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战败停火后中东变局和秩序稳定性

发布时间:2025-06-27 11:14  浏览量:1

前言:

本文以“伊朗实力团灭,美以主导中东”为题刊发于今天(2025.6.27)香港《信报》,这里贴出原稿全文。

此次十二日战争参考阅读:

《以伊开战,伊朗政权濒临生死存亡关头》,今日头条专栏,2025-06-15,链接: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516055524291412514/;

《一贯反战的特朗普需要一场速战速决的伊朗战争》,今日头条专栏,2025-06-19,链接: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517449147834843660/;

《伊朗战火利香港吸中东资金》(原题为“驾驭伊朗战争经济风险与机遇”),《信报》(香港),2025-06-20;

《美国轰炸伊朗核设施再次凸显中国天命在肩》,《信报》(香港,刊发题目为“美炸伊朗核设施,突显中国天命在肩”),2025-06-23,链接:美国轰炸伊朗核设施再次凸显中国天命在肩

《接受停火是伊朗不得不吞下的苦果》,今日头条专栏,2025-06-24,链接: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519397741152240137/;

《从伊朗战败停火看中国中东外交中立原则》,中国网(刊发题目为“中国对中东外交一贯坚持中立原则”),2025-06-25,链接:从伊朗战败停火看中国中东外交中立原则

2024年公开发表的部分主张伊朗见好就收及时适度战略收缩的文章:

《总统遇难后伊朗经济亟需战略收缩》,《第一财经日报》,2024-06-03;

《伊朗走到战略转折关头,应见好就收》,观察者网,2024-06-08;链接:https://www.guancha.cn/MeiXinYu/2024_06_07_737350.shtml;

《振兴经济,伊朗需避免“洋冒进”》,观察者网,2024-07-08;链接:https://www.guancha.cn/MeiXinYu/2024_07_08_740817.shtml;

《伊朗能否处理好经济发展与社会稳定的平衡》,《大公报》(香港),2024-07-01;

《新总统新方针能改善伊朗经济发展的外部环境吗?》,《环球财经》,2024-9期(总第286期);

《叙利亚变天祸起以色列-哈马斯战争》,《环球财经》,2024-12期(总第289期);

2025.6.27

伊朗战败停火后中东变局和秩序稳定性

梅新育

一、伊朗战败停火影响国际经济政治的机制

从2023年10 月7 日哈马斯袭击以色列引爆的以色列-哈马斯战争,到6 月24 日停火结束的以色列-伊朗十二日战争,本质上都是以色列-伊朗战争,只不过前期的战斗主要发生在以色列与哈马斯、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塞武装等伊朗资助支持的“代理人”之间,十二日战争则是与伊朗的直接战争。

无论如何粉饰,无可否认的现实是哈马斯和黎巴嫩真主党领导层、伊朗本国军队核心领导层和核心科学家群体都遭遇了“团灭”,哈马斯成建制军队和有形的加沙政权均遭消灭,黎巴嫩真主党军队主力被消灭而被迫退出长期占领统治的黎巴嫩南部地区,叙利亚巴沙尔政权覆亡,伊朗数十年来耗竭巨资打造的“什叶派之弧”分崩离析,本土核设施和大部分导弹设施、产能被摧毁,连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也不得不连日深藏地下掩体,还为自己挑选了3 个继承人。

哈梅内伊发表电视讲话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广电视台

美军22日轰炸伊朗核设施后,伊朗官方一直宣称被炸核设施未损分毫;25日特朗普在北约峰会上表态不允许伊朗重建核能力,言外之意是只要伊朗重建核能力就再炸,伊朗外交部当天就宣布本国核设施在美国轰炸中“严重受损”,没有任何事情比这更鲜明地表明伊朗官方宣称的“胜利”只不过是战败之后旨在对内维持政权权威与生存的把戏。作为中国人,可以理解他们的这种意图,但没有必要附和。

