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南柯梦(418)光影之夏
发布时间:2025-06-26 17:22 浏览量:1
晚上的时候老陈回来了,他一进门,朝着站起身来迎接的小狐仙笑了笑,随后低声说了一句:我去上楼换衣服。然后就径直朝楼上走去了。
这个暑热季节里,老陈除了去开正式的会议之外,总喜欢穿长衫,他觉得那样宽松凉快。他身材挺拔,肩膀虽然不宽,但是很平直,穿上长衫有一种中国传统男人,玉树临风的感觉。可不知怎的,今天的老陈好像背影有些萎靡呢。他提起长衫一角上楼梯的样子,似乎有些勉强。脚步沉重。
小狐仙总觉得今天老陈有点不对劲,怎么蔫头耷脑的,于是她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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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推门一进卧室。只见老男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在那喘气。小狐仙走上去,在他身边蹲下,然后扬起脑袋来,仔细看着老丈夫的脸,原本明亮的古铜面皮,今天不知怎的黯淡下来了,眉毛也垂着,眼角也搭啦着。陈焕章退了一下眼镜。对小狐仙有气无力的说:
微微呀,自己下去吃饭吧,老豆在这坐会儿,我有点累了!
你是不是中暑了呀?
老陈听了这话,抬起头看了看小妻子,他伸手摸着关文娴的脑袋说道:
可能是。我今天一下午都不太舒服,办公室里,和那帮烂仔又争执了半天。一个小会,吵的不行。我只能打起精神来应对。哎,我如今真是岁数大了,以前,我从来不生病的。在广东一夏天都没有事,可现在,就算是在北平这种干爽的天气里。
说到这儿,老陈不言语了。他仰起头,坐在那一言不发,他的头发被汗都给打湿了,鬓角那里还有汗珠凝结着,好像要落下来了,小狐仙一见这情景,赶紧上去拿帕子给他擦了擦。
老陈皱着眉,那样子很不好受,他像只倔强的老鹰不服不份的。不过此时老鹰已经趴在草丛里了。
躺下歇会儿?
不。我去冲个凉。
还能动吗?好歹吃点东西,喝点什么?
她站起身来,抚摸着老陈的肩膀,老男人摇了摇头,说道:没大事,没大事,我坐一会儿,去洗洗。
狐仙不放心就守着他,过了几分钟,老陈站起身来奔浴室走,她也赶紧跟了过去。
进了浴室,小狐仙便帮他解衣服扣子。从领口到下摆。老陈站在那一动不动。文娴还有帮他脱内衣……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没那么糟,没那么糟。
那行,我去给你拿睡衣。
小妻子出去了。回到屋里打开抽屉,给老男人找了一身短打。一条宽宽的短裤和一件细棉布的背心,她把这衣服拿到浴室里,推门一看,哎呀,果然他今天不舒服。
站在花洒之下,老陈扶着墙,一动不动的任那些水在自己身上流淌,他像是一个石雕。文娴敢紧走上去,把自己的连衣裙领口向里窝了窝,那个大荷叶边领不太方便呢。她拿起旁边的香姨子,开始给男人擦着后背。
他的后背挺厚实。棕色的。肩胛骨被一层紧实的肌肉包裹着,果然是有过习武经历的人,体型与旁的不同,结实的腰身,有力的臀部,依然都还在。从背影看,也就是40出头的样子,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小了不少。
男人的40岁,还是好年华呢!流水之下,宛若岩石。
不过想到这里二小姐又转念了,现在是年轻十岁,可再过十年呢,20年呢,毕竟他比自己大那么多呀!他五六十岁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哎不想了。
一团蜜色的海绵沾满了泡沫,帮男人涂抹后背的手,因为自己的思绪,慢慢的放缓了,可谁知老陈这会儿却来了精神。他伸过手来,一下子抓住了小狐仙的爪子,然后回过头,朝她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丫丫仔,你怎么这么乖呀?
你别闹,我赶紧给你洗完,你换上衣服,然后回屋里躺着去。
我听你的,不过给我一个kiss好不好,哄哄我!
