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闺女 (上)

“续闺女”是北方农村旧俗，没了亲闺女，再续一个，名义上还是自己的闺女，实际上却是女婿的新媳妇。名义上延续母女关系，维系两家亲情往来。

本故事分上篇、中篇和下篇，通过"续闺女"，展现了在生死、亲情、伦理与人性的纠葛及如何用善良和宽容化解怨恨。

田桂香蹲在灶台前，手里的火钳机械地拨弄着灶膛里的柴火。火光映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六十年的风霜在上面刻下了深深的沟壑。锅里煮着稀粥，咕嘟咕嘟冒着泡，就像她心里那些翻腾的苦水。

“姥姥，我饿。”五岁的小满揉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身后跟着三岁的立秋。两个孩子都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小脸上沾着泥道子。

田桂香赶紧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个笑：“粥马上就好，先去洗洗手。”

她看着两个孩子摇摇晃晃走向院里的水缸，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这是她闺女秀娟留下的血脉啊，如今却成了没娘的孩子。

秀娟走的那天，田桂香觉得自己的天塌了。二十七岁，正是好年纪，一场肺痨就夺走了她的命。田桂香至今还记得闺女最后说的话：“娘，小满和立秋就托付给您了...”那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蛛丝，一吹就断。

“姥姥，手洗好了。”小满拉着弟弟回来，打断了田桂香的思绪。她盛了两碗粥，又掰了半块玉米饼子分给两个孩子。

“慢点吃，别烫着。”她习惯性地叮嘱，就像秀娟小时候一样。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田桂香抬头望去，是村里的田三叔。他是村里的说和人，谁家有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

“桂香嫂子，吃着呢？”田三叔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两包点心。

田桂香忙起身相迎：“三叔来了，快进屋坐。”

田三叔把点心放在桌上，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叹了口气：“秀娟走了有...八个月了吧？”

田桂香的手一抖，差点打翻粥碗：“嗯，八个月零三天。”

“志刚那边...托我来跟你说个事。”田三叔搓着手，眼神飘忽，“是关于孩子的。”

田桂香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女婿陈志刚已无父母，又在县里粮站上班，离镇上的家太远不经常回家。秀娟走后，他把两个孩子送到岳母这里，每月给些钱粮，自己忙的很少过来。

“啥事？”她声音发紧。

田三叔压低声音：“志刚想...续弦。”

田桂香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亲耳听见还是感觉很难受。

“对方是周家屯的周玉兰，去年死了丈夫，带着个六岁的闺女。”田三叔继续说，“人老实本分，会过日子。”

田桂香木然地点头，心里翻江倒海。秀娟才走了八个月啊...

“志刚的意思是...”田三叔犹豫了一下，“按老规矩，想给你续个闺女。”

田桂香猛地抬头：“续闺女？”

“对，就是让新媳妇认你做娘，以后两家当亲戚走动。”田三叔解释道，“这样孩子也有个娘照应，你也有个闺女孝顺。”

田桂香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续闺女，这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没了亲闺女，再续一个，名义上还是自己的闺女，实际上却是女婿的新媳妇。这算什么事啊！

“三叔，秀娟才走多久...”她哽咽着说。

田三叔叹气：“桂香嫂子，我懂你的心。可志刚还年轻，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两个孩子也需要人照顾啊。”

田桂香看向正在喝粥的小满和立秋。小满正用小手擦弟弟嘴边的粥渍，那动作像极了秀娟小时候。她的心一下子软了。

“那...那周玉兰愿意认我这个老婆子当娘？”她低声问。

“愿意，怎么不愿意。”田三叔见有戏，赶紧说，“她说了，一定把你当亲娘孝顺，把秀娟的孩子当自己亲生的待。”

田桂香擦了擦眼泪，心里百转千回。她明白，这事不答应也得答应。为了两个孩子，她必须接受这个“续闺女”。

“行吧...”她终于点头，“按老规矩办。”

田三叔如释重负：“好，好！我这就去回话。下个月初六是好日子，到时候新媳妇来给你磕头认亲。”

田三叔走后，田桂香坐在院子里发呆。夕阳西下，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小满和立秋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蚂蚱玩，笑声清脆。田桂香看着他们，眼泪又下来了。

“秀娟啊，娘对不起你...”她喃喃自语。

初六那天，田桂香早早起来，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她换上了只有过年才穿的藏青色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上午十点，院外响起了鞭炮声。田桂香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院门口。

陈志刚穿着一身新做的中山装，身边站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想必就是周玉兰。她穿着红底白花的褂子，头发挽得整整齐齐，手里牵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娘。”陈志刚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哽咽，“我带玉兰来给您磕头了。”

田桂香强忍泪水，点了点头。

周玉兰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娘，玉兰给您磕头了。”说完，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田桂香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前这个陌生女人，从今天起就是她的“闺女”了。她颤抖着扶起周玉兰：“好闺女，快起来。”

按照习俗，她得给“续闺女”准备见面礼。田桂香转身进屋，拿出一个红布包，里面是一对银镯子——那是女儿出嫁时她给的嫁妆，女儿走前又给了她让她留着。

“这个给你。”她递给周玉兰，“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个念想。”

周玉兰接过镯子，眼圈红了：“谢谢娘，我一定好好珍藏。”

仪式结束后，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田桂香几乎没动筷子，只是不停地给小满、立秋和周玉兰带来的小女孩夹菜。她注意到周玉兰对两个孩子还算和气，但眼神里总带着几分疏离。

饭后，陈志刚说：“娘，以后玉兰就是您闺女了。逢年过节，她会按规矩来看您。两个孩子...我想接回去，玉兰会照顾好他们的。”

田桂香的心猛地一沉。她早该想到的，续了闺女，孩子自然要回父亲身边，可她舍不得啊！

“能不能...再让我带段时间？”她哀求道，“孩子还小...”

周玉兰插话：“娘，您年纪大了，带孩子太辛苦。再说，我是他们后娘，总得相处相处。”

田桂香无话可说，只能点头。下午，她含着泪给小满和立秋收拾了小包袱，里面装着孩子们的衣服和她连夜赶做的两双布鞋。

“听爹和新娘的话，”她蹲下身，给两个孩子整理衣领，“姥姥会常去看你们的。”

小满突然抱住她的脖子：“姥姥，我不想走，我想娘...”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田桂香心里。她紧紧抱住两个孩子，眼泪再也止不住。

送走孩子们后，田桂香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掏空了。夕阳西下，照着她孤单的身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