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里最幸福的一首夏日词,结尾十二个字,温柔漫漫岁月

发布时间:2025-06-25 22:26  浏览量:2

他在宋词的地位极高,如果说苏轼挑起了豪放词的大梁,那他则是凭一己之力撑起了婉约词派的脊梁。

词论家尊称他为“词中老杜”,是公认“负一代词名”的词人,他的作品也在婉约词人中长期被尊为“正宗”。

他便是北宋词人周邦彦。

公元1056年,宋词的另外一位领袖苏轼正在奔赴科考途中,而在杭州的一户书香门第家,一个继苏轼之后又一个对宋词影响深远的词人正呱呱坠地。

男主人看着怀中眉目清秀的婴儿,翻阅着《诗经》,见《羔裘》中写道: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

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羔裘豹饰,孔武有力。

彼其之子,邦之司直。

羔裘晏兮,三英粲兮。

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成年之后,为人忠信正直,嘉言懿行,能够成为国家的贤能俊才,安邦定国,匡扶社稷,于是给孩子取名:周邦彦。

而事实上周邦彦也确实是一位少年天才,他不仅是当时著名的美男子,还精通音律,擅长诗文,28岁便写下颂扬新法的长达7千字的《汴都赋》,自此一炮而红,仕途一路走高。

不过他的性格放荡不羁,加上容颜出众,自然有许多风流韵事留世。据说他年轻时便出入风月场所,认识了当时著名的歌伎岳楚云,两人琴瑟和鸣,一人填词,一人唱曲,将香艳到大尺度的《花心动》、《青玉案》等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花心动(双调)

帘卷青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象床稳,鸳衾谩展,浪翻红绉。

一夜情浓似酒。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鸾困凤慵,娅姹双眉,画也画应难就。问伊可煞□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

后来,因为周邦彦进京发展,岳楚云自觉苦等无望,便趁着自己还青春年少果断选择了嫁与他人,而多情周邦彦的依旧对她念念不忘,重回苏州遇到岳楚云的妹妹时,他怀着既惊喜又感伤的情怀写下了一首《点绛唇》,托她转交给岳楚云。

点绛唇

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寸书不寄。鱼浪空千里。

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愁无际。旧时衣袂。犹有东门泪。

他用回环吞吐的描摹手法,婉转回荡地表达了出自己对昔人恋人的一往情深,道出了满腔幽情,蕴思细致、深有韵味。

不过周邦彦的风流事远不止如此,据说,他还与喜欢逛青楼的宋徽宗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花魁李师师。

有一次,宋徽宗生了点小病,李师师以为他不会来了,就悄悄地约了周邦彦。哪知道周邦彦刚到不久,宋徽宗就来了,情急之下,周邦彦只能钻到床下躲了起来。

宋徽宗特地给李师师带来了江南新进贡的鲜橙,李师师亲手剥了鲜橙二人分食。转眼便到了三更时分,李师师想到床下还躲着一个周邦彦呢,于是委婉的劝道:“已经三更了,现在路上人少,不如趁此时回宫吧。”

这一切,都被躲在床下的周邦彦看见听到了,于是等宋徽宗走了以后,周邦彦乘兴把他听到的写成了一首《少年游·并刀如水》: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筝。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世人只知这是一首艳词,哪成想竟是一首听墙角的佳作。

当然,一身才情的周邦彦并不是仅仅只能写艳词,他的作品中也有许多令人称赞的佳作。这与他精通音律,仕途顺遂,可以舒适的“专业创作”有关。

他能自己度曲,创造了《六丑》等新词牌,在形式上也继承了柳永、秦观等人的成就,开了格律词派的先河,为词的艺术形式作出了贡献。

比如说著名的《苏幕遮》: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这是一首极能代表周邦彦词风的佳作,虽写思乡,却将景色写得清新入怀,其中的名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用一个“举”字,描绘出荷花亭亭玉立的姿态美与荷花茎的力度美,全词也因此站立起来。

而他的另外一首《喜迁莺》,则在结尾用十二个,温柔了整个夏天。

喜迁莺·梅雨霁

周邦彦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品周邦彦的这首词,有一种抛开缠绵悱恻的婉约宋词,去到唐朝读着王维的《山居秋暝》的感觉。它让我们看到了周邦彦的另外一面,或许他并不只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在宋词里,他俨然是一位集大成者的填词家。

周邦彦的一生与苏轼一样,也受到了新旧党争的影响。他明显的支持新法集团,与苏轼的意见相左,比如在苏轼因为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的元丰六年(1084年),正是周邦彦写下《汴都赋》献给宋神宗之时。神宗对他极为赏识,将他由太学诸生直升为太学正。

神宗死后,旧党执政,苏门诸君子纷纷回到朝廷,周邦彦则被挤出京城,到地方辗转任职。而朝廷也是风云变化的,等到新党再次上台把持朝政,苏门词人尽遭远贬,周邦彦又重返朝廷,宋徽宗根据他的特长,任他掌管最高音乐机关——大晟府。