老男人这会儿眯着眼睛,凝望着自己的小妻子。流水之下,老陈的眼镜早就摘了,那双眼睛也许是因为聚光不准吧,所以那犀利的眼神,这会儿也找不到了,像所有离不开眼镜的高度近视眼一样,他迷迷糊糊的,一团温柔。
好了好了,还让我哄你,你多大年纪了。让我一个小女生哄。你快点儿快点儿。
文娴这会儿有些着急了。她干脆把花洒摘了下来,拿着毛巾站在老男人身后,帮他把后背刷洗干净,然后又把毛巾扔给了他:
那。你自己洗前面。哦,对了,洗完之后擦好。衣服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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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小狐仙就出去了,走到那边卧室门口,瞧见老奶奶正跟那儿站着呢。原来今天老陈一回来,老奶奶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了,这会儿不放心,林黛香跟上来问问。
怎么啦?不舒服啦?
哦,没事,有点中暑,我摸他额头倒是不热。
中暑摸不出来的。他今天吃了没有?
中午说是吃了一点东西,下午可能累了,我待会儿看看,不行叫人给他熬点粥什么的。我回头给他试一下水银温度计,如果有些高,就给他吃片阿司匹林。
哎呀,要我说那洋药不见得好。像他这种情景,刮个痧最好使了。
是吗。
你信我的错不了,我去给你拿盒子,二姑娘,回头你给她刮刮!
老奶奶有一个犀牛角做的刮痧板,还有刮痧油,他们院里出来的姑娘不知为何,对这套东西,很是信服。尤其是夏天。想当年老奶奶在上海公阳里做生意的时候,有一回一个姐妹上吐下泻,难受的呀,死去活来的,结果让林黛香给刮了两三回,立马好了不少,都可以出门应局了,自此之后,她得了个小郎中的外号。
当然,后来老奶奶嫁了贵人,但是这套手艺还没丢,而且还制备了套挺讲究的家伙式。
如今她手里这匣子是紫檀配螺钿的。刮痧板,是避水犀的,据说是来自非洲的犀牛角,很是宝贝呢。不但可以刮痧,还单独有几块圆片,煮水喝,最是清凉。
闲来无事的时候,老奶奶把这个手艺传给了二小姐。在重庆的那几年,天气热的不行。无论是关老爹还是关老娘,全都发痧中暑过。文娴就用这手艺帮父母治病。
这会儿她接过奶奶交给那个小螺钿盒子,二小姐心里也很有把握,她便抱着盒子来到了卧室,见老男人还没出来呢,她决定把床铺收拾一下。先投了个毛巾把子,将凉席擦一擦,再往上喷了点花露水。正在她忙活的时候,老陈晃晃悠悠的来了。
弄好了,赶紧上床歇着吧!
我去给你倒点凉茶来。
不要不要,我临出门的时候喝了好多。现在一肚子水。
老陈一屁股坐在床上,然后缓缓的躺在了枕头那,口里哎呀哎呀的,哼哼着,不过躺完之后,他晃了晃身子,又笑了:
哇。好惬意呀!新擦的凉席,还有枕席,哎,丫丫仔呀,老豆好有福气呀!
行了行了,你别瞎感慨了。哦,我这儿给你弄刮痧呢,一会儿我给你刮一下,去去火气,我弄这个很灵的,以前在娘家的时候给我爹妈都试过,哎,坐起来,你先把眼镜摘了。
文娴像个唠叨的小主妇,抱着那个小盒子跟床铺周围转着。手里拿着一瓶刮痧油。她又对着老陈指挥上了:
过来坐好。拉拉猪。过来,到这边来,离我近点,我好使得上劲。
你叫我什么?
老男人上来一把抓住了小狐仙的手臂。那如和田玉一般细腻的手臂上,戴着一只翠色的镯子,半白半碧,如同白莲映荷叶,青绿融一体,陈焕章望着自己的小妻子,眯着朦胧的眼睛,他把那玉腕轻轻的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然后轻声说道:
薇薇呀。你好久没管我叫拉拉猪了。你知吗?有半年了!
