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哥哥们为了孤女扇我耳光,我转头献身国家,哥哥们崩溃了

发布时间:2025-06-26 01:57  浏览量:2

声明:本篇文章为虚构故事取材网络,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为国家奉献之后,我的哥哥们陷入了绝望。

在我成年之际,我的两位哥哥带回了一个七岁的孤儿。

为了保护那个孤儿,大哥打了我一个耳光。

二哥愤怒地命令我离开,并且说:「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没有多说一句话,拿起行李就离开了。

他们原以为我只是暂时赌气,过几天就会回来。

两位哥哥难得享受宁静,带着孤儿出国旅行,去了我一直梦想去的挪威观赏极光。

直到数日后他们回国,才突然发现我加入了长达十年的隔离医学研究项目。

我将无法再回到家中。

那个夜晚,他们彻底崩溃了。

1

订好单程机票那日,恰逢元宵佳节。

导师将我送到研究院门口,温声叮咛:"七日后启程。小裴,若有割舍不下的人,记得好好辞行。"

北城虽已入春,料峭寒意仍穿透呢大衣。我在街角路灯下伫立良久,指尖在通讯录上反复摩挲。终究还是拨通了二哥裴遇的号码。

二十余载兄妹情分,纵使如今闹得满地狼藉,也该在离别前共食一餐饭。

电话那头却次次传来忙音,待到第五次,直接转为关机提示。我攥着发烫的手机,指尖发白地划开大哥裴延之的对话框。

这次倒接通得快。

"延之哥,今日元宵……"我生怕他挂断,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能否回家共进晚餐?我亲自下厨煮汤圆,做草莓馅儿的,温甜最爱吃。"

温甜是大哥二哥五年前领养的孤女。

"甜甜被你害得还在住院,你哪来的脸提元宵?"大哥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森寒。

我假装听不懂他话中刺:"那我煮好了送去病房?你们陪甜甜赏月,我搁在门外就是。"

从前与温甜争宠的几年,纵使吵得掀翻屋顶,我也从未这般伏低做小。可此去经年,山高水远,谁又能预料再逢是何光景。

电话陷入冗长的沉默。正当我准备识趣挂断时,听筒里忽然传来温甜稚嫩的童音:"姐姐做的草莓汤圆最好吃啦。"

我忙不迭应承:"姐姐这就去准备,一个小时后送来。"话音未落便仓皇结束通话,生怕再多一秒,就会听见拒绝的忙音。

2

电话挂断后,寒风刺得眼眶生疼。

我顺路买了食材,回家匆忙包好汤圆,装进保温盒赶往医院。病房里那张小圆桌,堪堪只能挤下三人。

裴延之抬眼扫过我,我已自觉端着碗退到落地窗边。余光里,他执筷的手似乎顿了顿。

不过须臾,他便恢复如常,舀起汤圆细细吹凉喂到温甜嘴边。裴遇扯过靠枕垫在女孩身后,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瓷器。

温甜连吞三颗草莓馅汤圆,被呛得小脸通红。裴遇立即轻拍她后背,裴延之则起身倒水,玻璃杯壁腾起氤氲热气。

"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兄妹俩异口同声的嗔怪,与从前哄我时如出一辙。

我怔怔望着这幕,喉间突然泛起酸涩。直到裴延之转身递水,冷不防撞上我的目光,那点残存温情瞬间凝结成冰。

"要给你也倒杯水吗?"他端着温水杯,语气淡得像在问陌生人。

我慌忙低头,将哽咽混着汤圆咽下。耳畔传来他们逗弄温甜的笑语,仿佛我才是那个局外人。

"挪威冬天能看到极光呢!"温甜突然扬起小脸,眼睛亮得惊人,"语文老师说像彩带飘在天上!"

裴延之用纸巾拭去她唇角的糖渍:"想看便去,何须等到明年?"裴遇轻笑附和:"正好年底我们都有空。"

我端着餐盒的手微微发颤,险些将汤圆打翻在地。他们甚至没发现,不过半刻钟,往返机票已在APP上订妥。

"姐姐也去好不好?"温甜突然扯住我衣角,仰起的脸庞写满期待。我攥紧衣摆,正要提及离别之事,裴延之却蹙眉打断:"甜甜,大人的事少管。"

他抽回目光,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玻璃杯:"明天接你出院。家里主卧朝阳,正好给你养病。"

我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把主卧腾出来吧。"

瓷勺坠入碗中的脆响,让病房骤然寂静。裴延之盯着我,瞳孔里翻涌着错愕:"你说什么?"

3

裴遇怔忡片刻,眉心也拧成川字。

许是以为我在赌气,他语气染上烦躁:"用不着这般惺惺作态。知道你向来容不下甜甜,等她伤势好转,自然会搬出去。"

我攥紧包带,指甲掐进掌心:"主卧朝阳,温甜养病需要光照。何况……"喉间突然哽住,"我往后住校的时间多,客房足够用。"

"砰"地一声,裴延之将餐盒掼在茶几上。瓷器与玻璃相撞的脆响,惊得温甜往被窝里缩了缩。

他下颌线紧绷,眼底凝着寒霜,大约仍觉得我在演戏。裴遇则默默收拾餐桌,将我吃剩的汤圆倒进垃圾桶。

温甜揉着眼睛撒娇:"大哥,我想听故事。"

裴延之立刻柔了眉眼,从床头柜抽出绘本。他低沉的嗓音在病房里响起,像大提琴般醇厚:"从前有位公主,被恶毒继母赶出家门……"

我杵在原地,看他们兄妹依偎在病床前。这幅画面何其熟悉,只是曾经躺在大哥臂弯里听故事的,分明是我。

"我该走了。"我挎上包,指甲深深陷进皮革。

无人应答。

裴遇正用消毒湿巾擦拭餐桌,裴延之专注地指着绘本上的插画。我数着地砖缝隙走向门口,经过他身侧时,听见童话书页沙沙作响。

"白雪公主逃进森林,在七个小矮人家里……"

记忆突然被撕开血淋淋的口子。父母葬身火海那夜,裴延之也是这样抱着我,西装上沾满烟灰,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安安别怕,大哥在,你永远有家。"

骗子。

我仓皇逃出病房,在走廊尽头撞见值班的护士。她关切地问是否需要帮助,我摆摆手,径直冲进安全通道。

实验室的荧光灯亮了一整夜。

我机械地操作移液枪,将培养皿编号归档。距离启程只剩七天,实验数据、学籍档案、租房合同,桩桩件件都要在离境前料理妥当。

晨光初现时,我趴在操作台小憩了片刻,便打车返回老宅。

主卧衣柜里,我的冬衣还带着樟脑气息。保姆王姨边叠衣服边嘟囔:"哪有让正经主子搬去客房的道理?先生们真是魔怔了……"

"王姨。"我按住她忙碌的手,"帮我把客卧被褥换新吧。"

身后忽然响起皮鞋踏地声,裹挟着初春的寒气。裴延之的声音像浸了冰碴:"你要搬去哪儿?"

