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春光无限好 [完]
发布时间:2025-06-26 09:18 浏览量:1
我没好气地来了句:「她在哭你死了的阿爹呢。」
而后捂住了她的耳朵。
这一夜,我未能入眠。
第二日清晨,我起了个大早,烧了我和女儿够吃的南瓜粥,用完便推了豆腐车要去街上。
周守和一脸餍足地揽着柳安娘出了屋子,二人理所应当地去了灶房,看见空无一物的食案时脸立刻黑了下来。
他不满地唤我:「金……嫂嫂,怎么没烧早饭?」
我将豆腐担子挑上肩,起身准备外出:「米在缸里,自己去做。」
他们不在时我负责做豆腐卖豆腐,为家里挣开销。婆婆身体不好又想拿乔,成日里叫唤病痛什么也不做,我顾头顾不了尾,便逼着柳安娘做烧饭这些琐事。
她本被周守元疼成了娇小姐,自然不满我的安排,如今为她撑腰的人来了,她腰杆也直了。
她柔若无骨地往周守和怀里一倒:「无妨,家里杂事本就是我在打理,不要怨嫂嫂,我去做就是了。」
周守和听了大怒:「嫂嫂,我不在时你就是这样作践安娘的?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好,还要让她劳累!」
我冷笑一声:「我平日里要出街卖豆腐,哪里来的时间做这些琐事,你若是心疼她你做就是了。」
「我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么能进灶房?你快不要耍性子烧饭去,不要饿到我和安娘。」
「要么自己烧,要么便饿着。」
眼看我要挑扁担离去,他几步过来堵住我的去路:「今天就让我教训教训你这个悍妇!」
呵,从军几年,胜仗没打几场,脾气倒是大了不少。
他要落手到我脸上,我幽幽来了句。
「小叔便要这样为难一个刚死了夫君的女人吗?」
他手愣在半空,眼神闪烁了一瞬,而后冷哼一声进屋了。
4
我托隔壁的王大娘替我看着阿锦,便去了镇上。
我做的豆腐口感嫩滑,豆香浓郁,这么些年也积攒了些名声,故而上街不久,就卖了个七七八八。
今日我卖完豆腐并未急着往回走,而是推着车来到了一处茶摊,要了碗茶慢悠悠喝起来。
茶摊对面便是那张寻人的告示,来往的人都会驻足看一眼。
我喝干净最后一口茶,挥了挥手,恰好露出半截皓腕。
「小二,再来碗茶。」
店小二忙应声去倒茶,我敏锐地觉察到隔壁桌几位明显气度不凡的人看向我手腕上堪堪露出来一角的镯子。
我并未表现出异常,喝完茶后就往家走去。
路上我依旧感到有人在跟踪我,索性放慢了步伐。
一直到进家门,后面隐约的身影才消失。
只是我没想到家里竟是婆婆在生火,周守和与柳安娘都不在。
她一看到我回来了,就叫苦连天:「金银啊,你可算回来了,守和跟安娘去镇上逛铺子了,家里活都丢给我,我这老腰可要撑不住了。」
我接过她手里的柴禾,无奈轻叹一声:「你进屋歇着吧,饭我来做。」
婆婆精明自私,但到底是她当初喂了我一口米汤将我救活过来,这些年对我也不算苛刻,大多数地方我不愿意同她计较。
只是我先去了王大娘家想把阿锦接回来。
可王大娘却疑惑地问我:「阿锦不是被接走了吗?」
我心下一惊,忙问:「被谁接走了?」
「被守元和安娘啊,他们说带阿锦逛街去。」
我稍微松了口气,周守和好歹也是阿锦的亲生父亲,想来不会对她怎样。
但我还是加快步子,打算去镇上寻到他们把阿锦带回来。
还没走出二里路,我就迎面撞上了周守和二人。
没有阿锦的影子。
我焦急地问道:「阿锦呢?」
周守和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不见了,他也慌乱起来:「阿锦不是在我身边跟着吗?」
我又急又气,抓住柳安娘:「我的阿锦呢?」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带她去买糖葫芦时发现没带钱,就去书铺找守元要钱,结果就把阿锦忘了。」
忘了?
