的担忧与苦闷;归乡的海员,则用它述说冒险的经历和刺激。从中世纪传唱到今天,法朵唱的是生,是死,是离别,是一些人生的永恒主题。

法朵的演出现场通常静谧得像一场仪式。歌者没有麦克风,只靠身体去传达声音的强度与深度。她的背后是两位吉他手,一把古典吉他,一把梨形的葡萄牙吉他,音色明亮而忧郁,每一声拨弦都像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温柔的伤口。

在阿尔法玛区,这些承接法朵表演的酒馆多数由家族世代经营。舞台上的歌者可能是老板的母亲,吉他手是堂兄弟,服务生则在斟酒间传递曲谱。法朵就像是一种生活的延续,一切都无需刻意安排,歌声自然流淌在亲缘与日常之间。

谈起法朵,不能不提被称为“法朵女王”的阿玛莉亚·罗德里格斯。正是她,将这门港口巷子里的艺术带上世界舞台。她的声音曾在巴黎、东京、纽约回荡,把“saudade”唱成一种全球共鸣的情绪语言。《葡萄牙的房子》《眼泪》《黑暗的小舟》等代表作,至今仍在城市角落低回。

在里斯本,人们依然可以前往她曾经生活的故居——如今的阿玛莉亚之家博物馆探访。一幢白墙绿窗的老房子,藏着旧时代的回音,也像是“saudade”在城市中停泊的一处港口。而法朵仍在歌唱,从街头到舞台,从昨日到今日,将一座城市的灵魂,一代又一代地唱给后来的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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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白之诗:藏在瓷砖里的艺术密码

在里斯本,想要读懂这座城市的表情,瓷砖是绕不开的入口。它们无处不在:镶嵌在住宅立面、教堂内壁、地铁站台和火车站厅,静静覆在城市皮肤之上,像一层蓝白交织的记忆薄膜。这些被称作“Azulejos”的装饰艺术,不只是装点街景的背景图案,也讲述着葡萄牙的信仰、航海史、家庭结构,乃至阶级秩序,它是一种能被看见的历史叙述方式。

“Azulejo”一词源自阿拉伯语“alzellige”,意为“细小而抛光的石块”。这门工艺最早由摩尔人传入伊比利亚半岛,16世纪随着航海黄金时代的来临而广泛普及。从最初的几何装饰,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图像叙事,再到巴洛克时代的宏大历史壁画,瓷砖在葡萄牙逐渐演变为一种“釉彩写作”的媒介。

17世纪,葡萄牙王室从荷兰引入钴蓝彩绘风格,开启了瓷砖的黄金时代。那时的瓷砖不仅用于装饰,更作为图像语言记录历史。教堂内壁上的圣经故事、港口的繁忙贸易、地震后的重建景象,皆被钴蓝色定格于墙面。瓷砖,成为一种抵抗遗忘的方式。

里斯本国家瓷砖博物馆,正讲述着这里蓝白艺术的生命力。这座博物馆设于一座16世纪修道院内,外观看似平平无奇,内里却保存着葡萄牙最完整的瓷砖图谱。穿行在天光微暗的长廊里,墙上一幅幅釉彩画面,讲述着战争、信仰、日常与神话,仿佛时间被固定在烧制完成的那一刻。

其中最令人驻足的,是创作于18世纪初,长达23米的《里斯本全景图》,其细致描绘了大地震前的整座城市。港口、街巷、钟楼、教堂一一铺陈,是研究旧日里斯本的稀世之作。讽刺的是,这幅瓷砖画完成没多久,城市便在1755年的地震中几近全毁,许多瓷砖艺术作品也随之毁于一旦。震后,瓷砖在城市中的意义再次发生变化。它们不只是美学选择,更成为灾后重建中,一种将秩序与信念重新拼贴起来的方式。面对废墟,葡萄牙人用熟悉的图像安抚不安的心,用一面面釉彩墙,把破碎的生活重新拼接起来。正如当地人所说:“我们不是住在房子里,我们住在瓷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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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印记:从断壁到粉红街图像

