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与写作(文思)

发布时间:2025-06-25 10:22  浏览量:3

李云雷

在文学写作中是否该运用方言呢?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表面上看这是作家的个人选择,但其实也涉及对文学、时代与语言的深层理解。

方言联系着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更贴近创作者的生命体验,鲜活生动,在艺术表达上也更具风格化,因而为一些创作者所推崇。但方言的运用也限制了作品的传播范围。《红楼梦》《水浒传》虽然有一些方言,主体还是古典白话,就比主要以吴语写成的《海上花列传》更具普遍性,流传更广。

现代以来,鲁迅、茅盾、老舍的小说也有一些方言因素,但主体是现代白话。赵树理小说中方言土语更多,读起来却很顺畅,这与他大众化的文学追求密切相关——“老百姓喜欢看,政治上起作用”。周立波在《暴风骤雨》中运用东北方言,在《山乡巨变》中运用湖南方言,以贴近当地的风情风貌。柳青在《创业史》中叙述语言使用书面语,人物语言则融入了陕西方言,兼有史诗的庄严和生活的生动。无论鲁迅还是赵树理等人,其实都处于同一时空中,面对着共同的问题,那就是在一个现代汉语和普通话尚未得到充分推广的时代,他们面对的是各地不同方言的读者,他们需要克服或穿越不同的方言,所以他们的文学语言虽然汲取了方言因素,更主要的却是普遍性和大众化的追求。

新时期以来,作家写作具有了语言自觉。上世纪80年代,王安忆、余华等作家就在文章中抱怨过,他们身为南方作家,在写作中不得不把方言“翻译”成现代汉语,这让他们在构思与创作中多了一层困难。但同时,这也形成了他们更趋于书面语的独特叙述风格。这种更加纯粹的文学语言,甚至会让一些具有方言色彩的作家感到羡慕,比如王朔就讨论过孙甘露的语言,认为“他的书面语最精粹,他就像是上帝按着他的手在写,使我们对书面语重新抱有尊敬和敬畏”。但在语言自觉的浪潮中,有一些作家的探索走向了极端:一种是大量使用方言土语,需要加上连篇累牍的注释才能读懂,这样方言的运用并没有抵达大众,反而阻碍了与大众的沟通;另一种则是书面语的极端化,满纸翻译腔,他们的语言成了一种信息“空转”,虽然突显了作家的个性,但终究“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也有人另辟蹊径,比如韩少功的《马桥词典》《暗示》就“以方言为方法”,在对语言、方言、世界、思维的讨论中重构了一个艺术世界。

在我们这个时代,方言问题的焦点也发生了变化。如果说以前的焦点是不同方言区的人是否能够交流,为此,党和国家大力推广现代汉语和普通话;那么在推广数十年取得非凡效果,交流的问题解决之后,现在的焦点就变成了是否应该保护方言的问题。方言关联着一个地方独特的文化传统与风俗习惯。如果任其消失,那么各个地方失去了其独特性,国家也会失去文化的丰富性与多样性。近年来,“新东北写作”“新南方写作”“新北京作家群”“新浙派作家群”等蔚为大观,方言写作成为其中重要的因素,比如石一枫的小说既有京味儿,也蕴含着鲜活的时代气息,蔡崇达的作品既有闽南的文化与语言特色,也有对小人物命运的思考。对于新时代作家来说,如何经由方言的特殊性讲述中国故事,或者反过来,如何在对时代的描绘中保留方言的独特性,都值得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