阿锦只是个三岁的孩童啊!
我气急,想扇他们一巴掌又克制住。
「要是我今天找不回阿锦,你们俩也别想好活。」
说完我便急匆匆往镇子上跑去。
眼见夕阳都快下山了,我心里怕得厉害,连带着脚下不稳,摔了好几个跟头。
一个一个摊贩、一个一个巷子找过去,都不见阿锦踪影。
直到我再次来到下午喝茶时的茶摊。
小小的身影匍在桌子上睡着,我一眼认出那就是我的阿锦。
我慌忙奔过去摇醒阿锦,她睁开惺忪的眼,看到我一瞬间就开始委屈地哭起来。
「阿娘,小婶把我丢在街上就走了,我害怕,是那个蓝衣服哥哥把我带过来的。」
我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是我下午看见过的那群人里最俊朗的一位公子。
他对我颔首微笑,我则过去施礼:「今日多谢公子救了我女儿,如若不嫌弃,可愿随我去家中吃个饭再走。」
茶摊离家要有八里路。
我在赌他是否与那张告示有关。
果不其然,他微微一笑:「在下谢寻,便叨扰娘子了。」
5
我带着阿锦和谢寻回家时,婆婆和柳安娘正在做饭,见到我回来还带着个气宇非凡的男人,他们有些迟疑。
我介绍:「这是救了阿锦的贵人。」
周守和看人家衣着不错,态度十分好。
饭桌上,谢寻果然有意无意提起了那则告示。
「凤纹镯子、梅花胎记……」
周守和失神般喃喃道,他酒量不佳,此时又喝了几杯,此时已有些晕头。
忽然,他目光炯炯看向我:「金银!你是不是……」
话未落,柳安娘就匆忙捂住他的嘴:「嫂嫂,守元喝醉了,我先扶他回房休息了。」
谢寻的眼神在我们几人身上流转,我忙解释道:「这是我死去夫君的同胞兄弟,可能是喝多了失态了。」
他倒是未计较,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听娘子说话,有些北方口音?」
我点头:「幼时在北方长大,后来家中失火,我成了孤女,逃难至此。」
「敢问是北方何地?」
我没隐瞒:「并州怀县。」
他一直淡然的面色突然有了些微弱的变动,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沉盯了我一会儿,而后道别离开了。
我收拾完餐具,将阿锦哄睡着。
转眼一看,周守和他们屋子里还亮着烛光。
我累了一天,上了床早早歇息。
到半夜,我果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乎是个身量纤小的女人,她弯着腰轻轻摸上了我的手腕。
我翻身说了句呓语,吓得她连忙蹲在地上,见我半天没反应,才又壮着胆子将手镯开口掰大,拿了下来。
待她猫着腰轻声走出去,我才睁开眼,在黑夜中目光凛然。
先是有意弄丢我的女儿,又想动身世的歪心思。
不枉她做我谋划里的一颗棋子。
第二天清晨,柳安娘就和周守和出门了,一直到黄昏才回来。
进门时我正在做豆腐,柳安娘见我没有发现镯子不见了,才放心大胆地得意起来。
她看着院子玩耍的阿锦说:「也不知道嫂嫂这样宝贵一个女儿做什么,婆婆说了,就指着我和夫君生个小子出来呢。」
我没理她。
「之前家中没男人,我们都得靠着嫂嫂卖豆腐的钱来过活,现在守和回来了,以后可就用不上嫂嫂了。」
见我只顾低着头做豆腐,她来了劲:「有些人啊就是命不好,夫君夫君留不住,孩子孩子生个丫头,命里有什么富贵都把不住的。」
我丢下瓢勺,走过去迅速地扇了她一巴掌。
她跳起来大惊失色地指着我:「你打我?」
周守和闻言跑出来,把她揽在身后质问我:「嫂嫂这是何意,为何要对安娘动手?」
我冷笑:「她前日弄丢我的女儿,今日又咒我死了的夫君,我不该打她?」
他哑声,瞪了眼柳安娘后转头又离开了。
我也回了屋,没再理她。
6
又过了三日,家里突然来了一群着官服的人,说要来寻京城贵人的女儿。
婆婆闻言惊讶地问:「京城贵人的女儿?大人莫不是搞错了,我家这两个儿媳妇……」