是吗,我。
文娴这会儿愣住了,无意间的一句话,怎么又触动他那扭别的心思了,这老家伙,很难对付呢,总是悲春思秋的。
小狐仙瞪着大眼睛望着老陈,本指望老陈松了她的手,可谁知老男人抓得更紧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春节时候的那些事儿。我,我自己也很自责。所以,自打我们从南海老宅回来之后,你不再管我叫拉拉猪了。我也认了。但是没想到,薇薇啊,你终是原谅我了,对不对?这才是老夫老妻呢。牙齿都有咬舌头的时候,所以拉拉猪,也有对不住你的时候。
我以为你会记恨我很长很长时间呢,没想到你的心这么善,看来今天我这场病没有白得。别说是中暑了,就算是得了痢疾伤寒,我都乐意呀!
呸呸呸。呸呸呸。不吉利,
文娴故意学着院中老保的样子,露出一脸凶相,她想掩饰一下自己心里的起伏,她更不愿意看到老丈夫那略显湿润的眼睛,小狐仙一甩手臂,挣脱了陈焕章,转身跑去鼓弄她的刮痧板了。
等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老男人乖极了,坐在那里眯着眼睛,脸上挂着笑容,扬着脸,仿佛像一个在等待家长表扬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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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时,在这幢饼干房子里,家长可不止一位,楼下还坐着一个呢。
诶,还吃不吃饭了?怎么回事?楼上的人都不下来了?我姐呢?
万事也不耽误饭的包子小姐,这会儿举着筷子东看看西看看。今天的餐桌上就她一个人,即便是再没心没肺,她也对这种现象觉得有些不习惯。要知道就在前两天,这屋里还高朋满座呢!她这个小立本还跟灶上忙活呢,怎么这一下子,客人如潮水一般退去,连自己家人都少了呢?
自己居然坐在这儿吃独食了。
楼梯那边,老奶奶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包子小姐的边儿上。奶奶有这个习惯。跟人说话的时候,总要挨得近近的,有些嘀嘀咕咕的意思。想来也是院里养成的毛病。
别喊了,老陈今天不舒服,你姐在上面服侍他呢。估计他俩得晚一会儿再吃,咱们别等了。
老奶奶刚拿起筷子,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道:
哎。乐亨呢。乐亨怎么没下来。
谁知这话正中了包子小姐下怀,只见她那张耷拉下来的圆胖脸,那腮帮子跟一团凉粉似的。沉甸甸的摆在那里。包子严肃的说:
我不让他下来了,我让他跟楼上反省。哼。下午发昏说胡话。今天晚上就别吃饭了。饿一顿!
什么?你不让人家吃饭?哎呀呀,凭什么呀?你算哪门子家长?人家老子在上面都没说呢,我去叫他!
老奶奶一听这话,赶紧站起身子要往外走,却被三小姐一把给拉了过来:
你坐着。叫什么叫,哼,我不让他吃,他就别想吃。他这会儿跟屋里反省呢!
反省?反省什么呀?
奶奶觉得这话不可思议,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可包子小姐却觉得顺理成章,她不急不缓的回答道:
反省他自己说的浑话呗。这小子。居然敢冒犯我,哼!他长了狗胆了!我把他给臭骂了几句,现在老实了!
包子小姐这会儿面目很严肃,显然是一个被家里顽童气坏了的孩他娘。那脸上有一股中年妇女的气色。而且还是那种境遇不咋地的中年妇女,好像什么“刁钻婆婆无情汉,不听话的孩子团团转”,这些都让她给赶上了!
弄得老奶奶很疑惑,不过很快,林黛香又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于是她警觉的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看看没人。打扫大娘这会儿出去溜达了,阿昌也跑到后门那抽烟去了,所以大厅里只有老奶奶和三小姐。嗯。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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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是不是你俩今天下午吵架了?我看乐亨回来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还说什么老五给你买游泳衣,你也是。让老五给你买什么游泳衣呀!
我就是那么一说,托五哥帮我看看,谁知道他就生气了,哼,破事儿挺多,故意摔倒,差点把那腿又弄折了,这不。让我给骂了一顿,老实了!
呵呵,你还骂人家,你骂他什么呀?
