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癌医生,亚裔,从未吸烟,成为肺癌四期患者

发布时间:2025-06-25 09:49  浏览量:3

为什么一个从来不吸烟的人会罹患肺癌?为什么这种不吸烟的肺癌患者,在亚洲人群中尤为常见?这是斯坦福大学医学院教授林彦峰一直研究的课题。在斯坦福大学医学院乃至全世界范围内,这都是一个冷门的研究,直到2024年,作为一位不吸烟的亚裔,林彦峰本人确诊肺癌四期,这个与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的课题终于被越来越多人看到。

亚裔,终生从未吸烟,肺癌四期患者

如果没有咳嗽的话,林彦峰不会那么渴望上新闻。他是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在这个岗位上干了20多年,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爱出风头。正是因为他不会推销自己,虽然他待学生很好,做研究也很认真,每年的选课季都是他的头疼事。他相信自己的研究课题非常重要,但它并不那么受欢迎,一直以来他最大的噩梦就是辛辛苦苦开了课,面前却大多是空座。

他一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大家对他研究的课题不感兴趣。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应该认真对待的问题——为什么一个从来不吸烟的人会罹患肺癌?为什么这种不吸烟的肺癌患者,在亚洲人群中尤为常见?

他想过很多办法让人们对这个话题感兴趣。6年前,他和同事在斯坦福大学创立了亚裔健康研究和教育中心(Center for Asian Health Research and Education),他们的研究重点之一就是亚洲不吸烟人群的肺癌。来参加讲座的人总是很少,其中一个研究者说,可能因为「这是上不了头版的新闻」。

大约从去年春天开始,林彦峰开始咳嗽。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得了季节性过敏。斯坦福医学院外面有一大片树林和花丛,他已经有过好几年的花粉过敏症状了。他吃了抗过敏药,可没有用,他的咳嗽依然严重,有时候严重到他的同事保罗·福特(Paul Ford)在走廊另一头仅凭咳嗽就能认出他来。

福特也是林彦峰的初级保健医生,两个人的办公座位也离得很近。福特询问他的咳嗽是否有痰、是否有疼痛。林彦峰形容这个咳嗽更像是清嗓子的干咳,并不疼。考虑到林彦峰有过很长时间的花粉过敏史,又已经排除了新冠感染,他们的判断是上呼吸道感染。福特给他开了消炎药,并配合缓解咳嗽的雾化治疗。

然而,咳嗽仍没有缓解。持续超过两个月之后,林彦峰开始担心了。他发现自己晚上睡觉变得困难,食欲也变了。平时他最喜欢吃牛肉,可妻子为他特意准备了炖牛肉,他突然吃不下去了。这些身体变化触发了一个医生的警觉,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那时候,福特也开始担心了。按照一般治疗经验,咳嗽两周内考虑感染,两周到两个月之间可能是感染后的自限性反应,但一旦咳嗽持续两个月以上,问题就棘手了。现在林彦峰的症状排除了过敏,排除了新冠,排除了新冠后遗症,排除了感染后咳嗽,也排除了慢性咳嗽,鉴别诊断里只剩下更严重的可能性了。

这时到了关键决策点,肺癌。由于吸烟史是肺癌最重要的高危因素,诊断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否吸烟」,但因为林彦峰从未吸烟,这个选项在问诊环节早早被排除掉了。「我知道癌症也在排查清单上,但一开始,我们都没有考虑这件事。」福特说。即便一直在做亚裔非吸烟群体的肺癌研究,但当具体的症状出现时,身份变成患者的林彦峰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否认、怀疑医生和检查结果,想尽办法证明自己得的不是癌症。

他的整个诊疗过程基本都遵循了医学标准,并没有出现明确的差错。但他也忽略了自己的亚洲人基因。林彦峰在美国田纳西出生、长大,是几乎不会讲中文的美国人,但林彦峰的父母上世纪60年代从中国台湾移民到美国。疾病在不同种族间的发病机率有所不同,比如林彦峰所研究的肺癌,在不吸烟东亚人群中所呈现的发病率是白人群体的两倍,这个现象至今无法完全解释。

林彦峰说,那时候偶尔一闪而过的最坏念头是,会不会是胃癌?他的胃食管反流有点严重,而胃癌在亚洲人群中的患病率相当高。他也一度担心过结肠癌,这也是一种在亚洲人群中高发的疾病。但他很快安慰自己,他每年定期体检,健康管理都认真遵循了现有的医学指南。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显著的癌症症状,没有体重下降,也没有疲劳,他连发热都没有,那时候他宽解自己,情况不会那么糟。