突然她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忙看向我:「金银,是不是你?」
为首那个大人立马看向我,还未等我开口,柳安娘扭着腰肢和周守和进来了。
她一把挤开我,扑到为首那人的膝下哭起来:「父亲,你终于寻到我了,女儿这些年过得好苦啊!」
旁边众人都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这时有人提醒她:「这是知府大人,并非京城贵人。」
柳安娘尴尬起身,知府大人也不动声色退开。
「那京城贵人是?」
周守和试探着开口。
「平乐公主。」
一听这名头,他们三人腿都软了一下。
周守和更甚。
他之前从军跟的是允王的队伍,也就是平乐公主和当今圣上的异母兄弟。
天下百姓谁人不知允王手握兵权,在朝野上说话都分量得很。
也有传言说,允王有篡位之心。
才是最近这场战争,允王带军去守燕城,被打得节节败退,还是靠平乐公主的风夫婿镇国公亲自上阵打退了匈奴。
也因如此,圣上理所应当地收回了允王的虎符,无人敢有异议。
这些,都是周守和当闲谈与我们说起的。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被他厌弃的我竟然能和平乐公主扯上关系。
这时知府问柳安娘道:「你说你是定远郡主,可有信物?」
柳安娘支支吾吾地回答:「有,是一个凤纹镯子和背上的梅花胎记。」
我一脸不可置信:「安娘,你?」
周守和急忙堵住我的话:「嫂嫂这是替安娘高兴傻了,你放心,等安娘做回定远郡主,阿锦也会有好日子过的。」
我死死捏住手心,求助般看向婆婆,她是知道我有这些印记的。
婆婆却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我。
柳安娘翻开袖子,露出那个凤纹镯子:「大人你看,这是我自小从并州走失后便带着的镯子,还有我后背的胎记,也可证明我的身世!」
呵,倒是偷听得一字不差。
知府听到地方对得上后眼神一闪,立马带上笑意,令身边的女侍带着她下去查验。
一刻钟后,女侍搀着柳安娘上前。
「大人,确是梅花胎记。」
话落,知府已带着众人跪下:「参见定远郡主。」
我也被周守和拉着跪下,柳安娘受着我们的跪拜,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一眼。
7
夜晚,柳安娘被知府一群人带走,说是既认了身份,便先去知府府里住着,待收拾妥当,便去京城认亲。
周守和也跃跃欲试想跟上,但被人家拦了下来。
这并没有磨灭他的兴奋,他在堂屋里踱步:「嫂嫂别怪我和安娘心狠,安娘若是过上好日子,定不会亏待咱们一家人的。」
我心底嗤笑,却还是顺从地接话。
「我不在意这些,只要我和我的阿锦好好的就行。」
他似乎不太相信我如此心甘情愿放弃了荣华富贵,试探着问我不委屈吗。
我摇摇头:「委屈什么,守和走了后我只想把阿锦拉扯大,在这里守着守和的衣冠冢,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被我一番话说得感动,几次欲言又止,看着我的目光极其愧疚。
我忍着心里的恶心,说要休息,将他请了出去。
这一夜我睡得也不踏实。
真正的凤纹镯子早被我藏了起来,柳安娘拿走的那个是我前几日在银铺里打出来的假货。
我不傻,知道如今公主寻女的告示能到南边来定是允王式微,她们又查到了什么线索,这才敢大张旗鼓地寻亲。
而允王到底没彻底落马。
若是柳安娘不动歪心思,我提前打好用来掩人耳目的假镯子也派不上用场。
她既然动了,那我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只是可怜我的珠宝,若是她和阿爹能活到现在,现在应该已经在自己爹娘身边了吧。
之后几天,都不曾再有柳安娘的消息传来。
一日一日过去,我也有些心神不定。
难道说她真的顺利与平乐公主相认了?
