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此去,香江“四大才子”时代合上最后一页| 新京报专栏

发布时间:2025-06-27 20:32  浏览量:2

▲资料图:蔡澜。图/IC photo

“一碗烟火气,半世江湖情。”

2018年11月3日,在金庸先生的葬礼上,灵堂上方悬挂着77岁好友蔡澜题写的“一览众生”悼联横批。后来在致亦舒的信中,蔡澜写的关于金庸葬礼记录特别提到一个细节:“葬礼上有纪念册送给亲友,册上最后一页,记载了《神雕侠侣》中的一句话:“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如今,蔡澜先生也走向了他与金庸、倪匡、黄霑约定“杯酒言欢”的江湖。2025年6月25日,随着这位83岁老人的离去,香江“四大才子”的时代最终合上了最后一页。

1941年8月18日,蔡澜出生于新加坡“大世界”游乐场内,推窗即喧闹红尘,从小浸泡在声色光影中。父亲蔡文玄在邵逸夫兄弟创办的海星电影公司(邵氏前身)工作,负责审核公司拍摄的电影,直到1973年退休,之后仍担任公司董事和顾问,且专心致力于写作。

或许是受到父亲耳濡目染的影响,蔡澜从小对电影产生了浓厚兴趣,甚至逃课去电影院看电影,因而其开始的写作也有迹可循。14岁时,蔡澜在新加坡《南洋商报》上发表了第一篇影评《疯人院》,开启了自己的影评生涯。不过稿费到手的蔡澜也开始了呼朋引伴的生活。身为女校校长的母亲说他如野马,“没有一间学校关得住他”。1959年,蔡澜赴日本大学艺术学部学习电影编导,半工半读期间开始为邵氏采购日本电影版权。

1963年,22岁的蔡澜踏足香港,成为邵氏电影公司制作经理。二十世纪80年代,蔡澜进入嘉禾娱乐后监制的《龙兄虎弟》《快餐车》《一个好人》等成龙电影,成为香港电影的黄金印记。1993年香港九龙城寨拆迁,他申请20部摄影机记录历史,镜头最终用在《重案组》中。“没有后期,没有特效,而且也不能再来一次,这很像人生。”

应该说,正是传统媒体的黄金时代创造了香港的“四大才子”神话:金庸的武侠、倪匡的科幻、黄霑的词曲、蔡澜的美食与电影。那也是香港文化的黄金时代。

面对这个称号,蔡澜始终清醒:“除了金庸有一点才华之外,我们都不是。”蔡澜心中真正的才子要具备“看古书”“懂琴棋书画”“能打拳”等二十项本领,“我们只拥有一两样就出来献丑了”。

金庸却如此评价老友:“蔡澜见识广博,懂得很多,人情通达而善于为人着想;琴棋书画、文学电影,什么都懂;尤其于电影、诗词、书法、饮食之道,更可说是第一流的通达。”更称他是“真正潇洒的人”。

潇洒不妨碍工作。1989年,香港亚视《今夜不设防》节目横空出世。蔡澜、黄霑、倪匡三人坐在沙发上,酒过三巡,引得张国荣醉酒点烟,周润发歪倒沙发,关之琳坦白过往。节目创下70%收视率神话,BBC还专程为此赴港拍摄纪录片。

作家汪曾祺曾写过一本叫《食事》的散文集,大意是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蔡澜即持这样的态度:“我叫蔡澜,就是买菜的篮子啊,所以这一生注定得吃吃喝喝。”而且蔡澜的美食哲学朴素而深刻:“吃得好一点,睡得好一点,多玩玩,不羡慕别人,不听管束,多储蓄人生经验,死而无憾。”

蔡澜写过一本书“碗净,福至”,也足显对食物心怀感恩,以淡定心态走一生的生活智慧。因为随着岁月流逝,蔡澜逐渐懂得米香,懂得食物真味,痛心现代美食以健康为由被“消灭”:“上海的菜饭,宁波的汤圆,潮州的芋泥,如果把猪油拿走,就没有原来的好滋味了。”

对于身边的朋友,蔡澜的父亲曾对蔡澜说:“老友是古董瓷器,打烂一件不见一件。”这句话如同预言。

2004年黄霑肺癌辞世,倪匡接电话后大喝:“岂有此理?!”追悼会上,《楚留香》的“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反复放。2018年金庸离世,蔡澜在灵堂题写了“一览众生”,与倪匡同车送别老友。2022年倪匡故去,蔡澜在日记中写道:“最好的朋友倪匡兄,以为他是外星人,永远不死,不久之前,也离我们而去。”

曾经的热闹酒局,如今只剩空杯。两年前,妻子方琼文在家跌倒离世,心急救人的蔡澜也跌至重伤。出院后,他卖掉旧屋,散尽收藏,只带存了十几年的茶饼,搬入维港边的酒店。

面对死亡,蔡澜早有准备。飞机剧烈颠簸时,澳大利亚乘客问他为何不怕死,“你是死过吗?”他答:“我活过。”他的自传便叫《活过》。

年过八十,他依然买最新电子产品,追《绝命毒师》到熬夜。别人失眠数绵羊,他数吃过的佳肴。记者问喝茶有何讲究,他摆手:“喜欢就好。”他的人生哲学始终如一。

早年,老友倪匡曾赠言:“少年子弟江湖老。”在年逾古稀之际,蔡澜则笑言老人都可以“老得靓”,他背着的亮黄布袋上也绣着“希望今天活得比昨天更好,昨天活得比今天更好”。确实,蔡澜的生活虽不曾波澜起伏,却并非明日复明日的单调、反而有声有色。

而今,传统媒体造就的香江才子时代已随海风飘散。四大才子中,黄霑的狂狷、倪匡的桀骜、金庸的稳重,最终都融入了蔡澜碗中的一缕人间烟火。当人们翻开他留下的200本书籍,字里行间依然飘着葱油饼配香槟的香气:那是荷兰阿姆斯特丹的下午,万事慵懒,日光漫长,他认定那是“无与伦比的快乐”。

“碗中天地小,江湖别离轻。”今番良晤已毕,蔡先生,咱们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