4

一回头,裴延之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

男人眉眼结霜,目光扫过我身旁的行李箱。裴遇斜倚着卧室门框,面容如出一辙地冷峻。跟进门的温甜则盯着箱笼,眼底雀跃压都压不住。

我喉间泛起苦涩,几欲坦诚相告。可那夜裴延之不耐的训诫犹在耳畔——"这些事无需向我们报备"。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故作轻松:"收拾些衣物,主卧腾给温甜住。"

裴延之紧绷的下颌略松了分毫,旋即又沉声道:"她不会住这。"

"你推她坠楼才几日?怎敢奢望我们放心让你们共处?"

我脱口而出:"那我搬去宿舍。"

话音未落,裴延之脸色已如暴风欲来。我并非有意顶撞,只是不愿临行前再起争执。

温甜揪着衣角,忽闪着睫毛:"这是姐姐的房间,我不能鸠占鹊巢。"

"无妨。"我垂眸整理箱扣,"搬出去便不回来了。"

小姑娘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又在撞见裴延之目光时慌忙垂首。裴遇从喉间溢出一声嗤笑:"想走便走,谁拦着你了?"

我沉默着将最后几本书塞进行李箱。二十余载光阴,竟只装满两只箱子。父母遗物与学术笔记占了大半,其余物件,终究带不走了。

轮轴碾过地板的轱辘声刺得耳膜生疼,裴延之暴喝震得楼梯间嗡嗡作响:"有骨气就永远别踏进这个家门!"

我伸手欲取玄关的伞,终究作罢。暴雨如注,转瞬浇透衣衫。前院铁门在身后重重合上时,裴延之的怒吼穿透雨幕:"今后谁敢给她开门,就同她一起滚!"

5

暴雨模糊了视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在脸上肆虐。

湿透的针织衫黏在皮肤上,衣袖处洇开淡淡血色。许是搬运行李时扯裂了伤口,此刻却感觉不到痛意,唯有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我拖着行李箱踉跄前行,别墅区的雕花铁门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姐姐!姐姐等等!"温甜带着哭腔的呼唤穿透雨帘。

裴延之暴怒的训斥随即炸响:"淋雨发烧了怎么办?给我回去!"

有那么一瞬,我恍惚以为他在唤我。直到听见后半句:"裴遇,让王姨煮姜茶!"

嘴角牵起自嘲的弧度,终究没能笑出声。通宵实验的疲惫与失血后的眩晕感汹涌袭来,我踉跄着扶住路灯杆。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托住我肘弯,头顶的雨幕也被一把黑伞截断。

"周师兄?"我仰头望着来人,同系博士生周辞的镜片上沾满雨珠,"你怎么……"

他二话不说夺过行李箱,后备箱弹开的瞬间,裴延之阴沉的声音刺破雨幕:"难怪走得这般决绝,原是找好了下家。"

我慌忙抓住周辞衣袖,指甲掐进他呢子大衣:"别……"

"这样的兄长,你还留恋什么?"周辞将我塞进副驾,转身对裴延之冷笑,"过几日自见分晓。"

引擎轰鸣声中,我瞥见后视镜里裴延之疾步追来的身影。他拍打着车窗,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薄唇翕动着却听不清话语。周辞猛踩油门,将那张暴怒的面孔甩在雨幕里。

"受伤淋雨,他们竟由着你?"周辞握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凸起。

我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轻声呢喃:"从前……他们待我极好。"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周辞嗤笑:"你大学入学那年,我可是亲眼见你在食堂啃馒头就咸菜。"

指尖无意识绞着安全带,我固执地重复:"真的。小时候大哥会把我举过头顶看花灯,二哥会翻墙给我买糖炒栗子。"

车厢陷入沉默,只有雨点噼啪敲打着玻璃。那些被岁月腐蚀的温情碎片,在记忆深海里浮浮沉沉,终究沉入更深的黑暗。

6

自打有记忆起,父母便常年奔波在外。

他们将毕生心血倾注于新药研发,常年在实验室与临床试验基地间奔波。自我蹒跚学步时,照料我的便只有按月结算薪资的保姆,以及大我八岁的两位兄长。

六岁初入小学那年,班主任通知要召开新生家长会。彼时父母远在西北参与药物三期试验,我攥着通知书躲进被窝啜泣。子夜时分,十四岁的裴延之轻手轻脚推开我房门,原是怕我蹬被子着凉。

棉被掀开的瞬间,他看见我满脸泪痕。少年将我抱坐膝头,学着母亲轻拍脊背:"安安不怕,明日大哥去给你当家长。"

次日他当真翘了早课,骑着二八自行车赶来小学。班主任看着这个校服皱巴巴的少年直皱眉,国旗下罚站时,裴延之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我攥着书包带等在校门口,直到夕阳西沉才见他一瘸一拐出来——原来他翻墙出来接我时,被教务主任逮个正着。

我们蹲在夜市摊前分食炒面,他裤管还沾着墙灰:"这算啥?晒晒太阳补钙。"月光将我们影子拉得老长,回家时保姆恰好请假,厨房里飘出裴遇熬的香菇鸡粥香气。

十七岁的少年正往青花瓷碗里盛粥,见我们浑身泥灰,皱眉道:"洗手,摆碗筷。"

二哥裴遇自幼寡言,却总能在细微处妥帖照料。七岁那年我爬树摔破膝盖,他沉默着给我涂红药水,纱布缠到第三圈时忽然开口:"下回莫要顽皮。"

我总学不会乖顺。

于是药箱里的酒精棉球换了又换,他包扎的动作愈发娴熟,到最后竟能单手打结。每当我心虚咬着嘴唇,他便轻叹着揉乱我发顶:"安安何时能长大?"

