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影评 | 《艺术学院1994》:雪落四方处,人行各归途
发布时间:2025-06-27 11:35 浏览量:1
潮新闻客户端 刘楚璇
在九十年代那个充满变革与迷茫的时代坐标上,刘健导演的动画电影《艺术学院1994》以粗粝而温暖的动画笔触,剥开了南方艺术学院青年们的精神世界。
这部电影以个人命运映射宏大时代,通过甲虫在墙壁攀爬的闷响、金鱼在玻璃缸中折射的倒影、画室里未干的油彩气味,搁在桌上斑驳的笔洗,将一群艺术生在理想与现实间的踉跄前行,定格成跨越三十年仍在震颤的青春寓言。
生态意象中的时代困局
在电影中,动物意象并非简单的点缀,而是深度参与叙事,成为青年内心世界与现实困境的具象化表达。
当高红与郝丽丽在听讲座的路上谈论家庭与未来时,蝴蝶轻盈地飞舞其间。蝴蝶翅膀上绚丽的色彩与灵动的姿态,恰似高红青春靓丽的模样,也象征着她怀揣的美好艺术梦想。它短暂地停留在花朵上便振翅离去,这一画面暗合了高红在追求梦想路上的摇摆。她被酒吧驻唱的高额报酬吸引,暂时偏离了原本纯粹的艺术追求,但蝴蝶终究会飞向远方,高红终将踏上追寻梦想的道路。
郝丽丽与鱼的羁绊则充满了无奈与挣扎。站在大桥上,她对张小军说想做一条鱼,看似是她对水中自由游动的鱼的向往,实则她如同琴房中狭小鱼缸里的金鱼,被原生家庭、社会期待等无形枷锁裹挟着前进,无力反抗。
玻璃鱼缸的材质和自然光线的反射,让缸中的鱼看不清外界,正如青年们在成长过程中,因现实的复杂与不确定性,难以看清未来的方向。鱼记忆短暂的特性,使它可以每7秒开启新的“人生”,无需为过去的选择懊悔,也不必为未来担忧。但事实上,无论哪个时代的青年都没有重启人生的机会,他们背负着多重压力,不敢轻易试错。对当代青年来讲更是如此,那个伸手就可摘金的时代已去,红利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嘲笑、规训却比暴雨还猛烈。一句“脱掉孔乙己的长衫”就能抹去一位学生13年学习生涯的努力。
鱼缸最终被打翻在草地上,郝丽丽也重返校园,而非嫁给吴英俊去法国生活,这表明她还是坚持了自己追求的自由。失去保护自己的外壳,鱼或许会痛,但它可以自在地游向四方。
影片中,甲虫在布满裂痕的墙壁上缓慢爬行,蜗牛背着沉重的壳在草丛中挪动,这些画面与青年们在人生道路上的艰难探索相互呼应。墙壁的裂痕、草丛的石子,如同青年追梦路上的重重阻碍,他们在迷茫中摸索前行,虽步伐缓慢,却从未停止。
理想主义者的青春物语
90年代的青春带着未被数字污染的清澈与质朴,课间晒太阳时讨论的不是综测KPI,而是梵高画里旋转的星空,教室里传阅的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而非社交媒体的点赞列表。但这份质朴里早埋下困惑的种子。
高红在琴房反复练唱,喉结颤动间藏着对天赋的自我质疑;郝丽丽的指尖熟练掌控着黑白琴键,瞳孔里却映出家庭规训与自由意志的博弈;而张小军站在画室白墙前,笔尖悬停在宣纸上的弧度,恰如他对传统笔墨与现代表达的踌躇。人人都在困惑青春列车究竟走向何方,自己又该在哪里下车。这些困惑像藤蔓,在青春的印记里悄然生长,直至毕业到来。
南方艺术学院1994年的蝉鸣,沿着宿舍墙壁的划痕爬进时光的纹路中。这群曾在楼顶对着太阳谈论杜尚、在烧烤摊用啤酒瓶敲击节奏的青年,鞋底还沾着画室地板的油彩,却已听见人生十字路口的车流鸣笛。那些用自行车轮丈量的闲暇时光、用丙烯颜料手绘的电影票根、烧烤摊铁架上滋滋作响的理想主义,终究要在毕业季的蝉蜕中直面抉择。
青春的遗憾早在时光里埋下伏笔,离别的挽歌并非始于散场瞬间,而是从第一个人收拾画具时就已奏响。艺术学院的走廊渐渐空荡,有人将学生证换成婚戒远嫁日本,有人夹着简历走出校园。
