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旧时日记

一

近日，连续阅读了自己写的往年日记，时间跨度三十年，昔日时光又一幕幕呈现在眼前。从日记中回过神来，仿佛穿越了一条长长的时光隧道，从幽深的世界又回到了当前世界，有恍若隔世之感，一股沧桑之情油然而生。有人说，写日记的人可以活两辈子，大概指的是：经历时，是一辈子；阅读日记时，又将记忆重新翻晒了一遍——又是一辈子。

二

日子消逝了，而日记将之留存下来。因此，日记的最大意义就在于给人以实实在在的记忆，给人以回味和反刍的材料，愈真实，效果愈佳。

日记也是重大事情的备忘录，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大事记。记日记的人，若是写自传或回忆录，日记是最好的帮手和材料仓库。

自写日记后，觉得一天天的日子没有白过，都有迹可寻，形成了一页页的历史。踏实，厚重，积淀，时间就这样日积月累地重叠起来。没有写日记的日子，那些日子都归于虚无、空旷。

三

很多人对日记有一个认识的误区，认为日记要记一些私密的东西，不如此似乎就不是日记。能如此，当然可以。但不如此，也是可以的。日记应当是自由的，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不想写的内容，不写就是。毕竟，日记一旦被人阅读到，就会将自己“裸呈”在别人面前。不写私密，就没有心灵负担，就能轻装前进。

其实，每一个人都很难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全部心灵，如果再形之于文字，则更需要勇气。因为人的心灵都有双面性，既有天使的一面，又有魔鬼的一面。任何人都不例外。魔鬼的一面，无疑是丑陋的，肮脏的。日常生活中，人们依靠道德、文明、法律等客观力量，将之封印在心底，人发方不至于成为真正的魔鬼。不能将丑恶灵魂封印的人，则成了世上的恶人。

四

有一段时间的日记，大部分都与单位的工作有关，其中藏否人事的文字不少，还是真名实姓的。无论何人，看人看事难免走眼，不一定平和中正；即使尽可能公平公正，仍然不免管中窥豹，流之于狭隘和偏激，属于“敏感信息”。如果一不小心被公开，会给其中的当事人或其家人、后人造成一定的伤害，也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是毫无必要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这些涉及人事的敏感文字，单独裁剪出来，付之一炬。一代大家杨绛也曾写日记，但她在生前将这些日记全部销毁了。

五

当初写日记的初衷，可谓不少：或是挽留岁月，或是宣泄情绪，或是留下教训，等等，不一而足。记得一个最大的动机是：为将来的写作积累素材。可是，“将来”已来，现在翻读旧时日记，想从中抽取一二资料写成文章，却发现绝大部分文字都没有这种价值。日记文字的最大价值，只是记录时光而已。且这种记录，只是对当事人自己甚有意义，对其他人、对社会、对历史的价值和意义并不大。特别是日记的主人是一凡夫俗子时，日记的价值也就非常微小了。可见，日记的价值与日记主人的价值呈正相关：如主人是与历史大事习习相关的，意义和价值也就大；若日记的主人是卑微的老百姓，则其价值和意义将大打折扣，甚至毫无意义和价值。

六

发现没有写日记的那些年，脑海中已经打捞不到多少记忆的片段了，几乎成了一段空白，就像一盘录像带一样被清洗了。可是，就算这些日子都记录了，又能怎样呢？

如果自己不去阅读，就仍然沉睡在记忆中；如果没有别人的阅读，这些记录也仍然是在沉睡之中。如果在未公开的时候毁弃了，这些文字记录就像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同样归于虚无。

其实人生也一样：活着的时候，才能体会到这个真实的世界，才能证明在这个世界的确存在过；一旦离开这个世界，就永远归于寂灭，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如露，如电，亦如梦幻泡影。”——世间一切，当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