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破雾话脂砚（下甲）

七 曹雪芹的红粉知己

《红楼梦》自序与凡例很多读者容易滑略掉，但内含有重大信息：此书只着意于闺中，即详写闺中之事，外事则简。其次是说《红楼梦》书名，明显指出《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金陵十二钗》必系金陵的十二女子，且有金陵十二钗之簿籍，又有十二支曲可考。

这段话曹雪芹说得很清楚，就是“闺中情事”，就是凄楚女儿的“昭传”。由此才有空空道人抄录之后，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接着有吴玉峰题名《红楼梦》。

吴玉峰是明末清初诗人吴伟业（1609-1671），字号梅村，吴玉峰之名因地域，他原藉太仓，世居江苏昆山，两地相距不远，迁移很正常。昆山有地标玉峰山，曹雪芹善用地名以区分人名。如东鲁孔梅溪、金陵十二钗，湘(楚)云等。

吴玉峰是明未的才子，一生著述甚丰。尤与卞玉京的相爱故事传记文坛。卞玉京（约1623-1665），名卞赛，号玉京道人，是明末清初“秦淮八艳”之一，与另一名妓陈圆圆齐名。她出身官宦之家，精通琴诗书画，后沦落风尘，心性孤高。

她性格矜持清冷，对寻常宾客疏离寡言，维持“严净无纤尘”的孤高姿态。，显其独特魅力。吴玉峰非常喜欢好，两人效密切。她也欣赏吴玉峰的才情。一次微醺时流露本真，主动示爱。吴玉峰因其已被崇祯帝宠妃田氏之兄田畹南遴选入宫，身为朝臣（时任南京国子监司业），深知与皇家争女的政治风险，故含糊搪塞。竟装聋作哑，令卞赛很是失望。

清军南下，为避免迫害，卞赛选择带发出家修行，入空门后，她以修行为“心灵栖息地”，拒见旧人。

顺治七年（1650年）吴玉峰求见已出家的卞赛，写下《琴河感旧》四首，诗中写下：“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的动人句子表达情感，卞赛虽受感动，但考虑再三后，不予回应。一年后她以道装现身吴玉峰家乡，诉说心事，并为吴抚琴一曲，直言“此后难得相见”，主动诀别，从此了断情缘。

康熙七年（1668年）卞赛已逝世三年，吴玉峰被迫出仕到北京，专程拜谒其墓，作下《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以“油壁香车此地游，谁知即是西陵墓”等句，忏悔错失卞赛之情。吴卞情事有诗文记载，后人有以两人之事作为题材故事流传，曹雪芹深受影响，也成为他创作《红楼梦》金陵十二钗的源泉，故说是吴云峰题名《红楼梦》。

《红楼梦》主说情事，曹雪芹又是如何创作金陵十二钗的呢？翻开这十二钗，除去原应叹息四春外，还有两个嫂子一个侄女 ，能与作者发生故事关系的仅五名。其中林黛玉（李香玉）、史湘云（杜湘云）、妙玉、秦可卿四人都是明朝的人物，只有薛（程）宝钗是清朝人。但这不妨碍曹雪芹用熟悉的女孩作了替代。在四大家族的亲戚关系中，所认识的女孩决不止这几个。《红楼梦》中不仅有正册，还有副册和又副册，这些女孩子举动他都亲眼目睹，正如“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

八 失踪的李家女

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曹雪芹随父亲去了苏州，曹寅去世前将铜料差事此事全部交由李煦照应。李煦是个做事精细的人，在能及范围内都会亲和亲为。李煦的生母文氏是康熙的奶娘（与曹玺妻子孙氏一样，是康熙两个奶娘之一），康熙十分信任这位奶兄弟，让他做他的私人财务经济代理人（正三品）。但不看好他儿子，认为李鼎能力一般。李煦几度替李鼎捐官，均被康熙婉拒。李煦更器重孙辈。十分喜爱李鼎的两个女儿，看作是掌上明珠。长女李纹生于康熙五十一年，次女李绮小于姐姐五岁。

