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魂娘缝合破碎胎光魄
发布时间:2025-06-25 20:55 浏览量:2
青石镇往北三十里,有片被雾气啃噬了三百年的槐树林。
老辈人说那林子深处藏着口古井,井底压着个会补魂的疯婆子,专捡月圆夜游荡的胎光魄来缝。
胎光魄是三魂里最金贵的那缕,人若失了它,便如提线木偶般行尸走肉。
可镇上的人都晓得,那井里的疯婆子,原是二十年前失踪的绣娘白九娘。
那年惊蛰,白家绣坊的灯笼彻夜未灭。
九娘坐在绣架前,银针在素绢上游走如飞,针脚细密得能锁住露水。
她正绣的百子千孙图,是镇东富户赵老爷为独子成亲备的贺礼。
赵家少爷赵明轩生得眉清目秀,却自幼体弱,太医说活不过弱冠。
赵老爷听闻九娘绣品能镇宅辟邪,便重金求了这副绣屏。
“九娘,针脚再密些,可别让邪祟钻了空子。”赵家管事倚着门框,眼睛直勾勾盯着九娘露在袖口外的一截皓腕。
九娘不答话,只将银针在鬓边蹭了蹭,针尖泛着幽蓝的光。
她自幼跟着哑婆学绣,十指早被毒蚕丝浸得百毒不侵,针尖淬的更是西域鬼面蛛的毒液——这是哑婆临终前塞给她的保命符。
子时三刻,绣坊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
九娘抬头望向窗外,只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立在槐树下,发间银簪雕着并蒂莲。
那姑娘朝她盈盈一拜,声音像浸了井水般清冷:“姐姐救命,我的胎光魄碎了。”
九娘的银针“嗒”地掉在绣绷上。
她认得那簪子,是赵明轩去年生辰时,从省城带回来的稀罕物。
可此刻那簪子正插在姑娘天灵盖上,簪尾坠着的明珠渗出暗红血珠,顺着发丝蜿蜒而下。
“你是赵家新过门的少夫人?”九娘攥紧毒针,绣绷上的百子图突然簌簌抖动,孩童们用金线绣的眼睛齐刷刷转向门口。
姑娘摇摇头,腰间玉佩突然迸出裂响。
九娘这才看清,那玉佩里封着半枚残缺的魂火,忽明忽暗像将熄的灯油。“我叫阿沅,本该是赵明轩的冲喜娘子。”她说着解开衣襟,心口处赫然缝着七道歪歪扭扭的黑线,针脚粗糙得像是孩童胡乱扎的,“可他们用锁魂钉把我钉在喜床上时,我的胎光魄……被扯碎了。”
窗外槐花簌簌而落,九娘嗅到风里裹着股腥甜。
她想起三日前赵家送来的聘礼里,藏着半块染血的鸳鸯帕子,帕角绣着个“沅”字。
当时她只当是赵少爷的风流债,如今想来,那血迹分明是未干的胎光魄!
“姐姐会补魂对不对?”阿沅突然抓住九娘的手,指尖冷得像井底捞出的冰棱,“哑婆说过,这世上只有白家毒绣能补全破碎的魂魄。”
九娘浑身剧震。
哑婆是二十年前从乱葬岗捡回她的,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九丫头,你命里带煞,若遇着来求补魂的,千万莫要应……”话音未落,窗外惊雷炸响,阿沅的魂火突然暴涨,将整间绣坊映得通红。
九娘在火光中看见无数黑影从地底钻出,个个面目模糊,却都张着嘴在喊:“还我胎光魄!”
再睁眼时,九娘发现自己躺在古井底。
井水漫到腰间,四周石壁刻满血色符咒,中央青石台上供着个褪色的绣绷。
阿沅的魂魄正被七根铁链拴在石台上,每根铁链都连着口黑陶瓮,瓮里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姐姐果然来了。”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九娘抬头望去,只见个佝偻老妪倒挂在井口,发间插着九根骨簪,每根簪头都嵌着颗浑浊的眼珠,“哑婆没告诉你吗?
