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岳父的一段情愫

我岳父这人，脾气好，性格温和，总是与人为善，可他命不好，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岳母走得早，我跟媳妇结婚那年，她刚查出肺癌晚期，没撑过冬天。

岳父在医院走廊蹲了一夜，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桃子，见了我只说一句：“小杨，以后多帮衬着点你媳妇。”

岳母走后，岳父就搬到我们小区住了。

离得近，我跟媳妇能常去看看。

他住的那套二手房是单位老宿舍，六十平米，墙皮有点泛黄，客厅摆着岳母的遗像，旁边总插着束塑料花。

他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起床，围着小区跑两圈，回来煮俩鸡蛋，啃个馒头，就搬个马扎去楼下小公园下棋。

公园那伙下棋的老头我都熟，王大爷爱悔棋，李叔总抽烟，岳父棋艺不算顶尖，但性子稳，落子慢，常把对手急得直拍大腿。

有天我下班早，路过公园看见他对面坐着个老太太，穿件淡蓝色的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拿着颗红棋子琢磨。

岳父在旁边轻声说：“别急，慢慢想。”

那老太太我没见过，后来才知道她姓陈，儿女在外地工作，刚搬来这小区没多久。

从那以后，我每次去公园，总能看见他俩凑一块儿下棋。

陈阿姨话不多，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岳父跟她说话时，语速都放慢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种我从没见过的柔和。

有次下暴雨，我去公园接岳父，远远看见他把伞倾向陈阿姨那边，自己半边肩膀都淋湿了。

陈阿姨想把伞往他那边推，他摆摆手，说：“我皮糙肉厚，淋不坏。”

两人就这么共着一把伞，慢慢往小区走，雨水打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我没上前打扰，躲在树底下看他们。

岳父的背影不再像以前那样挺得笔直，有点微微驼着，但脚步很稳。

陈阿姨跟在他身边，偶尔抬头说句话，岳父就侧过耳朵听，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也没擦。

那天回家，岳父感冒了，媳妇给他熬姜汤，唠叨他怎么不打伞。

岳父坐在沙发上，捧着姜汤杯子，小声说：“伞太小，给陈阿姨打着呢。”

媳妇愣了一下，没再说话。

我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岳母才走一年多，岳父要是真跟别的老太太好上，她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

但岳父跟陈阿姨的关系，好像就停留在下棋和偶尔搭伴散步上。

有次我去他们常去的那家小吃店买包子，看见他俩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人面前一碗豆浆，几根油条。

陈阿姨正把自己碗里的一个茶叶蛋剥了壳，放进岳父碗里，说：“你早上就吃俩鸡蛋哪够，再吃个蛋。”

岳父没推辞，拿起茶叶蛋咬了一口，嘴角沾了点蛋白，陈阿姨掏出纸巾，想帮他擦，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改成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岳父反应过来，赶紧用袖子擦了擦，两人都笑了，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像俩做错事的孩子。

我躲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心里挺不是滋味。

岳父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跟岳母吵了一辈子架，临了岳母还走在他前头。

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个能说上话的人，我们做子女的，到底该支持还是反对？

媳妇的态度很矛盾，她跟我说：“爸要是真找个伴儿，我也替他高兴，可我总觉得对不起我妈。”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岳母刚走不久，感情上转不过弯来。

那年秋天，陈阿姨病了，住院了。

我跟岳父去医院看她，她住在靠窗的床位，脸色有点苍白，看见我们来，挣扎着想坐起来。

岳父赶紧上前按住她，说：“躺着吧，别乱动。”

他从袋子里掏出个保温桶，说：“知道你爱吃小米粥，我熬了点，你尝尝。”

陈阿姨接过保温桶，手有点抖，眼圈就红了。

岳父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就帮她削苹果，削得很慢，果皮连成一条细线，没断。

同病房的老太太跟我说：“你岳父可真好，天天来陪床，端水喂饭的，比亲儿子还细心。”

我看了看岳父，他正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递给陈阿姨，陈阿姨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吧嗒吧嗒掉在被子上。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岳父跟我说：“小陈这辈子也不容易，丈夫早早就没了，一个人把俩孩子拉扯大，现在儿女都在外地，生病了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说：“小杨，你说人老了，是不是就该找个伴儿，互相照应着？”

我没接话，心里却在想，要是岳母还在，看见岳父现在这样，会是什么心情？

陈阿姨出院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很少再去公园下棋。

岳父每天早上跑完步，就去菜市场买些新鲜的蔬菜，然后绕到陈阿姨家楼下，把菜放在她门口的篮子里，再给她发个短信说一声。

有次我陪岳父去买菜，他在水产摊前挑活鱼，跟老板说：“要条鲫鱼，熬汤有营养。”

老板问他是不是给老伴熬汤，岳父手顿了一下，笑了笑说：“给个老姐姐熬的，她身体弱。”

那天他买了鲫鱼、豆腐、青菜，还有一小把香菜。

回家的路上，他跟我说：“小陈就爱吃我熬的鲫鱼汤，说没腥味。”

语气里带着点得意，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我问他：“爸，你跟陈阿姨……到底是怎么想的？”

