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建筑主题展你看出门道了吗？

看建筑展定然不同于一般的艺术展。建筑本就是应用性极强的一门学科，涉及数学、物理学、土木工程学、图像学和材料学等不同领域的专业知识；可能“美”是最后一个才要考虑的因素。而在一栋建筑诞生之前，它的“胚胎”也很重要——手稿、地图、设计图纸（包括各种方案）、测量图纸等，工程庞大，往往需要团队协作完成，自不可与独立创作的一幅画、一件雕塑相提并论。当然，不同艺术门类的同比本就不公平。笔者在此从展览的角度切入，谈一谈建筑展究竟和一般艺术展有什么不同？是否真的需要较高门槛？

答案首先是肯定的。一场建筑展对观众看展的门槛更高，对策展的要求也更高。毕竟，就展陈效果而言，建筑展应是最难“取悦”观众的形式。笔者以目前在上海同期展出三场建筑主题展为例——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简称“PSA”）的“贝聿铭：人生如建筑”（简称贝聿铭展）、西岸美术馆的“建造上海：1949年以来的建筑、城市与文化”（简称“建造上海”展），以及趣看美术馆的“栋梁——梁思成林徽因学术文献展”（简称“栋梁”展），从观众视角的反馈看策展的得与失。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贝聿铭：人生如建筑”展现场

建筑展的“在场感”需要依赖策展重新建构

好的建筑是人类最高智慧的结晶，也是社会与经济发展的直观结果。古往今来，那些建筑瑰宝，如古埃及的金字塔、雅典的帕特农神庙、佛罗伦萨的圣母百花大教堂、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中国唐代的南禅寺等等，都是定义人类文明的坐标。今天的摩登大楼，如迪拜的世界最高建筑哈利法塔、纽约的帝国大厦、上海的东方明珠等等，亦是当今综合国力的象征之一。

定义建筑的风格很容易，然而策划一场建筑展并没有这么容易。因为人们往往更愿意去实地看建筑本身，走到建筑内进行在场感受；而以建筑为主题的展览的“在场感”似乎是需要重新建构的。在这里，策展的作用就得以凸显。尤其是对建筑大师的生平回顾，并非只是简单地把一些资料和作品模型摆到展厅，如何叙事、如何呈现，如何以文本与图像的形式记录一个人物并给时代做一份档案留存，应是置于策展学领域的研究。

建筑展是自带学术气息的。展览就像是一场对建筑的“解剖”——深入内里找出它的结构、挖出它们的逻辑，这无异于一场感受结构与逻辑之美的智力训练。对一场建筑展来说，模文并行是最理想的展陈模式。对比两年前复星艺术中心策划的“隈研吾：五感的建筑”展，以及PSA十年前举办的藤本壮介“未来之未来”建筑展，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建筑模型的可观——可能这也是建筑展的展品类型中最通俗易懂的一种了。尤其是复星艺术中心当时在展览入口打造了沉浸式的装置《竹涧》，甚至调动起香氛、音乐等五感齐上的感官体验，可以说颇为成功地带动了大众话题。

相比之下，在贝聿铭展中，除了建筑模型，更多的还是文本、手稿、设计方案以及每个项目从方案征集到落地时媒体的报导和各种争议或评论文章。可惜其中很多是法语，并且因缺乏翻译而多少影响了展品阐述。这无形中给本就门槛较高的建筑展又增添了难度。

因此，贝聿铭展中若更突出策展元素或许效果更佳，虽然它集结贝聿铭一生不同阶段代表作，宏观串联不错，但细节的解读和呈现还有不少遗憾。比如贝聿铭很精彩的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馆的设计，若非建筑专业的人，恐怕很难看出现场被分为两块的东馆模型之间的关联，更别说感受贝聿铭在东馆设计上的精心巧妙之处；如果两块建筑模块之间能架个类似火车铁轨的小轨道，这样无需文字也能让有心的观众明白设计理念。这一点倒是在“建造上海”展中那件梅赛德斯奔驰演艺中心的模型更明白——被分割开的两块模型中心有滑动轨道可以移动。

此外，贝聿铭展从策展角度来说还可以梳理出几个关键词也即“题眼”。比如一个是“三角形”。这是贯穿贝聿铭设计始终的核心元素，理解“三角形”的含义，就基本上读懂了贝聿铭的建筑理念。另一个是贝聿铭建筑的冲突性。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卢浮宫前的玻璃金字塔，以及前文提及的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馆。这些都是建筑材料革新的体现，也是“以现代语言诠释永恒”理念的美妙诠释，而其争议性则暴露了现代主义建筑在历史敏感场域的张力。而时间最终证明贝聿铭的先见之明和伟大实践。上述这些“题眼”也是颇具启发性的观展与学习思路。