补魂要拿命来换。”
老妪突然甩出团红绳,绳头竟拴着九娘的生辰八字。
九娘想躲,却发现手脚动弹不得,那红绳正顺着她腕间经脉往心口钻。
井底传来锁链哗啦声,阿沅的魂魄突然扭曲成无数碎片,每片都映着赵明轩大婚那日的场景——红烛高烧的洞房里,新娘盖头下露出张青灰色的脸,七窍流血却仍在咯咯笑着:“明轩哥哥,你的胎光魄……我收下了……”
“原来是你!”九娘突然明白过来。
二十年前哑婆抱着她逃出槐树林时,背后追着的也是这样沙哑的笑声。
那老妪分明是赵家请来的邪修,专取新娘胎光魄为赵明轩续命!
红绳已钻进心口半寸,九娘却笑了。
她咬破舌尖,将毒血喷在银针上,针尾突然窜出条碧绿毒蛇——正是哑婆养了三十年的鬼面蛛!
老妪惨叫着松开红绳,九娘趁机将银针刺入自己眉心,一滴心头血滴在绣绷上。
霎时井底狂风大作,那些黑陶瓮同时炸裂,无数破碎的胎光魄涌向绣绷,在素绢上拼凑出一幅诡异的百子图。
“以命换命,以毒攻毒。”九娘咳着血,将染血的银针刺进阿沅残魂。
毒蛛顺着铁链爬上老妪脖颈,獠牙深深扎进她跳动的大椎穴。
老妪的惨叫惊飞了满林寒鸦,九娘却盯着绣绷上逐渐成型的百子图——每个孩童的眉眼都像极了赵明轩,可他们的心口都插着根毒针。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井口时,九娘的头发全白了。
阿沅的魂魄化作青烟消散前,在她掌心留下滴泪状的翡翠。
九娘将翡翠按进绣绷,百子图突然活了过来,孩童们唱着童谣涌向井口,所过之处槐树纷纷枯萎。
等赵家带着道士赶来时,只看到口干涸的古井,井底躺着具风干的女尸,十指还保持着穿针引线的姿势。
三日后,赵明轩突然能下床走动了。
可每到月圆之夜,他总会对着空气温柔轻笑,仿佛在哄孩子入睡。
赵老爷请来的高僧说,少夫人怀的是百子千孙,只是这些孩子……都长着毒蜘蛛的眼睛。
而青石镇往北三十里的荒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座绣娘庙。
庙里供着尊无面神像,案头永远摆着副未完成的百子图。
有樵夫曾在月夜见过,有个白发女子坐在庙前槐树下穿针引线,针尖挑着的不是丝线,而是点点荧绿的魂火。
每当她补好一处裂痕,林中就会传来婴儿清脆的笑声。
这年冬至,有个游方道士路过绣娘庙。
他盯着神像看了半晌,突然抽出桃木剑劈向供桌。
剑锋离桌面还有三寸时,整座庙宇突然剧烈摇晃,无数银针从四面八方射来,在道士脚边钉出朵巨大的毒蛛图案。
“好个毒绣娘子!”道士抹了把脸上的血,从怀中掏出面铜镜。
镜中赫然映出赵家地窖的景象——七口黑陶瓮里泡着七具女尸,每具天灵盖上都插着根银簪,簪尾明珠里封着点点星火。
而地窖深处,赵明轩正抱着个稻草人又哭又笑,稻草人胸口别着的,正是当年阿沅那支并蒂莲银簪。
铜镜突然炸裂,道士踉跄着退出庙门。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猛地转身,却只看到供桌上多了支翡翠簪子。
簪头雕着只衔着银针的毒蛛,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光。
从此青石镇多了个传说:但凡负心薄幸之人,月圆夜总会听见银针穿魂的声音。
