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装沉睡,趁着夜色,拿着银票头也不回地跑了,太子醒后气晕了
发布时间:2025-06-25 04:05 浏览量:1
我假装沉睡,趁着夜色,拿着银票头也不回地跑了,太子醒后气晕了(完结)
双亲离世后,我孤身踏上赴京投靠未婚夫的路途。
记忆里那位眉眼如画的少年已长成俊美无俦的郎君,眼尾缀着颗朱砂痣,言谈间温润如三月春风。
红烛高照时他执起我的手,龙凤喜帕下我望着那双含情目,恍然以为老天终是留了丝慈悲。
新婚夜他拥我入怀,肌理相贴处泛起滚烫温度,缠绵耳语浸着蜜糖般的温柔。
就在我深陷其中时,却听到他和别人说笑:"不过是个乡野长大的蠢丫头,连《女诫》都背不全,哄起来倒别有滋味。"
"孤不过是图个新鲜,玩玩罢了"
夜里他仍像往常那般环住我腰肢,安然入睡。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我轻轻挪开他横在腰间的手臂。晨雾未散,城门将开,绣鞋踏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惊起宿鸟。回首望向朱门高墙,那抹素色裙裾消失在薄雾里,再未回头。
既作玩物,便当有玩物的自觉。
此去山高水远,愿永生不复相见。
天崩地裂的灾祸降临那日,爹娘和幼弟永远留在了断壁残垣之下。唯有我因着清晨去溪畔捉鱼的机缘,侥幸逃过死劫。
家园倾覆,血亲尽失,我如孤雁般在世间飘零。辗转反侧的深夜里,忽然忆起旧事——五年前阿爹从激流中捞起个赴京赶考的少年郎。那人生得眉目如远山含黛,言谈间透着满腹经纶,说是要去国子监求学。
我攥着当年定亲的婚书找上门时,他正要启程赴考。少年提笔在红笺上落下墨痕,将贴身玉佩塞给我作信物,便匆匆消失在官道尽头。
此后岁月,他每隔两三月便托驿使捎来书信,有时是镶珠点翠的簪环,有时是蜀锦裁的衣裳。我守着破旧的茅屋,将绣着并蒂莲的荷包、缀着平安结的香囊,连同女儿家最隐秘的心事,一针一线缝进回赠的绣品里。
如今我抱着从瓦砾中刨出的婚书,揣着官府发的十两赈灾银,跟着往京城贩丝的商队跋涉千里。车马颠簸了月余,终于望见皇城巍峨的城门。
站在朱雀大街的十字路口,我望着如织的人流傻了眼。偌大京城要寻个叫崔祯的人,何异于大海捞针?只记得他如今在东宫当差,便攥着婚书逢人便问。
日头西斜时,总算寻到东宫朱红宫墙外。汉白玉阶前立着带刀侍卫,活像庙里的金刚罗汉。我躲在槐树阴影里,盯着往来官员轿辇上的族徽,直看到日影西斜。
暮色四合时,忽见青石甬道上走来群人。当先那位玄衣公子腰间晃动的香囊,分明是我去年端午绣的鸳鸯戏水图!
"崔公子!"我提着裙裾飞奔而去,却叫侍卫的刀鞘拦住去路。寒光凛凛的兵刃架在颈侧,吓得我浑身发颤,哆嗦着从贴身衣襟里掏出泛黄的婚书。
"奴家是林小鱼,咱们……咱们在青石镇定过亲的。"我仰头望着马背上的人,见他眉眼如工笔细描的画卷,偏生唇角噙着抹玩味的笑。
"原来是林姑娘。"他翻身下马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玉色锦袍掠过眼前时,我嗅到股淡淡的龙涎香。记忆里清冷的少年郎,此刻眼角眉梢都漾着春水般的笑意。
"令尊的事,我已听说了。"他执起我沾满泥灰的手,指尖温热透过粗布衣料传来,"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我被引到城西一处三进宅院,朱漆大门上铜环锃亮。丫鬟们捧着锦衣华服鱼贯而入时,我慌得直往雕花屏风后躲。
"姑娘莫怕。"崔祯倚在多宝阁旁轻笑,鬓边垂下的发丝扫过白玉似的耳垂,"缺什么只管吩咐管家。"他忽然倾身过来,墨发垂落在我手背,惊得我险些碰翻青瓷茶盏。
这处宅子富丽得像话本里的天宫,我却像误入画境的田鼠。夜深人静时,常对着铜镜看身上簇新的绫罗绸缎,总觉得还是粗布短袄更踏实些。
我暂居在崔祯的宅邸,他却甚少回来留宿。
"近来政务缠身,我多歇在东宫处理要务,你莫要介怀。"他执起茶盏浅啜一口,眉眼间带着倦意。
我慌忙摆动双手:"公事要紧,我绝不敢扰您正事。"
"我们小鱼最是懂事。"他伸手揉乱我发髻,琥珀色瞳仁弯成月牙状,漾开的笑意让我不由屏住呼吸。
这些年他在京城定是顺遂如意,才会将冷峻眉眼都融化成春溪般温润。虽则公务繁忙,他仍会抽空来别院小坐。有时执起玉棋子教我布局,有时抱着焦尾琴教我认弦,更多时候是握着我生着薄茧的指尖,在宣纸上描摹笔画。
我自幼随爹爹在渔船上讨生活,对这些风雅之事一窍不通。不是打翻墨碟染黑衣裙,便是将棋子拨拉得满地乱滚,羞得耳根发烫。可他总将我圈在紫檀圈椅里,温热呼吸拂过耳际:"无妨,我们慢些学。"
那双惯常执笔批奏折的手,竟也肯为我握着狼毫笔杆,在洒金笺上写出簪花小楷。他教我写自己名字时,指尖力道忽轻忽重,倒像在描摹什么稀世珍宝。
只是……婚期二字在我舌尖打转千百回,终究化作唇边一缕叹息。
转眼乞巧佳节至,暮色初临时分,崔祯竟破天荒早归。
"带你去瞧瞧京城的夜市。"他替我披上茜素红披风,指尖拂过我发间玉簪。
朱雀大街上摩肩接踵,灯火如昼。各色花灯在夜风中轻摇,将他的侧脸镀上暖黄光晕。他始终将我护在臂弯里,修长手指穿过我指缝,牢牢扣住。
"这位娘子生得玉雪可爱,这枝并蒂莲珠花最衬您。"摊主捧着木匣殷勤推荐。
崔祯拈起珠花簪在我鬓边,银质花瓣贴着肌肤泛起凉意:"果真极美。"说着便将银锭抛给摊主,动作潇洒得像是掷出颗石子。
我正要惊呼太贵,斜刺里忽然冲出鹅黄衫子的少女,亲昵挽住崔祯臂弯:"哥哥眼光愈发俗气了,这等粗鄙物什也看得上?"
