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婆姨

发布时间:2025-06-26 12:58  浏览量:1

冷雨

踏入陕北,陕北婆姨是最令人难忘的风景。

陕北的婆姨质朴、憨厚,就像黄土地里的一捧黄土或一株酸枣树,天然去雕饰,不管风沙如何肆虐、太阳如何炙烤、日子如何艰辛,陕北婆姨总是热辣辣的、直爽爽的,散发着最为浓烈的生活气息。即便偶尔看到一两个稍显柔弱的,一打听,准不是陕北的,那可能是外地来这里工作的女子。陕北婆姨是地道的、平凡亦动人的存在。在陕北那片被黄土覆盖、沟壑纵横的大地上,陕北婆姨就是流动的、最具烟火气的景致。

脸圆圆的、唇厚厚的,皮糙糙的,腰壮壮的,胸鼓鼓的,刚而不莽,憨而不愚,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粗布衣衫,扎着鲜艳的红头巾,在你的心窝窝里烙下深深的印记。信天游的调子悠悠扬扬地在身后飘荡,黄土地的风沙纷纷扬扬地在身后飞扬,南飞的大雁一声长鸣,也悠悠荡荡地在身后回响。她们是生命力顽强的一类草木,蓬蓬勃勃地生长,热热闹闹地绽放。

这独自匆匆赶路的,是上了岁数的婆姨。她要去田里,会在那片黄土地里忙碌许久。手中的锄头,在她汗流浃背的劳作中,翻出一片片希望的田野,刨出一家人生活的根基。婆姨,黄土地上的一头牛,弯着腰、弓着背,驮着炽热的阳光和对生活的期盼,奋力前行。庄稼的叶子越绿越旺,叶下的果实越沉越满,婆姨脸上的皱纹却像犁过的沟痕,又深又长。可婆姨依旧坚守在土地上,让山风梳理她的思绪,与黄土为伴,然后把月光和星星带回家中,化作煤油灯的光亮,照亮一家人的生活。

那些刚嫁人的媳妇和未出阁的女子,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喜鹊,从早到晚,忙忙碌碌。清脆的笑声在山沟里回荡飘散,暖一湾溪水,唤一片新绿,把一片片沉睡的土地唤醒,焕发生机。她们要翻过这一道道黄土梁,到山的那边去,走亲戚、看热闹、会情郎,或者仅仅是买一些自己心仪的小物件。

她们不涂脂抹粉,不烫发美容。她们只穿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她们和自己的情郎一样,瞧不上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子。那些情郎,常常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或窑洞前的土坡上等待,守望这些即将翻山越岭而来的爱情。脚下的黄土,土中的种子,都像婆姨曾经的抚摸温暖他的心。当婆姨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情郎站起身,对着她们喊一声高亢的信天游:“哎——妹妹!”热情的陕北婆姨就都竖起耳朵,亮了眼眸,笑着回应:“哎——哥哥!”若是情郎再唱,婆姨又和,整个山沟一片信天游的对唱。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陕北的婆姨和情郎,就这样用歌声诉说着爱情。

那个穿碎花布衫的、早已心有所属的陕北婆姨,羞答答的,却又大胆地,迈出步子,走向情郎。可是不行!那帮子柔时似水、刚时似钢的好婆姨,一下子嘻嘻哈哈地拉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上前,“咦!就这么着急啦!还没成亲就把我们忘了,你那情哥哥就那么好?我们倒要瞧瞧,你这情哥哥是憨小子还是俊后生!我们要好好逗逗他!”说着就一拥而上,把情郎团团围住,又拉又拽。揪情郎的耳朵,捏情郎的脸蛋,扯情郎的衣衫,然后齐心协力把他抬起来,往花布衫婆姨身上撞,直到两人红着脸求饶才肯罢休。“那好吧,亲一个,让我们见识见识!”那两颗早已怦怦乱跳的心,半推半就地,完成了这个甜蜜的动作。哎!陕北婆姨的一抹笑,该会迷倒多少情郎?