由于不愿与蔡京奸党合作,周邦彦晚年时又被逐出朝廷,到顺昌(今安徽阜阳)、处州(今浙江丽水)等地主官,直到徽宗宣和三年(1121)病逝于南京(今河南商丘)。

可见周邦彦的一生也受时局影响,始终在政治漩涡中辗转。这首词约作于其晚年退隐或外放期间,彼时他历经宦海沉浮,对人生的荣辱兴衰已有更深感悟。

词中“梅雨霁”的夏日景象,恰与他彼时渴望摆脱俗务、寻求心灵宁静的心境相呼应:江南梅雨季的潮湿压抑过后,暑风蝉鸣、荷动鱼戏的清朗,恰似他对超脱现实束缚的精神向往。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

词人以景物开篇,点明时节:梅雨初停,暑风温和,高柳枝头蝉鸣嘈杂。“霁”字破除梅雨的沉闷,“和”字写出暑风的宜人,“乱蝉”则以声衬静,勾勒出夏日特有的生机与喧嚣。

这三句看似直白,却暗含对比:梅雨的压抑与放晴后的明快,蝉鸣的“乱”与心境的“静”,为后文的闲适铺垫。

蝉鸣在古典诗词中常喻高洁或哀愁(如骆宾王“露重飞难进”),此处“乱蝉多”却无悲戚,反因“暑风和”而显轻快,可见他对夏日的独特感受——喧嚣亦是自然本色,无需排斥。

“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词人的目光从高柳转向庭院,台榭遥对池波,鱼儿嬉戏拨动新荷。“远”字拉开景深,“动”字以鱼戏荷摇的动态打破静态画面,极富画面感。新荷出水,既是夏景的点睛之笔,亦暗含“新”的生机,与周邦彦晚年寻求内心新生的心态隐隐呼应。

“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

此句转入室内,薄纱床帐、轻柔的羽扇、冷枕凉席,深院的幽静。“薄纱”“轻羽”写器物之轻盈,“冷”“凉”写触觉之舒适,层层递进地营造出夏日避暑的惬意氛围。

这种对细节的描摹,正是周邦彦“精工”词风的体现。不直写“闲”,却通过物象的质感让闲适感扑面而来。深院的“凉”不仅是物理温度,更是内心对纷扰的疏离。

炎炎夏日,一如人生的鼎峰,此时最渴望的,或许是如深院般“隔绝”世俗,薄纱、羽扇的“轻”,正是内心摆脱名利负累的深深向往。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最后一句直抒胸臆,顿悟升华:“此时情绪”呼应前文景物引发的感受,“此时天”将心境与天时融合——此刻的心情,正如此刻的天气般清朗自在。“无事小神仙”是全篇点睛之笔:抛开俗务,便是人间神仙。

这并非消极避世,而是历经沧桑后对“当下即圆满”的顿悟——不纠结过去,不忧虑未来,唯有“无事”才是对生命最好的成全。

他一生困于仕途,却在此刻明白,真正的自由不是身居高位,而是内心的“无事”。这种思想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归隐不同,更接近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在无法改变现实时,以心态的调整实现精神的超脱。

最后,我们来分析一下为何末句是能给人以无限温柔。

首先,这一句是从景物到心境的无缝衔接。

前几句铺陈夏景,皆为末句“无事”做铺垫。梅雨、暑风、蝉鸣、鱼荷、凉席等意象,无一不指向“舒适”,但这种舒适并非物质层面的享乐,而是通过“此时情绪此时天”将景物与心境打通——当人不再被外物(如仕途、俗务)困扰,便能与自然融为一体,感受到“天”与“我”的和谐。这种“物我两忘”的境界,让夏日的舒适超越了物理体验,升华为精神上的宁静。

其次,这是情感的普世性,是对“闲”的终极诠释

古典诗词中写夏日闲适的作品不少,比如杨万里的“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但周邦彦的独特在于,他将“闲”从单纯的赏景提升为一种人生态度。“无事小神仙”的“无事”,并非无所作为,而是摆脱内心的执念与焦虑——这恰是现代人最渴望的“舒适”。

无论古今,人们在夏日燥热中寻求的,从来不止是环境的凉爽,更是“心无挂碍”的通透,而这句词恰好道破了这种普世需求。

最后,这也是 周邦彦的自我和解,是他历经沧桑后的返璞归真

对比他早年词中“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的精致冶艳,晚年此词更显淡泊。“小神仙”的自称,带着历经浮沉后的自嘲与释然——他不再追求“大济苍生”的抱负,而是接受平凡生活的本真。这种从“求功名”到“求心安”的转变,让词中的舒适感带有厚重的人生智慧:真正的舒适,是与自己和解,是在“无事”中发现生命的本味。

《喜迁莺》看似写夏日闲情,实则是周邦彦的心灵独白。

他以精工之笔绘夏景,以通透之心悟人生,最终在“无事小神仙”中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当梅雨散尽,暑风蝉鸣不再是喧嚣,而是自然的馈赠;当深院凉席不再是避世之所,而是心安之处。

这种将平凡日子过成“神仙境”的智慧,正是这首词超越季节、直抵人心的魅力所在。

夏日易逝,但“无事”的心境,却能让每一个当下都成为最舒适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