崔祯怔忡片刻,旋即屈指弹她额头:"又偷溜出来?"
"才不是偷溜!"少女吐舌做了个鬼脸,目光如刀将我从头到脚刮过,"难怪近日总推脱我的邀约,原是金屋藏娇了这等……这等村姑。"
我攥着衣角后退半步,声音细若蚊蚋:"我是……是公子的未婚妻。"
"未婚妻?"少女像是听到天大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哥哥莫不是被灌了迷魂汤?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丫头,也不怕被全京城的人笑话?"
"云华!"崔祯沉下脸,周身气息骤冷。
少女却浑不在意,甩着帕子转身欲走:"您慢慢逛,我可要去醉仙楼赴约了——带着您这位'未婚妻'!"
人潮吞没那抹鹅黄身影,崔祯转身望我,唇角仍噙着笑意:"可还看中什么?"
可我整个人僵着,止不住发抖。
俗气,粗鄙,不得台面……
那些言语如同淬毒的利刃扎进心窝,痛得我几乎窒息。
我死死咬住下唇,将即将夺眶的泪意逼回眼底。
"是奴婢给公子蒙羞了,若您不愿履行婚约,奴婢绝不再纠缠。"
他身形微滞,墨色长眉轻轻蹙起。
"小鱼何出此言?"
我咽下喉间腥甜,字字泣血:
"当年家父确实不该挟恩求报,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吧,明日……明日我便收拾行囊离开。"
他俊美的面容瞬间阴云密布。
"你要走?"
泪水终于冲破堤防,顺着脸颊簌簌滚落。
"公子从未提过成亲之事,奴婢虽愚钝,却也懂得分寸。"
他定定望着我,深邃目光似古井无波,谁也猜不透其中思绪。
良久,忽地展颜轻笑,恍若春雪初霁。
"原来小鱼是急着嫁我,那便即刻筹备婚典罢。"
我怔在原地,全然料不到他应得这般爽快。
"怎的?欢喜得傻了?"
温热指腹抚过我泛红的眼角,他眸中星河璀璨,耀得人睁不开眼。
"莫要再哭了。"
我攥住他垂落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此生此世,奴婢都要伴公子左右。"
自那日起,崔祯兴致盎然地操办起婚事。
可这位金尊玉贵的公子爷,对民间婚俗竟一窍不通,事事都要询问我。
我凭着幼时见过的乡间喜宴,张罗起红缎喜服、朱漆喜堂,连爆竹声都预备得妥妥当当。
不过半月光景,便将诸事打点齐整。
大婚当日,满室皆是灼灼其华的茜色。
可这偌大庭院冷清得瘆人,竟无半个宾客踪影。
我暗自纳罕,纵使我熟识之人都葬身地动,可崔祯在京城盘桓多年,怎会连个故交都没有?
那日乞巧节遇见的云华姑娘,也未曾前来观礼。
待我问及此事,他眸光微闪,面上浮起委屈之色。
"我本就是孑然一身,在这世上再无亲人。"
"小鱼,你莫不是嫌这婚典寒酸,不愿嫁我了?"
"绝无此意!"我心尖发颤,忙不迭摇头。
"往后有奴婢陪着公子,再不叫您孤单。"
他眼尾骤然泛起薄红,似三月里最娇艳的桃花。
"小鱼可要记得今日之诺。"
修长手指托起我的下颌,温热唇瓣携着酒香压了下来。
红绡帐暖春意浓,他将我困在方寸之间,百般怜爱。
烛影摇曳中,他眉眼氤氲着缱绻情潮,恍若谪仙堕入凡尘。
婚后岁月静好如初,只是崔祯愈发忙碌,整日待在东宫处理政务。
每逢夜半归来,总要缠着我耳鬓厮磨,任我哭哑了嗓子也不肯罢休。
这日晨起,身旁被褥早已冰凉。
我正对镜梳妆,忽闻叩门声起。
"公子怎的这般早回……"
待看清来人,我手中玉梳"啪"地跌落。
竟是那夜遇见的云华姑娘。
她满头珠翠叮当作响,看向我的眼神满是讥诮。
"倒真有几分手段,能将我哥哥迷得神魂颠倒。"
我强撑笑意:"我与公子已成夫妻,未能请云华小姐喝杯喜酒,真对不住。"
"成亲?"她忽然掩唇娇笑,鎏金护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那副寒酸样!连癞蛤蟆都比你体面,也敢妄想嫁给我兄长?”
我攥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颤,实在想不通这位崔家小姐为何次次见面都要将人踩进泥里。
“云华姑娘若无事,便请回吧。”我作势要掩上朱漆木门。
“且慢!”
她突然伸手撑住门扇,柳叶眉高高挑起,眼底泛着诡谲的光:“今日我兄长赴邀赏荷诗会,我带你去开开眼界如何?”
赏荷诗会?
我怔忡片刻,崔祯分明日日都说政事缠身,何曾提过这等风雅集会?