7

父母离世那年我十二岁。

他们主持研发的心脏特效药即将上市,却因触动药商利益遭人报复。

腊月初一夜里,实验室突发火灾。消防员抬出两具焦尸时,裴延之攥着我手的力道几乎要捏碎腕骨。

火场废墟里还躺着个年轻姑娘。那是父母带的研究生,新婚不久便守了寡,出事时襁褓中的女儿尚在哺乳期。她至死仍攥着刻着"岁岁平安"的长命锁,锁片在高温中熔成诡异形状。

裴家兄弟花了六年光阴,终于在南方某孤儿院寻到那个女婴。命运弄人,真正的温甜早在三岁时因先天心脏病夭折。现任"温甜"是个患肝衰竭的孤女,老院长不忍她等死,便让她顶替了逝者的身份。

我永远记得发现真相那日。

大排档的油烟气里,醉醺醺的院长抹着泪哽咽:"那孩子太苦了,我就想让她活下去……"我发疯般冲回家,正撞见温甜摔碎全家福。玻璃相框四分五裂,她故技重施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碎玻璃便惊叫着扑进裴延之怀里。

"滚出去!"我拽开她时浑身发抖,相片里父母的笑颜在泪光中模糊。裴延之第一次对我冷了脸,裴遇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安安,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将院长的话和盘托出,换来的却是裴延之暴怒的耳光:"为了赶走甜甜,你竟编造这种谎言!"

一个月前温甜摔碎我的医学奖杯时,我终于失控扇了她。她顺着楼梯滚落时,我下意识去抓她衣角,却跟着一同栽下去。裴延之抱起昏迷的温甜冲出门,独留我躺在碎玻璃间,看着手臂汩汩渗血。

此刻我蜷在周辞车后座,后视镜里裴延之的身影渐成黑点。雨刷器刮开模糊的雨幕,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就该兑现的承诺——他们曾许诺带我看极光,如今却要带着那个赝品踏上北境之旅。

8

我从回忆中骤然回神。

周辞将纸巾推过中控台时,我才惊觉面颊已洇湿。接到封闭研究邀约那日,我自以为已将往事封存,此刻才知那些刻骨铭心的片段,早已渗进血肉。

次日与周辞相约图书馆时,命运弄人般与裴家兄妹狭路相逢。裴延之颀长的身影立在社科书架前,白大褂衣角扫过书脊——他如今是医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来此查阅文献本属寻常。

我刻意择了靠窗角落落座,温甜却拖着兄长们径直坐在邻桌。银铃般的笑声不断钻入耳膜,裴延之蹙眉低斥几次,仍止不住她叽喳如幼鸟。

"要乖一点。"裴遇温声提醒时,我指尖蓦地攥紧鼠标。这句他自幼念叨的训诫,此刻像根生锈的针,猝不及防扎进旧伤疤。

论文存盘后,我起身去茶水间透透气。再回来时,笔记本电脑已易了主——温甜正捧着它,葱白指尖在触控板上跳芭蕾。

"还给我!"我劈手夺回时,她顺势跌坐在地,额角撞上旋转座椅,哭嚎声惊得白鸽扑棱棱飞过中庭。

图书馆穹顶下的视线如聚光灯般射来,我抖着手点开回收站,耗时半载的论文竟不翼而飞。屏幕幽光里,用特殊符号拼凑的鬼脸狞笑着,獠牙刺穿视网膜。

"裴安安!"裴延之的声音裹着怒意劈面而来,"为何推搡甜甜?"

9

裴遇将温甜扶起时,眉宇间已染上薄怒。

围观人群渐渐聚拢,周辞捧着专业书挤过人墙,瞥见电脑屏幕的瞬间便明白原委:"论文数据被清空了?"

裴延之面上的愠色骤然凝滞,他缓步走近,盯着空白文档良久,喉结动了动:"甜甜她……"

"周辞,我们走。"我合上电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奇异的平静在血脉中流淌。往日我定会掀翻座椅与温甜撕扯,在兄长们的偏袒中哭喊咒骂。可此刻,离别的倒计时在耳畔滴答作响,那些歇斯底里的力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廊尽头的穿堂风掠过脖颈,裴延之突然攥住我手腕:"裴安安,你最近……"他声线发紧,尾音却飘散在空调冷气里。

我轻轻拂开他的手,金属腕表擦过皮肤,凉意渗进骨髓。

电梯间传来急促脚步声,裴遇攥着U盘追来:"电脑给我,或许能恢复数据。"他创办的科技公司专攻数据修复,这话并非安慰。

我望着他额角细汗,心底某处忽然塌陷。这些年与温甜争执,裴遇鲜少直接斥责,更多是沉默地调停。或许在他心里,我仍是那个需要包扎伤口的妹妹。

"甜甜年纪小……"他抿了抿唇,"若真是误删,别往心里去。"

原来如此。

我望着电梯镜面里他紧绷的下颌,忽然笑出声。四年了,他们始终认定是我容不下温甜,却从未深思那个赝品如何步步为营。金属门合拢的刹那,我轻声开口:"真的,不必了。"

裴遇急促抬手欲挡电梯,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门框。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那抹转瞬即逝的情绪,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10

隔天我忙完了学校这边的事,又最后检查了下行李。

中午我请几个室友吃了顿饭,算是告别。

走出饭店时,裴遇却突然打来了电话。

我按了接听,他又半晌不说话。

我以为是他误触了手机。

打算挂电话时,他才终于开了口:「什么时候回家?」

我愣了一下。

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本要打给温甜。

但还是应声:「最近学校忙,就不回了。」

裴遇却不愿作罢:「那晚上呢?」

我不知道,他突然什么意思。

但还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晚上约了同学。」

那边又是良久的静默。

好一会后,才再别扭开口:「今天我跟你大哥生日。」

我一瞬哑然。

过去许多年里,他们每次生日,几乎都是我一个人筹划的。

买蛋糕,定场地,提前一个多月选礼物。

裴延之忙着带学生,裴遇工作忙,生性也不爱闹。

每次都是我什么都准备好,再硬拉着他们庆祝,逼他们露出惊喜的表情。

但今年……

我是真的忘了。

我不知能说什么,想了半天也只说了声:「抱歉。」

很生疏而客套的一个词。

仍是良久的静默。

裴遇再开口时,声线有点哑:「回来吃晚饭吧,我做。」

我不太想去。

他又继续道:「保姆带温甜去上夜间补习班了。」

路边寒风刮得脸生疼。

我到底是应声:「好。」

这一次,该真的是最后一顿饭了。

我到家时,裴遇在厨房里做饭。

傍晚时分,裴延之站在前院铁艺门口抽烟。

天寒地冻,我在路灯下,看到他本就冷白的脸,都冻得有些发青了。

我有一瞬间,甚至感觉他是在等我。

我走近时,他大概被烟呛到,咳了两声。

我如今跟他,也实在没什么可说。

就没话找话提醒了一句:「烟可以少抽一点。」

裴延之没吭声,却立马捻灭了手上的烟。

我愣了一下,其实真没想到,他会听我的。

进门时,裴遇手上拿着碗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洗手,吃饭。」

我眼眶突然就红了。

饭桌上,裴延之说起去挪威看极光的事。

「刚好那段时间你也放假,机票就多订了一张,你一起去。」

11

我执筷的手僵在半空,糖醋汁沿着瓷盘边缘缓缓洇开。

裴遇将剥好的虾仁堆成小丘,指尖沾着油星推到我碗边:"早该兑现的承诺。"他嗓音浸着油烟机的嗡鸣,"只是实验室和公司两头跑,总抽不开身。"