四年光阴在烧烤摊的烟火与画室的灯影间流走,当其他人已在十字路口选定方向,张小军还在现实与理想的迷宫里打转,但他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那些没画完的草稿、没说透的艺术争论,都成了来不及打包的行李。临别的路口没有留给青春伤感的空隙,未知的征途拽着所有人的目光向前,就像西湖边的涟漪,推着不愿放手的倒影,在毕业照的相框里渐渐模糊。
当最后一场雪无声地漫过校园的砖墙,那些留在画室地板上的颜料脚印、琴房窗台的灰尘污渍,都被裹进了漫天白色中。雪花覆满教学楼的台阶,像是命运铺开的崭新画纸,等待这群青年用脚步书写新的笔触。
躺倒在地的张小军望着簌簌飘落的晶莹,忽然读懂了那些未完成画作的意义。他大步走向教室,用冻僵的手指拾起画笔,描绘着突如其来的灵感。画笔落下的瞬间,既有对过往迷茫的回望,又有刺破现实迷雾的锋芒。这幅在雪夜诞生的作品,是青春谢幕的注脚,更是未来崭新的篇章。
跨越时代的人生哲思
影片中充满哲学意味的台词,深刻揭示了艺术与现实、理想与困境的矛盾与挣扎,这些问题不仅存在于1994年,在当代社会依然引发青年们的强烈共鸣。而其中最锋利的提问,从来不是艺术本体的定义之争,而是当“谁来决定艺术”的话语权背后,站着用学历、资历、市场价值丈量人生的规则制定者时,青年的理想该如何在被定义的坐标系里找到锚点?
1994年艺术学院的招生简章与当代高校招聘启事,在“成果导向”的要求里形成共振。当年赵有才为考学复读多年的执着,与如今博士们为入高校当教师准备的数十篇核心期刊论文,本质上都是在攀爬同一座名为“外界标准”的陡峭山峰。就像郝丽丽曾以为嫁给吴英俊去法国便是自由,当代青年也常把大厂offer、体制内编制误认作理想的终点。
电影中戴志飞调侃“艺术家是不是该受穷”的台词,在当代衍生出更残酷的现实。当联名款商品取代架上画成为“艺术家入场券”,商业营销的规则正将创作初心挤压成橱窗里的标品。当代青年的理想被迫增加了太多附加标准,有商业价值的裹挟,也有前辈“为你好”的建议。
当张小军陷入传统技法和现代风格的矛盾时,老师告诉他“你从这里走,走向世界最终会回到这”。这是长者的智慧,但对刚刚开始人生路的张小军来讲,这也是一种束缚。许多长辈总以过往经验指点青年的人生方向,却不知青年的道路从来只在自己脚下。90年代的张小军敢坦言比起在“自然中更新自己”,更偏爱现代城市的灯火,如今的青年们同样能在各自领域,以自我的方式走出不被定义的人生。
影片结尾飘落的雪花,停在当代青年的眉间,完成了一场跨越三十年的对话。1994年青年艺术家对着看不懂的前卫艺术问“谁决定艺术”,今天我们在综测排名表前问“谁定义成功”。
但当画风粗粝的动画颗粒与数字时代的像素尘埃在空中相遇时,我们突然读懂,迷茫从不是时代阵痛的赠品,而是每代人接过理想火炬时,必须经历的灼痛。就像电影里那张被老师批评离经叛道的画作,最终透渗出比传统技法更具生命力的色彩,所有被外界定义的“失败”,都可能是生命在寻找自我时,落下的第一笔重彩。
1994年的冰霜顺着时代悄然落下,在今时今日的空气中凝结成相似的凛冽。当90年代艺术学院的青年艺术家们在人生路口挥手作别时,新一代的追光者又踏着相同的刻度走到了这里。他们触碰着前辈刻在时光里的问号和30年前留下的余温。
那些关于艺术与现实、面包与理想的叩问,与其说是一代人的困惑,不如说是每代青年在被定义的世界里,为自己争取“不被定义”权利的开始。敬艺术,敬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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