岳父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怎么想？就是看她一个人不容易，想多照顾照顾她。你妈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跟小陈在一块儿说说话，心里能踏实点。”

他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心里有顾虑，怕别人说闲话，也怕对不起你妈。可我跟小陈之间，清清白白的，就是想做个伴儿，互相说说话，吃个热乎饭。”

我没再问什么，只是帮他拎着菜袋子，默默地走在他旁边。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斑驳驳的，岳父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背影看起来有点孤单。

那年冬天特别冷，下了场大雪。

有天晚上，岳父给我打电话，声音有点急，说陈阿姨在家晕倒了，他已经叫了救护车，让我赶紧去医院。

我跟媳妇赶到医院时，陈阿姨正在抢救室里，岳父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浑身都是雪，头发上还沾着冰晶，手不停地哆嗦。

媳妇走过去，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他围上，说：“爸，你别急，医生在里面呢。”

岳父看着媳妇，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岳父哭，像个无助的孩子，肩膀一抽一抽的。

陈阿姨最终还是没抢救过来，走的时候很安详，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岳父在她床边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出来，眼睛肿得睁不开，跟我说：“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我给她买的那把梳子。”

那把梳子是桃木的，岳父逛庙会时看见的，觉得样式简单，陈阿姨肯定喜欢，就买了下来。

陈阿姨一直放在床头柜上，每天都用。

陈阿姨的儿女从外地赶回来，处理后事。

他们对岳父很感激，说要不是岳父及时发现，陈阿姨可能就没人管了。

临走前，陈阿姨的女儿把一个盒子交给岳父，说：“这是我妈留给您的。”

岳父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象棋，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陈阿姨的字迹，写着：“大军哥，谢谢你陪我下棋的日子，让我这老婆子也尝到了被人惦记的滋味。这副棋留给你，想我的时候，就摆上一盘。”

岳父看着纸条，没说话，只是把盒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

从那以后，岳父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每天早上跑步，然后去公园下棋。

只是他不再跟别人凑堆儿，总是自己摆一盘棋，坐在马扎上，一坐就是一上午。

有次我去公园看他，见他正对着空棋盘自言自语，说：“小陈，这步棋该你走了，你可得想好了，上次你就是在这儿吃了我的马。”

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面前的棋盘上，红黑棋子摆得整整齐齐，仿佛对面真的坐着一个人，正含笑看着他。

我没上前打扰，远远地站着。

看着岳父苍老的背影，心里突然明白，所谓的感情，不一定是轰轰烈烈的爱情，也可能是在人生的暮年，遇见一个能懂你、陪你说说话的人，让你在孤独的岁月里，感受到温暖和快乐。

现在每次去看岳父，我都会陪他下一盘棋。

他总是让我用红棋，说：“红棋是小陈喜欢用的，你用红棋，就当是替她跟我下。”

下棋的时候，岳父话很少，只是偶尔会指着棋盘说：“你看，这步棋要是小陈在，她肯定会这么走。”

我知道，岳父心里一直记着陈阿姨，记着那段短暂却温暖的相遇。

去年岳父过七十大寿，我们给他办了个简单的寿宴。

席间，他喝了点酒，拉着我的手说：“小杨，这辈子，我对不起你妈，跟她吵了一辈子，没让她享过几天福。后来遇见小陈，才知道两个人好好说说话，吃个热乎饭，是多么幸福的事。”

他顿了顿，眼里闪着光，说：“人老了，就怕孤单。我跟小陈虽然没走到一起，但我心里感激她，是她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听我唠叨，愿意陪我下棋。”

看着岳父笑得那么知足，我心里突然有点酸。

他跟陈阿姨这事儿，虽说最后没成，可仔细想想，还真挺感人的。

岳母走了以后，我一直担心岳父憋出病来。

整天一个人闷头过日子，换谁都受不了。

没想到遇见陈阿姨，让他重新有了盼头。

现在想来，老人也和年轻人一样，也需要有人说说话，有人惦记着。

现在岳父还是天天去公园下棋。

他总带着个小马扎，上面放着陈阿姨留给他的那副象棋。

有时候我偷偷看他，他就对着空棋盘念叨：“今儿天儿不错，该你走棋了。”

好像陈阿姨真坐在对面一样。

阳光照在他脸上，把皱纹都照得清清楚楚。

说实话，看着挺不是滋味的。

可又觉得，有这么一段回忆陪着他，总比整天孤零零的强。

以前我总觉得，在一起才叫感情。

现在明白了，有些惦记，有些陪伴，就算没走到最后，也能记一辈子。

就像岳父和陈阿姨，平平淡淡的，却比什么都实在。

其实仔细想想，深深体会的话，就能懂得生活中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事？能够在平常日子里，碰上几个知心人，留下点念想，就挺好。

就算最后分开了，想起来心里也是暖的。

以后每次路过公园，看见老头老太太下棋，我就会想起岳父和陈阿姨。

想起他们下雨天共打一把伞，想起他们坐在小吃店分一个茶叶蛋。

这些事儿看着普通，可仔细想想，全是生活里最珍贵的东西。

真的，不管多大年纪，人都需要被人放在心上。

作为晚辈，我们总觉得给老人吃饱穿暖就行了，其实他们更想要的，不过是一份惦记，一份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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