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静与喧嚣:流量绑架下的名人困境

发布时间:2025-06-26 19:23  浏览量:2

常智奇

在信息洪流翻涌的时代,名人的光环效应正被一种新力量重塑——流量。其无形巨手悄然伸向名人的存在根基,将那些本该以“立业、立功、立言、立德”赢得敬重的身影,卷入一场自我解释与喧嚣表演的漩涡之中。昔日以沉甸甸作品说话的名家,如今似乎越来越难逃被流量绑架的宿命,陷入一场迷失自我的悲剧之中。

流量逻辑的魔力,在于它最善于将名人拖入一场永无止境的自我证明、自我表白、自我解释、自我保护、自我重塑、自我再造。当流量成为唯一尺度,那些曾以思想深度与艺术造诣立身的作家、学者、艺术家们,被迫在喧嚣的“热闹”中现身。他们必须不断解释自己,标榜立场,在热搜与话题的浮光掠影里竭力保持“存在感”。这过程宛如一场永不休止的疲惫舞蹈,在众目睽睽之下,思想者被剥夺了沉思的安宁,艺术创作所必需的“心灵虚静”被粗暴碾碎。于是,他们渐渐从精神的创造者,沦落为流量的奴仆。

更深层的困境在于,流量狂欢正侵蚀着精神劳动的本真意义。真正的创造向来诞生于“虚静”的沉思熔炉。思想家、艺术家唯有在内心澄澈的深处,方能把对时代的深刻体察,将深沉情感与思想结晶,不着痕迹地融入作品的血脉与审美肌理中。这正是创作追求的“中道”与“中心”——如黄金分割点般精准的平衡点:既非离群索居的孤芳自赏,亦非对喧嚣谄媚的俯首称臣,而是在“中通”与“中介”的张力间,以作品本身承载“中信”与“中意”的沟通力量。

然而,当“热闹”的诱惑或流量的胁迫迫使创作者离开这珍贵的平衡点,其“中发”的创造活力便会扭曲变形,作品终将失却“中端”的深沉价值。这绝非杞人忧天:多少本该潜心于思想与艺术的灵魂,最终在流量的旋涡中消解了精神高度,化为可哀可叹的“网红”,其作品亦如过眼烟云。

在历史变革的惊涛骇浪中,思想与艺术的灯塔作用尤显珍贵。而真正的灯塔,只能矗立于深沉的“虚静”基石之上。我们的名家巨匠们,请勇敢地守护心灵深处那片沉思的净土,让思想在作品内部自然呼吸,让艺术以其自身的光辉说话。正如桑塔格所言:“沉默仍然是艺术道德的一部分。” 减少题外喧哗的自我标榜,远离浮华名利场的纷扰,才能让作品自身成为“中旅”——沟通作者与世界的坚实桥梁。

当流量以“绑架”之势席卷一切,能守住这“虚静”的“黄金分割点”,在喧嚣时代保有灵魂的深沉与创造的纯粹,或许正是当代名人最珍贵的精神姿态。惟其如此,名人效应才能超越流量泡沫的短暂喧嚣,在时间的沉淀中,焕发出立德立言那不朽而坚实的光芒。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作如下的具体分析:

一、名人本质:从“立德立言”到“流量标榜”的异化

名人的社会存在,本应根植于“三不朽”的精神高地——以“立业”之实绩、“立功”之贡献、“立言”之思想、“立德”之品格,赢得公众发自内心的拥戴与尊重。这是一种经由时间沉淀、实践检验的声望,其内核是价值的创造与精神的引领。孔子周游列国布道儒学,李冰父子修筑都江堰泽被千秋,鲁迅以笔为枪唤醒国民,其名望皆源于其不可替代的实质性贡献与人格光辉。

然而,流量经济的崛起,正粗暴地改写名人效应的生成逻辑。当“眼球即经济”、“关注度即影响力”成为金科玉律,名人的价值被日益简化为可量化、可交易、可即时变现的流量数据。于是,一种危险的异化悄然发生:

价值评判的扭曲:社会对名人的衡量标准,从“你创造了什么/代表了什么”,滑向“你吸引了多少眼球/制造了多少话题”。“立德立言”的厚重,被“热搜次数”、“点赞数”、“粉丝量”的浮华所遮蔽。