陕北的婆姨心灵手巧,会剪纸绣花。陕北的婆姨健壮能干,会操持家务。陕北的婆姨热情似火,会燃烧爱情。陕北的婆姨唱起信天游时,歌声里的深情能打动最冰冷的心。陕北的婆姨跳起秧歌时,舞姿里的活力能吸引最遥远的目光。陕北的婆姨是世上最真最纯最善最美最勤劳聪慧的人。

可是她们命苦,她们似乎注定是黄土地里深埋的一颗土豆。自小,她们就没有五彩的玩具,只有黄土蓝天,她们虽然也和自己的哥哥弟弟一样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可她们永远没有哥哥弟弟的娇贵。当哥兄老弟背着书包欢欢喜喜去上学时,她们往往留在家里洗衣、做饭或做其他家务。穷,供不起,爹娘的天平只能倾向哥哥弟弟,委屈了她们。因为她们是迟早要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迟早会成为别家的媳妇,为别家操劳。她们常常站在自家的窑洞前或院子里,望着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在校园里嬉笑玩耍、无忧无虑,她们常常静静聆听那座破旧校园里传来的上课铃声。当她们趴在教室的窗外,跟着小伙伴们小声念出“a、o、e”时,老师惊讶地发现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妹子,进来,我教你!”可妹子满脸通红,跑开了,以后再也没来。陕北婆姨,一颗未甜先涩的红枣,酸涩了世人的眼睛。

长大了,陕北的婆姨就像熟透的果子可以采摘了。在陕北这种特定的文化氛围与环境里,陕北婆姨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她们要操持家务,照顾老小,还要和男人一起在黄土地里劳作。她们没有太多的奢望,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当家里来了客人,她们会热情地端上热气腾腾的油泼面;当男人从田里回来,她们会递上一碗清凉的井水。她们把自己的青春和汗水都洒在了这片黄土地上,无怨无悔。

所以,农忙的时候,她们无论如何都要起早贪黑,在土地里摸爬滚打,若有恶劣的天气袭来,即使前面是艰难险阻,也得咬牙坚持。她们知道生活不易,知道勤劳才能换来好日子,可她们更知道在这片黄土地上,没有勤劳的女人,家就不像个家。所以,她们会含着泪告诉你,她们忙碌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她们甚至会让你看自己磨出老茧的双手,“扑通”一声跪下去,求老天爷风调雨顺,让她们有个好收成。此时此景,你也许会眼眶发热、心生感动,真的希望老天眷顾,即便你无法改变天气,你也许会满怀敬意地默默祝福:她们不易!

她们辛苦操劳,却从不抱怨生活,她们热爱生活,知道生活也有甜。这些婆姨不要富贵不要虚荣,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家,没有什么过错;她们不偷不抢,不做城里某些人表面光鲜亮丽实际见不得人的坏事,在黄土地上辛勤耕耘,撑起一个家没有什么错。

她和他是一个山沟里长大的。一起玩泥巴、掏鸟蛋、割猪草、放风筝,两小无猜。过不了河,他背她。挑不动水,他帮她。当她把自己绣的荷包送给他时,他高兴得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用胡茬扎她的脸。窑洞的炕上,温暖的土炕散发着热气,明亮的油灯映照着两人的脸庞,点燃了两人的夜晚和爱情。她一生一世都记得他在她面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模样。他永远都是她的亲哥哥、憨哥哥、俊哥哥。

山上的路走烂了,路上的土踩实了,陕北婆姨的胳膊粗了、肩膀宽了,双手和脚板都跟男人一样,是一双双能吃苦受累的铁手。春天的风伸出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听她轻声哼唱的歌谣;田野里生长的层层绿意,一天天变高,一点点变黄。谷穗子沉甸甸地低垂着,饱满而充实,红枣,挂满一树树红色的灯笼,红彤彤地诱惑着秋天和路人。赶集的时候,她们把黄土地的馈赠背下山去,卖给城里人,买回自己和家人所需要的生活物资。

白天,她们侍候土地庄稼,晚上侍候家人和生活。婆姨若先早逝,男人的生活就像缺了一半;男人若先早逝,婆姨决不会改嫁。她们会留在这个家里,含辛茹苦地养大男人留下的一群孩子,省吃俭用送他们上学识字,给他们做新衣服、买新鞋子,而她们自己,年年添置的是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

劳累了一天,又辛苦了半夜,陕北的婆姨才躺倒在炕上,对男人轻声说:“他爹,睡吧!”梦里,她还在为男人和孩子,辛勤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