周守和也焦虑得紧,成日在门口探,指着能有人接他去京城享福。
又过了两日,确实有人来了。
是那日见过的公子,谢寻。
他带来的不是接周守和一家去享福的旨意,而是柳安娘的死讯。
他说:「定远郡主突发心悸,已于前日死在了知府府邸。」
周守和闻言不敢相信:「怎么会?安娘、郡主身子虽弱,但从未有过心悸的毛病,她怎会死得这样突然?」
我虽惊讶,但并无太多意外。
果然,若是认亲的人是我,如今大约是我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了。
我上前跪下俯首:「可怜郡主一条性命,只是平乐公主寻得郡主又丧女,恐要更伤心了。」
谢寻扶我起来:「公主早已南下想亲自于途中接了郡主回去,如今已快到澜洲了,可怜郡主福薄,到底也没撑到与公主见面。」
「此次过来,也是想收拾些郡主的遗物平缓公主伤心的。」
我不动声色:「大人可否让民女随行,民女可为公主讲些郡主的事儿,起码能宽慰公主些许。」
他思忖片刻,便答应了。
周守和与婆婆早已失了方寸,他们沉浸在美梦破裂的伤心中,半点没注意到我与来人说话。
待他们反应过来时,我已带着女儿走远了。
8
马车上摇摇晃晃,阿锦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大眼睛看来看去,很新奇的样子。
谢寻在我对面坐着,他闭目养神,似乎很疲惫。
「谢大人可知郡主殿下的丧仪如何操办,是在澜洲还是回京?」
「自然是在澜洲,如今天热,回京怕是不便。」
「并且,这位郡主殿下还不知道有没有福气,能与公主相认。」
我心下一动,看向谢寻微笑的面容。
「谢公子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娘子不明白吗?」
话说到这一步,也没必要闪烁其词了,我直截了当开口:「你到底是何人?」
「定远郡主,是我的堂妹。」
原来如此,他竟是镇国公的侄儿。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和柳安娘都不是郡主,对吗?」
他微笑着开口:「我自然是知道的,但也仅限于我了,娘子若是知道什么内情,可不要轻易说出来,性命要紧。」
我心绪杂乱,觉得事情似乎要更复杂些。
紧赶慢赶走了一天,终于在第二天清晨赶到了知府府邸。
柳安娘的灵柩在后院停着,灵堂操办得十分豪华,旁边还请了十多个挽歌郎哭丧,吵得厉害。
知府大人不在府里,据说是早早去迎接平乐公主了,我作为「郡主」认亲前的家人,并无太多人在意。
谢寻将我和阿锦安排到一间小厢房住下,便也动身离开了。
本想好好睡一觉恢复些精力,却不想一直到黄昏,我都未能睡着。
突然庭院里嘈杂起来,一众「恭迎公主殿下」之声响起,我心中一喜,连忙起身准备出门。
也正在这时,侍从前来,将我带去了柳安娘的灵堂。
公主思女心切,已然扑倒在灵柩上痛哭起来,听到我是郡主的嫂嫂,她扬起疲累的脸看向我。
「你便是我儿的嫂嫂?」
我细细看了公主一眼。
美人面,樱桃腮,珠圆玉润,富贵逼人。
和傻珠宝十分里面八分像。
谢寻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瞥了我一眼后便小声提醒公主:「殿下,何不细看郡主的面容?」
我与公主一同将目光移向灵柩里柳安娘的脸。
突然公主惊呼一声:「这不是我儿!这是何人?」
知府一众人跪下,满脸冷汗:「公主何出此言,那凤纹镯子、梅花胎记与并州怀县都是对得上的。」
公主愤愤出声:「我儿与我相散时已有五岁,十二年变数再大,我还能不记得她的脸了?」
我看时机正好,几步迈到公主面前跪下:「母亲,我才是朝朝啊!」
堂下哗然,公主又惊又疑:「你不是这个冒充之人的嫂嫂吗?你如何知道我儿的小字?」
「柳安娘伪造了镯子,又私烙了胎记想要冒充女儿,母亲请看,这才是真正的凤纹镯。」
