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穿越高原、戈壁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5年第12期

青春穿越高原、戈壁

戈壁的风沙能雕刻岩石，却磨不灭信念的火种；高原的冰雪能封冻大地，却冻不住前行的车轮。将目光投向中国铁路网的西部“末梢”——河西走廊的荒凉戈壁、塔克拉玛干的“死亡之海”、青藏高原的冻土之巅，有这样一群身影，他们像胡杨般将根深扎盐碱地，让荒凉之地不再荒凉，于零下20摄氏度的风雪夜.雪排障，在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环境中，书写着属于这个时代的奋斗史诗。

他们让天堑变通途，让边疆不再遥远，承受着分离与艰苦，却用钢铁般的意志和专业素养，确保了国民经济大动脉的安全畅通。回望西北铁路建设的发展历程，一代代青年将自己的青春与铁路发展牢牢绑在一起，他们的故事各不相同，却拥有共同的精神底色，这就是铁路人始终听党话、永远跟党走的红色基因。

他们的青春身影，恰似戈壁胡杨枝头新绽的簇簇新绿。

线路工长的“值”与“守”

马吉祥

马吉祥是中国铁路兰州局集团有限公司嘉峪关工务段阿克塞线路车间的一名线路工长。来自陕西宝鸡的他，在2014年毕业后，跨越一千七百多公里的距离来到这里工作，这一干就是十一年，十一年里，他适应了干燥的气候，戈壁的荒凉，还吃惯了这里高压锅煮的饺子。

这十一年里，马吉祥无数次问过自己，这样的改变，真的值吗？他所在的阿克塞线路车间当金山维修工区位于敦煌至格尔木铁路的中部，距离老家六百多公里，交通极为不便，从工区坐近4个小时的通勤车才到敦煌，然后乘坐每周五从敦煌开往苏干湖的一趟车，再换乘5个多小时的火车才能到家。为了工作需要，他通常都是两周至三周才能回去一趟，遇到特殊情况，要更久才能回趟家。平时只能通过手机视频看家人，一次次错过了孩子的生日，也一次次违背了陪伴他们的诺言。

一天凌晨3点多，马吉祥在黑石沟站除雪，媳妇打来了视频，女儿裹着小毯子蜷缩在沙发上，通红的脸蛋贴着退热贴，声音沙哑：“爸爸，我的喉咙像吞了刀片。”他攥紧对讲机，铁轨旁呼啸的风灌进衣领，心疼得眼眶发酸。上周刚答应给女儿补过5岁生日，此刻却只能隔着屏幕安慰她。媳妇告诉马吉祥，退烧药吃完了，这会儿正准备打车去医院，顺便开些家里常备的药。“女儿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媳妇安慰她说，等爸爸忙完了除雪工作，铁路畅通了就回来。”马吉祥挂了电话，沉默了几秒钟，雪花打在脸上生疼，抹了把脸，他又转身扛起工具上线作业。

“因为穿上这身衣服，我肩负的责任重大。当看到一列列火车安全平稳呼啸而过，我的回答是，值得！”

十一年里，上万遍俯身，上千次校对，只为这数百里的线路安稳如常。在这里工作，冬天的风夹杂着沙砾，刮得肌肤生疼，又看不见伤口。“我们在与环境对抗，用激情和热血抵御寒冷，用专注和信念漠视疼痛，我们有过无数次的交锋，每一次都是带着胜利的果实满载而归。”马吉祥说。

如今的马吉祥可以看出这条钢轨上几毫米的起伏，可以听出螺栓松动的声音，可以治疗它们的每一处伤痛，因为他熟悉这两条平行线的每一寸肌肤。

戈壁也并不是那么荒凉，它们都在和铁路工人们互动，铁锹的声音清脆，发动机的声音高亢，检查锤的声音沉稳，马吉祥最喜欢的还是列车顺利通过的声音，那是他和兄弟最期盼的。

这里虽然环境艰苦，但是业余活动是必不可少的。有健身房、乒乓球室，有走到哪里都能支起来的“棋牌室”，还有马吉祥最喜欢的篮球场，这一切都见证了他和工区兄弟们快乐生活的点点滴滴，也让他们忘记了自己身处多么偏远的地方。

“我的青春在这里，就在当金山，就在这大戈壁上，这里不仅仅有我的青春，还有和我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我们在这传承先辈的意志，守护荒凉的戈壁滩，为了连接起更多荒凉的地方，让它们不再荒凉。”

扎根盐碱地的“高才生”

程前

程前今年27岁，2020年从北京交通大学毕业后，毅然选择来到中国铁路乌鲁木齐局集团有限公司若羌基础设施段工作，开启了与铁路相伴的青春征程。

若羌，这个经常出现在小说和电视剧中古老又神秘的地方，让多少人为之心驰神往，但真来到这里后，程前才发现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去若羌，要早上八点坐汽车从库尔勒出发，一路颠簸，直到晚上九点才能抵达，刚到若羌基础设施段，眼前只有孤零零的一栋楼，没有一棵树、一片草，这样的“荒芜和贫瘠”让他的内心满是落差。

入路培训时，程前听闻在若羌基础设施段，海拔最高、条件最艰苦、最具挑战性的是依吞布拉克车间。未承想，他竟被分到了这里。“这可能就是对我的考验吧！”他暗自道。高原稀薄的氧气让人在上下楼梯时能明显感觉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快步走十几分钟就感觉眩晕恶心，因为高原反应，睡觉时每隔一阵就会被憋醒……