福特在为林彦峰听诊的时候,在上气道听到了高音调喘鸣音,这提示了部分气道阻塞,福特给林彦峰开了肺部检查。在美国,胸部CT不属于常规体检项目,检查费用也高达近千美金,医生只在非常必要的情况才会开。所以一开始,林彦峰拍的是胸部X光片,结果看到肺部出现一大片白色区域,这可能是某种感染,但也可能意味着肿瘤。发现这些证据后,福特立即给他开了胸部CT。

正是因为他研究肺癌,他知道不吸烟群体也应该早期筛查,但现有的医学知识对这方面的研究非常有限,他只能自己摸索着推测——他知道父母都没有肺癌史,他一辈子连一根烟都没抽过,按照现有的医学标准,他不属于高危人群。他看研究报告的时候发现,在台湾地区,针对不吸烟人群的肺癌筛查试验选取的年龄段是55岁到75岁之间,最终大约2%不吸烟的人筛查出了肺癌。这是他所看过的针对不吸烟人群肺癌最前沿、最完整的研究,所以他按照这个试验给自己估摸了一个首次筛查时间,50岁。

胸部CT结果出来以后,他看到上面有很多橘色记号笔圈起来的地方。上学的时候,他们每次考试偷懒,就透过光去看CT影像上哪里有橘色圈,哪里就是影像科医生标注的有问题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个8厘米大的阴影,「我知道这是大问题了,但我依然在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是癌症。我想它要么是某种罕见的感染,要么是医学影像误诊」。

为了明确诊断,他很快做了支气管镜下的活检,也做了脑部MRI和PET-CT。他的妻子本来那周出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妻子,她最好能留下来陪他一起等这次的报告结果。3天后,病理结果出来了,他被诊断为非小细胞肺腺癌,癌细胞已扩散至全身,已经出现了肝转移、骨转移和脑转移,有的肿块甚至能直接在皮下摸到,他已进入肺癌四期。

图源Bryant Lin

最让他震惊的是自己的脑部MRI结果。「我见过很多病人的转移病灶,但是我的影像上有50个,50个!50个也太多了!看到MRI让我一下子丧气了,这和我之前想过最坏的结果都完全不一样。」他说。

另一个让他难受的事实是,他只差一个月就50岁了,按照他所理解的肺癌研究数据,像他这样没有家族史的人在50岁首次筛查绰绰有余。然而直到确诊后,林彦峰才知道,他的叔叔曾发现过肺癌,由于尚属早期,经手术后实现完全切除,术后一直未复发。也就是说,他是有家族史的,只是他不知道。

他活在了自己在讲座上曾经说过很多遍的那个警示里:一个人在癌症面前第一反应总是选择逃避,即便是最熟悉这种癌症、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生也不例外。这是人性。

他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不吸烟肺癌的棘手处境。肺癌是全世界死亡率最高的第一大癌,也是发病率最高的第一大癌,正是这个第一大癌中有一个更为致命的隐形杀手——不吸烟者肺癌。绝大部分肺癌研究是基于吸烟者的研究,人们知道它的发病高危因素,也逐步摸索出了针对吸烟者的健康指南,指导他们在不同年龄段进行肺部检查和早期干预,但是,这一切对不吸烟的人群来说是一个盲区,专门针对不吸烟者的肺癌研究要少得多,也没有针对这一群体的健康提醒。不吸烟群体很容易忽略肺癌风险,尤其考虑到肺癌在亚洲人群中的高发,一个不吸烟的亚洲人很容易延误就诊,大部分确诊时已是晚期。

他的确诊经历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如果有足够科学的筛查指南,发现早期肺癌后可以实现长期生存,甚至临床治愈。而按照现在的医学水平,一旦延迟就诊,当肺癌发展到四期,5年生存率仅为9%。

他开始重新为自己写病历:男,49岁,亚裔,肺癌家族史,终生从未吸烟,肺癌四期患者。

课堂上的林彦峰图源Todd Holland-Stanford Medicine

「我成为了我自己研究的典型案例」

林彦峰的基因检测结果显示有EGFR突变,这也是在不吸烟亚洲人群中常见的突变。EGFR是非小细胞肺癌(NSCLC)最主要的驱动基因,在西方人群中的突变率只有10%左右,但在东亚人群中的突变率高达40%到50%。在针对EFGR基因突变的靶向药出现之前,传统治疗只能实现10个月左右的生存时间,但应用靶向治疗后,生存期有望延长到三年或更长。很多研究者在积极研究EGFR突变的治疗前景。

开始化疗前,林彦峰还读到了去年进行的EGFR突变治疗的最新研究结果——临床试验证明,化疗期间联合使用口服靶向药,有助于提高治疗效果。和自己的主治医生讨论后,他们决定选择这种方式。林彦峰现在每三周接受一次化疗,同时每天口服针对EGFR突变的靶向药奥希替尼(Osimertinib)。