云华见我错愕,唇角笑意愈发刺眼:“待会儿见了场面,你便知自己连给我兄长研墨都不配。”
她领着我在雕梁画栋的园子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僻静水榭前。隔着半湖残荷,隐约可见八角凉亭里簇拥着十数人影。
被众星捧月围在正中的男子,一袭月白锦袍束着金丝绦带,玉冠下眉目如画,恍若谪仙临凡。此刻他正含笑望着抚琴的紫衣女子,那样温柔的神情,我从未见过。
琴音袅袅传入耳中,我指尖猛地掐进掌心——这曲《流水》他亲手教过我,可我五音不全,弹断数根琴弦也只学得支离破碎。
一曲终了,紫衣女子盈盈下拜:“臣女献丑,恳请太子殿下指点。”
崔祯亲手将她搀起,嗓音温润如春泉:“宋小姐琴艺冠绝天下,该是孤王班门弄斧才是。”
四周立时响起奉承声:“殿下与宋小姐恰似伯牙子期,若能结为连理,必是段天作之合的佳话!”
那宋小姐垂首含羞,余光却不住瞟向崔祯。但见太子执起酒盏,自然而然与她并肩而坐,附耳低语时眉眼含笑,端的是郎情妾意。
又过半晌,宋小姐起身告辞。待那抹紫色消失在回廊尽头,立即有纨绔嬉笑着开口:“听说殿下近日金屋藏娇,养了个乡野村姑?臣等好奇得紧,究竟是何等绝色能入殿下法眼?”
崔祯执杯的手顿在半空,唇角勾起玩味弧度:“不过是个蠢笨丫头,越糊弄越有趣味。”
“殿下莫不是动了真心?”
“荒唐。”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玉色耳垂在夕阳下泛起薄红,“不过消遣解闷的玩意儿,待腻了赏你们便是。”
哄笑声中,不知谁眼尖瞧见他腰间荷包:“这粗鄙针脚,定是那村姑绣的吧?殿下怎配用这等污眼之物!”
崔祯垂眸瞥了眼,随手将荷包扯落。那抹青灰色在青砖地上滚了几滚,很快被纷沓的锦靴踩得污浊不堪。
暮色四合时,众人方作鸟兽散。我望着水榭里零落的杯盏,喉间泛起阵阵腥甜。身后忽然响起云华带笑的声音:“看清了吧?我兄长乃东宫之主,文韬武略皆为人杰,偏生风流成性,最爱招蜂引蝶。”
“满京城的大家闺秀哪个不对他芳心暗许?可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料到,你这卑贱丫头也能飞上枝头。”
云华执起团扇掩住朱唇,尾音却淬着毒:“方才你也亲耳听见了,在我兄长心里,你连阿猫阿狗都不如。不过是闲来逗趣的玩意儿,玩腻了随手赏人便是。”
她忽地倾身逼近,金镶玉护甲几乎戳到我眼皮底下,眼底盛满轻蔑:“还不快滚?省得脏了本宫的眼。”
我如同游魂般在朱雀大街晃荡。
双脚自发地向前挪动,却不知终点在何方。胸腔里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一块,凛冽寒风顺着血窟窿直往五脏六腑钻。
“瞎了眼的东西!赶着投胎啊!”
刺耳的咒骂劈头盖脸砸来。
路人惊鸟般四散奔逃,唯有我还立在路中央晃悠。拉车的骏马人立而起,铁蹄在我绣鞋前三寸处重重踏下。
车门帘猛地掀开,玄色衣角卷着残影掠出。尚未看清来人面容,我便被卷进一个带着松墨香的怀抱。
“小鱼!你跑哪儿去了?”
沙哑的声线带着颤,崔祯——不,该称他李容安,鬓发散乱地紧箍着我。月白长衫沾满尘土,哪还有往日太子储君的端方模样。
“东宫下人说云华接你出府,她带你去何处了?”他指节发白地捋开我鬓边碎发,忽地松了神色:“可是又去天香楼听曲儿了?”
我仰起脸扯出个笑:“云华小姐说那里新来了个琵琶圣手。”
温热吐息拂过耳畔,他睫毛垂落遮住眸光:“荷包怎的不见了?不是让你日日戴着?”
我指尖陷进掌心,面上仍带着笑:“许是落在哪儿了,殿下若喜欢,我再绣个更好的。”
更深露重时,他照例将我圈在雕花床栏间。往常温存的吻落在颈侧,今夜却像烙铁般烫人。
“别碰我!”
我蜷成虾米缩到床角,锦被裹得密不透风。
“小鱼?”他悬在半空的手僵住,烛火在瞳孔里跳荡:“可是白日受了惊吓?”
我死死咬住被角,任他如何轻哄都不肯松口。直到东方既白,那声带着哽咽的“别离开我”才惊破满室寂静。
天色微明,我摸黑翻出压箱底的翡翠镯子。对着铜镜将银票叠成豆腐块塞进鞋底,佯装去城隍庙上香。
拐过第三个巷口时,我提起裙摆朝城门狂奔。晨雾里传来急促马蹄声,守城将士高举长矛:“太子令——即刻封城!”
有一队人骑马而来。最前面的正是李容安。
我大急,见到刚好有一辆马车进城门,想也没想就爬了上去。
“姑娘可是……”
车里是一个端方隽雅的年轻男人。
他询问的话没说完就愣住,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像是在辨认着什么。
这时,车外传来李容安的声音。
“可是东宫舍人崔祯的车?”男人闻言,连忙下车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微臣刚办妥公务,特来复命。”
“你方才可见过一位年轻姑娘?步履匆忙地要出城门?”
崔祯?
我心头剧震,透过车帘缝隙偷觑,不料正撞进李容安的视线。
“小鱼儿,出来吧。孤嗅到了吟龙残香,这香料唯有孤能用。昨夜缠绵时,沾在你衣襟上了。”
我攥紧掌心,强压着战栗挪下马车。
车中男子忽然开口:
“小鱼儿?可是林家姑娘?”
我垂首应道:“是。”
他眸光骤亮,攥住我手腕:“我是崔祯啊!七年前令尊救我性命,还为我们定下婚约。”
我怔怔望着他,脑中轰鸣作响。
竟真是崔祯?
昨夜辗转反侧,总以为当年是李容安诓骗爹爹与我,编造了姓名。
难道竟是我错认了人?
似是怕我不信,他急促道:“令尊家住豫州永顺镇,前些时日地龙翻身,我是奉旨赈灾的。在镇上寻你多日未果,还以为……还以为你遭了不幸。”
“小鱼儿,你可是来寻我的?”