走进卡尔莫修道院的废墟,迎面而来的不仅是哥特式穹顶的残影,还有石墙上隐约可见的涂鸦。这座因1755年的特大地震被摧毁,却未重建的建筑,如今成为一块介于历史与当代之间的“开放画布”。

涂鸦在里斯本并不稀奇。20世纪70年代末起,它逐渐出现在城市角落,最初是年轻人以涂写名字的方式在墙上“声明存在”。尤其是卡尔莫区,因其特殊的历史地貌,成了早期街头艺术最集中的区域之一。断壁残垣,天然具备一种“未完成感”,反而为创作留出了空间。

如今在这里,从手绘人物、漫画风格的讽刺插图,到拼贴的诗句与图章,样式多样,内容包罗万象。街头艺术在里斯本常被称作“城市表情”,市政有时会清除部分作品,保留下来的就成了“非正式地标”。卡尔莫修道院的墙因此像一本开放的相册,不断被擦写、重绘、更新,记录着城市的情绪流动。

从卡尔莫修道院出发,步行几分钟便能抵达如今热闹非凡的粉红街。这条街原本是港口旁的红灯区,2011年在市政府主导下“焕新登场”,整条街铺上了粉红色的地砖,配上灯光装置与新潮酒吧,成为游客打卡的“潮流地标”。有趣的是,这条街道的颜色其实每年都会重新刷一遍。因为踩踏频繁与雨水冲刷褪色太快,工人甚至会在凌晨三点就开始粉刷,只为让清晨的照片看起来“粉嫩如初”。还有一些小巧思被设计于此,例如街角那句涂鸦:“Not all pinks are sweet(并非所有的粉色都是甜美的)”,像是一句温柔的提醒,又像是住在附近的某位本地艺术家的轻声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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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X工厂:工业遗产中的艺术自治

若说断壁涂鸦代表历史缝隙中的艺术裂变,粉红街反映旅游驱动下的城市实验,那么LX工厂就是里斯本“文化再生”路径的代表范本。这片位于阿尔坎塔拉区的旧工业区,曾是印刷与纺织工厂集中地,如今已转型为创意工作室、书店、餐厅与艺术展览空间的聚合体。

在LX工厂的墙面与巷道中,街头艺术与工业遗迹形成奇妙共生。大型壁画、金属雕塑、互动装置与数字投影,勾勒出一种“后工厂文明”的新美学。其中最具辨识度的莫过于那面刷着“YES, BUT WHY?(是的,但是为什么呢?)”的红砖墙——这句看似无解的提问,被翻拍成社交媒体最流行的街头图像,也被做成帆布袋、明信片、贴纸出售。有人在下方手写跟帖:“是的,我拍了一张自拍,但是为什么呢?”

这里的艺术不只是装饰,而是与空间共同发声。走进原厂房改造而成的书店“慢慢读”,老式印刷机仍矗立于书堆之间,楼梯上方悬挂着踩单车的“飞天人偶”。这里曾被《卫报》评为“全球十大最美书店之一”,但它却没有一丝高冷气息,反而像是艺术家与旧机器之间的默契对话。

在LX工厂,转角就是惊喜。有的天台酒吧隐藏在“书店角落的秘密楼梯”之后,有些展间藏在废弃电梯井里。每到周末,这里会变身为创意市集和二手集市,从手工皮具、老唱片到会发光的蘑菇灯,游客与本地人穿梭其间,逛着一场永不落幕的流动展览。

此外,LX工厂还为年轻艺术家们提供自由创作的舞台,打破传统美术馆的壁垒。这种“低门槛、高能量”的艺术生态,令街头涂鸦从“边缘表达”一步步走向“城市美学”的中轴线。正如一位策展人所说:“这里没有策展计划,也没有统一风格,但你能在呼吸间,感觉到一种艺术在空气中自行生长的节奏。”

今天的里斯本,仍在不断重写着自身。它没有掩盖历史的废墟,而是让废墟成为新故事的背景;它不拒绝旅游经济的冲击,却也试图在街头留下质疑与反思的空间。在这种动态平衡中,这座城市展现出独有的柔软与韧性。于是,寻找自我的创作者和从异乡而来的旅人,都在这座城市中获得自我存在的肯定回应。也许,这正是里斯本最动人的地方——于无声间,接纳所有生命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