若是被毒蛛咬了眉心,第二日便会抱着绣绷跳井,井底会浮出幅百子图,图上的孩童们,都长着与负心人一模一样的脸。
而那座绣娘庙的槐树,每年都会开出血色的花。
花落时,总能听见树下传来穿针引线的沙沙声,混着孩童的嬉笑,在夜风里飘得很远很远。
血槐开过第七茬时,青石镇来了个背黑铁药篓的少年。
他叫陆九针,右眼蒙着块暗红绸布,左手指节粗大如竹节,指尖结着层洗不净的墨绿茧。
镇民们见他从绣娘庙前走过,肩头停着只通体漆黑的毒蛛,蛛腿在暮色里泛着金属冷光,纷纷啐着唾沫关紧窗棂——那庙里的银针声,已三年未曾响过了。
“这位小哥可是要寻白九娘?”卖豆腐的王婆突然掀开帘子,浑浊眼珠在陆九针脸上转了三转,“老身劝你趁早掉头,这镇上的槐树,如今吸的都是负心人的骨血。”
陆九针没接话,指尖轻轻一弹。
黑蛛跃上王婆的豆腐担子,八只复眼齐刷刷盯着担底暗格。
王婆脸色骤变,抄起切豆腐的薄刀便砍,刀锋却在触及蛛背时寸寸崩裂。
黑蛛吐出缕银丝缠住她手腕,陆九针这才慢悠悠开口:“三年前赵家地窖的七具女尸,每具天灵盖都留着半枚牙印——王婆婆,您老下嘴时,可曾尝出毒蛛唾沫的滋味?”
话音未落,整条青石街的槐树突然簌簌作响。
王婆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皮肤下凸起无数蛛网状黑线,转眼便化作滩腥臭黑水。
陆九针弯腰拾起半块未化的门牙,牙缝里还嵌着片翡翠碎片,正是当年阿沅留下的泪形簪子。
夜半时分,绣娘庙的槐树突然燃起幽蓝鬼火。
陆九针盘坐在神像前,将翡翠碎片按进自己左眼。
绸布滑落的刹那,整座庙宇的阴影都扭曲起来——他右眼是漆黑瞳仁,左眼却生着双层重瞳,外层琥珀色,内层竟如蛛网般泛着青光。
“果然在这里。”他对着虚空轻笑,指尖银针突然暴涨三寸。
针尖挑着的不是丝线,而是条半透明的魂丝,魂丝另一端系在神像背后的暗格里。
陆九针挥掌拍碎神像,砖石纷飞中露出口青铜棺,棺盖上密密麻麻刻满毒蛛图腾,中央凹槽里嵌着枚血玉髓,正是当年哑婆失踪时戴的耳坠。
鬼火突然大盛,无数银针从四面八方射来。
陆九针不闪不避,任由毒针刺入肩头。
针尖触及皮肤的瞬间,他皮肤下浮现出蛛网状金纹,针尖竟被生生震碎。
黑蛛从他领口钻出,对着虚空喷出团碧绿蛛丝,丝网笼罩处,渐渐显出个半透明的人影。
“白九娘,或者说……该叫你阿沅?”陆九针抬手接住飘落的槐花,花瓣落在他掌心竟凝成血珠,“当年你借毒绣补魂,可曾想过胎光魄里藏着七道锁魂咒?
赵明轩每续命一日,便要吞噬一个新娘的魂魄,而你——”他突然逼近人影,指尖几乎要戳进那虚幻的眉心,“你每补一针,就在自己魂魄上刻了道催命符!”
人影剧烈颤抖起来,槐花雨里忽然响起婴儿啼哭。
陆九针猛地旋身,七道黑影从地底钻出,个个长着赵明轩的脸,却拖着蜘蛛般的节肢。
黑蛛嘶鸣着吐出蛛网,却被黑影利爪轻易撕碎。
陆九针咬破舌尖,将精血抹在眉心,重瞳里突然迸出两道金光。
“天地为炉,魂丝为火!”他低喝一声,指尖银针化作千百道流光。
黑影在金光中惨叫消散,可青铜棺却发出轰鸣,棺盖缝隙里渗出粘稠黑血。
陆九针正要上前,脚下地面突然塌陷,他坠入暗河的刹那,看见黑血中浮出张熟悉的脸——竟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哑婆!
