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新婚之夜，我脑海中被灌入了前两世悲惨的记忆

番外：灯下影

招摇山深处，辛夷花常年不败的幽谷里，新起了一座简朴的木屋。屋旁，一片精心打理的牡丹开得正盛，姹紫嫣红，与素雅的辛夷相映成趣。这是清沅仙子（辛夷成仙后的道号）的居所，亦是丹娘曾经魂牵梦萦的故地。

昆仑道君座下修行三载，清沅褪去了杜兰辛的懵懂与彷徨，仙姿清冷，眉宇间沉淀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她每日晨起照料牡丹，采集辛夷花露，傍晚便在檐下，对着那盏永不熄灭的宫灯静坐。灯芯里跳跃的，是白文元以仙元魂魄煅成的火，银白如月，温暖恒定，是这寂静山谷里唯一陪伴她的“活物”，也是她心底最沉重也最温柔的念想。

灯罩上，那个笔锋遒劲的“兰”字旁，如今多了一枚系着的玉佩——正是前世杜兰辛视若珍宝的那一枚。丹娘终究在池底淤泥中寻回了它，托一位游方散仙辗转送至昆仑。玉佩温润依旧，只是沾染了水气与时光的凉意。

这夜，月色被浓重的乌云吞噬，山风渐起，带着雨前的沉闷。清沅如常坐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冰凉的表面。灯内的火光似乎比往日跳跃得更活跃些，光影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突然，毫无预兆地，灯芯猛地一颤！

那团银白的光焰，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晃、收缩，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攥紧、抽离。清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猛地坐直身体，目光死死锁住灯盏。

“文元？”她低唤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灯是白文元存在过的证明，是他魂力的延续，它从未有过异样！

光芒持续微弱，灯罩上精美的辛夷花纹和那个“兰”字渐渐隐没在昏暗中。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清沅，比当年被困白府、比看到他魂飞魄散那一刻更甚。那时是绝望的钝痛，此刻却是维系她世界的那根弦即将绷断的尖锐恐惧。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凝聚起精纯的昆仑仙力，小心翼翼地探向灯芯，试图稳住那摇摇欲坠的火苗。仙力如涓涓细流注入，黯淡的火光挣扎着，顽强地抵抗着那股消逝的力量，竟真的稳住了一丝，不再继续变暗，但也未能恢复如初，只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状态。

就在清沅心神稍定，准备继续输送仙力时，异变再生！

那微弱却顽强的火苗，毫无征兆地向上猛地一窜！光芒瞬间暴涨，刺目得让清沅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只见暴涨的光芒并未四散，而是迅速在灯前凝聚、塑形！

银白的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一个修长清癯的身影轮廓由虚转实，渐渐清晰。熟悉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那身仿佛亘古不变的、带着昆仑霜雪气息的白衣……

是白文元！

不，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由纯粹光焰勾勒出的、半透明的虚影。他的身形飘渺不定，边缘处光点如星尘般逸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他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尺许的半空，目光穿过灯罩，精准地落在清沅脸上。

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清冷、算计、或隐忍克制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沉淀了太久太久的……疲惫。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声、雨前的闷雷声、远处山林的簌簌声，一切都消失了。清沅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抹虚幻的光影。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生疼。

光影中的白文元，嘴角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终究没能成形。他缓缓抬起手，那由光焰构成的手指，带着一种非实体的微光，伸向清沅的脸颊。指尖穿过她散落在鬓边的发丝，毫无阻碍地、径直穿过了她的肌肤。

没有温度，没有触感。只有一片虚空。

清沅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透。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痛楚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击溃了她成仙三载筑起的心防。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文元……”破碎的呼唤终于冲口而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了太久的悲恸，“是你吗？真的是你？你还在……对不对？”

光影没有回答。他那穿透她脸庞的手缓缓收回，目光落在她泪水纵横的脸上，那虚无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转瞬即逝。他微微低头，看向她手中紧握的玉佩，又抬起眼，目光沉沉地、深深地凝视着她。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尽之言的千钧重量，有跨越生死的眷恋不舍，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托付和……诀别。

他薄唇微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清沅屏住呼吸，努力分辨着他无声的唇形。

那口型极其缓慢，却异常清晰：

“等……我……”

最后一个音节尚未完全显现，凝聚的光影猛地一阵剧烈波动！构成他形体的光焰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流萤，骤然炸开，化作无数细碎的银色光点，如同逆流的星雨，倏然倒卷回那盏宫灯之中！

灯芯里的火焰在光点涌入的刹那，爆发出最后一道强光，几乎照亮了整个院落，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那微弱的、奄奄一息的飘摇状态。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显化，耗尽了它最后一丝力气。

“不——！”清沅失声惊叫，身体比思维更快地扑向那光影消散的地方。她只抓到一把冰冷的、带着夜露气息的空气。廊下空空如也，唯有那盏宫灯，在风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被忽略的“噼啪”轻响，灯罩上的“兰”字在残光中若隐若现。

她踉跄着冲出回廊，冲进庭院，不顾夜露打湿衣袂，目光疯狂地扫视着黑暗的角落、摇曳的花丛、沉寂的池水。牡丹花瓣在风中轻颤，辛夷花无声飘落。

“文元！白文元！你出来！你出来啊！”清沅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和不肯相信的执拗，最终被愈发猛烈的山风撕碎、吞没。回应她的，只有夜枭凄厉的啼鸣和远处酝酿已久的、沉闷的雷声。

豆大的雨点终于砸落，带着山间的寒意，打在她的脸上、身上，混合着未干的泪水。清沅站在倾盆大雨中，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她紧紧攥着胸前的玉佩，冰冷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她抬头望向昆仑的方向，目光穿透重重雨幕和无尽黑夜，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决绝。

灯未灭，影曾现。

那无声的“等我”，是残魂执念的回响，还是天地法则下最后的幻灭？

昆仑之巅，是否还藏着逆转生死的微渺契机？

风雨如晦，清沅仙子的身影在辛夷花树下凝立如石，湿透的衣袂紧贴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被雨水冲刷得越发温润的玉佩，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个“兰”字的刻痕，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早已消散的温度。

“等我。”

那无声的唇语，如同烙印，深深烫在她的神魂之上。不再是前世白府中冰冷的囚禁，不再是三世轮回里无奈的守护，而是跨越生死界限后，一句沉重到让她灵魂震颤的承诺，或是一个渺茫到令人心碎的祈求。

雨势渐歇，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惨淡的月光挣扎着洒落，恰好照亮廊下那盏宫灯。灯芯的火苗依旧微弱地跳跃着，比显影前更细小，更飘忽，仿佛随时会被涌入的夜风彻底吹熄，却又顽强地不肯放弃那最后一点银白的光亮。这微光映在清沅被雨水浸湿、更显苍白的脸上，映在她那双燃起熊熊火焰的眼底——那火焰名为不甘，名为执念，名为哪怕踏遍三界、逆乱阴阳也要寻回一线生机的疯狂决心。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在风雨飘摇中守护着一点星火的宫灯，蓦然转身，身影化作一道清冷的流光，毫不犹豫地撕裂沉沉夜幕，向着昆仑山巅的方向，疾驰而去。风卷起她湿透的衣袂和散落的发丝，宛如一只扑向未知命运、义无反顾的蝶。

夜雨后的招摇山谷，重归寂静。唯有廊下那盏灯，守着一点将息未息的魂火，映照着空荡荡的庭院，和满地零落的辛夷花瓣。月光移动，将灯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个沉默而孤独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