镜头另一端的林彦峰看起来非常累。与《人物》的访谈时间是林彦峰特意选的,是他那一周期化疗的第二周。他已经接受了一整年的化疗,对自己的身体恢复很有经验。他知道自己化疗后第一周通常没法聊天,他需要含冰块缓解口苦,每一天还会有新的难受,恶心、呕吐、疼痛,他得把一日三餐拆分成频繁的少餐多食,趁着恶心稍有缓解,赶紧把吃的吞下去。

日子到了第二周就会好得多,好到有时候他会忘记自己是癌症病人,有次到了教室快上课了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先去抽血。但访谈那天,他一上线就无奈地摇头,这次他失算了,没想到口腔溃疡这么严重,整整一周都没有好,他用了止痛药才能继续聊天。

讲了一会儿自己的口腔溃疡后,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即便一说话就磨得很疼,他还是在那天排了密密麻麻的工作时间表。就在我们的访谈开始前,他刚跟另一个医疗机构的人喝了咖啡,讨论如何让更多人关注亚裔肺癌,帮他们争取更多临床试验。

林彦峰现在的工作节奏跟生病之前几乎没有区别。他还是照常每周出诊,一周上4天课,照常参加研究中心的各种会议。唯一的区别是,为了避免感染,他减少了去诊室的次数,他在步入式衣柜里搭了个小桌子,把电脑、书和医学资料都搬了进去,衣帽间变成了他的办公室。过去他在线下见自己的病人,现在他在衣帽间里读书、看论文、线上面诊。

刚确诊的时候,林彦峰觉得自己的生活要有所改变,其中一个决心是,他要学会说「不」。「我每天早上醒过来都在想这件事,今天我要如何度过,我知道我只有有限的时间了,我必须对一些事说不。一开始,我在说『不』这件事上做得不错,一口回绝了很多事。」林彦峰说着笑了起来。「很不幸的是,现在又都回来了。我现在的处境容易让人关注肺癌,一想到我的分享也许能帮到其他人,我就又答应了。」

他说,他有很多想要分享的经验。他做了20多年医生,给很多癌症病人开过药,直到成为病人后才意识到,真实的治疗过程有很多从未想到的细节问题。这是一种他从未想过的生活方式,尽管研究了20年肺癌,他也需要一点点学习如何成为一名肺癌病人。

第一个冲击是一种叫做昂丹司琼(Zofran)的药。这是一种强效止吐药,常见于治疗化疗、放疗等癌症治疗之后的恶心呕吐。他当医生的时候给很多人开过很多次,有的病人在治疗期间全程都在吃。因为这种药需要比较高的开药权限,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癌症病人才能每次开出6粒药。可是当他自己服用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种药会带来严重的便秘。「我才意识到,我给他们开过那么多次这个药,他们从来没有抱怨过。」

这是他第一次理解到癌症病人的苦衷——治肿瘤的化疗带来了呕吐,治呕吐的药又带来便秘,如果再吃治便秘的药,可能又会有新的难受,这构成了无限死循环。癌症是一种异常复杂的生存状态,大部分时候医生只顾得上肿瘤治疗,剩下的那些难处,没有人帮他们想办法。癌症病人只能接受这种始终不得安宁的生存状态,不再跟医生寻求帮助。可是林彦峰知道,医学一定还有办法。

图源剧集《疼痛难免》

就在那间衣帽间里,他开始筹备一门新的课。他想继续推进他的研究课题,这一次他决定拿自己做案例,讲述一个不吸烟的人罹患肺癌的真实经历。他给这门课取名为「从诊断到对话:一个医生和癌症的实时战斗」(From Diagnosis to Dialogue: A Doctor’s Real-Time Battle with Cancer)。

这是一个病人的决心。这次他比以往更渴望人们能听到他说的话,他想让更多人知道不吸烟群体的肺癌,也想让更多人看到亲历癌症整个过程中的真实感受。他最大的愿望是有更多医生参与到不吸烟的亚洲肺癌患者的研究中,推动关于这个群体的医学进步。正是因为他生病了,他想要让更多人规避他所遭遇的困境。

新课程准备上线的时候,他最大的担心依然是——没人选课。他花了好大功夫找经费准备了食物,宣布来上这门课的学生都可以吃到免费午餐,以此吸引学生选课。助教找来了校园媒体的记者,写了一篇报道在学校里宣传这门课。那是他第一次对外公开病情,讲自己为什么想要开这门课,讲一个医生打算怎么讲述自己所罹患的肺癌。

这个新闻很快在全世界范围内传播开来,他的故事出现在了美国各大电视台的黄金时间,来自中国、韩国、西班牙的媒体纷纷联络他。那时候几乎所有的采访申请他都答应。他显然没有站在聚光灯下的经验,还是穿着上课时的衬衫,坐在自己的衣帽间里,对提问者有问必答。