我骂他痴心妄想,我骂他歪门儿心思,哼,我一个好端端的三姨,他在背后里瞎琢磨我,还说什么以后腰跟我私奔去外国。我呸,我就算是去外国,也不能跟他奔啊。再者说,我上外国干嘛去?哼,我好容易学会了服务社会的本事,就是画漫画。哦,画给外国人看啊!
包子小姐说到这里,康的一口,把馒头咬下来半拉,那意思是自己很坚决。吃饭的姿势对她来说,相当于文人骚客的诗词,向来是用于言物明志的。所以,此时,大义凛然的包子小姐脸上没有任何儿女私情的表现。她那面沉似水的样子里,既有关公的忠义,又有岳飞的豪情。一双眼睛里充满了英雄侠义,就冲这份气概,乐亨少爷那些什么鸳鸯蝴蝶的建议,就不可能被采纳,想来一顿臭骂,也是难免的。
呵呵,我早就知道。乐亨那小子没憋好屁。你也是,你老在他面前瞎转悠什么,还什么三姨,人家叫你,你就答应啊。你瞧瞧弄出事儿来了吧?要说还得怪你自己。傻乎乎的,没个算计。
我怎么没算计?我都算计好了。他叫我三姨,那是应当应分。我是他长辈。那是顺理成章。再者说,我为什么和他在一起,还不是想挽救他。自从他妈一死,哎。你也看见了。他简直变了个样,之前他什么样?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一个小男生。现在可倒好,一天到晚蔫头耷脑。成天悲春思秋,整个一个男林黛玉。
还动不动就不想活了,人家搞革命的,往下跳,他呢,想寻短见的,也跟着往下跳,你说糊涂不糊涂!
如今我同他讲了,我可不是贾宝玉,你跟这搞什么葬花呀,思凡呀。不好使。你看看人家陈颖,人家是什么人?脑子里都是家国大义,再看看你。一身的小布尔乔亚习气,成天琢磨那些没出息的事儿。书也不好好念。伤也不好好养。哼,惹急了我,暴打他一顿,看他老实不老实!
呵呵呵,你就那么说人家呀,那人家受得了吗?
有什么受不了的。我说完他,他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就跟那儿撅着嘴,耷拉着脑袋。不敢言语。你别说态度还是挺好的。然后我同他讲了。约法三章。以后,如果还想让我照顾你的话,就得老老实实的给我当外甥,不许乱说乱动,不许胡思乱想。哼。要是再对我有二心。这回不用你跳楼,我直接一脚丫子踹你下去。
我让你不忠不孝,我让你忤逆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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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啧啧啧!你还端上架子了。
老奶奶在那乐的前仰后合,那两只眼睛眯起来活像个欢快的老鼠。而包子小姐呢?却冷着脸,活像一只老猫。老鼠在老猫面前笑的直不起腰来。
但老猫却正襟危坐,大义凛然。包子把剩下的那半个馒头一口也塞进嘴里,随后哐哐哐的嚼着,她用一双鄙夷的眼睛望着老奶奶冷冷说道:
林黛香,你笑什么?难不成我说的哪一句错了?
呵呵呵,不不不,你说的都对,都对!没有比你再对的人了。哎,我说大妹子,我瞧你这日子过的真累,拉扯着个不懂事的孩子,成天气的你。呵呵,不过你也有福啊。小小年纪就白得了一个大小子。行啊,以后等他娶了亲,你就熬出来了。到时候把孙子一抱,呵呵,你就养老送终,这辈子有靠了!
望着奶奶的冷嘲热讽,包子小姐丝毫没有愤怒,她只是坐在那里,歪着圆圆的脑袋,冷冷的运气,一言不发。看这会她和老奶奶俩人还变样了。60多岁的包子德高望重,年轻活泼的奶奶猴了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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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的病倒是不重。不过第二天一早依然有些不精神,懒得出屋。于是二小姐代替他下来宣布了一系列重要事宜。
她说让包子和老奶奶,由阿昌陪着,晚上五六点钟那会儿,趁着凉快坐京津特别快车去天津,先打个前站,把丽思公寓那里,收拾出来,他和老陈周末再过去!乐亨嘛……
乐亨听了这话,赶紧举手。表示自己也要跟着去。跟包子小姐他们一起行动。那你行吗?