暗河水流湍急,陆九针被冲进处溶洞。
洞顶垂着无数钟乳石,每根石尖都滴着血水,在地面汇成个巨大的蛛网图案。
溶洞中央的祭坛上,哑婆被七根铁链钉在蛛网中心,心口插着半截翡翠簪子,簪尾明珠里封着团跳动的魂火。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补魂人。”陆九针抹去脸上血水,指尖银针微微发颤。
哑婆突然睁开眼,她的瞳孔已变成蛛网状,每根血丝都在蠕动:“好孩子,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仿佛有无数人在同时低语,“这二十年来,我等了七任补魂者,只有你的魂火……能承载完整的锁魂咒。”
溶洞突然剧烈震动,祭坛四周升起七面铜镜。
镜中映出的不是陆九针,而是七个不同模样的女子——有捧着鸳鸯帕的绣娘,有戴着并蒂莲簪的新娘,还有……如今化作黑蛛的阿沅!
陆九针这才惊觉,自己的记忆里竟掺着这些陌生女子的片段,左眼重瞳突然刺痛,他看见自己掌心浮现出七道黑线,正顺着经脉往心口爬。
“每任补魂者都会继承前人的记忆与魂咒。”哑婆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她心口的翡翠簪子开始渗出青光,“当年我以自身为引,将七道锁魂咒封在绣品里。
可赵家请来的邪修……竟用新娘胎光魄喂养咒术,让它变成了噬魂的怪物。”
溶洞深处传来锁链哗啦声,赵明轩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
他面容依旧俊美,双目却变成两个漆黑漩涡,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朵毒蛛花。“九娘,不,现在该叫你陆九针。”他舔着唇角,指尖缠绕着七道半透明的魂魄,“多谢你替我补全了最后一道咒印,这百子千孙咒……终于能大成了!”
陆九针突然笑了。
他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纹着只振翅欲飞的毒蛛,蛛身由七种不同颜色的丝线绣成,每根丝线都连着道魂咒。“你以为我真被你们骗了?”他指尖银针突然刺入自己眉心,重瞳里迸发的金光竟将七面铜镜尽数震碎,“从踏进青石镇那刻起,我就在等今日——用你的百子千孙咒,反噬你自己的魂魄!”
赵明轩脸色骤变,七道魂魄突然从他体内钻出,化作七只狰狞毒蛛。
陆九针却迎着蛛群踏前一步,他每走一步,脚下就亮起道蛛网状金纹。
当第七步落下时,整个溶洞的金纹突然连成一体,将赵明轩死死困在阵中。
“哑婆,该还债了。”陆九针转身望向祭坛,左眼重瞳开始渗血。
哑婆心口的翡翠簪子突然炸裂,七道魂火冲天而起,却在触及陆九针的瞬间化作漫天星雨。
他咬破指尖,在虚空中画出血色蛛网,每根丝线都连着赵明轩的七窍。
“以魂为引,以咒为针!”他厉喝一声,指尖银针化作流星没入赵明轩眉心。
溶洞顿时响起万千婴孩的啼哭,赵明轩的身体像充气的皮囊般鼓胀起来,皮肤下凸起无数毒蛛图案。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洞顶裂缝时,他的身体轰然炸裂,化作漫天毒粉,却在触及陆九针周身金纹时自动避让。
哑婆的铁链寸寸断裂,她化作点点荧光没入陆九针左眼。
重瞳里的蛛网突然完整,他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闪过——有绣娘在灯下穿针,有新娘盖着红盖头流泪,还有……自己幼时被哑婆从乱葬岗抱起的场景。
原来所谓七任补魂者,从来都是同一缕残魂在轮回。
当陆九针走出溶洞时,青石镇的槐树已尽数枯死。
他站在绣娘庙前,将七道魂火凝成根银簪,簪头雕着只衔着蛛网的毒蛛。
黑蛛爬到他肩头,轻轻碰了碰那支簪子。
“该走了。”他对着虚空轻笑,左眼重瞳渐渐恢复成琥珀色。