我垂首盯着碗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原来他们还记得那个夭折的约定——十二岁那年的极光之诺,像只残破风筝,在记忆里飘摇了整整十年。

"周六要跟郑导去外地。"我盯着虾仁上泛着的油光,听见自己沙哑的声线,"怕是赶不及。"

裴遇抽纸擦手,指节被冷水浸得发白:"改签早班机,漠河也能看极光。"他划开手机屏幕,航班提醒弹出时,我瞥见他锁屏壁纸还是我们兄妹三人的旧照。

喉间像堵着浸水的棉花,我终究没说出拒绝的话。或许潜意识里,我仍贪恋那点残存的温情,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饭至尾声,裴延之突然搁下筷子。水晶吊灯在他镜片上投下冷光:"周辞那小子,你离他远些。"

我错愕抬头,撞见他紧抿的唇线。裴遇将剥好的蟹肉推过来,语气温柔得令人心惊:"爸妈的研究重启名单,大哥过目时看到了他。"

"他惦记着当年未公开的数据。"裴延之指尖叩着桌面,声线裹着寒霜,"你若跟他走,小心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我猛地站起身,餐椅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周师兄不是这种人!"

"裴安安!"裴延之摔了筷子,瓷器与桌面相撞的脆响震得吊灯摇晃,"我是你大哥,还能害你?"

裴遇握住我发抖的手腕,掌心温度灼人:"封闭研究少则三五年,多则十载。他若得了数据随时能退,你呢?"他镜片后的眸子泛红,"想想爸妈是怎么……"

"够了!"我甩开他的手,汤匙撞在汤盅上当啷作响。满室寂静中,我忽然想起父母葬身火海那夜,裴延之也是这样攥着我手腕,说哥哥会永远护着我。

如今他掌心的茧磨得我生疼,那些承诺却成了最锋利的刀。

12

我心里刚浮起的一丝涟漪,彻底又冻结了下去。

所以,这才是他们叫我回来的理由。

我再没迟疑,伸手推开了裴遇的手。

出声时,我只剩下满目漠然:

「周师兄连家属都已经安置好,不可能半途逃离。

「哪怕他真叫我参与,也只会是因为他看重我。

「这世上总得有人做出奉献和牺牲,像爸妈那样,像许多师兄师姐和前辈那样。

「什么才叫做,后果不堪设想?」

裴延之彻底黑了脸:「不就是为了维护周辞?

「裴安安,你不用搬出大义凛然那一套!」

我再也听不下去,拿过手机出了门。

裴延之怒极,将碗筷扫落一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而惊心。

我没有停留。

出了别墅,打了车离开。

毫不意外地,隔天上午,裴遇打来了电话。

他有些欲言又止:「温甜不愿意去漠河,还是想去挪威。所以……」

刚好我手机上,周辞发来了信息:

「那边我要先过去,中午就走,准备一下新研究院的事宜。

「等周六你过去,我们再见。」

我看向手机上的短信。

那边裴遇的声音继续着,难得似乎也有些过意不去:

「等你跟郑导忙完回来,明年初,我跟你大哥再带你去。」

我轻声:「嗯。」

裴遇沉默了好一会,突然问我:「安安,你最近还好吗?」

多奇怪的一句话。

这段时间,他明明几乎每天都见到我了。

窗外下起了雪。

北城今年的初雪,似乎比往年都要晚一些。

我应声:「挺好的。」

电话久久没被挂断。

我听到裴遇又开口:「今晚回家住吗?」

裴延之有些僵硬的声音,一起传来:「阿姨回来了,晚上有糯米藕。」

那是十二岁的裴安安喜欢吃的。

但我今年二十二了,早不爱吃甜食了。

我扯了扯嘴角:「今晚,就不回了。」

以后,也不会回了。

那边突然响起,温甜的惊呼声。

再是裴延之迅速紧张的声音:「说了不要去厨房,看看烫到哪里了。」

电话仓促被挂断。

我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再是半晌后,手机屏幕熄灭。

一切归于死寂。

我在窗前站了良久,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

再拿出手机,回了周辞的信息:「一起。」

拿过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再订了最近一趟的航班。

我离开学校,打车去了机场。

飞机升入万米高空,北城的一切,渐渐全部消失不见。

13

正式准备进入保密研究院的那天,是我落地南市的第三天。

研究院的赵院长,中午带我们一起吃饭。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有些高。

到最后,围坐着的不少人都红了眼眶。

赵院长让我们最后给亲友打一次电话,又严肃道:

「如果害怕或者舍不得,现在退缩还来得及。」

身旁开始有人拿出手机拨号,再是时而响起压抑的低泣声。

我沉默坐了许久,还是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朋友圈里显示红点。

我打开,看到裴延之更新了动态。

他们带着温甜,已经到了挪威。

照片里,天空散开五彩炫目的荧光,像是被打翻的一张巨大调色盘。

极光将夜晚的雪地,点亮如白昼。

温甜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大红色的围巾裹得严实。

在一望无垠的雪地里回过头,笑得眉眼弯弯。

那条大红色围巾,是我十岁那年,裴遇亲手给我织的。

后来温甜初来北城,说不习惯北城的寒冷。

裴遇就跟我说,要我把围巾给温甜,下次他再送我一条大些的。

如今四年过去,再送我一条的事,他提都没再提过。

身旁赵院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小裴,打个电话吧。

「以后,就不知得多少年后才有机会了。」

我紧攥着手机,指关节泛白。

许久后,还是拨通了电话。

那边传来的,却是温甜欢快的声音:「姐姐,你有事吗?」

我嘶哑出声:「他们呢?」

温甜脆生生应着:「你说哥哥啊。

「他们让我接电话的,说没时间接,有事你跟我说就好了。」

那边裴延之扬高的声音传来:「关了手机过来。」

温甜的声音里带上了笑。

佯装无辜,却又因年纪小,掩不住的挑衅和得意。

「姐姐,你到底有什么事呀,我能帮你转告哦。」

我的心里渐渐平静,终于感觉不再有惦念。

我淡声:「没事。」

伸手,结束了通话。

一群人打完了电话,吃过饭后就开始进入研究院。

一门之隔,如同彻底隔断开外面的世界。

我取下手机卡,折断,再扔进了垃圾桶里。

跨进门,没再回头。

14

挪威才待了一周,裴延之就提出了回国。

临近过年,温甜闹着要过完除夕再回去,说那天有跨年活动。

裴延之下意识就要出声拒绝。

尽管学校已经开始放年假,他今年也没有工作要做了。

可说不上什么原因,总感觉这趟出国,像是落了点什么。

明明只待了七天,却似乎熬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他想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回去。

