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将军夫人(完结)

发布时间:2025-06-26 17:46  浏览量:1

番外:杏雨辞

江南的春雨,细密如针,织就一层朦胧的纱,笼罩着临安城外的青石板路。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碾过湿漉漉的石板,留下浅浅的水痕,驶向烟雨深处。

车厢内,林清漪紧紧搂着熟睡的顾与林——不,现在,他是李念。她低头看着儿子酷似李倦的眉眼和嘴角,心口一阵酸涩的暖意。离开那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将军府,离开那个以爱为名将她拖入地狱的顾远舟,已近半载。

“娘亲,我们到了吗?”李念揉着眼睛醒来,声音带着孩童的软糯。

“快了,念儿。”林清漪用指尖拂去他额角蹭到的一点灰尘,声音轻柔,“以后,我们就在江南安家。有杏花,有溪水,还有平安的日子。”

平安。这两个字像羽毛一样轻,却承载着她用两世挣扎换来的全部重量。

她化名林漪,带着所剩不多的细软和李倦当年赠她的一支朴素木簪,在临安城边租下一个小小的院落。前院被她改成了小小的绣坊,名为“漪澜坊”。她曾是红袖坊的头牌,琵琶精绝,针黹女红亦是上乘。如今,她便靠这双曾拨动心弦、也沾染过血腥的手,一针一线,绣出自己和儿子的生机。

日子清贫,却也前所未有的宁静。李念入了附近的私塾,聪慧伶俐,很得夫子喜爱。林清漪白日里埋头刺绣,夜晚哄睡儿子后,常对着摇曳的烛火出神。前世的种种,如同跗骨之蛆,总在夜深人静时啃噬她的心。

顾远舟那扭曲疯狂的“爱”,将她视作所有物,不惜屠戮李倦满门,只为了将她据为己有。他那高高在上的母亲,视她如草芥尘埃,为保家族“清誉”,竟能狠心将她迷晕吊死,再嫁祸给无辜的沈卿。而沈卿,那个她曾恨之入骨、认定欠她一条命的将军夫人,最后却成了唯一一个告诉她真相,给她指出生路的人。

想起沈卿最后递给她那份顾远舟亲笔和离书时平静的眼神,以及那句“祝你自由”,林清漪心头百味杂陈。是沈卿让她看清了顾远舟的真面目,也是沈卿点醒了她,让她明白真正的仇人是谁。她利用顾远舟的信任伪造罪证,亲手将他送入大狱,与其说是复仇,不如说是挣脱枷锁的最后一搏。她欠沈卿一句真正的道谢,或许,也欠一句迟来的道歉。

只是,命运弄人,她们都不过是深宅与权力倾轧下的可怜虫,谁又能真正清算得清?

这日,林清漪正低头绣着一幅《杏花烟雨图》,院门被轻轻叩响。门外站着一位身材高大、面容沉稳的年轻男子,身着寻常布衣,眼神却锐利如鹰。

“林娘子,”男子拱手,声音低沉,“我家主人见娘子绣工精湛,想订一幅大件屏风,不知娘子可愿接活?”

林清漪心中微凛。这男子的气质绝非普通商贾家仆。她不动声色地将人让进小院,沏了杯粗茶。

“不知贵主人想要什么图样?尺寸几何?”她谨慎地问。

男子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简陋却整洁的屋子,最后落在林清漪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图样由娘子定夺,只求意境清远,寓意平安。尺寸么……”他顿了顿,“需得入京,面呈主人。”

“入京?”林清漪指尖一颤,绣花针险些扎进肉里。那个地方,是她拼尽全力才逃离的噩梦之地。

“林娘子不必多虑。”男子似乎看穿她的戒备,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成”字。“主人说了,此去只为取绣品,绝无他意。沿途安全,自有在下护卫周全。”

成王!林清漪瞳孔微缩。她瞬间明白了。这哪里是订绣品?分明是那位与顾远舟死敌、曾救过沈卿的成王殿下,在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信号——他知道她在这里,并且,他有事要找她,或者说,需要她。