远处山道上,隐约传来铃铛声响,有游方货郎唱着古怪的童谣:“槐花落,银针响,负心人,填井巷……”
三年后,有个戴眼罩的游医路过北漠。
他背着个贴满符咒的药箱,肩头总停着只黑蛛。
每当月圆之夜,他就会取出支翡翠银簪,对着簪头蛛网轻声呢喃。
有牧民说,曾见他对着片干涸的绿洲施针,针尖挑着的竟是缕缕星光。
次日清晨,绿洲里开满了血色槐花,花心都嵌着颗珍珠似的露珠。
而某个暴雨倾盆的深夜,赵家旧宅的地窖突然传出锁链断裂声。
七具白骨从黑陶瓮里爬出,它们对着虚空行礼后,化作七道流光没入雨幕。
次日有人看见,镇外新坟前摆着七支银簪,簪头毒蛛都朝着绣娘庙的方向。
陆九针最后一次出现在青石镇,是在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他站在荒废的绣坊前,将最后一道魂火封进绣绷。
百子图的孩童们突然活了过来,他们牵起他的衣角,唱着当年阿沅哼过的童谣。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绣坊时,整座建筑化作漫天金粉,金粉里浮着只振翅的毒蛛,蛛背上骑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发间银簪流光溢彩。
从此北漠多了个传说:但凡在月夜看见银针穿魂的,切莫惊慌。
那或许是补魂娘子在收账,又或许是……某个痴人,在等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北漠的沙暴来得蹊跷。
陆九针蹲在沙丘后,指尖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黑蛛突然从他领口钻出,八只复眼死死盯着东南方——那里本该是片死寂的戈壁,此刻却浮着层诡异的青雾,雾中隐约传来银铃轻响,像是阿沅当年发间的并蒂莲簪在晃动。
“三年了,你终于肯现身。”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银针抵住心口。
三年前青石镇地窖炸裂时,他分明看见道半透明的影子裹着赵明轩的残魂遁入地脉,那影子发间银簪的纹路,与阿沅那支如出一辙。
沙粒突然在脚下流动,陆九针旋身跃起,原处已塌出个黑黢黢的盗洞。
洞壁布满蛛网状裂痕,裂痕里渗出暗红黏液,散发着铁锈混着槐花的腥甜。
黑蛛发出尖锐嘶鸣,蛛腿深深扎进沙地,竟从洞中拖出半截锈蚀的青铜锁链,链节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殄文。
“百子千孙,魂归地藏。”陆九针指尖抚过锁链,重瞳突然刺痛。
三年前溶洞一战后,他左眼重瞳虽能勘破魂咒,却再无法直视与阿沅有关的物件。
此刻那些殄文却如活物般钻进他眼底,化作无数婴孩啼哭在颅骨内回荡。
盗洞深处传来锁链拖拽声,陆九针将银针咬在齿间,纵身跃入黑暗。
下坠的瞬间,他看见洞壁闪过七幅浮雕——第一幅是绣娘在灯下穿针,第二幅新娘盖着红盖头跨火盆,到第七幅时,画面突然扭曲成无数毒蛛交缠的图案,蛛网中央蜷缩着个襁褓,襁褓里伸出七只婴儿小手,每只手心都嵌着枚银簪。
“砰!”
后背撞上青铜棺椁的刹那,陆九针咬碎了银针。
毒液混着血水滑入喉管,他周身皮肤瞬间浮现蛛网状金纹。
借着这微光,他看清自己身处间巨大的地宫,穹顶镶嵌着七百二十颗夜明珠,却照不亮中央那口九重棺。
棺盖层层叠叠如莲花绽放,每层棺面都刻着不同的新娘画像,最外层棺盖上,赫然是阿沅大婚当日的模样。
锁链声越来越近,陆九针贴着棺壁屏住呼吸。
阴影里浮出个佝偻人影,那人穿着身大红嫁衣,发间银簪却生着七根骨刺,每根刺尖都悬着个魂火凝成的铃铛。
当她转过脸的瞬间,陆九针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分明是阿沅的脸,却长着哑婆的皱纹!