不等他想好,一旁的裴遇已经温声开了口:

「好玩下次可以再来。

「我公司还有事情,不好再耽搁。」

温甜玩得正在兴头上,闻言不满反驳:

「你明明前段时间,才跟裴安安说,除夕和春节不去公司!」

裴遇不说话了,似是心虚,侧目看向了窗外。

好一会后,他才蹙眉,有些刻意地转移了话题:

「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裴安安,你该叫姐姐。」

温甜不屑地撇了撇嘴,丢下新买的玩偶,跑出去了。

裴延之看向被丢在了地上的小熊公仔。

突然不知怎么想起,那是小时候的裴安安,最喜欢的款式。

小时候的裴安安,是什么样子的?

裴延之吃力想了想,发现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脑子里只浮现出,裴安安哭喊大闹,要温甜滚出去的模样。

再是成年后的裴安安,越来越沉默寡言。

不再爱跟他和裴遇说话,总是说学校里忙,很少再回家。

偶尔温甜弄坏了她的东西。

她失控动怒后,又自己收拾好情绪,平静而淡漠地说一声:「算了。」

她越来越喜欢住校。

裴延之偶尔在学校里碰见她。

她前一秒还在跟同学说笑,下一秒对上他的目光,神情立马安静而局促。

裴延之捡起了地上的玩偶。

他突然想,他好像弄丢了什么。

是什么时候开始弄丢的呢?

那个会任性会撒娇的裴安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了呢?

裴遇有些疏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今晚就回国。

「温甜要玩,你陪她继续玩吧。」

裴延之猝然抬眸,在裴遇眼底,似乎隐隐看到了不安。

和裴延之的内心,一样的不安。

几乎是本能而急切地,裴延之开口道:「我也今晚回国。」

裴遇没再说话,沉默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落地北城,是隔天傍晚。

回程路上,裴延之不知怎么,眉心总是跳得厉害。

回到家时,裴安安的身影没有出现。

保姆出来迎接。

他将手上大衣递过去,佯装随口一问:「裴安安还没回来?」

15

保姆摇了摇头:「小姐没有回来过。」

裴延之拧眉:「都一周多了,明天就是小年,怎么可能还没回来?」

保姆在裴家待了许多年,私心里心疼裴安安。

声音也不禁有些冷淡:「不清楚。」

裴延之还想问什么。

温甜不耐烦地暗暗翻了个白眼,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总会回来的嘛。

「大哥,别管那些了。

「先去看我新买的故事书吧,今晚你给我读。」

裴延之突然觉得不耐烦。

想起温甜在挪威时,语气不屑直呼裴安安的名字。

如今对裴安安的数日不归,也显然漠不关心。

她口口声声的「姐姐」,又到底有几分真心?

保姆回身进厨房,淡声嘀咕了一句:

「先生反正也不关心小姐了,何必再问呢?」

一句话,像是一根无形的刺,突兀地在裴延之心口扎了一下。

温甜不满嘀咕:「那么大个人,又不会丢。」

火气不知怎么蹭了上来,裴延之猛地甩开了缠住他的那只手。

冷着脸,径直上了楼。

身后温甜拖着哭腔尖叫:

「大哥,我说错话了吗,你不给我读故事书了吗?」

裴延之没回头,只冷声道:「六年级了,还不识字吗?」

温甜委屈的哭声响起。

换了往常,裴延之肯定会回身去安慰。

她一哭,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

他一直想,对温甜不好,就是愧对父母,愧对父母最看重的那个学生。

可四年了,四年了。

他对温甜百依百顺,极尽关切,自认对得住,那个陪父母葬身火海的学生。

可他对裴安安呢,对自己的亲妹妹呢?

裴延之上了楼,再站在了裴安安的卧室前。

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

他进去四处看了看,才发现她竟然,带走了那么多的东西。

内心突然涌起不安。

像是无形细密的藤蔓,缓缓攀上他的脖颈,让他开始有些呼吸困难。

他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翻来覆去,没有裴安安的任何未接电话或短信。

朋友圈里也没有动态,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还不回家?

通讯录来来回回翻,最终他到底是忍不住,给裴安安的导师郑导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中年教授沉稳的声音传来。

裴延之顾左右而言他,拐弯抹角说了半天。

才实在别扭地再开口:「裴安安这两天,没给您添麻烦吧?」

那边郑导声线错愕:「小裴?她怎么还能给我添麻烦?」

裴延之不知为何,太阳穴突然开始突突直跳。

「她不是跟您去外地有事了吗,还没回来吧?」

那边默了好半晌,沉下了声线,带着掩不住的悲凉:

「裴导,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我是送了小裴过去,可她怎么可能,还能跟我回来?」

16

裴延之手上的手机,突然没拿稳,摔到了地上。

屏幕上,通话时长仍在跳动。

卧室里陷入落针可闻的死寂。

他感觉,他刚刚好像听错了什么。

什么叫做,裴安安怎么可能还回来?

