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船员,我老婆也是船员

发布时间:2025-06-25 13:35  浏览量:2

凌晨四点,我裹着厚重的防风夹克站在甲板上,值班表上的荧光绿数字在黑暗里明明灭灭。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潮气钻进衣领,远处的航标灯每隔七秒闪烁一次,这规律的节奏像极了我和妻子分隔时跳动的思念。对讲机突然发出刺啦声响,我条件反射般攥紧机身,直到听到同事报告右舷货舱温度异常,才意识到自己又在期待那个永远不会在这条船上响起的声音。

我和周薇的故事,是从青岛港的一场暴雨开始的。那年我刚升任二副,她作为见习三副被分配到我们船上。暴雨倾盆的午后,她抱着一摞航海日志冲进驾驶台,雨水顺着安全帽帽檐淌成小溪,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不好意思报告船长,雷达室备用线路被雨水浸湿了。"她说话时胸脯剧烈起伏,沾着雨水的制服勾勒出纤瘦的轮廓。那天我们顶着暴雨检修线路,她举着手电筒的手指被冻得发紫,却始终保持着专注的神情。

结婚后我们依旧选择留在海上。有人说我们疯了,放着岸上朝九晚五的安稳日子不过,偏要守着摇晃的船舱和终年见不到人的航线。可只有我们知道,当你习惯了把星辰大海当作日常,陆地反而成了陌生的异乡。每次上船前,我们会把家里的绿萝托付给邻居,给对方手机里存满离线地图和应急电话。周薇总说我记性差,会在我行李箱里塞好胃药和维生素;我则悄悄在她的化妆包里放上新买的护手霜——海上的盐碱风最伤皮肤。

但现实远比浪漫残酷。去年冬天在白令海峡,我们两艘船相距不过八十海里,却因为冰情封锁无法靠港。隔着卫星电话,我听着她咳嗽声里混着舱室暖气的嗡鸣,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你记得把电热毯插上,晚上值班多穿件毛衣。"她反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叮嘱我。最后我们在卫星云图上标注彼此的位置,用红笔在海图上画了条虚拟的连线,就当是短暂的相聚。

最煎熬的是父母生病的时候。前年我父亲突发心梗,当时我在大西洋中部,周薇在印度洋跑航线。等我们轮番请假赶回家,老人已经做完手术躺在ICU。母亲红着眼眶说:"你们总说海上信号不好,可每次打电话你们都秒接。"这句话像根刺扎在心里,我们这才明白,那些报平安的"一切都好",在父母眼里不过是善意的谎言。

如今我们已经形成独特的相处模式。手机相册里存满各自拍摄的海上日出日落,即使不同航线,也能通过照片比对云层形状和浪高。有时在大洋上偶遇,两艘船会默契地拉响汽笛,船员们挤在甲板上挥手,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足以让寂静的海面泛起温柔的涟漪。

这次航行我特意申请调到她所在的航运公司船队,期待着能在某片海域不期而遇。当得知我们的航线会在马六甲海峡交汇时,我提前半个月开始失眠。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的船因货物调配临时变更路线。得知消息的那晚,我站在甲板上望着满天繁星,突然想起结婚时她说的话:"我们就像海上的两座灯塔,虽然照不亮彼此的路,却知道对方永远在那里。"

此刻天渐渐破晓,朝霞把云层染成橘红色。对讲机里传来换班通知,我转身走向生活区,经过厨房时闻到熟悉的葱油香——新来的厨师是江苏人,做的阳春面味道和周薇老家的一模一样。我掏出手机,看着昨天她发来的照片:印度洋上的双彩虹横跨整个天际,船尾拖出的浪花泛着细碎的银光。她在照片下方写道:"今天浪有点大,不过想到你也在看同一片海,就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船员夫妻的爱情,藏在卫星电话的每一次通话里,在航海日志的空白处写下的思念里,在两艘船擦肩而过时短暂闪烁的信号灯里。我们错过了无数个纪念日,却在海上共同见证了最壮丽的自然奇观;我们缺席了亲友的聚会,却在船舱里建立起独属于我们的精神家园。有人问这样的生活值得吗?我想起上周在港口补给时,偶然看到一对老船员夫妻坐在甲板上晒太阳,他们的手紧紧交握,脸上是被海风雕刻出的沧桑与安宁。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爱情最好的模样,或许就是在各自的航程里坚守,又在精神的港湾里永远相依。

晨光完全照亮海面时,我在航海日志上写下新的记录。远处传来隐约的汽笛声,不知道是不是某艘船上的船员夫妻,正在用他们的方式传递思念。海浪拍打着船舷,像极了心跳的节奏,而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知道有个人和我共享着同一份牵挂,同一种执着。这就够了,在这片无垠的海洋上,我们的故事仍在继续,随着潮汐起伏,随着季风流转,永远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