这位当家主事的小妈一听,有些皱眉了,她转过头来问二少爷:
你那腿行吗?上下车怎么办?你跟我们走,我们身边有人,老陈的秘书跟着我们。
没事没事,我帮他,我负责帮他。包子小姐这会儿又大包大揽上了。
你看,平日里对孩子管教很严的三姨,此时还挺身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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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前一阵照顾乐亨的,一直是丫头小秋,但问题是二小姐不想把小秋叫过来和他们一起住。原因嘛,文娴心里有个疙瘩,毕竟小秋在老陈的大宅里,与他们在一块儿住过一阵子,所以昔日,小狐仙与老奶奶再加上陈乐亨,那些里应外合,装神弄鬼的事。小邱都是知道的。对于这个丫头,当时不得不用,但事过境迁,搁在现在,嗯,小狐仙就有些不得不防的心思了!
如果把她引到这边来,赶明儿,要是有个什么言语不顺,甚至于盗反西岐的,再把这事儿抖搂出去。不行不行,不能让小秋在老陈眼么前儿晃。于是她就借口天津那边公寓房子窄,搁不下那么多人,所以把小秋一个人扔在了天津老陈常年包住的酒店里。
先按兵不动,不启用,等赶明儿把陈乐亨轰到那边去,让他自己使。
说句实在话,对于乐亨,二小姐当初倒是一片怜悯之心,但是现在她发现带着这家伙过日子,实在是麻烦。乐亨居然招惹的自己的妹妹,成天滋里哇啦。干脆,不如让这个小男生自己出去单住!还好在熬一个月,他的大学就要开学了,到时候把他打发去上海。
想来这位小妈还是有些私心。妹子嘛,她是不肯撒手的,自然要带在身边。可对于老丈夫前房留下来的那些孩子,哼,无论喜欢的不喜欢的,一律靠边站。她不想那么快的进入母亲角色,这一点和那个当三姨,当的津津有味的妹妹文萃,可是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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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仙这会儿正在享受着她的二人世界。
老陈喝了点,从广东带来的什么行军散之类的汤剂。感觉头也不那么晕了,不过,今天他也没去衙门里办公,就在家里耗着,这会儿他光着膀子,坐在铺着台湾席的床上。
窗子开着,阳台上白色的遮阳伞罩,也被打开了,所以,阳光也不是那么猛烈了。外面的树荫带来了啾啾鸟鸣,屋里的黄铜电扇在那儿对着窗口呜呜的吹。门关着,小狐仙站在墙边儿那,把一件又一件的泳衣往身上套,穿上这件带荷叶边的。
嗯,拉拉猪。你瞧。好不好看。
小狐仙像时装模特那样,翘起手转悠了两圈!
下一件是波点的。圆圆滚滚的红点子,印在乳白色的泳衣上,那样子像是洒在冰淇淋上的草莓块儿。还有这一件是淡蓝色水波纹的,还有些闪着荧光。
哎呀,这件好看,这件好看!丫丫仔,你穿上这件像条美人鱼。
老陈对这衣服很是欣赏,这正好契合了小狐仙的审美,这让她也开心了。
是呢。我也喜欢这一件。说这话的功夫,她故意伸长了胳膊,扬着手臂做了一个在水中扭来扭去的姿势。
哈哈哈,逗得老丈夫大笑!
你赶紧好起来呀,我想和你一起去游泳。在香港的时候,因为没有大人带着,我就不敢去海边呢。
薇薇呀。你胆子那么小啊,我觉得你什么都敢做呀。一个人仗剑走天涯。都谋闷抬呀!
哪里呀?你知道,我们一个同班同学,他哥哥就是在海滩游泳的时候遇难的。所以我当时听了怕的要死,他们去浅水湾玩,我最多只敢跟沙滩那趟一趟水就罢了,你不知道海里有浪,那浪头可怕人了!