这场战争伊朗一方的战败,将直接给中东区域经济政治格局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并通过显著增强特朗普-共和党阵营政治权威而加速他们在美国国内推行的众多经济、社会政策改革,并有望进而依托美国在国际经济政治体系中的地位向其它国家“溢出”,形成一场特朗普式“里根-撒切尔革命”。

内塔尼亚胡与佩雷斯。佩雷斯于2007年至2014年担任以色列总统,曾两次担任以色列总理,两次担任代理总理。

二、战争结局大大改善以色列区域战略环境

对中东区域经济政治格局而言,哈马斯发动的这场战争最终结局首要影响是极大地提升了以色列的地位,以色列赢得了建国以来最佳的区域战略环境:

二战后前四次中东战争,军事对抗以色列的最主要国家是埃及、叙利亚两大区域强国。第四次中东战争后,埃及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叙利亚成为军事对抗以色列的头号主力区域强国,并在1982年第五次中东战争中遭受重创。在2010年底爆发的“阿拉伯之春”浪潮中,叙利亚陷入全面内战,由此丧失区域强国地位。

在这场战争中,历时61 年的复兴党叙利亚政权、53年的阿萨德家族统治覆灭,以色列占领整个戈兰高地而掌握随时可以扼制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的军事主动权,并摧毁了复兴党-阿萨德政府数十年积累的几乎全部海军、空军、导弹、雷达电子作战装备和陆军重型技术装备,几乎全部战略武器库,……根据叙利亚极度残破的经济状况和四分五裂的社会,即使统治该国的政权不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10 —15 年内,该国也没有希望构成对以色列的军事威胁。

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之后建立的伊斯兰共和国政权推翻了巴列维王朝的对美国、以色列友好政策,将美国、以色列视为两大“撒旦”国家,并成为冷战后军事对抗以色列的头号主力区域强国。经过这场战争,伊朗二三十年来耗竭巨额资源打造的“什叶派之弧”势力范围和核设施一起基本被摧毁,主要核科学家遭“团灭”,导弹部队及其生产能力遭受重创,在区域内的军事、政治威慑力几乎扫地以尽,经济基础越发残破。即使不发生政权更迭,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也难以实际全面重拾军事对抗以色列的路线。

“抵抗之弧”(什叶派之弧)示意图 央视

由于黎巴嫩真主党自身及其最大支持者伊朗均遭受重创,真主党抵制解除武装的能力大为削弱,黎巴嫩有望实现全国军政统一,为真正结束武装割据和内战、全面启动经济建设奠定基础。

特朗普上一任期强推的《亚伯拉罕协议》经受住了这场战争的冲击考验,签署该协议与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国家没有一个退出协议与以色列断交。随着伊朗停战,预计将有新的阿拉伯国家加入《亚伯拉罕协议》,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

2020年9月15日,美国白宫,《亚伯拉罕协议》签署现场,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身边分别站着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与阿联酋外长阿卜杜拉、巴林外交大臣扎耶尼。

三、全球格局下中东现行国际秩序稳定性的根源

至迟从十九世纪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还是名义上伊斯兰世界“共主”时期以来,全球格局下的中东秩序一大基本特征便是中东穆斯林国家无力独立自主提供秩序,不得不依赖外部大国(包括通过二战后建立的国际组织的形式)输入秩序;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一特点难以根本改变。作为奉行不干预别国内政原则的中东区域外国家,我们需要正视这一冷峻的客观现实,不能把自己的某种期望当作现实,不能将我国民脂民膏、乃至子弟生命鲜血虚抛于无益无望之处。

外部大国要想对一个长期动乱区域稳定地输入秩序,就需要一个当地国家、政权等势力作为合作伙伴和基地。这样一个“理想”的合作伙伴和基地内部治理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应当显著高于该区域总体平均水平,而且拥有自我发展的内生动力,而不是完全仰赖外援输血;否则不但不能成为外部大国影响、干预区域事务的帮手,自身反而会成为外部大国的拖累。