存在方式的蜕变:传统名人的“存在感”源于其事业与作品的自然辐射。而在流量逻辑下,“存在感”沦为一种需要持续表演与自我证明的焦虑。名人被迫或主动地滑向“虚张声势”以博出位,“哗众取宠”以求关注,“不懂装懂”以蹭热点,“无中生有”以造话题。其社会角色,从价值的创造者与传者,异化为流量的捕获者与消耗品。

精神高度的塌陷: 当名人的精力被引向如何“刷存在感”、如何维持“曝光度”,其用于“立业、立功、立言、立德”的专注力与创造力必然被侵蚀。流量绑架的实质,是对名人精神内核与创造根基的慢性绞杀。

二、创作之殇:当“心灵虚静”失守于名利喧嚣

真正的精神创造——无论是深邃的思想、震撼的艺术、还是启迪人心的学术——其孕育与诞生,无不依赖于一片珍贵的土壤:“心灵虚静”。这是创作者与自我、与世界进行深度对话的必要空间,是情感沉淀、思想淬炼、审美熔铸的圣所。它要求创作者:

向内深耕:将全部的思想、情感、技艺与生命体验,融入事业本身,灌注于作品的血脉之中。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是其对人性的深邃洞察与时代精神的宏大交响,无需作者每日自辩;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是灵魂与命运的搏斗呐喊,其力量远超任何言语解说。

远离喧嚣: 警惕并主动远离“热闹”的名利场诱惑。过度的社交曝光、无休止的自我标榜与题外解释,不仅分散心神,更会将创作者拖入评价与反馈的即时漩涡,破坏其独立思考与艺术直觉的纯粹性。正如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自觉守护。

相信作品的力量:作品本身应是最有力、最完整的宣言。伟大的作品拥有自足的生命力,能在时间长河中自主言说,无需作者化身“解说员”为其站台辩护。反复的自我阐释,往往暴露的是作品本身力量的孱弱或创作者自信的匮乏。

然而,流量时代的诱惑与压力,正无情地冲击着这条“心灵虚静”的底线:

“解释”的陷阱:被流量裹挟的名作家、艺术家、学者们,日益陷入“自我解释”的泥潭。作品甫一问世,便急于在社交媒体上阐释立意、回应争议、引导解读,甚至不惜制造话题博取关注。创作不再是沉静的耕耘,而沦为一场需要全程“直播”与“售后”的喧嚣表演。

“标榜”的焦虑:在信息过载的洪流中,害怕被淹没的焦虑催生出过度的“自我标榜”。创作者不再满足于让作品说话,而是急于为自己贴上各种标签、争夺话语权高地,陷入名利的竞逐场,离“虚静”的创作状态渐行渐远。

” 中介”的失效: 当创作者过度投身于作品之外的喧嚣(解释、标榜、话题参与),其作为沟通创作者精神世界与受众心灵的“中介”功能便发生了异化。作品作为核心“中介”的地位被削弱,创作者的个人表演和言论反而喧宾夺主,导致精神传递的链条在源头就被浮躁所污染。

三、解构流量迷局:从喧嚣回归创造的“中旅”

流量的诱惑如海妖之歌,其危险在于它许诺的“存在感”实则是精神的流放地。当学者放下书卷争辩于热搜,当艺术家搁置画笔沉迷于直播,当思想家离开书斋周旋于话题——他们看似活跃于舞台中心,实则被放逐于创造力的荒野。流量经济的本质是即时性的消耗,它要求不断的新刺激、新话题、新表演,这与精神创造所需的沉淀、专注与深度耕耘格格不入。名人被卷入的,是一场注定耗竭的马拉松:解释昨天的言论,回应今天的质疑,制造明天的热点,循环往复,永无宁日。其“立业”的根基——“立功、立言、立德”的实质性贡献,在喧嚣中被悄然掏空,只剩下一个被流量定义的、日益空洞的符号。

真正的力量,恰恰在于从这喧嚣的漩涡中抽身,回归创造的“中旅”——那座沟通个体灵魂与时代精神的坚实桥梁。这“中旅”并非消极的隐遁,而是积极的沉潜。它要求创作者:

1. 重拾“心灵虚静”的底线:主动屏蔽外界的噪音干扰,守护内心那片沉思的净土。这虚静不是真空,而是孕育思想的沃土,是情感得以沉淀、洞察得以深化的必要空间。如老庄所言,“致虚极,守静笃”,万物才能在其中生长显现。