他絮絮说着,我如梦初醒。
原来那日在东宫门外,是我将太子错认作他。
“崔公子……”我喉头哽咽,“求您带我走……”
话音未落,清冷声线劈空而来:“叙完旧了?该随孤回宫了。”
李容安端坐马上,目光落在我攥着崔祯衣袖的手上,唇角仍噙着笑意,眼底却凝着寒霜。
崔祯面露惑色,躬身行礼:“不知殿下要带林姑娘往何处去?”
李容安恍若未闻,打马近前朝我伸手:“乖,随孤回东宫。”
我望着他身后铁甲凛凛的侍卫,遍体生寒。若此刻忤逆,只怕要连累崔祯性命。
默然垂首,将指尖藏进袖中。
李容安俯身将我打横抱起,圈在鞍前,绝尘而去。
行了半晌,我终是忍不住回望。
暮色里,崔祯形单影只地杵在官道尽头。
再睁眼时,已身处东宫寝殿。
“从前怕惊着你,才未表明身份。”李容安执起我鬓边散发,声线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如今总算能光明正大接你回宫,不必再两处奔波了。”
我望着他眉眼如画,恍惚想起昨日御花园中,他与宋家小姐耳鬓厮磨,讥讽我粗鄙无知的模样。
彻骨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
“殿下恕罪!”我重重跪伏在地,“民女有眼无珠,冒犯天颜,求殿下开恩放我归家。”
他指尖微顿,眸子危险地眯起:“小鱼儿,你答应过要陪孤一世。”
“那时民女以为……以为殿下是未婚夫婿。”
“未婚夫婿?”他嗤笑出声,“崔祯么?你连他面容都不识得,倒是把海誓山盟都许给了孤。”
“殿下对民女不过一时兴起,怎可能……怎可能许诺终身?”
他怔了怔,忽地轻笑起来。
“原来昨天小鱼偷听孤说话了,那孤除了一时新鲜,还说过什么,你记得吗?”
他问罢,便垂眸俯视着我。
那双幽潭般的眸子里,倒映着我惨白惊惶的面容。
怎会忘记呢?
他还说,待这股新鲜劲过去,便要将我转赠他人肆意玩弄。
我浑身如筛糠般颤抖,泪珠簌簌砸在青砖地上。
“殿下饶命……求您开恩。”
他扯了扯嘴角,指尖掐住我下巴缓缓摩挲。
“那小鱼儿可晓得该如何讨好孤了?”
我怔怔僵在原地。
恍惚忆起新婚那日,他在海棠树下为我折枝,落英纷扬沾满月白袍角,恍若谪仙临凡。
我笑着扑进他温热的怀抱,踮脚吻上他唇角。
彼时他眸中星河璀璨,胜过人间所有灯火。
而今……
我颤抖着抬起手臂,指尖虚虚触到他腰间玉带。
他始终纹丝不动,只冷眼旁观。
终是抛却了最后半分体面,我踮起脚尖将冰凉的唇贴上他的。
“殿下,求您垂怜,别抛下奴婢。”
在我青涩惶恐的讨好中,他忽然长叹一声。
打横将我抱起,大步迈向雕花床榻。
“从今往后,你休想再逃离孤半步。”
“殿下怎的带回这般个土·包·子,倒教咱们做下人的伺候?”
“你莫看她呆头呆脑,使起狐媚手段来可了得,夜夜缠着殿下不肯放,光是沐浴就要添三回热水呢。”
“那又如何?左右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过些时日便腻了。”
白日里李容安不在时,我总呆坐在菱花窗下。
听着侍女们肆无忌惮的讥讽,早已麻木如木雕泥塑。
整个东宫皆知,我不过是太子爷一时兴起养在府中的玩物。
连玩物都算不得金贵,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哪日主子厌弃便被转手送人。
我仰头望着四角天空,忽然闪过个荒唐念头。
若当年随爹娘葬身火海,该有多好。
正思念亡亲时,殿外忽传来娇斥:
“本宫多日未至,竟不知皇兄将那贱蹄子养在东宫了!”
伴着环佩叮当,云华公主携着那日凉亭抚琴的宋小姐款步而来。
屋门被猛地踹开。
云华见我时嫌恶地皱起绣金广袖:“明知道皇兄要与宋尚书府结亲,还这般死皮赖脸缠着,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这不知羞耻的贱婢!”
她挥挥手,立时有嬷嬷将我拖到院中。
青石台阶上散落着碎瓷,锋利如刀。
有人在我膝窝踹了一脚,我直挺挺跪在瓷片上。
剧痛钻心,鲜血瞬间洇湿月华裙。
宋小姐轻扯云华衣袖:“公主,终究是殿下的人,这般罚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在皇兄眼里,她连条癞皮狗都不如!”
云华冷笑着吩咐:“取盏滚油来!”
不过片刻,铜盏盛着沸油便塞进我掌心。
“举高了!敢洒落半滴,便剁了你爪子!”
滚烫热油灼穿皮肉,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
我痛得浑身战栗,油星溅在手臂上又添新伤。
云华转头对宋小姐笑道:“待你做了太子妃,若瞧她不顺眼,直接发卖到窑子里便是。”
“要把谁发卖到窑子?”
院门外忽响起淬冰般的声音。
未及反应,铜盏已被挥落在地。
李容安将我紧紧箍在怀中,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在鼻尖萦绕。
“兄长,你怎可……”
云华公主的质问被一记响亮的巴掌截断。
“滚!李云华,日后若再敢动她分毫,休怪孤翻脸无情。”
云华公主捂着发烫的面颊,瞳孔剧烈震颤。
“皇兄,你……”
李容安旋身转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宋家小姐,目光如淬毒的刀刃。
“宋淑娴,若再让孤看见你踏入东宫半步,青楼楚馆便是你的归宿。”
语毕,将我打横抱起疾步冲向门外。
“备马!即刻前往太医院!”
混沌间,各色声响在耳畔交织。
“爷怎会对这丫头动心?不过图个新鲜,消遣罢了。”
“殿下何时玩腻了,也让臣等尝尝鲜。”
“若看这贱婢不顺眼,直接发卖到窑子便是。”
不要!