一个癌症病人出现在了全世界的新闻视野里,这让他一下子出了名。他因此得到过来自陌生人的鼓励,但也会偶尔暴露在语言伤害中。在一档电视节目里,镜头外的声音丢给他非常冷酷的问题,「你是一个研究不吸烟者肺癌的医生,你竟然得了你所研究的那种肺癌,这是不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还在认真回答,「是的,你说得没错,这是挺讽刺的,我成为了我自己研究的典型案例。」

自从他公开了自己的病情后,他的邮箱里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信。他收到了很多肺癌患者的信,跟他分享自己治疗肺癌的经历,但还有很多人罹患的是完全不同的癌症,也写信给他,他们感谢林彦峰说出了自己的故事,让更多人对癌症有了新的认知。

「一开始我觉得,这是我的故事,谁会关心呢?怎么会有人在乎我经历了什么呢?但让我意外的是,它们竟然能触动他人。读到这些信,我感到很感动,有一封很触动我的信,她说她看到这些分享后哭了出来,而那是她的父亲癌症去世后她第一次哭。我感觉我和许多陌生人产生了一种更深层的共鸣。」林彦峰告诉《人物》。「我想这么多人关心的并不只是一门具体的医学院课程,而是一种活法,一个人如何在癌症里活下来,如何和死亡相处。很多人问过我的问题是,你都得癌症了,检查数据那么不好,你为什么还总是笑?我猜想这才是人们对我真正的好奇之处,大家想要探索一些方法,如何在有限的余生获得快乐。」

他说,一开始他只是想要让斯坦福大学的医学生在新学期选修这门课,将来做一个能理解病人的医生,现在,他想要让不吸烟人群的肺癌故事继续上新闻,他想要让更多人记住肺癌背后最容易忽略的真相——一个从不吸烟的人也会得肺癌,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探索新的方法,推动医学的进步,尽各自的力量让他的故事不再发生。

图源剧集《疼痛难免》

沉默的生命危机

林彦峰筹备的新课程第一节就是肺癌诊断,这个主题也贯穿了整个课程——到底什么是不吸烟者的肺癌?

我听完了林彦峰的十堂课程,也阅读了与之相关的论文,全程最大感受是,这是一个藏在巨大喧嚣里的沉默危机。尽管全世界每年都在不断开展肺癌研究,但其中大部分是基于吸烟者的、白人群体的研究。查阅肺癌相关峰会论文的时候也会看到,由于全球控烟行动,肺癌在全世界很多国家和地区的发生率都在下降,这也让林彦峰的研究面临了更大的困境——所有人都感觉到肺癌正在得到有效控制,然而,不吸烟者的肺癌发生率却在持续上升,特别是在亚裔群体中——在全球范围内,不吸烟肺癌患者数量占总肺癌患者的比例高达30%,也就是说,有1/3的人罹患肺癌之前并没有吸过烟。

两类患者的疾病画像也完全不同。吸烟者的肺癌发生中位年龄是70岁,大部分人对于一个肺癌患者的预想是一个老年男性,抽了一辈子烟。但不吸烟群体发病年龄非常早,很多患者在50岁之前就查出,还有的患者仅仅20多岁,而且以女性居多。

这种不吸烟者肺癌给亚洲人带来了沉默的生命危机。世界上其他族群的第一死因都是心血管疾病,只有亚洲人例外。亚洲人是全世界唯一一个第一死因是癌症的族群,而癌症第一大病种,就是肺癌。在2020年的全球癌症死因统计表上,排名第一的死因是吸烟者肺癌,而排名第五的就是不吸烟者肺癌。

但直到今天,人类对不吸烟者肺癌的理解依然都是谜。为什么不吸烟者肺癌中,亚洲人的发病率那么高?尤其是亚洲女性,为什么她们会罹患肺癌?没有人知道答案。

一种广泛的猜测是空气。虽然女性没有主动吸入烟草,但如果她所在的区域密布着吸烟者,空气中始终有无法挥散的二手烟,以及附着在窗帘、衣服、家具等物品上,长期释放的三手烟,一个不吸烟的女性的呼吸环境是接近吸烟者的。这也是为什么在日本部分地区,医生在问诊时会详尽询问伴侣及家人的吸烟史、吸烟频率,因为在部分研究者看来,长期高强度的二手烟暴露史在临床诊断中可以视同吸烟史。

图源视觉中国

与之相同的还有烹饪中产生的油烟,以及空气污染。调查结果证明,长期接触森林火灾的人群也有高于基准线的肺癌发病率。不吸烟者的高危因素中还有一项,辐射。这提示了人们应该检查居住空间是否长期存在着放射性金属,但这同时催生了一个新问题,到底哪些才是对不吸烟者最关键的危险因素?医学指南应该如何指导他们的防护?