我拿出真正的镯子,并冒着对公主不敬的风险俯到她耳边:「有人要取朝朝性命。」
公主一把抓住我的手,看到我坚定不似作伪的面容以及堂下跪着的一众人,而后谢寻又对她点了点头。
她面色几变,终于下了决心:「传本宫旨意,本宫已经找到真正的定远郡主了。」
话落,众人又向我跪下:「恭迎定远郡主。」
9
夜晚,我被带到公主面前。
她攥着那个凤纹镯子,急切地问我。
「你是朝朝什么人?真正的朝朝现如今在哪里?」
我心下不忍,踌躇几番才说出口。
「公主节哀,朝朝她……」
「开元十四年便逝去了。」
「什么?你是说我的朝朝已经死了五年了?」
我忍着心中的悲痛。
「开元八年,我与我养父在并州怀县未启山捡到朝朝,那时她形同痴傻,问不出家世。后来她十一岁那年,阿爹带她去云锦县治痴傻病,一趟回来却被贼人屠了村。」
「朝朝突然清醒,对我说,这些都是允王派来杀她的人,让我珍重性命,她则……」
「自己出去引了贼人,丧命刀下。」
公主泪流满面,喃喃出声:「允王,当真是允王。」
「是我害了我的朝朝,错信了贼人。那日去怀县烧香,有刺客追杀我,我为保住朝朝便令侍女将他带走,没想到我得了救,却失了朝朝的踪影。」
「想来必是朝朝逃难时看到了允王属下的脸,明明都装傻保命了,却还要被如此赶尽杀绝。」
绕来绕去,我才明白这场斗争。
允王为了夺先帝留给公主的一点兵权,假意与公主交好,暗中却派人去杀她。公主为保朝朝,派人带了她先逃,只是没想到她平安了,朝朝却走失了。
而后来一而再的追杀,也是为了防止朝朝活着与公主相认指证允王罢了。
甚至知府也是允王的人,他们收到公主要寻亲的消息,便开始四处盯人。
为防万一,他们都未曾仔细核实柳安娘的身份,便对她痛下杀手。
幸好我提前留了心眼,否则不仅阿爹和朝朝的仇报不了,连我也要丧命于此。
公主搀了我起身:「好孩子,你很聪明,如你所言,朝朝最后几年过得也算平安。」
「你和你父亲将她照顾得很好,她丧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无用,我愧对她。」
这时谢寻走进来,似乎对这个局面一点都不意外。
他拱手:「殿下,我与属下已经将澜洲知府的书房彻底搜寻了一遍,果然发现了允王的书信。」
公主忙接过那一张信笺,只见烛光下几个大字:「似定远者,格杀勿论。」
呵。
公主冷笑一声:「倒是心狠得厉害。」
「明日我们便动身回京,谢寻,你拿着之前搜寻到的允王贪墨的证据与这封信笺,护我与朝朝回京。」
见我迟疑,她解释道:「你便安稳坐好郡主的位置,其余的不用管。」
「是,民妇还有个女儿……」
「一同带上便是。」
10
第二日清晨,我们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谢寻已对外放了消息出去,说已寻到真正的定远郡主,便是栾镇周家的寡妇陈金银,而之前的柳安娘是冒认的。
我坐在公主的坐辇里,心想等周守和知道了这个消息定会后悔得要命吧。
日夜兼程来到京城,已是半月后。
公主将我和阿锦留在了国公府,她则去宫里面圣。
待她面圣回来,依旧忧心忡忡。
我问公主如何,她长叹一声:「皇弟信我,也有扳倒允王的意向,只是光靠几封未署名的书信与贪墨的证据,怕是难斩草除根。」
我心下了然,毕竟允王虽失了兵权,但到底也在朝中沉浮多年,光凭这些空头证据,自然要不了他的性命。
想来想去,我想到了阿爹和珠宝。
在他们死去那年,阿爹攒了一堆兽皮,说要给我打个玉钗贺我的及笄礼。
珠宝拍着手,一个劲儿说姐姐漂亮,姐姐好看,姐姐戴玉钗。
什么都没了,阿爹没了,珠宝没了,那一堆兽皮也在火中烧成了灰烬。
思绪至此,我已泪流满面。
「这些证据杀不了他,但若是在天子脚下对郡主动手被抓了呢,还能拿他没办法吗?」
公主脸色一变:「金银,你……」
我跪地伏首:「明日起便请谢公子对外散播传言,引他们对我再次下手,若是我真的因此丧命,还请公主照拂我的女儿。」