我踉跄着奔逃,身后黑影如潮水漫延。
“救命——!”
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刺目白光劈开梦境。
“阿鱼,你总算醒了,可吓死孤了。”
枕边人正轻手轻脚托着我缠满纱布的双手。
“孤在此处,阿鱼莫怕。”
我怔怔望着李容安,那日凉亭里的诛心之言又在脑中轰鸣。
突然发疯似的攥紧他衣袖:“殿下开恩!莫要卖了阿鱼,求您别将阿鱼送人!”
他眼眶瞬间泛红,颤抖着唇瓣吻去我眼角的泪。
“是孤胡言乱语,阿鱼这般好,孤怎舍得拱手让人?”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困意如潮水般漫上来。
此后时日,我总在半梦半醒间沉浮,精气神日渐萎靡。
李容安下朝便守在榻前,亲侍汤药,变着法子搜罗奇珍异玩逗我展颜。
这日喂过汤药,他抱着我倚在窗边。
窗外春光正好,姹紫嫣红开遍。
“阿鱼,待你病愈,孤带你去游山玩水,想去何处?”
我张口欲答,喉间却涌上腥甜。
一缕鲜血顺着下巴蜿蜒,在月白中衣洇开红梅。
李容安脸色煞白,抱着我的双臂剧烈颤抖。
“速传太医!快!”
老太医搭脉良久,终是叹息摇头。
“姑娘心脉郁结,气血两亏,恐非药石能挽。老朽直言,这心疾还需心药医。”
夜阑人静,李容安独坐榻前,指节捏得发白。
待我服过药,他轻吻我染血的唇角。
“阿鱼,孤知你厌弃东宫桎梏。
“城郊有座别院,背倚青山面朝碧水,明日孤便送你去将养。
“你定要长命百岁,伴孤白首偕老。”
城郊别院果如他所言,隐于翠峦环抱之中,清幽至极。
在此将养月余,我竟能下床走动。
这日李容安探病时,面上喜色藏都藏不住。
“殿下……”我揪着他衣袖怯声请求:“整日困在院中烦闷,能否去附近林间散心?”
他唇角笑意微滞,目光扫过随侍的太医。
“回殿下,此时正值孟夏,适度活动于姑娘康健大有助益。”
他沉吟半晌,终是颔首应允。
“深山荒僻,阿鱼需多带些侍卫随行。”
我顿时破涕为笑:“多谢殿下!”
他怔忡望着我的笑靥,忽然将我打横抱起转圈:“阿鱼终于肯对孤展颜了。”
有了李容安的嘱咐,我行动倒也自在。
只是身后总跟着几个侍卫,如影随形。
我每日也不走远,只在林间随意转悠便折返。
这日清晨,我照例踏出房门。
顺着蜿蜒的林荫小径,不多时便行至一处溪谷。
湍急的水流奔腾着,蜿蜒伸向山外。
我在河边漫步片刻,身后便传来提醒:
"水流太猛,夫人还是退后些。"
"知道了。"
我口中应着,脚下却突然打滑,整个人栽进激流,霎时被河水吞没。
"夫人落水了!"
"快救人!"
岸上顿时乱作一团。
我憋住气息,任由湍急的河水裹挟着身躯,越漂越远。
待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再听不见人声喧哗,我才钻出水面换气。
不敢有片刻停歇,立即扎进水里,朝着山外奋力游去。
我自幼长在江畔,打从记事起就跟着爹爹撒网捕鱼,水性堪比浪里白条。
这溪水虽急,比起江上的惊涛骇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顺着水流漂了半晌,终于冲出林子。
我湿漉漉地爬上岸,又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里路,终于望见那个清瘦的身影。
正是我那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崔祯。
他见我出现,眉宇间的忧色瞬间转为喜色。
忙将备好的狐裘披风裹在我肩头。
"小鱼,你终究还是来了。"
我歉然一笑:"劳崔公子久候了。"
他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郑重交到我手中。
"这里有银票、田契,还有新办的户籍文书,马车就候在山口,此去山高水远,你多保重。"
我将包裹紧紧搂在怀里,深深福了一礼。
"多谢崔公子大恩。"
他眼底却泛起苦涩,仓皇避开视线。
"当年令尊于危难中救我性命,又将掌珠相托,是我没护好你,对不住,小鱼。"
崔祯素来温润如玉,一诺千金重。
可造化偏爱弄人。
我多想问问他,为何我绣的香囊会出现在李容安腰间。
可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下。
此刻追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收好包袱,朝他挥挥手。
"就此别过,崔公子,愿你我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朝山口奔去,再未回头。
说来也是机缘,那位常来请脉的张太医,竟与崔家是世交。
他知晓我的处境后,暗中传话相问。
若想离开这牢笼,崔家愿助一臂之力。
我自然求之不得。
自打搬到这别院,我·日日探查地形。
最终将逃生路选定在这条溪谷。
与崔祯约好在此处会合。
算来入京已逾一载春秋。
恍如大梦初醒。
而今,这场噩梦终于落幕。
此生不复相见。
崔祯在千里之外的临水村落,为我置办了宅院和渔舟。
我在湖畔安居,日子平淡如水。
转眼又是一年寒暑。
除夕夜,我独守空房守岁至深夜,正要歇下,忽闻急促叩门声。
"小鱼,是我。"
听声音像是崔祯。
我匆忙披衣开门,门外之人却让我倒吸冷气——
但见他衣袍散乱,满身血污。
"你受伤了?"我慌忙去扶。
他却侧身让开,指向身后马匹。
马背上伏着个血人,衣衫尽被鲜血浸透。
“小鱼,救救他。”
“嗯。”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可走到马前,却整个人愣住。
苍白的脸,修长的眉,弯翘的眼睫,瘦削的下颌。
这人,分明就是李容安。
我下意识就往屋里跑。
“带他走,我不想见到他。”
“小鱼,听我说。”
崔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眼中满是恳求。
“前年,东胡大军南下,烧杀劫掠,朝中一片震恐。
“殿下请命,亲自率军征讨,几经波折,终于大破胡人,却在班师回朝途中遭暗算。
“原来在殿下离京期间,皇帝病重,朝政被齐王一派把持。
“齐王早就与胡人勾结,上台第一件事就是和亲割地,以借东胡势力为自己登基铺路。
“一旦齐王称帝,只怕我朝百姓又要再饱受胡人蹂躏。”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我渐渐有些明白。
“所以太子不能死,是吗?”