2. 将思想情感融入作品本体:停止过度依赖作品之外的自我阐释和标榜。相信作品自身的力量,让深刻的思想在严谨的论证、优美的文字、动人的旋律、震撼的视觉形象中自然流淌,让情感在角色的命运、画面的张力、理论的逻辑中自然共鸣。作品的“审美肌理”本身,应是最有说服力的语言。正如雕塑家只呈现大理石中的形体,而非不断解释它为何美。

3. 在“中道”上寻求黄金平衡:警惕两种极端:完全隔绝于世,丧失对时代的感知与回应的“中塞”;或完全被流量裹挟,沦为喧嚣附庸的“中溺”。真正的“中道”在于“中通”——保持对时代脉搏的敏锐感知,通过“中介”(作品本身)进行深刻而审美的表达,传递“中信”(真诚的信念)与“中意”(深刻的意图),最终抵达观众心灵的“中端”(核心)。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次充满创造力的“中旅”。

4. 以“立德”对抗虚无: 在流量制造的速朽泡沫中,唯有建立在真实贡献、高尚品格和深刻思想上的“名望”(立德),才具有穿越时间的韧性。这份“立德”的追求,是抵御流量诱惑最坚实的内在锚点,提醒名人其存在的终极价值在于精神的馈赠,而非数据的堆砌。

四、历史变革中的“虚静沉思”:灯塔的根基

社会历史的惊涛骇浪中,思想的深度与艺术的纯粹性,恰如指引航程的灯塔。然而,灯塔的光芒并非源于其表面的喧嚣与华丽,而是源于其内部燃料的充分燃烧——这燃料,便是思想家、艺术家在“虚静沉思”中淬炼出的真知灼见与深沉情感。

在信息碎片化、情绪极端化的时代洪流中,深刻的洞察力与清醒的判断力变得弥足珍贵。这种洞察与判断,无法在话题的追逐战中即时生成,它需要长时间的观察、反复的推敲、跨领域的融合,以及最重要的——不受干扰的、沉入问题核心的“虚静”思考。当理论家被卷入即时论战的泥潭,当文学家忙于为自己的作品进行热搜辩护,他们便失去了这份沉思所赋予的穿透表象、把握本质的能力。其结果,往往是炮制出迎合一时情绪却缺乏历史纵深和思想厚度的“速朽品”,看似热闹,实则无力承担灯塔的重任。

真正的思想与艺术杰作,其生命力正在于创作者将自身对时代巨变的复杂感受、深刻认知和终极关怀,不着痕迹地、审美地熔铸于作品的核心结构之中。这种“融入”,是最高级的表达,它超越了直白的说教和浅薄的煽情,通过作品的审美力量直抵人心,引发共鸣与思考。它需要创作者保持一种珍贵的“中意”——既对时代充满关切,又能超然于即时喧嚣,在“虚静”中找到那精准的“黄金分割点”,让作品既扎根现实又超越时空。

守护“虚静”,重塑名人的精神海拔

流量绑架下的名人困境,本质上是精神价值被市场逻辑异化的危机。那些在网络漩涡中挣扎、沉浮,沦为自我解释永动机的“网红”名家,其境遇诚然“可悲可叹,可哀可惜”,但更应成为时代敲响的警钟。

解困之道,不在于彻底否定流量或时代,而在于名人对自身精神坐标的重新锚定:勇敢地守护“心灵虚静”的创造底线,坚定地将思想与情感倾注于作品本身的“中旅”之中,在时代的“中通”与个人沉思的“中介”间,精准把握那个关乎创造生命力的“黄金分割点”。

唯有如此,名人才能从流量的“绑架者”转变为价值的“定义者”,其效应才能摆脱泡沫般的短暂喧嚣,在时间的淬炼下,焕发出源自“立业、立功、立言、立德”的、真正不朽而坚实的光芒——这光芒,将是喧嚣时代最稀缺也最珍贵的灯塔。

作者简介:常智奇,陕西武功人。研究员,文学硕士、著名文艺评论家,陕西省作家协会理论批评委员会委员、陕西省国学研究会副主席、曾任陕西省文学院院长、《延河》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