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最隐秘的园林，藏着明朝最后的文人风骨

原创 南北君 苏州南腔北‬调‬

——南北君语——

器物会在永恒的时间里

沉淀着记忆的深度

每一次去艺圃，都醉心于它深藏街巷的隐秘与雕琢精巧的构造。

也很少有园林能像艺圃一样，集隐与雅于一体。

艺圃，将晚明时期文人对园林的审美发挥到全盛，如今所见的尺度适宜，师法自然的规格，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文氏兄弟的改造。于是，每一次艺圃之行，都绕不开文氏的身影，山石交错，对窗花影，泛舟池上，艺圃的造园美学无一不渗透着文震亨所著《长物志》的心血。

园主的品性也成就了这座园子的遗世荣光。

文氏兄弟的药圃

作为艺圃的第二任园主，文震孟与文震亨兄弟二人对园内的一草一木都是精心雕琢，每一处布景都融入了晚明文人的风骨，也奠定了如今艺圃的大观。

艺圃风雅 摄影/卿本十二

文氏兄弟作为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文徵明的曾孙，在文化造诣上也有着突出的贡献，哥哥震孟擅长诗书文画，在明末政坛上占有重要地位，一路官至内阁大学士。弟弟震亨无缘仕途，长于诗文会画，善园林设计，他所著的《长物志》更是细致描绘了明末文人对于生活美学的独到见解，也成为了兄弟二人修缮艺圃的理念来源。

文震孟在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购得艺圃，当时他还是个秀才，在此之前，他9次涉足礼部贡院考场，但都榜上无名。也许正因此前连年名落孙山的打击，才让他隐隐萌生了归隐之心。

当时其弟震亨热衷于结交文人，流连于山水之间，创诗作画，谱曲唱和。相比于哥哥经世报国的志向，震亨好似对科举之流并不上心，虽然他文采斐然，但在科考中仅止于生员。

园随其主 摄影/小猫种鱼

当时艺圃也成为了兄弟俩闲时读书作伴的场所，震亨苦读圣贤书，再战科举，震亨则闲赋在外，甘当文人名士之流。

晚明的江南，附庸风雅之风盛行，学识修养的底蕴不足，紧靠东施效颦来装点门面的“风流雅士”大有人在。震亨不满于当时风气而忧心，便作《长物志》传世。长物，即身外之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震亨的《长物志》不仅将造园的精妙之处以及园林文化诠释得淋漓尽致，也为哥哥震孟所购艺圃的规划设计提供理念。

曲径通幽 摄影/卿本十二

艺圃的园内风格，在文氏兄弟的改造下也逐渐展露出晚明文人的风骨。

园有品性随其主

在震亨的《长物志》中，最常见的评价便是“俗”。出身名门的文震亨厚得家传，自小便深受艺术文化的熏陶，其格调高雅，不被时风裹挟，自然是有一套文氏底蕴的风骨。

他的《长物志》全书十二卷，分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位置、衣饰、舟车、蔬果、香茗十二类。《长物志》注重于对园林的玩赏，处处透露出他对生活的各层面的细腻讲究，一经出版便受到无数文人雅士的推崇，成为当时中产阶级的家中陈设指南。

文人不可俗 摄影/小猫种鱼

艺圃的构造与布局也来源于此，卷三《水石》中提到：“阶前石畔凿一小池，必须湖石四围，泉清可见底。中畜朱鱼、翠藻，游泳可玩。四周树野藤、细竹，能掘地稍深，引泉脉者更佳，忌方、圆、八角诸式。”浴鸥池便可为其代表。

以浴鸥池为全园中心，叠假山，构桥亭，置小院，列湖石，植山茶，引水湾，池岸曲屈自然，池面集中开阔，池上建有水榭五间，恬淡雅致，西面水湾处又有一小方亭，可供观鱼。

每处命名皆取意高深 摄影/卿本十二

临池的一边用湖石叠成，山岩嶙峋，林木葱郁，正对水榭，对望之际更显层林茂密，水湾口架有一座三曲桥，对着浴鸥庭院的圆洞门，洞门衔接着鹤柴轩与响月廊，游走其间，别有洞天，无怪乎“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之者忘倦。”

艺圃内三个砖雕门楼的刻额内涵颇深，“经纶化育”“执义秉德”“刚健中正”分别代表了治国、治家和律己，可见园主理想境界之深远，如同文氏兄弟的气节。

庭院深深 摄影/卿本十二

园内家具陈设、器物布置，无一不浸透着文氏兄弟的家学风骨，在《长物志》的许多观点中，由器物之美向世人传递出的精神高度恐后人至今无法企及。

长物芳华留遗容

文氏兄弟在艺圃的生活精致且自由，但时代的落幕如同滚滚而来的车轮，以人力无法抵抗。

震孟于天启二年（1622年）高中状元，入翰林院为修撰，掌修国史，后因在东林党与阉党的斗争中，立场坚定，触忤魏忠贤，被其伺机报复，杖八十，被贬秩调外。

政治的道路，孤掌难鸣 摄影/卿本十二

天启六年（1626年），太仓有人作《步天歌》讥讽时事，其中牵连到震孟，于是震孟被夺宦籍，贬为平民。

天启七年（1627）八月二十二日，熹宗去世，朱由检承嗣大位，年号"崇祯"。面对摇摇欲坠的江山，崇祯试图挽狂澜于既倒，铲除阉党，为官员平反，文震孟应召入京，出为侍读。但官场的弯弯绕绕始终无法容纳他耿直的性格，震孟因直言不讳触怒权臣，屡遭排挤，终是因受人挑拨惹怒了皇帝，罢官回乡。

人生总是峰回路转，波澜难平 摄影/山河

崇祯九年（1636年），震孟回到苏州，同一年，他的外甥姚希孟病死，甥舅二人此前曾在一 块读过书，后又同殿为臣，感情极深，外甥的离世让震孟悲痛万分，同年秋天，震孟也因病逝于艺圃。

腐朽的王朝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在煤山挂枝自缢，大明王朝宣告结束。

明亡后，弟弟震亨追随旧主势力，选择为南明王朝效忠，但遭到阮大铖、马士英等人的排挤，遂辞官退隐。

梦回年少 摄影/卿本十二

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军攻占江南，推行剃发令。“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震亨不受此辱，自投于河，后被家人救起。但其自杀之心不死，终绝食六日而亡。

艺圃，至此，荒芜。

《长物志》和艺圃，是文氏兄弟留在世间最后一点荣光，在后人的拜读与扣访间渗透着晚明文人的风骨。

人间的芳华与沧桑在弹指间灰飞烟灭，但艺圃就像是一位波澜不惊的睿者，等待着来人的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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