所有的这一切问题都需要答案,这亟需研究者研究,但问题在于,这是一个不被看到的研究领域。林彦峰在一次视频讲座上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让参加学术讲座的人猜一猜,针对亚裔群体的医学研究占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全部经费的比例是多少?答案五花八门,正确答案是0.17%。请注意,这指的是针对亚裔群体所有疾病研究经费,而肺癌只是里面更小的一个数字。

也就是说,现在全球关于肺癌的最前沿研究,主要是针对吸烟者的,尤其是白人群体的研究。这种研究偏差会导致一个可怕的忽略,虽然得了同一种病,治疗结局却会完全不同。

这也正是林彦峰自己的经历。他原本在麻省理工大学读计算机,毕业后进入咨询公司,但他发现自己其实对人更感兴趣,于是从医学院重新开始,成为了一名临床医生。由于他的病人很多都是亚裔,林彦峰很早就察觉到疾病在不同族群之间的差异。他曾经接诊过一位来自台湾地区的痛风患者,给他开了一种在美国很常见的治疗痛风的药,但因为这种药没有针对亚裔使用的提醒,病人使用后出现严重的皮疹,不得不入院治疗。他为此感到愧疚,也从此开始关注亚裔群体的健康研究。

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针对亚洲人的疾病研究难点很多时候并不只是医学,还有很多文化问题。胸外科医生杰弗瑞·瓦罗塔(Jeffrey Velotta)在林彦峰的课堂上分享了他的门诊经历,他发现来就诊的不吸烟肺癌患者,尤其是女性,通常是有症状的,而且症状持续了很久。他问过这些病人为什么不来更早就诊,结果她们的答案常常是一样的,「我要照顾家人」。杰弗瑞·瓦罗塔是第四代美国移民,不能理解这种东亚女性的文化处境,为什么她们明明感到非常不舒服,却只想治疗咳嗽,「给我开点治咳嗽的药就行了」,明明知道可能自己是高危人群,却始终不愿意做肺癌筛查。他主持过一项针对亚裔女性的肺癌调查,问卷拒绝率高达50%,很多人听到研究意图后的回复是,「我不想知道」。

这导致亚洲人的肺癌诊断常出现延误,尤其是不吸烟者,他们发现肺癌时要么是太迟了,要么是一个意外。课程中唯一一个在美国发现早期肺癌的案例是这样的,一个病人因为吃鱼卡到了鱼刺,为了检查鱼刺位置做了CT,结果发现了早期肺癌,通过手术实现了完全切除。但这个案例的前提是,这位病人本身就是放射科医生,否则在美国更常见的状况是拍X片检查鱼刺,那样很容易出现早期肺癌的漏诊。

这一切研究的混乱困境构成了肺癌研究的艰难——难以早期发现,难以有计划地筛查,难以尽早开启治疗,后续研究又面临重重阻碍。这些混沌又反过来影响了临床医生的判断,有时候反对甚至来自医生群体,在学术会议上,医生同行反对针对亚裔的肺癌早期筛查,认为这会带来过度诊疗。

访谈中,我们谈到了这个现实问题——肺癌筛查在不同国家所遭遇的困境完全不一样。

林彦峰在美国医疗体系中所面对的是忽视,他说起了他的难题,有时候他在诊室遇到的病人完全符合研究模型:亚裔、从不吸烟、有家族史,但他没办法劝说病人自掏腰包去做一个昂贵的CT,再加上普通人对于癌症的抵触心理,常常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离开,依然对不吸烟肺癌的风险视而不见,「肺癌筛查本就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即便在吸烟群体中,只有20%的人清楚了解自己需要接受筛查,更不要说不吸烟群体了。」林彦峰说。

在中国,对肺癌的忽视同样存在,但另一个极端也同样突出——CT的易得性。林彦峰说,「我们需要让人们意识到肺癌筛查的重要性,又需要提防过度筛查的危害,因为不必要的CT会带来不必要的辐射暴露,也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恐慌。它需要寻找一个平衡,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更多针对这一群体的研究,让真实数据指导我们的医学认知,哪些检查是必要的,哪些医学指导意见是合理的。」

图源视觉中国

另一些盲点

从林彦峰新课程的第二堂课开始,另一些平时不太会出现在医学院里的主题也陆陆续续出现了。它们是另一些医学的盲点。

林彦峰复盘了自己的治疗过程。从他开始咳嗽到第一次治疗,中间一共花了40天左右,而他发现一个普通人同样的流程花掉的中位数时间是259天。他把这个问题列为其中一堂课的教学主题,还请来了专门研究相关政策制度的人参与讨论,延误病人治疗的因素有哪些?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他还有一堂课专门讲解癌症病人的营养。上课之前,林彦峰把他的妻子买回家的书摆成了一排,标题都跟「癌症饮食」有关,其中一本书名非常直白,「如何吃才死不了」。这是一个癌症病人和家属获取营养知识的主要途径,但这里面其实有很多不准确的错误,更多现实问题书也根本解决不了。