如果外部大国意图在该区域长期保持霸权控制力,那么,这样一个合作伙伴又不能是大国,至少不能是区域内国土、人口等基本面最为庞大的国家,因为这样的区域内大国一旦发展起来,就更容易摆脱外部大国制约而自行其是,甚至挑战外部大国霸权。如果是小国,即使赢得了区域内的优势地位,其国土、人口的先天劣势也决定了它难以全面操控区域事务,更没有能力挑战外部大国霸权。

如果这样一个合作伙伴与外部大国存在文化等方面的共同渊源,对于外部大国而言那就更好。

正是基于上述原理,基督教马龙派(Maronite of Christianity)占据人口多数、且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治下享有高度自治的黎巴嫩在十九世纪的中东乱局中逐步成为阿拉伯世界面向西方的窗口。从1861年起,黎巴嫩在奥斯曼帝国内获得基督教总督统治下的民族自治地位,无土耳其驻军,不向奥斯曼帝国缴纳贡赋,不为奥斯曼帝国服兵役,由此迅速繁荣起来,其治安、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的标准都“进步到奥斯曼帝国任何一省都望尘莫及的程度”(菲利浦·希提:《阿拉伯通史》),吸引了比近东其它任何地方都要多的西方教师、传教士、医生和商人。直到二战之后,黎巴嫩仍长期是中东最富庶繁荣安定的阿拉伯国家。

内战前黎巴嫩首都贝鲁特被称为“东方小巴黎”

正如毛泽东主席所说,内因是推动事物发展的根本动力,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矛盾论》);黎巴嫩之所以能够取得这样的地位,根源在于当地人民自我发展的动力和能力,西方国家的支持是第二位的。从16 世纪末17世纪初起,黎巴嫩王国就与意大利等欧洲国家建立了密切联系,主动聘请了许多意大利建筑师、工程师和农业专家,引进欧洲先进技术。在基于伊斯兰教法长期禁止印刷术的奥斯曼帝国,叙利亚-黎巴嫩地区是早期设立印刷厂的地方之一。欧美教会在叙利亚-黎巴嫩地区建立的学校也是阿拉伯世界最早的近代学校之一,包括拉扎尔会传教团1775年在大马士革创办的男子小学,1830年创办的贝鲁特美国女子学校,1866年创办的贝鲁特美国大学,等等。黎巴嫩基督徒中诞生了相当多的阿拉伯学者、作家等,在阿拉伯学界、文化界占有重要地位。

今天的以色列在中东也是如此。其内部治理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大幅度领先于该区域所有阿拉伯-穆斯林国家,二战后建国以来是该区域几乎唯一没有发生军事政变、内战的国家,而且其经济是依靠创新等内生动力自我发展起来的,不是依靠天赐石油资源“横财”而深陷“资源诅咒”,也不是完全仰赖外援输血。

同时,其国土狭小,人口不多,羽翼丰满而挑战外部大国霸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想要全面操控区域内事务也是自取败亡。在这场战争中,以色列将目标定为摧毁伊朗核能力和导弹能力,而不是与伊朗地面战、甚至占领伊朗,表明其决策层对本国能力局限性认识颇为到位。

好秩序胜过坏秩序,坏秩序胜过无秩序;在这样的条件下,只要区域内阿拉伯-穆斯林国家不能独立自主提供秩序,甚至不能保证自己国内和平稳定,无论是对区域外部国家,还是对于区域内国家及其人民,有外部力量输入秩序就是一种胜于完全无秩序的“次优”结果。全球格局下中东现行国际秩序之所以具有相当稳定性,根源就在于此。

即使是不满于西方霸权的外部大国,如果要在中东现行秩序和完全无秩序之间选择,为了自己利益,现行秩序也是一个更理性的选择。如果要推翻中东现行秩序,除了自身实力等因素外,还需要充分考虑推翻现行秩序之后能否建立一个至少具备基本稳定性的新秩序。因此,对与中东没有历史文化渊源的外部国家而言,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中东现行秩序“改良”胜于“革命”。

(2025.6.26,仅代表个人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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