呼吸急促,心跳声在耳边格外剧烈。

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在猝然间绷到了极限,似乎在下一秒就要断裂。

裴延之意识陷入一阵空白,好半晌后,捡起了手机。

「我好像没听明白。您刚刚……说什么?」

那边的声音,在他耳边越来越远。

脑子里那根弦,到底是猝然崩断。

「别人听不明白。裴导,您还能听不明白吗?」

「如果不是您临时退出,小裴也拿不到这个名额。

「听小裴说您退出,是为了那个,叫温甜的小姑娘吧……」

裴延之一张脸,只剩下一片煞白。

这样寒冷的冬天,他的头上却渗出了冷汗。

好像从来没有一次,他生出这样大的恐惧。

如同丢掉一只烫手山芋一般,他手忙脚乱,想要挂断电话。

可手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听过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开始在脑子里拼命回放。

「别人不明白,您还听不明白吗……」

「不是您临时退出才有的名额吗……」

「为了温甜……」

不是,不是。

那份参与者名单里,本来有他的名字。

他临时决定退出,是因为到底舍不下裴安安。

爸妈都不在了,他害怕等他走了,裴遇照顾不好他的安安。

如裴安安所说,这世上总得有人,去奉献去牺牲,像爸妈那样。

所以他下了很大的决心。

可临近出发时,却到底是舍不下那份私情,狠不下心离开。

不是因为温甜,怎么可能是因为温甜?

裴安安竟以为,他是为了温甜?

所以她就是因为这个,才选择替代了他去参加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额头上大颗冷汗往下掉。

身体如同在火上灼烧,又似乎坠入了极寒的冰窟。

裴延之大口大口拼命喘息,还是感觉迅速濒临窒息。

不可能,不可能……

那边郑导声线困惑:「裴导,你不可能真不知道吧。

「小裴进研究院前,还最后给你打了电话啊。」

17

裴延之在巨大的恐惧绝望和茫然里,硬生生拉回了一丝理智。

他本能反驳:「没有,她没有联系我。」

对啊,好歹二十多年的兄妹。

就算如今再生疏了,她心里再多怨恨。

十年封闭研究前,她怎么也该跟他打声招呼的。

所以,她一定没有去参加。

那边郑导笃定道:「这不可能。

「当时包间里,我起身时亲眼看到了,她拨了你的电话。

「就是……上周六中午的时候。」

裴延之下意识要再否定。

电光火石的刹那,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上周六,中午的时候。

那个时间,挪威大概是清晨五点。

那一天,清晨五点,他刚带温甜看完极光。

温甜闹着拍了很多照,又兴冲冲玩到快天亮才回酒店。

回去的路上,温甜拿着他的手机,说要看拍的照片。

她边看边走,转眼就被他甩在了身后。

裴延之顿住步子回身,看到她将手机贴在耳边。

大概是在听,拍的视频的声音。

他不耐烦叫了她一声:「关了手机过来。」

一种极糟糕的预感,如同浪潮汹涌扑来,刹那淹没他的口鼻。

所以,那个时候,温甜真的是在看照片和拍的视频吗?

那边不知何时,已经挂断了电话。

被他关上的卧室门,突然被用力推开。

裴延之猛地抬眸,第一次那样无比地希望,是裴安安回来了。

如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她从学校里深夜回来。

不理他也没关系,冷着脸也没关系,闯了祸也没关系。

他可以原谅,她之前要赶走温甜。

可以原谅,她曾将温甜推下楼。

他突然间,觉得什么都能作罢。

只要她能回来,回来就好了。

可卧室门打开,带着满身寒意冲进来的,是双目通红的裴遇。

他头上跟身上都是雪,不知是从哪里赶回来的。

落地北城后,他就直接打了车离开,没跟裴延之和温甜回家。

裴延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从来温和沉稳的男人,此刻黑沉着脸,连招呼也没打一声。

径直急步进了衣帽间,再进了浴室。

再是出去,进了其他卧室,书房。

裴延之知道,他在找什么。

裴延之坐在床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裴遇很快楼上楼下找完,再折了回来。

他走到了裴延之面前,裴延之看到了他惨白发青的脸。

开口时,裴遇的面容和声音都在颤抖:「安安不见了,她不见了。」

18

裴延之张了张嘴,好一会才能发出声音。

如同自我安慰般,他重复了温甜说的话:

「总……总会回来的。

「那么大个人,又不会丢。」

裴遇猩红了眼,眸底起了雾气。

他伸手,手上颤栗不止,猛地拽住了裴延之的衣领。

「她跟周辞走了!

「我查了学校监控,她拖着行李箱,跟着周辞走了!」

裴遇的声音越颤越厉害,拽紧裴延之的衣领,几乎扼住了他的呼吸。

「你听明白了吗,她跟着周辞走了!

「周辞是要去做什么,你不清楚吗?不清楚吗?!」

呼吸艰涩,可裴延之忘了动。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过后,余留下的,是无尽的如同深渊的茫然。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周辞去做什么了?

十年保密医学研究的参与者名单,他裴延之身为副教授和学院导师。

是由他和院内一众前辈和同事,亲眼过目确定的。

那里面就有周辞。

而早在几天前,早在上周六开始,研究就正式启动了。

周辞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裴延之摇摇晃晃起身,失魂落魄往门外走:

「我去找找,去叫她回家。

「明天就小年了,她每年过年,都会待在家里的。」

裴遇面容哆嗦着,声线绝望:

「为什么你非要听温甜的,非得去挪威!

「说好的去漠河,明明安安都答应了,去漠河的!」

「如果去了,如果去了……

「她或许就不会舍得走了……」

裴延之没有吭声。

他走到卧室门口,身后响起裴遇痛苦的嘶喊声:

「别装模作样了!裴延之,你有多久没管过安安了?!」

裴延之顿住了步子。

他感觉动作变得极度迟钝,好一会才回过身,无神看向裴遇:

「那你呢?你管过吗?」

裴遇满脸的怒恨和悲愤,在刹那凝结。

再缓缓蹲身下去,捂住了脸,肩膀颤抖。

他们都一样。

谁都不无辜,谁都难逃其咎。

北城接连下了多日的大雪。

深夜里,街道上铺开了厚厚的积雪。

裴延之连大衣都忘了穿,离开家,再去找了郑导。

郑导声音无奈:「真不是我不告诉你。

「这次保密研究,除了参与其中的人员。

「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知道关于研究的具体地点和进程。

「我也只是送了小裴他们去南市,跟他们最后吃了一顿饭。

「之后他们启程去研究院,我就无权再跟着了。」

「研究院的具体位置,十有八九,也不会在南市。」

19

裴延之失神哑声:「总有办法的。

「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一定总能找到的。」

郑导轻轻叹了口气:「恕我言语不当。

「当初您父母会出事,就是因为研究进程被泄露。

「保密工作的欠缺,导致不法分子找到了机会下手。

「这一次,研究结束前,不会有外人能找到他们。」

裴延之如同丢了魂,声音执拗:「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郑导禁不住提醒他:「如果大张旗鼓去寻找小裴,很可能会给她带去危险。