一个最常见的状况是,癌症病人通常在放化疗后出现味觉改变,恶心症状也会加重,所以明明是平时很喜欢吃的食物,现在吃不下去,明明一分钟前还感到饿,闻到饭的味道后突然恶心到一口也吃不下去了。负责做饭的家属很挫败,吃不下饭的病人也很挫败,这样的困境在许许多多癌症病人家庭中都出现过,但几乎从来没有医生仔细讲解过该怎么办。

林彦峰把自己的营养师凯特·多内兰(Kate Donelan)邀请到课堂上,教那些将来要成为医生的学生如何去面对。她非常耐心地解释,病人在化疗后出现口味改变是非常常见的现象,他们会感到咸的味道更咸,苦的味道更苦,这导致他们很容易无法再吃下曾经喜欢的食物,与此同时还很容易出现口干、恶心、吞咽困难、灼烧感、胃绞痛、便秘、腹泻,这会让他们很容易营养不良,而这对治疗的风险不亚于药物耐药。

这位营养师在课堂上列出了许多常见的误解,跟学生们讲,如果以后成为了医生,请纠正你的病人:你并不是因为爱吃糖才得了癌症,你也不会因为吃一些所谓的「健康食物」就能治愈癌症,有机食物并不意味着抗癌,还有一条也很重要,医学不是冷冰冰的军事管理。「一个很大的误区是,一个人得了癌症后,必须要吃得非常健康,再也不能吃所谓的坏食物。可是治疗中总会偶尔有那么一天,你的心情不好,你非常沮丧,此时此刻只想吃一个甜甜圈,喝一杯奶昔。如果是我的病人,我会告诉他,如果你今天特别想吃一些甜甜的东西,那就吃吧,只要你今天吃了足够的蛋白质,维持了足够的营养,没关系的,你可以让自己放松一天。」多内兰说。

在一堂课上,林彦峰还播放两部电影的片段。它们都在讲述患有绝症的病人即将死亡,一部是日本电影,两个人的聊天全是好听的话,全程不讲死亡这个话题,也不说真话,另一部是英国电影,他们一直在谈论死亡,但是全程没有提到「癌症」这个词。林彦峰抛出了那堂课的主题:当你的病人病情严重,可能时日无多,作为医生应当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病人?和病人讨论死亡的时候,医生可以使用哪些词汇?可以用什么样的表达方式跟病人讨论这件事?

那天的课程嘉宾彼得·庞贝(Peter Pompei)分享了自己经常用的方法。他会在告诉病人坏消息之前,先使用问句,比如「我想要跟你讲讲你的病情,这样可以吗?」他说问句可以给病人一个缓冲的时间,让他自己选,他也许会立刻拒绝,「不,请不要告诉我,我现在不想听到」,他也可能做好了准备,「好的,我也想说这句话」,或者他想换一个时间面对,「我想带我的家人一起来听」。这是庞贝的方法,「无论你要说的是什么,聆听对方是最重要的」。

这也是医学院里没人教的话题,但在实际治疗中,病人最需要。「作为医生需要判断病人是否真的听懂了,还是他们只听懂了他们想听懂的那部分。」林彦峰说。「肺癌四期的五年生存率只有9%,我的大脑记住了这个数字,但这不代表我不能抱着希望地活下去。这的确很难,但我们总可以找到办法。」

这些都是林彦峰之前从未想过的话题。他说,生病之前他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一直相信医学是用药物或是手术给人治疗。「作为医生我一直不相信治疗有别的方法。但我生病后,当我听到我的朋友为我祈祷,还有很多陌生人为我祷告,我意外地发现,它的确让我感到舒缓和安慰。」林彦峰说,他想要给未来的医生们展示,医学的本质是对人的关心,关心也是一种治疗。

图源剧集《机智的医生生活》

越来越多从不会出现在医学课堂上的人来到了林彦峰的课堂。其中一堂课邀请了信仰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和印度教的信仰者,请他们分享在各自宗教文化里如何理解死亡。还有一堂课请来了几位癌症病人家属,包括林彦峰的妻子,他们各自分享自己作为照护者遇到的困境,以及自己的应对办法。

事实上,很多人并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癌症患者。课堂上一个家属分享了他陪伴女儿化疗的经历,他总会对女儿说三句话,「你不是孤身一人,你也不会独自面对这一切」,「你会拥有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治疗」,「不管今天的感觉多糟糕,我们一起等到明天试试看,明天会不一样」。