而“建造上海”的策展主题较为突出，也比较好地展现了一场建筑展的风格。该展是西岸美术馆自主策划的展览，立意在于上海这座城市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变迁，尤其是上海这座城市进入改革开放时期后大规模开发与跨国合作。这个展览可以归类为地方志、城市发展史的类型展。展品类型比较全面，有模型、设计图纸、手稿、地图甚至还有影像资料。展览的导向性也颇为明确，可以归类为建筑成果展或城市规划阶段性成果展。

西岸美术馆“建造上海：1949年以来的建筑、城市与文化”展现场

“栋梁”展则以影像图片、老照片、手稿和信件为主，史料性和历史人物的故事性（也即个人IP）强，但模型、建筑图纸相对欠缺。换句话说，这场展览更多地可以归类于历史文献展，是向梁思成、林徽因这一代中国建筑和现代城市规划事业的开拓者们的致敬。此外，该展的亮点在于沉浸式展厅的特别定制，滚动播放纪录片《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古建筑考察之路》，沉浸效果较好。

此外，PSA和西岸美术馆的两个展览在策展叙事上都侧重于与本土化、在地化语境的互为参照，也即将建筑师及其作品置身于城市更新和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去叙事。贝聿铭自身参与商业地产设计的经历就颇具启示意义：他和他的团队运用都市设计、经济学和城市规划的理念，周旋于市政决策层、政府法规和资源限制之间，并始终秉承“让城市更宜居”的核心理念，推动了一个个具有挑战性的综合性城市更新项目。该展还设有“城市及社区活化”专题板块——“社区活化”这个概念显然是当下热词。“建造上海”的展览叙事立意也明确，试图追问：在全球文化思潮与地方建造传统不断交织的语境中，建筑如何既成为社会关系的物质载体，又成为激发未来生活想象与实验的空间？

建筑展的“阅读”考验策展方也考验观众

就建筑展来说，导览的重要性相比一般的艺术展更重要，就如同前文提到，策展元素突出的话，导览的故事性就较强。因为建筑展的文本性确实很强，但观展又是比较讲究当下体验和限定时间内尽可能快速收获信息、留下印象的活动。因而在这里，建筑展或许需要观众多次重复观展，也即至少整场展览看两遍以上。第一遍，类似“通读”，对展览整体有个直观印象；第二遍，即“精读”，求证细节或加强自己感兴趣的议题或板块的印象。若对于有追求或有悟性的观众（无论他们是否是建筑专业），会在第二遍看展的过程中找到一些共通的规律。这就有点像一场解谜的逻辑游戏。

其实，建筑本身的“模块感”也适用于看一场建筑展——拆解、找规律、找重点、找问题、找答案；不同的问题和答案拼装组合就是一个完整的面貌。正如“栋梁”展的策展人王南在一次讲座中提到，展览的一条“暗线”是蕴藏了大量学术含量和史料的文献，文献展柜位于老照片墙前，需要观众静下心来站着慢慢品读。但他和策展团队并不想特别强调这一条暗线，因为担心给观众带来干扰；显然，这条暗线对观众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若能品读，就抓到展览精髓。

趣看美术馆“栋梁——梁思成林徽因学术文献展”现场

“栋梁”展的历史性还更适用于青少年学生的“文教结合”课外活动。如今年年初，美术馆曾邀请华东师范大学第一附属初级中学的学生来现场观摩展览，并通过手册和模型来学习中国古建筑的样式，激起学生对传承与守护中华文明的责任心。

而贝聿铭展文本性强，加之贝聿铭举世闻名的份量，就算专业知识“难啃”也阻挡不了观众的热情。如果PSA至少能多增加现场导览，相信会收到很好的展览效果和展出回馈。

当然，展览配套的画册或相关阅读物的推荐也很重要。

总之，建筑展的策划与呈现确实是一件颇具挑战性的事业。就算选择“通俗易懂”的大量建筑模型乃至沉浸式光影打造，投入的成本亦是可观。而对建筑展的解读，无论宏观的置身于城市规划的角度还是细节的建筑本身的材料应用、风格衍变，都有很多可以延伸至展览以外持续探讨与学习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