“你终于来了。”嫁衣新娘突然开口,声音像是阿沅与哑婆在同时低语。
她抬手轻挥,七道魂火铃铛齐齐炸裂,地宫四周石壁轰然洞开,露出七口泡着女尸的黑陶瓮。
瓮中女尸竟都穿着与阿沅相同的嫁衣,天灵盖上插着不同样式的银簪,簪尾明珠里封着的魂火,正随着某种韵律明灭闪烁。
陆九针突然明白过来。
当年青石镇七具女尸的胎光魄,根本不是被赵明轩吞噬,而是被炼成了这七盏魂灯!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尖银针悄悄刺入掌心——毒血能暂时麻痹魂火感知,这是三年前在哑婆记忆碎片里学来的保命招数。
“你在等第八盏魂灯。”他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地宫激起层层回响。
嫁衣新娘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转头,七根骨刺同时指向陆九针心口:“好聪慧的孩子,可惜……”她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声里混着婴儿啼哭与锁链摩擦声,“你可知自己为何生来重瞳?
你母亲怀你时,饮的可是掺着我魂火的合卺酒啊!”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九重棺盖层层掀开。
最内层的棺椁里躺着具女尸,面容竟与陆九针有七分相似,心口插着支断成两截的翡翠簪。
嫁衣新娘突然化作青烟钻进棺椁,女尸干瘪的腹部开始蠕动,竟从嫁衣下伸出七只婴儿手臂!
“以子之魂,补母之魄!”女尸突然睁眼,她的瞳孔是两枚旋转的蛛网,蛛丝正顺着陆九针的脚踝往上缠。
黑蛛喷出蛛网抵挡,却被蛛丝轻易吞噬。
陆九针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重瞳里浮现出无数陌生画面——绣娘在灯下呕血绣嫁衣,新娘被钉在喜床上惨叫,还有……哑婆抱着襁褓中的自己,将毒蛛卵喂进他口中!
“原来我才是第八盏魂灯!”陆九针突然大笑,他扯开衣襟,心口毒蛛纹身竟开始游走。
七道黑线顺着经脉爬上脖颈,在他喉结处凝成枚血色蛛眼。
嫁衣新娘发出非人的尖叫,七只婴儿手臂同时抓向蛛眼,却在触及的瞬间被毒血腐蚀得滋滋作响。
地宫穹顶的夜明珠突然熄灭,黑暗中亮起七百二十点幽绿鬼火。
陆九针听见无数女子的声音在耳边低语,有绣娘的叹息,有新娘的啜泣,还有……阿沅带着槐花香的呢喃。
他咬破舌尖,将精血抹在重瞳之上:“以命为引,以魂为灯,今日我便要看看,这百子千孙咒的根在哪里!”
银针突然化作流星射向穹顶,夜明珠爆裂的强光中,陆九针看见地宫顶部刻着幅巨大的星图,七百二十颗星辰连成只毒蛛形状,蛛腹位置赫然是口深井。
嫁衣新娘的惨叫从井底传来,她的嫁衣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锁魂钉——每根钉子都连着具悬在空中的女尸,女尸们的心口都插着半截银簪,簪尾明珠里的魂火,正顺着蛛丝状的血管流向井底。
“咚!”
陆九针砸进个水潭,潭水却像活物般顺着毛孔往里钻。
他挣扎着浮出水面,看见潭心立着块血玉髓,玉髓里封着个蜷缩的胎儿,胎儿心口插着支完整的翡翠簪,簪身刻着密密麻麻的锁魂咒。
嫁衣新娘的残魂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钻进胎儿体内。
“原来如此。”陆九针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指尖银针突然暴涨成七尺长的毒刺。
当年赵家地窖的七具女尸,青石镇地脉里的七口魂灯,还有他体内流转的七道咒印,都是为了滋养这具未成形的“母体”!