“是!”
他肃然点头,“那场突袭来得太急,殿下的亲卫皆数战死,才拼得我带着殿下逃出。
“现在外面到处是齐王派来追杀的人,我只能相信小鱼你一个人。
“小鱼,我知道你恨他,不想见他,但也求你能够为了这天下,救他。”
为了这天下……
我垂下头,并没有思虑很久,心中就已有了主意。
“崔公子,小鱼虽不懂朝堂之事,但也知道这些年太平安稳,老百姓过的是好日子。
“我家遭了天灾,家破人亡,是朝廷及时救灾,将抚恤银子挨家挨户发到手里,官吏们丝毫没有盘剥。
“后来,我跟着商队的车到京城,一路安稳,没遇见一个盗匪。
“若不是这太平盛世,小鱼早就活不下去了。所以崔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太子殿下。”
崔祯的眸光一下子极亮,似有水光涌动。
他抬起双臂,向我深深行了个礼。
“我去暗中召集殿下旧部,这些日子就把他托付给你了。小鱼,为了这天下,请受崔祯一拜。”
崔祯连夜骑马走了。
我锁好屋门,生火烧水,又从柜子里找出创伤药。
然后一点一点解开床榻上李容安的衣服。
他身上大大小小满是伤,有些和里衣连在一起。
解衣服时,牵动伤口,又不断有血渗出。
他长眉蹙了蹙,闷哼了一声,仍旧昏迷不醒。
我小心翼翼地清理、涂药、包扎。
等忙完时,天已大亮。
我长舒了口气,疲惫不堪,刚想去休息时,手腕忽然被拉住。
“小鱼。”
身旁的人唇动了动,低喃一声。
我一惊,凑近看,他还在沉沉睡着。
忙将手抽回,去了另一间房,倒头就睡。
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是梦到有人来追杀。
没多久就醒了,起身去做饭。
当我端着早饭推开屋门时,发现李容安已经醒了,正静静坐在窗边。
我对他还是本能地害怕,站在门口不敢走进。
他听到声响,转过头,唇角动了动。
“崔祯,你将孤带到哪来了?”
我一下子愣住,又仔细去看。
他瘦了些,因受了伤,脸色白得厉害。
原本灼灼的桃花眼黯淡无光,没有半点神采。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却猛地被他握住了手腕。
“你是谁?为何……”
他的话戛然而止,转而将我的手圈在掌心。
“小……小鱼?”
说完,又落寞一笑。
“孤又做梦了。”
我用力将手挣脱出,淡声道:“殿下没做梦,是我。”
“真的是你?”
他脸上绽出异样光彩,伸出手臂四处摸索。
“小鱼,孤找你找得都要疯了。你终于不生气了,肯回来看孤了是吗?”
我后退几步,躲到他碰不到的地方,才回道:
“是崔公子将殿下带来的,他说去暗中召集殿下旧部,这些日子让我来照顾殿下。”
“原是这样,难怪孤怎么都找不到你,是他将你藏了起来。”
他低喃了一句,又循声向我走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
“孤好想你,小鱼,让孤抱一抱。”
“不。”
我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小鱼!”
他凄惶地喊了一声,跌跌撞撞追来,被桌椅绊倒。
爬起来没走两步,又撞到门框。
衣衫渐渐被血染红。
昨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我答应过崔祯,要好好照顾他。
叹了口气,回去扶他。
“殿下眼睛不便,小心些。”
他黯淡的眸中泛着红,抖着手将我抱住,嗓音沙哑。
“小鱼,别再丢下我。”
几天过去。
李容安身上的伤渐渐好转,眼睛却始终看不到。
他说是中了宫中密毒,并不好解。
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默默跟在后面。
时不时叫我的名字。
得到回应后,轻轻笑一笑,又安静守在一旁。
开始我还有些担忧,夜里睡不踏实。
但镇上一切如常,并不见搜捕追杀的人,终于慢慢放下心来。
这晚,睡梦中,感觉有人走近,我猛地惊醒。
“谁?”
“别怕,是我。”
黑暗中,李容安的声音响起。
“小鱼,我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应该是朝这里来的。”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跑。
跑出去没多远,果然听到叫喊声。
“奉齐王之命,决不能留活口!”
果然是来杀李容安的人。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拉着他拼命往附近的林子里跑。
林中月影斑驳,我凭着记忆,努力寻找那片曾经去捕鱼的湖泊。
奔跑中,身后又传来阵阵马蹄声。
“这里有脚印,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我心中大急,正要加快脚步,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李容安忽然放开了手。
他脊背挺直,对着我笑了笑。
“小鱼你走吧,他们要杀的是我。”
“不行,一起走。”
他抬手,摸索了片刻,抚到我的头上,还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笑着。
“小鱼乖,走吧。”
说完,就转身向着杀喊声走去。
“殿下!”
我冲过去,飞快道:“跟我走,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形势紧急,我不等他回答,就用尽全力将他拉走。
“若不想一起死在这,就跑快一点!”
终于,在那些人赶来之前,来到了熟悉的湖边。
“殿下,相信小鱼,千万别再放开我的手。”
我抓紧李容安,与他十指相扣,带着他一头扎进水里。
冰凉的湖水很快将我们淹没。
我拉着他潜入水中,一动不敢动。
过了没多久,水面上隐约传来声音。
“怎么没了人影?放箭!”
瞬间,无数支箭射入水中。
我抱紧李容安的腰,带着他潜入更深处。
忽然,感觉身边的人正用力将我推开。
李容安双目紧闭,口鼻不断有水泡冒出。
显然已闭不住气,要推开我沉入水底。
情急之下,我想也没想就凑了过去。
贴上他的唇,不断给他渡气。
同时,双手死死地将他抱住。
慢慢地,他亦环上我的腰,将我抱入怀中。
四周黑暗幽寂,唯有潺潺水声。
仿佛这天地间也只余我和他两人。
“并不在水里,继续追!”
