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三峡地区重庆段发掘的战国墓揭开神秘面纱

发布时间:2025-06-25 20:24  浏览量:2

当江风吹起铺在沙土之上的巨大塑料布时,一具从泥土中清理而出的马匹骨骸赫然出现在人们面前。在它的身后,是一片巨大的墓地——105座战国至隋唐时期墓葬层层叠叠铺满这片江边的台地。

这里,就是重庆奉节永安镇墓群。2005年,重庆市文物考古所(现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对永安镇墓群开展了抢救性考古发掘工作。在这些墓葬中,考古专家们共发掘出土包括陶器、铜器、瓷器、铁器、石器、玉器及金银器等在内的各类随葬器物1200余件。

出土的铜熏炉盖。

而就在重庆永安镇墓群的东南角,一座沉睡了2300年的战国墓也在此次发掘中悄然现身。当考古人员小心翼翼地揭开M99墓室的封土时,近两百件以青铜器为主的随葬品在夏日阳光下闪烁着幽绿光芒——这是三峡地区迄今发现的规模最大、等级最高的战国墓葬,其随葬品数量之多、种类之丰,堪称一部青铜铸造的战国史诗。

6月25日,经过20年的研究,M99号墓出土随葬品的研究成果正式出炉。至此,这座战国墓葬的神秘面纱被正式揭开。

墓葬发掘领队、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袁东山说,永安镇墓群M99号墓,是战国中期巴楚争斗不断,随着楚国势力日渐强大,逐渐控制瞿塘峡以西一带的实例。

墓主人沉睡于高7米多的墓葬内

在三峡战国墓葬中堪称空前的M99号墓究竟有多大?

指着考古工作者们绘制的墓平面图,袁东山给出了一组数据——其墓坑开口距地表仅1.2米,向下却垂直延伸7.02米,相当于现代住宅两层半的高度。

墓室底部呈长方形,长5.8米、宽4.08米,面积近24平方米——几乎等同于一个现代小型客厅的空间。

更令人震撼的是其“甲”字形的完整结构:南侧斜坡墓道长达6米,以27度角倾斜而下,如同一条通往地下世界的巨型通道,最低点距墓底达3.2米,足见营建时的工程难度。

此外,M99号墓的墓壁还经过特殊的抹泥处理,呈现出精密的分段设计:上部近乎垂直,下部则陡峭如悬崖,光滑壁面至今残留着工匠抹平的指痕。

出土的镂空铜熏杯。

然而墓主遗骸的保存状况却与宏大的墓室形成残酷对比。由于墓底位于三峡水库蓄水线之下,渗水浸泡使棺椁与人骨严重朽坏。

考古专家仅能从淤泥中辨识出零星的腿骨与肢骨残痕。这些钙质碎片以“仰身直肢”的姿态指向正北方,头骨与其他躯干骨骼已彻底消融于水土。但椁室北部木棺位置残留的彩色漆皮——朱红与玄黑交织的斑驳色块,仍然暗示着髹漆棺木曾经的华贵。

出土的铜器盖

当考古学家在棺内清理出墓主人最后7件贴身随葬品时,一个文化融合的谜题浮出水面:直径14.5厘米的玉璧以黄白色玉料精雕,内外缘凸棱拱卫着整齐谷纹,是典型的楚式礼玉;铜削的扁环首与曲背造型,复制着楚贵族的日常生活用具。但5件兵器——三柄虎斑纹柳叶剑和两柄巴式矛,却将巴人尚武之魂紧贴尸骨。

袁东山说,当楚肃王四年(公元前377年)的烽火燃至扞关,墓主人或许正是楚国西进战略中的巴族将领,抑或是巴地归化的楚化贵族。但腰间那柄缠着丝帛的虎纹铜剑,永远指向血与火交织的来处——在玉璧象征的礼制荣光与弩机承载的战争记忆之间,2300年的时光尘埃里,仍回响着青铜时代的身份迷思。