「裴导,别忘了你的父母。

「如果真的在乎小裴……尊重她的选择吧。」

裴延之瞳孔猝然颤动。

深夜里的大雪,将偌大的北城,冻成银装素裹。

连带着,似乎也彻底冻住了他。

他站在原地,连手指尖都无力再动弹。

裴安安不见了。

他连去设法找寻她,都不能了。

郑导回身,进去前院关上了门。

冰天雪地里,终于只剩下裴延之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

他回身,看到了站在身后树下的裴遇。

四目相对,他们在冰凉的路灯下,在彼此的眸底,看到了同样的、彻底破碎开来的希望。

裴延之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

北城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雪。

爸妈猝然离世,十二岁的裴安安在大雪地里,哭到快要窒息。

那时,他抱住她说:「哥哥在,安安就永远有家。」

他好像,食言了。

裴延之不敢再回家了。

他也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他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

直到不知怎么,开到了郊外的孤儿院。

他只是突然想起,他跟裴安安开始疏远,开始争执。

就是从他在孤儿院里,接回温甜开始的。

如果时间能回到这里,如果,他不曾接回温甜。

如今,该是怎么样的?

脑子里思绪混沌。

直到他突然借着月色和路灯看到了,站在孤儿院门外的一对人影。

一大一小。

小的那个,哪怕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裴延之还是不难辨认出,那是温甜。

他精神恍惚,开车过来时连车灯都没开。

以至于那两个人,并没有察觉到他过来。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着他。

裴延之停下了车,无声走了过去。

他其实走得够近了,或许他们一侧目,就能在昏黑里看到他。

可他们显然聊得投入,言语间带着争执,谁也无暇去看别处。

裴延之第一次听到,明明才十一岁的温甜,有那样阴狠的语气:

「你以为你再去说,我不是那个温甜,他们还会信吗?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病好了就回来?

「他们养了我四年,早把我当亲妹妹了,连裴安安都不管了!」

20

「裴安安那个贱人上周打来电话,我接的。

「我听得出来她语气,她不会再回来了。

「以后他们就我一个妹妹,就我一个!」

「她是亲的又怎样!

「这几年我摔了她多少东西,她两个哥哥只会维护我!

「我假装被她推下去,那个蠢货还想拉住我。

「自己跟着摔伤,还要挨耳光,真是活该!」

「她要去漠河,我偏要去挪威,他们还不是带我去挪威了!

「以后都是我的,什么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大概是觉得,这些实在是太过值得骄傲炫耀的事情。

温甜说着,眸底是胜利后的得意和狂喜。

脸上带着与她年龄割裂开来的,扭曲和狰狞。

他们的争吵声,还在无休无止地继续。

裴延之想要冲上去。

想要撕碎他们,想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可他动不了。

如果杀了眼前人,他的安安还能回来吗?

结果还能改变吗?

不能了,不能了……

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无数画面,在脑海里如幻灯片般,拼命回放。

裴安安第一次叫温甜滚出去,急声努力解释说她是假的。

裴安安第一次被摔坏了相框,第一次失声痛哭。

裴安安第一次捂住脸,在最委屈无助时,选择了咽下眼泪沉默。

裴安安第一次摔下楼。

他第一次扇过去的耳光。

每一点,每一滴,都是为她铺上的离开的路。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裴延之意识到,他失去了安安。

她走了,不会再回来。

裴延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进门时,他看到裴遇瘫坐在沙发上。

保姆坐在裴遇对面,神情淡漠:「不是我如今才说出真相。

「哪一件事情,小姐又不曾说过实情呢?」

裴遇呆呆看向她,双目里只剩下空洞无神。

他该是听到了,跟裴延之所听到的,一样的东西。

保姆声线痛惜:「我照顾小姐许多年。

「我只是相信,她虽然曾经偶尔任性胡闹,但分得清事情轻重。

「不该撒谎的,绝不会撒谎。」

他们明明也曾这样认定的。

可为什么温甜来了后,就开始不再相信裴安安了呢?

裴遇起身,摇摇晃晃上了楼。

裴延之跟上去,看着他进了卧室,打开行李箱,拿出了一条大红色的围巾。

裴遇嘴里如同自言自语:「答应了她的。

「等她回来,该送给她了。」

裴延之哑声开口:「她不会回来了。」

裴遇薄唇颤动着,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第一次落泪。

眼泪无声浸入围巾里,他声线颤动到,终于再也听不清。

「是啊,她不会回来了。」

21

我离开研究院,是十二年后。

药物研发获得了圆满成功,针对心衰的特效药,获得批准开始低价上市。

我与一众同门和前辈,一起参加发布会那天。

许多心衰患者和家属,纷纷自发来了会场,情绪激动落泪道谢。

那一天,刚好也是腊月初一,是我父母因公殉职的日子。

时光如同重来,改写了他们的结局。

我恍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夜晚,妈妈抱着我温柔地说:

「进度再快一点,那些患者就能赶在除夕前,买得起药,过个好年。」

那时候,我对很多东西,都一知半解。

也看不懂,妈妈眼底的灼热和雾气。

她温声说:「这世间有太多的患者,因为贫穷和高价的药物,而选择放弃生命。

「药物每多降一块钱,或许就能多一个患者,生出活下去的希望。」

「安安,这也是爸妈的希望。」

他们带着未了的愿望,突兀而潦草地离世。

而如今,我终于为他们,续上了最后的那一章。

那么黄泉之下,他们是否也终于可以瞑目?

我接受了患者送上的鲜花,接受了纷至涌来的记者的采访。

人群纷杂,我的视线,突然与一双熟悉的眉眼相撞。

隔着汹涌人潮,我猝然看到了远处的裴延之,和一起过来的裴遇。

十二年未见,他们开始苍老了,如我一般。

算算,他们如今都年过四十了。

裴遇眉眼间有了细纹,面容里是沧桑而疲惫。

而裴延之,不过四十二岁的年纪,鬓角就已有了白发。

我与他们视线交汇,一瞬间甚至感到,恍如隔世。

记忆里逃课给我开家长会的大哥,踩着凳子给我炒菜炖汤的二哥。

年幼时调皮贪玩的裴安安。

如今,我们都开始老了。

他们扯了扯嘴角,想对我笑,却又似是要哭了。

十二年未见,他们远远地专注地看着我。

但到底,没再朝我走近一步。

我回以他们微笑,内心只剩下平静。

十二年的光阴,不是磨灭了怨和恨。

而是到底,让我真正释怀。

发布会结束,我跟着同门和前辈离开。

身后,突然响起男人嘶哑而急切的声音:「安……安安。」

22

我有多久,没听人叫过我安安了?