所以我猜,你到了海里之后就会老实,对不对?就会抓着老豆的手臂,不敢撒开,对不对?我的小美人鱼。到了海里你就没有法术了吧!就会被我抓得牢牢的,再给拖上岸吧。
呸。要想捉我,那你也得先下了水再说呀。看你这样子能下的了水吗?还不好好养着。哦。对了,那药我又让阿昌熬了,待会儿你可一点儿不许剩啊,全都给我喝了。昨天晚上那碗药,我一瞧你剩了大半呢。
小狐仙现在变得罗嗦起来了,她一边收拾着那几件泳衣,一边故意挑着眉毛,做出一副悍妇的样子,不过如此美貌的小美人鱼,即便当了悍妇也可爱。
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文娴又想起来了。还得戴上遮阳帽呀。帽子呢。于是她一推门出去了。那个瘸腿的少爷如今已经搬到楼下了,随着陈家餐厅的关门,装穷大戏也落幕了。乐成他们一家子也不来了,于是楼下那间房子就空了出来。可乐亨还是赖着不肯走。一见兄长腾了地儿,他就赶快一瘸一拐的给自己搬家。
刚开始的时候,包子小姐还帮忙,后来也懒得管了。乐亨指挥着大娘给他一趟一趟的搬,因为他的东西不多,一早上也就搬的差不多了。所以,二楼此时也就没什么外人了。
小狐仙光着脚丫穿着泳装,堂而皇之的在楼道里溜达,她想回到老奶奶那屋去,哎,那屋里有个柜子,里面是专门放帽盒子的。
蹦蹦跳跳的二小姐刚一进去,又迎面碰上了妹子。
今天一早,包子小姐的新泳衣也寄到了,三四个盒子摞了起来,全都被打开了。包子正跟那试穿装备呢。一件鹅黄色的泳衣被她紧紧的箍桶似的穿在身上,小胸脯和小屁股全都鼓鼓囊囊,活像只鸭子。
救生圈放在旁边,林黛香正鼓着腮帮子跟那吹呢。地板上是游泳帽和海边凉鞋。这一老一小,把海滨气氛推到了高潮,仿佛一出这幢饼干房子,她们就会扑通扑通的跳下海,然后哗啦哗啦游了起来!
9
此时,正是盛夏8月间。外面的蝉叫的正欢,即便是中午也吱呀吱呀的不肯停歇。所有的小鸟都在享受着它们的林中盛宴。各种虫子,全都胖胖的。长翅膀的扑棱扑棱飞,没长翅膀的在趴在叶子上,心满意足的大吃大嚼,想来每一口叶子都很肥,咬下去汁水四溅。浆果甜蜜无比。树枝鲜嫩脆声。
因为要去海边了,老奶奶也跟着时髦起来,她一改旗袍装束,身上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裙子,中间竖着个同样的腰带,按说这也不算啥,洋女人到了80岁还穿裙子呢。现在京津地区的时髦老年女性,也有穿裙子的了。在社交场合都大大方方的,但问题是林黛香这一对小脚有点耽误事,走起路来一探一探的,再加上裙子的颜色和她那单薄身量,哎呀,出去活脱一个大蚂蚱。
而在蚂蚱身边呢,包子小姐像个黄鸭子,正嘎嘎的在穿衣镜前扭来扭去。再加上一条美人鱼,这三位可真是各具特色。
包子小姐说,姐姐的泳衣下摆太短了,你看我这个,应当是有个小裙子呢,你怎么能穿这么短的泳衣呀?
二小姐还没说话呢,老奶奶便先张嘴了。这是流线型,最近纽约都实行这样的,你那种带小裙子的已经落伍了。我看时髦杂志看来的。
啊,什么?我还第一次穿泳衣呢,就落伍了,我怎么这么倒霉。他们给我买的不对吧。
关家三小只这会儿都很欢快,她们热情洋溢的讨论着裙子,海滩,游泳旅行,把身边的一切烦恼全都丢下了。
正在这时,扑通扑通的声音来了,回头一看呀,是乐亨,奇怪,他是怎么上来的。乐亨把拐也扔了,好像是扶着楼梯的扶手,一只脚蹦上来的。他穿了一件白衬衫,脑袋上带着个白色的太阳帽,估计也是刚找出来的。一只银边墨镜,被他架在了太阳帽上,不知这是个什么装扮,脖子上还挂着一架相机。
年轻人就是活泼。乐亨用一条腿蹬蹬的跳到了老奶奶的房间门口,望着屋里这三位新鲜的夏季动物,他不禁举起了相机,说道:看这边。给你们留个影。
咔嚓!