那帮杀手终于走远。
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李容安拉上了岸。
劫后余生,我躺着大口喘息了许久,又拉了拉身旁的李容安。
“殿下,你没事吧?”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眼角有水珠,映着月光缓缓滑落。
在林子里躲了一夜,天亮后,也不敢再回原先的住处。
我记起,曾经去一个村子里送过鱼。
那里地处偏僻,兴许安全。
于是带着李容安一路过去。
走了一整天,临近傍晚时才到。
我还是有些担忧,悄声道:“殿下在这里等等,我去打探一下,安全的话再带你过去。”
他愣了愣,垂下头,一点点放开拉着我的手。
我去村中四处问了,并没有人见到过什么骑马的黑衣人。
这才放下心来,回去找李容安。
他还在原处,呆呆地望着我离开的方向。
听到脚步声,苍白的脸上立马绽出笑容。
“殿下,没事了,我们进村吧。”
他拉着我的手顿了顿,“还叫我殿下?”
“哦,”我反应过来,讷讷道:“公子。”
他轻笑出声:“原先我出去的时候,你也会一心盼着我回来吗?”
原先……
曾几何时,我会在门口做着绣工,傻傻地等一整天。
只盼着他能忙完,早点回来。
殊不知自己早已沦为他和别人嘲弄的谈资,那一针一线绣满爱意的荷包也被人随意耻笑。
我忍不住打了个颤,用力摇了摇头。
“原先的事,小鱼已不记得,公子也别再提了。”
他脸上的笑逐渐落寞,微不可见地蜷起了手指。
“小鱼,对不起。”
我装作没听到,敲开了一户人家。
“打扰了,我们是……”
话没说完,李容安忽地将我拉到身后,抢先道:
“我们夫妻二人回乡探亲,不想路遇劫匪,我眼睛又受了伤,还望好心收留几日。”
村人淳朴,见状连忙让我们进来,还不住叹气。
“近来也不知怎么了,总有劫匪和胡人出没,啥时还能回到原来太平安稳的日子。”
李容安听了,神色如常,拉着我的手却不由紧了紧。
看来崔祯说得没错。
若是齐王当了皇帝,只怕天下的百姓都要跟着受苦了。
我和李容安暂时寄住在了这里。
那晚出来得匆忙,身上并没带多少银子。
我过意不去,这家人农忙时,总跟着去帮忙。
这天,我又要出门,却被家中的大娘拦住。
她瞥了瞥屋子,对着我笑得揶揄。
“小娘子,还是别出去了。
“你每次出门,你家相公守在门口,不吃不喝,寸步不离,生怕你再不回来似的。
“他虽眼瞎,却生得这般相貌,心里又极在意你,你还是好好守着他吧。”
李容安哪里会在意我。
他不过是眼睛看不到,又被人追杀,一时离不开我罢了。
但这些我也不便言明,只随意笑了笑。
“我看家里柴不多了,去打些柴来。”
说着,拿起镰刀出了门。
等砍完柴回来,果然远远就看到李容安茕茕孑立,倚在门边。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
我仰头,只见一只猎鹰在盘旋。
而李容安听到声响,立马用手指吹了哨鸣。
那猎鹰回应了几声后,远远飞走。
我心中狐疑,打量着李容安。
他沉一双黯淡眼眸,神色如常。
反倒是听到我的脚步声时,细长眉眼上扬如月。
一旁的大娘忍不住调笑:“这美貌相公,也就等到你娘子时,才会笑一笑。”
夜深了,我想着白天的鸟鸣,总睡不踏实。
半夜惊醒,去看窗边的床榻,果然空荡荡的,没了李容安的人影。
我连忙起身出门,见拐角处站着几个人。
其中一人长身玉立,正是崔祯。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瓶,双手呈给李容安。
“这是解药,不出三日,殿下便可重见光明。”
李容安缓缓吃下瓶中解药,又点点头。
“可都联系好了?”
“臣已联系了豫州、兖州和冀州大营主帅,他们都是由殿下一手栽培起来的,誓死效忠殿下。”
“好,三日后,孤亲自带兵,杀回京城。”
李容安面向夜色,扬眉一笑。
“崔祯,你此次立了大功,可想要什么封赏?”
崔祯怔愣片刻,单膝跪地。
“臣不要封赏,只有一事,求殿下恩准。”
李容安面沉如水,扯了扯嘴角。
“孤知道你求的是什么,但此事,孤不会答应。”
“殿下,臣和小鱼本就有婚约。”
“可她那日遇到的是孤,孤也早已和她成了亲。”
崔祯身影微晃,呆立许久。
最终落寞骑马而去。
而李容安转身回了院子。
屋门被悄然推开。
我赶紧紧闭双眼,佯装熟睡。
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摩挲着。
“小鱼,我再不会让你离开。”
天亮后,一切如常。
李容安言谈间看不住任何异样。
直到三日后,我背着砍好的柴下山,远远看到山脚下围着数不清的人马。
而最中间的人是李容安。
阳光下,他眸亮如星,带着温柔笑意。
“小鱼,跟我走吧,这一生一世,我只守着小鱼一人。”
我后退几步,一把拎起镰刀,刀刃正对着自己脖颈。
“殿下若执意带小鱼走,那就带走小鱼的尸体吧。”
“不要!Ṱū₌”
李容安登时变了脸色,惊慌地伸出手,却不敢靠近。
“放下刀,听话,小鱼。”
我却把刀比得更用力了些。
他看着我脖子上渗出的血迹,眼尾瞬间红了。
“为什么,小鱼?这段日子,明明无论生死,你都没有丢下过我。”
“那是因为我答应过崔祯,为了天下百姓救你,照顾你。如今你可以回去了,就与我再没有任何瓜葛。”
他整个人晃了晃,眸中全是慌乱无措。
“我们拜了天地,成了亲,你说往后有了你,我就再不会孤单。
“之前都是我的错,小鱼,求你原谅我这一次,行吗?”