我记不清了。

同行的众人,见状先离开了。

周辞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安,我在门外等你。」

我点头。

回身,看到裴延之和裴遇,急步仓皇向我走来。

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他们又似是不敢再走近,停下了步子。

我看向他们,良久的沉默。

直到裴延之哑声开口:「这些年,你还好吗?」

我温声:「我挺好的。」

裴遇竭力隐忍,眸底还是露出了巨大的痛苦懊悔:

「关于温甜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安安,是哥哥……对不起你。」

我的内心已经没了涟漪。

只平静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裴延之面容颤动着,好一会,又小心翼翼开口:「还能不能,一起吃顿饭?」

我摇了摇头:「就不了吧。」

眼前人眸底的期冀,刹那黯淡了下去。

我没再停留,回身离开。

身后,裴延之嘶哑不堪的声音再响起:「对不起。」

我步子微顿。

到底是走出了会场,没再回头。

我回了趟北城,见我的导师郑导。

十二年不见,他已是满头白发。

我听他说起,我离开的十二年里,裴延之和裴遇的崩溃忏悔。

裴遇一蹶不振,数十次因酗酒进了抢救室。

裴延之在多年悲痛里,参加了学院里的许多次医学实验和研究。

接连的熬夜通宵和操劳过度,让他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

而温甜被赶出了裴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孤儿院。

后来跟着一帮小混混玩闹,被人带着骑摩托车飙车,出了惨烈车祸。

勉强留住了一条命,却摔断了一条腿,摔坏了脑子。

如今也不知流落到了哪里,成了痴傻的流浪儿。

是死是活,也没人再清楚。

我听着这些,内心到底是只剩下平静。

说到最后,郑导轻轻叹了口气:「也是知道错了。

「这么多年,他们也很后悔。

「小裴,你有没有想过……」

我轻声,打断了导师的话:「不想了。于我而言,都过去了。」

我的余生,会继续献身于医药研发事业。

而对于两个哥哥,我谈不上恨,却也不想再回头了。

23

我三十七岁那年,与周辞结了婚。

因为年纪较大,周辞不愿让我冒险生产,我们领养了一个初生的女儿。

女儿三周岁那年,我为她办了场生日宴。

宴会结束,我送走最后几个宾客。

回身要进屋时,却在远处的树下阴影处,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裴延之和裴遇。

这一年,我四十岁了,而他们也年近五十。

裴延之坐在了轮椅上,我有些诧异,不禁多看了一眼。

他们该是在那里站了很久,却又没敢进去。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们眼底都很是欣喜。

裴遇立马推着轮椅,急步朝我走来。

我这才注意到,他们手里都拿了东西。

裴遇小心翼翼,将一个礼盒递过来:

「这是送给你女儿的礼物。希望……希望她能喜欢。」

他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卑微和不安。

我半晌迟疑,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

裴延之眼底一亮,立马也将手上的花束递来:

「这么久了,还……还忘了跟你说声恭喜。」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是我成功完成了的十年药物研究,还是我的新婚,或是我的女儿。

但我没有问,只仍是伸手接过,温声而疏离:「谢谢。」

裴遇手里还拿着一只礼袋。

手上颤抖着,拿出来一条大红色的围巾。

递向我时,他到底是不敢再抬眸看我:「对不起,欠……欠了你很久。」

我恍然里想起,曾经昏暗的卧室里,裴遇熬夜坐在窗前,给我织围巾的模样。

只是因为,当时我看到班上同学,炫耀她妈妈给她织的围巾。

我的妈妈腾不出时间,裴延之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更不可能会这种手工活。

裴遇就暗暗找了送他围巾的追求者,拜托人家教了他织围巾。

于我而言,其实那从来不只是一条围巾。

而如今,它也不是一条围巾,可以补偿。

但我笑了笑,仍旧没有拒绝。

到最后,我两只手都要拿不下了。

他们终于离开。

我回身进屋,走到前院门口,俯身,将手上的东西,都放在了门外。

我的哥哥,从未一次送过我这么多东西。

但这一次,我就不要了。

放下东西时,我无意回身。

就看到走到不远处的裴延之和裴遇,顿住了步子,也朝这里看来。

他们看到了被丢在地上的东西,再是同样的,悲伤而仓皇地侧开了视线。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被告知裴延之临死,问我是否要去看最后一眼。

24

我到底是赶去了医院。

这么多年,裴延之同样投身于医学研究事业,倾尽全力。

身为导师,亦身为研究员。

如今不到五十,身体就早已是百病缠身。

我进了病房,坐在他身边。

突然想起,昨天我女儿生日宴。

他坐在轮椅上,强撑着来看我,该是最后的告别。

裴遇坐在我对面,神情悲恸。

年近五十的男人,却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我看着裴延之的身上,插满了管子,检测仪器「滴滴」地响着。

氧气罩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吃力地张嘴,我听不到他的声音。

数十年的兄妹,却轻易辨认出了他的嘴型。

他在叫我,一声声,急切而无力。

「安安,安安……」

我又想起了那场大雪,又想起了那个不到二十岁的,紧紧抱住我的裴延之。

「哥哥在,安安就永远有家。」

经年往事,再回想,如大梦一场。

他面容灰白,再到呼吸越来越吃力。

伸手想要触碰我时,该是耗尽了最后全部的力气。

我到底是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再轻声开口:「喂,到了那边,也好好休息一下啊。」

我看到他眼角的眼泪,倏然滑落。

似是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到底只无数遍重复了那两个字。

「安安,安安……」

我看着他闭上了眼。

心率仪器,渐渐拉成了漫长看不到尽头的直线。

离开医院时,又是一场大雪。

周辞等在医院外面,见我出来,将大衣披到了我身上。

我要上车时,内心似是有所感应,回过了身,看到了身后的裴遇。

他的头发也开始白了,眉目里都是沧桑。

雪花纷扬,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我隔着风雪,对他开口:「以后,照顾好自己。」

他刚止住眼泪的眼底,倏然又是通红。

张了张嘴,无数句话,到底也只化成了一句:「你也是。」

我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驶离,身后落寞而有些佝偻了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雪花落在车窗上,模糊了视线。

我在恍惚里,又看到了那个家。

下着大雪的除夕,我们一家五口围着火锅吃年夜饭。

妈妈拿了杯子,爸爸倒了酒。

灯火下,五只酒杯相碰,再是一家人欢声的祝福。

「吃了年夜饭,往后每年,可都要团圆喜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