谢寻与公主虽不忍,但最终还是点了头。
第二日,京中就有了流言,说允王狼子野心,想杀了公主夺兵权,却误伤郡主,现在郡主平安回京,允王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而我在京内招摇至极,既入宫拜见圣上与太后,又随公主礼佛为天下祈福。
宫中晚宴,我更是坐到了皇后娘娘身边。
觥筹交错间,我第一次看清了我的仇人。
允王。
一个光凭面相就能看得出来心机深沉的男子。
男女坐席相隔,我看到他遥遥望了我一眼,面色令人难辨情绪。
我于桌下捏紧了筷子。
痛意为我挽回些许理智。
这时,突然有宫人上前禀报。
「有一人称是定远郡主的夫君,正在殿外求见呢。」
我心中一惊,难道是周守和?
圣上还未发话,允王却已做了主:「传。」
只见圣上脸色十分难看。
果然是周守和。
他见到我就要扑过来,被宫人拦下。
「郡主殿下,你莫是有了富贵就忘了为夫我了,你可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啊。」
不用想也能知道谁把他带进宫的。
这一闹,让所有人知道定远郡主不仅嫁过人,嫁得还是个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公主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我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是嫁过人,可我的夫君早死在了战场上,小叔这是糊涂了吗,竟觉得自己是我的夫君?」
他咬咬牙:「我是周守和啊娘子,死掉的是守元!你就是不愿意与我相认,也不该这般扯谎吧。」
谢寻也在宴上,他缓缓开口。
「你说你是周守和,那着人清点一下军册不就知道了。」
此话一出,周守和满面慌张。
圣上不耐烦地挥挥手:「查!」
不出一刻,已有内侍上前禀报。
「启禀陛下,周家兄弟行军那一册记录,周守和确实战死。」
11
我就知道。
必定是周守元死那一刻,他就动了要将弟妻占为己有的念头。
于是在登册的时候,他便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毕竟他们兄弟二人相貌无差,又在一个营。
蒙混过关倒也容易。
一只蝼蚁而已,甚至只是圣上挥挥手,他便被人捂了嘴拖了下去,奏乐重起,他并未激起任何波澜。
我看了眼他离去的方向,毫不在意。
能不能在宫里全须全尾走出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漫长的宫宴结束,我声称不胜酒力,被人扶去了偏殿休息。
夜黑风高,几个值夜的宫女守在门前,烛光微微跳动着,我躺在软榻上闭眼休息。
突然,我听到宫女的惊呼,而后是利刃没入脖颈的声音,不过一瞬,血腥气就涌入我的鼻腔。
心脏疯狂跳动,但我依旧闭着眼装醉。
直到我能清楚感受到,那人来到我的身后。
一双粗糙的手摸上我的发丝,来人沉沉开口。
「朝朝啊朝朝,你真是个命大的孩子,皇叔我杀你多次,你都能阴差阳错活下来。」
「那些废物既不管用,那今日只能由皇叔来了解你了。」
我从墙上看到他抬刀准备刺下的身影,突然徐徐开口。
「皇叔,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呢?」
允王一惊,后退一步,然而只是一瞬,他再次提刀前来。
我自榻上翻滚而下,躲开他的刀剑,同时开始大喊。
「救命!允王要杀我!陛下救我——」
眼看他又失手,而窗外已有侍卫赶来时亮起的灯火,允王越发着急,刀法也乱起来。
我自幼与阿爹在山间打猎,多多少少有些功夫在,也能躲一些过去,但我却狠了狠心,装作避之不及,令自己左肩挨了他一刀。
疼痛使我体力骤减,眼看他还要再来一刀刺向心口,突然门被人一脚踢开。
是谢寻!