太好了,太好了。哎,给我单独来一个,我摆个pose。
这是包子小姐的声音,她扭了一把肥腰,拉了一下短裙摆,要求享受影星待遇,单来一张。
咔嚓。三姨往这边点站,靠着花。好。对,靠着那盆花,咔嚓咔嚓!
你是不是离我太近了?近大远小。会不会把我照的很胖啊?我这脸得有点角度吧!
胖了没关系,到时候我把照片给你裁一半。就瘦了。
老奶奶这话一出,引得二小姐哈哈大笑。
欢快的笑声泼泼洒洒,像浪花一样在屋里激荡着,以至于引来了隔壁邻居的好奇。
细仔呀。你在给谁照相啊?
一个老男人的声音从旁边屋里传来了。
老陈这会儿也不跟自己屋里歇着了,他塔拉着拖鞋,走了出来。身上穿了一件拷绸的白色对襟小褂子,手里拿着报纸,他缓缓的溜达出房间,看见儿子,这个瘸腿的摄影师,老陈倒并不生气。转头又看了看屋里那三个照相迷,这位老爹对儿子说道:
你光给他们照,怎么不给我来一张?
啊。阿爸,你也要照相吗?
乐亨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
微微呀,咱们两个人照一张好不好?快来快来,就在楼梯这,我看这里取景不错的,后面还有个窗子,能看到外面的树丛。嗯,光线也柔和。
老男人这话音刚落,小美人鱼就欢快的游了过来。
那好啊,那就在这,给我们留个影。
说这话的功夫,二小姐光着脚跑到了老陈的身边,她俏皮的扬着胳膊踢出一条腿,做了个垫脚尖的芭蕾姿势,老陈也站直了,把报纸放在身后。眼睛直直的看着乐亨,那意思是可以照了?
摄影师举起了相机,咔嚓一下,把这张照片拍了下来。一个传统的中年男人和他的小娇妻。
回头洗出来,给我送到星期六杂志去,让他们登个封面。
陈专员说这话的时候很官派,仿佛是在下命令。
呵呵,想什么呢?要单单是我没问题。有你,人家可不要。登了卖不出去。
小娇妻撇了丈夫一眼,又急急火火的跑到衣柜那儿去找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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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胶卷儿了,我下去了。乐亨甩出这句话之后,就转过身朝着楼下跳去了。
在他身后,依然是一片欢快的谈笑声。大家兴致勃勃地议论着海滩,论着下榻的饭店,还有在海边的日程安排。包子小姐突然尖叫起来,她在和姐姐抢墨镜。
没有人注意摄影师这会儿跑哪儿去了,很显然他告退了。
转角楼梯上,一个孤独的少年扶着木头扶手,一点一点的往下跳,跳一会儿,他就靠在那儿歇一歇,然后再跳一会儿,再歇歇。他把这段楼梯分成了三部分,足足花了五六分钟的时间才跳到终点。然后在那里拿过了拐,仔一点儿一点儿的架拐杖,来到了大沙发那儿,扑通一下,乐亨扑坐在沙发上,他缓缓地摘下了相机,眯着眼睛,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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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怎么转眼就阴了。蝉鸣的声音更低沉了,天边,有一团乌云,压阵而来。树叶不动了。卖冰盏儿的小贩,那叫卖声远了,更远了。好像要下雨了!
客厅屋子里暗了。白色的窗纱还垂着,没人想到去把它撩起来。陈乐亨坐在沙发里,心里想着另一个人。
阿妈,你还好吗?这又是一个夏天了,你已经走了半年了,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还记得。每年咱们都一起去海滩的。是吧。阿妈,仔仔想你了!
乌城之下白凌羽,南雁不归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