那些被夺走的胎光魄,不过是给胎儿输送养分的管道。
黑蛛突然跃向血玉髓,蛛丝缠住翡翠簪用力一扯。
簪子断裂的刹那,胎儿发出震耳欲聋的啼哭,血玉髓表面浮现出七百二十道裂痕。
陆九针趁机将银针刺入自己眉心,重瞳里迸发的金光化作万千蛛丝,顺着裂痕钻进玉髓内部。
“娘,我来接你回家。”他对着虚空轻笑,任由蛛丝将自己的魂魄撕成碎片。
金光笼罩的瞬间,他看见无数新娘的幻影从血玉髓中飘出,她们手牵着手围成圈,将胎儿围在中央。
最外层站着绣娘白九娘,她笑着将毒蛛卵放进个襁褓,襁褓里婴儿的重瞳里,映着漫天星斗。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地宫时,整个北漠的沙丘都在震动。
牧民们看见七百二十道金光从地底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只巨大的毒蛛。
毒蛛背上坐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她发间银簪叮当作响,怀中抱着个熟睡的婴孩。
婴孩左眼是琥珀色重瞳,右眼蒙着块暗红绸布,嘴角还沾着丝槐花蜜。
三年后,有个游方郎中路过戈壁滩。
他背着个贴满符咒的药箱,肩头总停着只黑蛛。
某日他在绿洲边救下个被狼群围攻的商队,商队首领为表谢意,送了他支翡翠银簪。
郎中接过簪子的瞬间,黑蛛突然发出尖锐嘶鸣,他左眼重瞳泛起青光,看见簪尾明珠里封着滴未干的泪。
“这簪子……”郎中声音发颤,指尖轻轻摩挲明珠。
商队首领笑道:“听说是前朝绣娘的陪葬品,在沙暴里埋了上百年,前些日子才被采药人挖出来。”
当夜,郎中对着簪子枯坐到天明。
晨光初现时,他突然将簪子插进自己心口。
没有鲜血喷涌,只有缕缕青烟从伤口飘出,在半空凝成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发间银簪与翡翠簪交相辉映,她对着郎中盈盈一拜,转身化作漫天槐花。
黑蛛爬上郎中肩头,轻轻碰了碰他空荡荡的胸口。
那里本该插着支翡翠簪的位置,此刻正开着一朵血色小花,花瓣上缀着七颗珍珠似的露珠。
郎中望着朝阳微笑,左眼重瞳渐渐化作琥珀色,右眼绸布被风吹落的刹那,有牧民看见他眼底闪过道蛛网状的金纹。
从此北漠多了个传说:每逢槐花盛开的季节,总能在月夜看见个背药箱的郎中。
他肩头黑蛛会吐出银丝,为迷途的旅人指引方向。
若有人问起他的来历,他便指着远处沙丘轻笑:“我娘在等她的绣绷,我在等我的银针。”而那些得到过他帮助的人都说,郎中施针时,指尖总会浮现出朵小小的毒蛛纹身,针尾还缠着缕若有若无的槐花香。
直到某年深秋,有支考古队在戈壁深处挖出座地宫。
地宫壁画上画着个戴眼罩的少年,他站在七百二十盏魂灯中央,指尖银针挑着轮明月。
壁画角落刻着行小字:“百子千孙终成茧,一缕银针渡忘川。”当夜,所有参与挖掘的人员都做了同一个梦:梦里他们变成穿嫁衣的新娘,在槐花雨中对着个背药箱的少年盈盈下拜,少年肩头黑蛛轻轻一跃,便将她们的胎光魄凝成了星子。
而陆九针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是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前。
有游客看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牵着个戴眼罩的孩童,孩童肩头停着只黑蛛,蛛腿上还沾着北漠的沙粒。
当他们转身消失在人群中时,有人注意到壁画上的飞天突然换了姿势——她们不再吹拉弹唱,而是齐齐举起银针,针尖挑着朵血色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