沈卿拿着和离书离开将军府那日,是上了成王的马车……林清漪的心猛地一跳。成王此举,与沈卿有关?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成王既然找到了她,避是避不开的。她如今无权无势,带着幼子,除了依附这看似善意的橄榄枝,似乎别无选择。况且,她对沈卿的结局,并非全无挂念。

“贵主人厚爱,民妇不敢推辞。”林清漪定了定神,语气恢复了平静,“只是需安顿好小儿,还需几日准备绣品。”

“自然。”男子颔首,“三日后,在下再来接娘子启程。令郎……主人亦有安排,会确保他安全无虞。” 他留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作为定金,告辞离去。

三日后,林清漪将哭闹着不舍的李念托付给隔壁一位信得过的慈祥老妪,又留下足够半年的银钱,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那辆更为宽敞坚固的马车。护卫她的,除了那日的男子,还有另外两名沉默精干的随从。马车辘辘,再次驶向北方的官道,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浮萍。

一路无话。林清漪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实则心潮起伏。成王找她做什么?沈卿如今怎样了?顾远舟……还在狱中吗?那个疯子,会不会……

十数日后,马车并未驶入繁华的京都,而是停在京郊一处依山傍水、守卫森严的别院。林清漪被引入一间雅致的花厅。厅内焚着淡淡的檀香,上首坐着一位身着玄色常服、气度雍容的男子,正是成王萧衍。他比林清漪记忆中更加沉稳,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看向她的目光却并无轻视,反而带着一丝……探究和复杂。

“民妇林漪,参见王爷。”林清漪依礼下拜。

“林娘子请起。”成王声音温和,“一路辛苦。请坐。”

待林清漪落座,侍女奉上香茗。成王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带来的两个消息,却如同两道惊雷,炸响在林清漪耳边。

“第一件事,”成王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语气微沉,“顾远舟,越狱了。”

林清漪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那个恶魔,他逃出来了!他一定会报复!他会像跗骨的毒蛇,不死不休!念儿!沈卿!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本王已下令全力追捕,封锁各处要道。但此人狡诈狠戾,熟悉军中潜行匿踪之术,短时间内恐难成擒。”成王看着林清漪瞬间煞白的脸,继续道,“你和你儿子的藏身之处虽隐秘,但并非万全。本王会加派人手保护李念。至于你……”他顿了顿,“留在本王这里,更安全。”

林清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谢王爷庇护。那……第二件事?”她隐隐觉得,这第二件事,或许与沈卿有关。

成王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和希望?他缓缓道:“沈卿她并未如你所知的那般,在拿到和离书后‘死去’。”

“什么?!”林清漪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那日她离开将军府,确实已近油尽灯枯。弥留之际的梦境,耗尽了她最后的心神。”成王的声音低沉下去,“上了本王的马车,她便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几绝。本王遍寻名医,甚至请动了隐居的药王谷传人,用金针吊命,以奇药温养,将她置于寒玉床上延缓生机流逝,整整半年,她如同活死人。”

林清漪捂住嘴,震惊得说不出话。原来沈卿最后关于“梦境”的独白,竟是真的!而她之后的重生复仇、与成王携手离开……竟全是她昏迷前一刻的幻想?那该是何等深重的执念与不甘!

“那她现在……”林清漪的声音干涩。

“三日前,”成王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她醒了。”

醒了!

沈卿还活着!

那个坚韧如竹、在绝境中为自己搏出一条血路,也间接给了她一条生路的女子,熬过来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冲击着林清漪。有后怕,有庆幸,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宿命感。她们这对因顾远舟而纠缠不清的“仇敌”,竟都从地狱边缘爬了回来。

“她还好吗?”林清漪轻声问,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身体极度虚弱,记忆也有些混乱,时梦时醒,常将梦境与现实混淆。但人,总归是活过来了。”成王看着林清漪,“本王告诉你这些,一是让你知晓顾远舟逃脱的凶险,务必小心;二来沈卿初醒,心神不稳。她梦中经历的一切太过惨烈真实,醒来后发觉一切并非如‘梦’中那般尘埃落定,情绪波动极大。尤其是关于你。”