刚开始程前也自我怀疑，为什么来这种地方自讨苦吃？但是转念一想，来都来了，不如看看到底能坚持多久？慢慢地，他说服了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中，让自己不要有其他的思想杂念。在依吞布拉克车间，他的工作主要是完成车间管内道岔、信号机、轨道电路的检修与维护。

有一次程前与工友们来到车间管辖的中国四大无人区之一的“阿尔金山”作业，即使穿着厚厚的防寒服也难以抵挡寒风的“侵蚀”，仅仅二十分钟，双手便冻得发僵，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种种困难考验着所有人的意志力。当程前转头看见并肩作战的小伙伴们时，他便觉得自己并不孤单，顿时有了力量。

打铁还需自身硬，为了提升自己的业务技能，2021年6月，程前主动申请和若线的提前介入工作。被称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在夏季酷热难耐，午休时当作枕头的背包被汗水浸透。即便如此，程前和工友们仍干劲十足。“因为在介入时期遇到的问题最多，了解的情况最彻底，这是最能学本事的时候，外部环境好不好，我根本不在意。”

在和若线即将建成之际，程前还参与了全国第一个新型列控联锁一体化系统的仿真实验。这是首次将北斗卫星定位技术融入列车运行控制中，他作为新型列控系统仿真实验的负责人，需要对和若铁路与若羌站的列车进路、调车进路等逻辑关系进行核对。“从初期阶段就全过程参与到设备测试、安装、调试中，直到2023年5月看到新型列控系统顺利投入运营，亲身参与并见证了中国铁路列控系统技术实现了从‘跟跑’到‘领跑’，我倍感自豪！”程前骄傲地说。

四年的青春与一望无际的铁路线为伴，在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的阿尔金山无人区里，在狂风呼啸、黄沙肆虐的瀚海戈壁中，程前并不是一个人，这里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他们在一千多个日夜里相互陪伴，共同成长。

这里的人见证了从段管11个车站到38个车站的发展，见证了从不足400人增加到1100人的队伍扩大，见证了这里每一棵花草树木艰难的成长。程前也从一名信号工成为工班长，再到如今的技术员。

“我深深地感受到，要在这般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坚守脚下这片土地，就得和生活在沙漠里的胡杨树一样，在这荒芜的大地上耐高温、战严寒，将根深深扎进寸草不生的盐碱地中‘野蛮’生长，这样我们的明天才能枝繁叶茂！这就是我的青春。”

驾驶“复兴号”驰骋世界屋脊

次仁

次仁是中国铁路青藏集团有限公司格尔木机务段的一名藏族动车司机，出生在西藏日喀则的农牧民家庭，从小就对火车有着深深的情结。“12岁那年，我的哥哥参加铁路工作后回家，跟我讲火车可大了，速度可快了，而我却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火车，那时我不断憧憬着以后自己能开上火车回到家乡，那该是多么神气。”次仁回忆道。

2017年，次仁如愿来到青藏铁路公司工作，成为格尔木机务段一名机车乘务员学员。眼看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即将成为现实，但摆在面前的却是很多汉字会认不会说的难题。想要学习一摞摞的专业书籍，首先要突破自己的汉语关，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就在手机上用百度进行搜索，学习发音，业余时间对着业务书籍朗读，逐渐突破了语言关。经过不懈努力，2019年11月，次仁终于通过了司机考试，成为了一名驾驭“铁龙”驰骋天路的“大车”司机，四年后，还成为了车间为数不多的“四证大车”司机。

在青藏高原开火车有着“一趟走四季，十里不同天，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的说法。这里平均海拔4000米，穿越区段温度相差40多摄氏度，含氧量不足平原的一半，线路穿越960多公里冻土层，最大坡道达到千分之二十，司机们都是吸着氧气开火车，长时间戴着氧气管，鼻孔更加干燥疼痛，甚至干裂出血。

2018年冬天的一个雪夜，次仁值乘的货运列车运行到海拔4778米、距拉萨站798公里的江克栋站时，列尾装置发生故障。当时，室外温度为零下20多摄氏度。在漆黑的雪夜里，他穿着厚厚的棉大衣，打着手电，蹚着没膝深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车辆尾部，每走两三步就得停下来大喘气。等终于处理好列尾故障回到驾驶室，他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发抖。“苦是真苦，但是艰苦的环境也总要有人坚守，这不就是我们说的‘挑战极限、勇创一流’的青藏铁路精神吗？”次仁说。

2021年6月25日，西藏第一条电气化铁路——拉林铁路正式开通运营，这是复兴号动车组首次开上青藏高原，结束了西藏东南地区不通铁路的历史，对维护民族团结、巩固边疆稳定、助力乡村振兴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2021年下半年，段里开始公开选拔复兴号高原动车组司机。得知消息后，次仁兴奋得彻夜未眠。经过报名、筛选、考核、考试、培训的层层考验、层层筛选，2023年7月，他以优异成绩取得了复兴号高原动车组驾驶证，成了拥有内电双证的“大车”司机，也成为拉林铁路动车组最年轻的“95后”复兴号司机。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对我来说是个终身难忘的日子。”2024年8月16日，拉日铁路通车10周年，作为首趟司机，次仁驾驶复兴号动车组到达家乡日喀则站后，看到父老乡亲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感到无比激动和自豪。“这一刻，我作为一名藏族人为家乡的发展而骄傲，这一刻，我作为一名藏族复兴号司机感到无比荣耀。”次仁说。

成绩定格过去，奋斗见证未来。从驾驶内燃机车到驾驶复兴号动车组，次仁亲身见证了家乡的发展，也为建设家乡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力量。“对我来说，我的青春就在高原铁路上，开好每一趟车，每一次出发，都能安全、正点、平稳地到达目的地，就是我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