课上有位罹患癌症的医生分享说,癌症并不只是诊断、治疗,而是「如何在癌症带来的持续不断的疲劳中活下去」。另一位医生提到了自己的改变,他曾经认为所有的医学沟通都应当直话直说,这样对病人最有效,但他自己罹患癌症后才意识到,对于晚期癌症病人来说,让他们感受到希望,同样是一种治疗。

大部分医生以为治疗是在诊室里发生的,但一个病人所面对大量的生活日常,也是癌症治疗的战场。林彦峰有一个比喻,有次上课时火警突然响起来,台上的教授一边听警报,一边勉强着完成讲课,这一幕让他想到了自己,癌症就像是一个不断闪烁的警报,明明生命里有一场巨大的火灾,但你知道火没办法完全扑灭,只能一边忍受火警的响声,一边想办法把事做完,像没有警报一样活着。这种生活是需要技巧的,也需要大家一起想办法共同度过。

这门课的最后一节课,林彦峰准备了一小段结课致词。站在学生面前,他先讲起了这段话的灵感,来自他很喜欢的美国棒球运动员卢·格里希(Lou Gehrig)。他因为罹患渐冻症(ALS)决定退出比赛,这种疾病后来也被命名为卢伽雷氏病。1939年7月4日,格里希在自己的退役仪式上发表了「地球上最幸运的人」的演说,里面提到了他的病,但更多是他所记住的祝福。林彦峰拿出来一份自己写的讲稿,笑着朝课堂里的人挥了挥,下面是他的版本的「地球上最幸运的人」演讲——

「在过去3个月里,你们都听说了我的坏消息,但我直到今天依然相信,我是地球上最幸运的人。我在斯坦福的快20年时间里,收到的都是善意和鼓励,它们来自我的病人,也来自我的学生和同事。看看这些了不起的人,我在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都是与他们息息相关。我当然是幸运的人,朋友们为我花时间拍摄纪录片,这不就是幸运吗?我有两个健康开朗的孩子,每天都为家里创造新的快乐和笑声,这不就是幸福吗?还有志愿成为这堂课的助教们……还有亚裔健康研究和教育中心的同事们……当学生们为你祈祷平安,病人们寄给你充满希望的信,多年不见的朋友专门做了吃的来慰问你,愿意帮你接送孩子,这都是了不起的事。你的父母用尽毕生心血帮你实现了读医梦想,你的妻子勇敢、坚强到超出想象,这都是最大的幸运。最后我想说,我可能遭遇了不幸,但我还拥有着更多幸福,值得我为之活下去。」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开始颤抖,眼泪跟着一起掉下来。「谢谢大家。这是我的荣幸。」

林彦峰和妻子孩子在一起图源Bryant Lin

改变

这套新的课程让林彦峰有机会跟很多人坐下来谈论死亡,也让他接触到了更多思考癌症问题的人,还有他依然在源源不断收到的新邮件。这些让他在课程结束后,依然源源不断冒出来新的想法。

其中一个小小的修正是,课程中他们讨论过如何让病人摄入营养,当时营养师提出的一个技巧是「吃有回忆的食物」,可能是小时候妈妈做的菜,也可能是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食物。这些美好回忆有助于病人把饭吃下去,但林彦峰发现,有时候这件事也行不通。比如他最喜欢的食物是水饺,从小到大跟爸爸妈妈一起包水饺都是他最美好的回忆,但真到了吃不下去的时候,他不希望在自己最难受的时候看到水饺,毁掉珍贵的回忆。

类似这样的发现,他已经没法放进课程里了。林彦峰说,这门课他以后不会再开了,今年夏天他打算趁着学术假期写一本书,把这些更新的发现写在书里。「我想要在书里写的主题是,一个人是如何与死亡共存。我想写的不只是怎么和不同症状相处,如何缓解它们,我还想要写更多深入内心的话题,如何确定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如何去拥有希望,怎么获得帮助,又怎么样去帮助别人。我想写的不只是我的故事,我也想要跟更多人谈论这个话题,听听他们的想法,把他们的故事也记录下来。」他说。

林彦峰说,有的时候他也会生气,「我从来不抽烟,吸烟才是肺癌的第一死因,为什么我会得肺癌呢?」他并不总能保持微笑,想到家里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很多时候悲伤也会突然到来。他也要花时间安顿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会笑话自己,「我真的是把创伤后的心理过程全都走了一遍,好在我的波动不大,我会更快回到理性里」。

导演王颖在纪录片里记录了当时的场景,其中一段是林彦峰的自拍,一开始是颓废的眼睛,「我刚刚有点为自己难过,出去散步,但是当我回来,我听到了这个……」他在镜头里小心翼翼地转过镜头,躲在楼梯旁边,背景音是他的两个儿子在合奏圣桑的《天鹅》。他的眼睛还红着,但是他开始有了笑容,脸上的绝望慢慢地变成幸福。