拜堂成亲,再不孤单。
现在听到这些,我心中再没有波澜,只淡淡笑了笑。
“殿下,你还记得那个被你随意丢在凉亭的荷包吗?
“当时我看着它被人随意踩踏,心如刀绞,疼得喘不上气来。他们踩的其实就是小鱼对殿下的一颗真心。
“既然真心被踩烂了,那就再也拼凑不回来。若殿下真的爱我,那就让我走,给我一条生路吧。”
李容安的眼中似有什么点点碎裂,捂住胸口咳了起来。
撕心裂肺地咳声后,他擦了擦殷红的嘴角,惨然一笑。
“对不起,小鱼,我懂了,是我不配。”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那我可以走了吗?”
他神色黯然,连睫毛都在颤抖。
“走吧,小鱼。”
我长舒了口气,立马远远跑开。
夕阳西下,天边漫起晚霞。
依稀记起,第一次在东宫外见到李容安时,晚霞也曾这般绚丽。
我再次一人远行,各处走走停停,一晃半年。
这天,路过一座城镇,看到街边围满了人。
都翘首看着一辆入城的马车。
时不时有人低语:
“这就是和亲公主的马车,新皇登基,可算把她接回来了。”
“这位公主是新皇的亲妹妹,怎么忍心送给胡人糟蹋?”
“我听说是先前一位叛乱的王爷把她送过去,专门讨好胡人的。”
“多亏新皇英明神武,平了叛乱,不然我们老百姓也要被胡人劫掠,苦不堪言。”
随着议论声,有风吹起马车的窗帘。
里面的女子苍白憔悴,木木地瞪着一双大眼睛。
隐约能辨认出是云华公主,却再没有之前的半分神采。
我默默转身,挤出了人群。
又走了数月,我最终落脚在一处温暖的海滨小镇。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过得安宁平静。
这天清早,我正在晒鱼干,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声“小鱼”。
回头去看,一个眉眼温润的男人缓缓走来。
我吃惊地看着他,笑了起来。
“崔公子怎么有空到这来了?”
他眸光似藤蔓,缠绕在我身上。
“如今天下大治,四海升平,我就辞官了。”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页纸,递到我面前。
“这是当年我签下的婚书,想来问问你,还作不作数?”
元宵佳节,处处张灯结彩。
便是这边陲小镇,夜市也格外热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有林小鱼一家三口。
正走着,三岁的女儿突然闹着要吃糖葫芦。
可那糖葫芦的摊子远,人又多,相公便自己去买,林小鱼抱着女儿边猜灯谜边等。
摇曳的花灯中,有一盏莲花灯精巧雅致,格外引人注目。
女儿一眼就瞧上了,吵着要娘猜出灯谜。
这可难住了林小鱼。
她读的书不多,怎么也猜不中,最终只能拍了拍女儿。
“宝儿乖,等爹爹回来,爹爹学问最好,一定猜得出来。”
宝儿点点头,正想说等爹爹,却看到有个男人走过去,跟老板说了什么。
老板连连点头,取下莲花灯,给了那男人。
“娘,花灯被别人猜走了。”
宝儿撇撇嘴,刚要哭,那男人却转身,将莲花灯送了过来。
一双笑意莹莹的眼睛比春日的桃花还艳。
“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我叫崔宝儿。”
宝儿看傻了,觉得这世上竟然有比爹还要好看的男人。
“娘,你看,这个叔叔真好。”
她破涕为笑,接过花灯Ṱŭ̀⁹,跟娘说话。
但发现娘正直直看着那男人,眸光明明灭灭,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娘。”
她还想再叫,爹突然来了,一手拿着糖葫芦, 一手将她抱走。
“宝儿, 跟爹去别处玩。”
她笑嘻嘻吃着糖葫芦,问:“爹,那人是谁?好像和娘认识。”
“是娘的一位多年未曾见面的朋友,让他们说说话。”
爹笑容依旧, 抱着她远远走开。
另一边,林小鱼缓过神来,想要行礼,却被那昳丽清贵的男人拉住。
“陛……李公子怎么到这来了?”
李容安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一点点松开握着她的手。
做出一个客套随意的笑。
“这些年在京城实在太忙太累,终于得空能出来一趟,就四处走走。”
林小鱼脸上的慌张淡了些, 也笑了起来。
“如今百姓们全都感念当今圣上一代明君,才能缔造这太平盛世。”
李容安默了默, 垂下眼眸,轻声问:
“小鱼,五年没见,能一起走走吗?”
林小鱼面露犹豫, 最终还是点点头。
两人在人群中并肩走着,谁也不曾说话。
偶尔有人拥挤, 李容安便拉一下林小鱼, 再将手放开。
随意又自然。
就这么一直走到街尽头, 林小鱼望了望天色。
“时辰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李容安目光似水, 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微微颔首。
“好, 回去吧。”
林小鱼转身走了。
和五年前一样, 没有半点犹豫。
这一刻, 尽管四周人声鼎沸, 李容安仍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
自始至终, 林小鱼都没发现,他腰间挂着一个莲花样的香囊。
就是这枚香囊, 让他们第一次见面时, 她把他错认成自己的未婚夫。
其实李容安很早就知道她了。
那些年,崔祯在东宫当值。
时不时会收到包裹。
有字迹稚嫩的信, 还有针脚有些笨却很细密的绣品。
里面放着各种香草,有明目的, 有安神的,有健脾胃的。
崔祯说,这都是他乡间的小未婚妻送来的。
眉宇间带着温柔。
李容安觉得新奇,心中渐渐勾勒出一个单纯笨拙又细心体贴的小姑娘的样子。
有一天, 包裹又送来时, 崔祯刚巧不在东宫。
鬼使神差地,李容安私下拿走了那包裹。
里面的莲花香囊样式普通,但味道极好,心情淡雅。
他随手挂在了身上。
然后某天,突然有一个小姑娘跑到他面前,说是他的未婚妻。
李容安想也没想,就骗了她。
那时, 他以为只是一时兴起的乐子而已。
殊不知,往后余生,他都会沦陷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