林清漪心头一紧。

“她记得‘梦’里你最后的相助与祝福,也记得你前世的悲苦与她对你的误解。”成王的目光锐利起来,“林清漪,她对你,有愧疚,或许也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源于梦魇的困惑与不安。她需要时间厘清现实。本王找你来,是希望在她情况稍稳,愿意见人之时,你能去见她一面。”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些心结,或许只有你们当事人才能解开。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你。”

花厅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檀香袅袅。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屋檐和芭蕉叶。

顾远舟越狱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挥之不去的恐惧。那个疯子,他一定在暗处窥伺,寻找着报复的机会。念儿……想到儿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可能暴露在危险之下,林清漪的心就被狠狠揪紧。而成王加派的护卫,是她目前唯一的屏障。

沈卿苏醒的消息,则像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激荡起汹涌而复杂的波澜。那个女子还活着!那个曾被她怨恨、误解,最终却成为她挣脱枷锁关键的女子,从鬼门关挣扎回来了。愧疚吗?是的。感激吗?也是真的。但除了这些,还有一种更深的茫然。她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被一场匪夷所思的“重生”之梦搅得更加混乱难明。沈卿的困惑,何尝不是她的困惑?那场“梦”里,她们都扮演了并非完全真实的自己。现实中的相见,又将如何?

成王的话在她脑中回响:“有些心结,或许只有你们当事人才能解开。” 是的,关于顾远舟的欺骗,关于顾母的毒手,关于她们彼此曾施加的伤害和后来那微妙的、基于共同敌人的“和解”这些盘根错节的藤蔓,确实需要一个机会来梳理,哪怕只是为了各自心中那份迟来的安宁。

她该如何面对沈卿?是忏悔前世的迁怒?是感谢今生的点醒?还是相顾无言,唯余劫后余生的叹息?

正当林清漪心乱如麻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别院的宁静,也像重锤般砸在她的心口!马蹄声在别院大门外骤然停住,紧接着是门卫厉声的呵斥和兵刃出鞘的铿锵之声!

林清漪浑身一僵,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个时机,这种毫不掩饰的冲撞,难道是他来了?!顾远舟?!他怎么敢?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但下一刻,一股更加强烈的、玉石俱焚般的狠绝从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前世悬梁的绝望,今生得知灭门真相的滔天恨意,对儿子安危的极度忧惧,以及对刚刚得知沈卿生还、尚未能解开彼此心结的不甘,种种情绪如同熔岩般喷涌!

她不能死在这里!念儿还在等她!沈卿她还没见到那个同样从地狱爬回来的女人!

林清漪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彷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淬了毒的寒冰。她飞快地从发髻上拔下那支李倦留下的朴素木簪。木簪尾部并不尖锐,但她动作极其隐秘而迅速地,用指甲在袖中暗藏的微小蜡丸上一划——那是她离开临安前,用重金从一个江湖游医处买来的剧毒“见血封喉”,无色无味,只需微量入口或接触伤口,顷刻便能毙命!她将微不可察的一点毒液,小心地涂抹在了木簪看似圆钝的尾端。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熟练,仿佛这个动作已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这是她为自己和儿子准备的最后一道护身符,从未想过真有用到的一天。

她将毒簪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她没有惊慌失措地躲藏,反而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花厅门口。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上。

门外的喧嚣声更大了,似乎有打斗的动静传来。雨声、喝骂声、兵刃交击声混杂在一起。

成王也已起身,面色凝重,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眼神示意护卫戒备。他看向走向门口的林清漪,对她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决绝和冰冷杀意感到一丝心惊。

林清漪停在门边,侧耳倾听。她的心跳如擂鼓,血液在耳中奔流。她微微侧头,目光穿透半开的门扉和雨幕,死死盯住前院大门的方向。握着毒簪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却稳如磐石。

无论来的是谁,是顾远舟这条索命的疯狗,还是其他不速之客,想要她和她在乎之人的命,就得先尝尝她这浸透了血泪与剧毒的簪子!

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菟丝花。

这一次,她的命,她自己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