在王颖的记录里,林彦峰在职业作家的帮助下,准备写一封留给孩子们的信。作家问他希望留下的经验是什么,他说到了感恩和好奇心,又想了一会儿,说起了「缘」。他希望孩子们能接纳生活的种种偶然,人生是没办法规划出来的,人是在不断变化中抓住机会、带来改变的。

斯坦福大学医学院2025年毕业典礼上,林彦峰作为演讲嘉宾致辞。他上台后一下子笑了起来,「我能过上这么高质量的无进展生存期,全都是临床治疗,还有医学研究的功劳……我全身都有癌细胞,但我现在感觉很好——请记住,是医学研究的进步让我能站在这里。回到我从医学院毕业的2002年,如果一个病人肺癌全身转移,光脑部病灶就有50个,你跟我说他能站在台上大声演讲,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说不定我还会纠正你,『没门,那人一年之内就会死了』。」

台下响起了掌声,他看着即将毕业的医学生说,「这就是医学研究的意义。当科研经费缩减的时候,想想你的病人,想想像我这样的人。如果这个时代的科学研究衰落,科学家减少,我将成为最直接的受害者。」

他给每个毕业生的座位上准备了一个小本子,让他们写下自己的名字,同时记下自己对毕业生的三个期望,好奇心、想象力和善良。讲到最后一点的时候,他提到了自己的妈妈。

「我的妈妈患有重度失智症,她已经认不出身边绝大多数的人,包括我的父亲,陪伴了她57年的丈夫……尽管她的记忆在消失,但直到今天,她依然记得待人和和气气,我希望你们永远记得面对他人的善意,就像我的妈妈那样。」林彦峰说,「我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好奇心,不要忘记想象力,不要忘记待人善良。此刻的世界有太多事情正在发生,太多的恶意,太容易忘记这些事。」

在课堂上,他给学生安排了一项练习,每天写出「三件美好小事」。和《人物》的访谈中,这也是他最开心的时刻。他讲起很多小事,生病时哥哥从田纳西飞来看他,姐姐陪着他住院陪诊,还有昨天他和两个儿子一起去看了棒球比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现场比赛了,恰好那天的天气很棒,他们跟赛场里四万名观众一起喊加油。他记住了棒球场的天空,手里的零食,赛场正在跑垒的运动员,坐在旁边呐喊的孩子们,「过去我去看棒球,比赛总是很无聊,但昨天我觉得非常棒,一切都很精彩」。

还有昙花。小时候他就喜欢上了这种花,因为一年只开一次,他会为此熬夜不睡觉,盯着等它开花的瞬间。去年他生病后养了一株新的昙花,发现他的孩子们也对它好奇,熬夜守着它开花。

「我正在进行化疗,我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我现在在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我清楚地知道,癌细胞并不是消失了,它只是不再进展,暂时得到了抑制,这是好事。但我也知道,这个无进展生存期不可能一直持续。我期盼着这一天不会那么快到来,但它究竟会什么时候到来,我不知道。我的哥哥前几周飞来看望我和姐姐,我很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也许正是因为我知道我在经历什么,我每一天都感恩自己还有机会活着,还能经历这一切。」

他保留了自己的空药瓶。每个瓶子上都标着序号,第一瓶、第二瓶、第三瓶,一路排下去。「我每次去药房取药的时候,都很开心,这说明这种药对我还有效,我还没有耐药。我为此感到开心。」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绵延至今的咳嗽,如果不是它背后一系列故事,他还是希望过低调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他给自己的定义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真正在乎的都是日常生活——咖啡杯里飘出来的香味,剩菜加热后脆脆的口感,早上出门前看到儿子在打乒乓球……如果可以选的话,他更愿意把有限的时间全都留给家人。

然而直到现在,他还在工作,他想一直工作到完全没办法为止。他想要让更多人知道不吸烟人群的肺癌,尤其是亚洲人群,应当尽早做筛查。这些是他用生命换来的经验,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让人记住的一句话。

我们的访谈时间即将到了,事实上,林彦峰还有很多想说的话,那个「美好小事」清单,他能一直讲下去——和人约见面,对方迟到了十分钟,他端详了院子里的小喷泉,阳光洒在水上的亮光。对了,还有校车,最近一次在校园里走,他发现斯坦福换了新的校车,每个边角都圆圆的,觉得很可爱,站在太阳底下着迷地看了好一会儿……

访谈就在这里结束了。他的下一个安排是学术讨论会,主题依然是不吸烟群体的肺癌研究。他又要回到癌症研究里面去了,这是他的职业,或许也是他活着的信念——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美好是希望,而能够延续希望的最重要的事之一,就是医学的进步。

图源Todd Holland-Stanford Medic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