30件出土车马器彰显轮毂上的将军威仪

在距M99号5米远的地方,一个战国时期的殉马坑先于墓葬出土。于是,在墓葬中找到对应的车马器,成了现场所有考古工作者的期盼。

墓葬的发掘也最终没让所有人失望。袁东山说,在M99墓中,他们共发掘出了包括车轴饰、伞箍、盖弓帽、节约和马衔等在内的30件车马器。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无疑是8件包金铜节约。它们中的两件如微型盾牌,直径7.8厘米的弧壁上,三条夔龙在包金层下游走翻腾;其余6件三瓣花形节约(B型)则似绽放的金色花朵,每片花瓣都镌刻着夔龙纹。

出土的包金车马器。

什么是节约?袁东山给出了答案——节约,顾名思义,意味着节制与约束。它是一种用于马具的装置,主要用于连接和固定马身上的革带,以实现操纵马匹的目的。节约的外形通常为交叉中空的十字形扁管和圆管状,表面一般都装饰有精美的纹饰。

而在车舆构件中,两件伞箍呈可拆卸状态——直径8.4厘米的管状套件,通过中部双箍咬合,可自由伸缩调节车盖高度。17枚盖弓帽整齐列队,管状结构下端的挂钩仿佛刚被卸下车盖的丝绸帷幔。而马衔的构造更显精妙:长达21厘米的马衔由椭圆形环与绳索状柱体咬合而成,出土时仍保持着咬合状态。

最令人遐想的是车轴饰残件——尽管顶部佚失,4根青铜分叉上密布的夔龙纹仍如波涛涌动。

虽然木质的车身已经在时光中消弭,但这些留存下来的青铜车马器,仍然彰显着墓主人昔日的显赫身份。

86件随葬兵刃组成一个战国武器库

当86件青铜兵器在M99墓室中重见天日之时,它们构成的不是简单的陪葬阵列,而是一座微缩的战国武器库。

袁东山说,这些寒光凛冽的兵刃占据了全部随葬品的近半壁江山,无声宣告着墓主以武立身的宿命。

在这批出土武器中,许多都带有加速敌人死亡的血槽,比如出土的2件铜矛的矛叶后端脊侧精准开凿的“放血槽”,如同毒蛇的獠牙沟壑。当矛锋刺入躯体,血槽瞬间导入空气、撕裂血管、加速失血,其高效的致死原理,令两千三百年后的观者依然能感受到那源自战国的森然寒意。这些长约16厘米的致命矛头,搭配着两侧轻巧的镂空长条形耳,在墓中整齐列队,冷冽的刃光仿佛仍在渴望着战场搏杀的血色交响。

墓葬中随葬兵器的多样性则谱写了冷兵器的百科全书,这些兵器种类齐全,实战特征鲜明。

3件柳叶形青铜剑均具有扁菱形脊,其中两件更在脊上开有血槽,这种增强杀伤力的设计是近身格斗利器的标志。

出土的铜剑。

矛的数量最为庞大,达35件,形制多样。尤为突出的是其中20件矛的矛叶后端的脊两侧均开设有血槽,显示出对武器效能的高度追求。其余铜矛虽形制有别,但骹部普遍装饰的巴蜀符号、蝉形纹、手臂纹、虎纹及云雷纹,则赋予了这些兵器强烈的巴文化地域特色。

铜矛。

4件配备直援、胡及穿的铜戈构成了标准的勾啄兵器组合。远射武器同样齐备,41件青铜镞以36件圆锥形长铤镞为主力,辅以少量三翼镞和铁铤铜镞,并配备了两件铜弩机,展现了远程打击能力。此外,四件装饰巴蜀符号的铜钺和一件铜鐏也补充了兵器组合。

从血槽矛的致命设计、铁铤铜镞的材质突破,到剑身虎纹的图腾崇拜、戈戟合范的铸造智慧,这座86件兵刃构筑的地下武库,不仅是墓主军事权威的冰冷象征,更是战国时代金戈铁马、工艺与杀意交织的永恒回声。当带血槽的矛锋指向弩机的扳机,一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史诗已然凝固在青铜的寒光之中。

(本文图片由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提供)

新重庆-重庆日报记者 李晟 实习生 胡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