他架着弓箭,一箭射穿了允王的眼睛,而后飞奔到我身边,抱起了我。
我看着他焦急的面容,轻轻笑了笑,要他放心。
随之而来的是圣上与公主以及赴宴的一众臣子。
公主一看我鲜血淋漓的伤口,扑过来哭着喊太医。
或许是失血过多,我眼前有些模糊,脑子也混沌得过分。
我隐隐看到阿爹和珠宝在朝我笑。
我要去见他们了吗……
可惜不能陪我的阿锦长大了。
12
我并未死。
宫中太医医术高明,那一刀又不在要害,故而我没死成。
只是到底受了伤,我再醒来时,已是三天后。
一睁眼,面色憔悴的公主在我身边趴着,谢寻也远远坐在榻上。
我张嘴唤了声公主,她一见我醒来,喜极而泣。
我无心其他的,第一句话便问:「允王如何,可有伏法?」
「有。」
谢寻过来了。
「新账旧账一起算,又是杀公主郡主未遂,又是贪墨受贿,圣上已经着人把他押起来了,郡王的名头也夺了。」
「朝朝的仇,你阿爹的仇,以及你这一刀的仇,都报了。」
终于。
我潸然泪下。
阿爹,珠宝。
我为你们报了仇了。
在宫中疗伤多日,谢寻日日来向我汇报外面的动静。
比如允王举家被流放至西北,连几岁的小儿都没幸免。
比如那日杀柳安娘的果然是澜洲知府的人,那个知府也因允王一案被下了大狱。
比如周守和被驱赶出京后一路乞讨回了澜洲,回去后便成日以郡马自称,到处惹是生非,如今被地头蛇打断了一条腿才清醒,老老实实在家里种起了田。
以及我的身世已向圣上禀明,但圣上赞赏我的有情有义,虽夺了我的定远郡主,但又给我封了明珠郡主,我和阿锦此后便可安然生活在圣上赐的郡主府中,不愁吃喝。
我感叹一句,倒也算善恶有报。
「公主还为你求了门亲。」
我一口水呛住,咳嗽了半天:「什么?」
他清清嗓子,似乎有些难为情。
「求的你和我……」
「啊?」
我去公主府里回绝了这门婚事。
不为别的,只因我沾了珠宝的光才做了这个郡主,又没有显赫的家世,还带着个女儿,配镇国公的侄儿,实在悬殊。
我知晓公主是为我后半生做打算,怕我无依无靠。
但我陈金银能养活周家那一大家子,就能养得起我和阿锦。
我绝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他人之手。
那日回绝了婚事,谢寻亲自送我出府,我本以为他该高兴,却不想他面色沉沉,并不开心。
「谢公子。」
我出声唤他。
「我求了公主,不日便要动身回并州,我想陪着阿爹和珠宝。」
他点点头,张了张嘴,只说出来一句保重就离开了。
13
我和阿锦在并州住了下来。
我为她请了最好的夫子教她学识,时不时也带她去山上打猎。
我手把手教她,就像阿爹当年教我一样。
我们还一起养了只小狸奴,取名叫珠珠。
一日我们在山上猎一只小鹿,却被一头野猪追上。
我命阿锦先跑,自己则架起火铳。
「嘭」一声,我并未开枪,野猪却倒下了。
我抬眼,竟是谢寻。
我心中莫名一喜,问他:「谢公子怎会在此?」
他俊朗的面容看着我:「我求了圣上,派我来并州任职了。」
「娘子可愿请我去家中喝杯茶?」
我没有问他原因,他也没说。
我笑着点头,带着他走在春日的小道上。
春日的茶最香,春日的景色也最美。
一切都正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