雍正元年，李煦因助雍正政治对手而遭到清算，全家二百余口被处置变卖。真系家属除李煦外还有十四名。嫡母王氏还健在（生母文氏已卒），还有三妾（妻子韩氏早逝），次女待字（长女已嫁）；长子李鼎一妻二妾，二女二子，次子李鼐尚弱冠，有一妻子无子女。官方造册十五人。同年六月十四日的奏报中，总督查弼纳提及在苏州查获李煦及家属十四口押送至京城，与清单数十五不符，暗示有遗漏之人。雍正此时政权已稳，只说知道了，只令著送（北京）。

一年后，押送进京的只有女眷和幼童十人，其中李煦妾室3人，次女李氏（未婚）1人，李鼎妻妾2人，女1人，小儿2人，李鼐妻1口，计十人。加上李煦及二个儿子，与名单中相差二人。两人中一是李煦嫡母，当年过世。另一个是李煦最小孙女李绮，官方寻找多次，翻遍苏州城，无结果。只好以失踪上报。雍正只批“知道了。”并未追查。

李绮并未失踪。李煦在大难来临之夜，急中把她交给两仆妇，连细软都来不及带，就让仆人带她深夜溜出，潜入苏州幻智庵。

李煦与苏州寺院有渊源，尤以幻智庵深厚。其交情在僧人释超静传中有记载。据《新续高僧传·义解篇第二之七》：释超静，字冷崖，姓李氏，昌化人也。幼有异禀，素怀出俗志。薙染后，首参湛庵常于南广。后依山晓晢于佛日，入室司香，随至天童。历年既久，始受记莂，首众山中，更号“柏堂”。后受姚江东山请，开法三年，脩复殿宇，四众悦服。静律己临众，惟一严厉，禅规整肃，海内向风。凡作务之劳，以身先之，不异首众时也。释超静晚年驻锡苏州佛日寺，后因李煦延请代座说法，最终圆寂于幻智庵。幻智庵作为李煦友人释超静的归葬地，李煦与该寺结缘很深，且有直接参与的佛事活动，以寺庵之名为子孙避难亦属情理之中。

幻智庵主持深知窝藏钦犯责任重大，但又不愿背忘恩负义之名，急中令柏堂师弟松师太连夜带李绮及仆人行装逃出。因逃出及时，官家追查到寺查无实证，让李绮逃过。十年后（1735年）乾隆元年大赦天下，肃杀气氛稍缓，四处化缘的松堂师太此时领着成年李绮（约18岁）来到北京已有三年，目的是找李煦及其家人，实指望李绮能认祖归宗。不料患病，圆寂前给李绮交代后事。

此段《红楼梦》第十八回有文叙，是由林之孝家说出的：“……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摸样儿又极好。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他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他师父临寂遗言，说他‘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他竟未回乡。”

《红楼梦》这段给出的信息就是师太圆寂前给李绮的交代：

一、李绮来自苏州仕宦之家，父母双亡。说的是李煦家。至乾隆元年父母双亡。

二、李绮自小多病，不如她姐身体好。

三、交代了李绮的年纪。以乾隆元年算，她是1717年生人。

四、交代了李绮的仆人。两个老嬷嬷就是当年带她逃难的仆人。

五、交待了李绮的文墨，确实很好。

时年曹颀当家。曹颀是个极谨慎的人，他不曾介入九子夺嫡当中，在李煦曹頫两家亏空的风波当中，他独善其身，在自己的职位上尽职尽责，取得雍正的信任，取得一次职务晋升，为北京曹家争取到一个宽松局面。当李煦家属身份为奴后，曹颀在嫡母王氏（曹宣夫人）的要求下，把李纹请进曹家。李纹到曹家已有十一岁，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善诗律，通文墨，能琴画。王氏请进李纹后处处呵护，将其作为孙媳妇来看待，吃用与曹雪芹一样。

曹家原住在皇城西北侧，是内务府衙署及旗人聚居的核心区域，后曹寅逝世，李煦遭清算后，宅邸被官家收回，迁入曹家早置下的内城东南侧宅邸，此处离李绮所在的西门外很远，平时很难到一起的。李绮没有得到良好教育，师太在尽可能的条件下，传授她佛文化，但与受过正规教育的姐姐还是有差距的。这就是脂批说：“俺先姊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的由来。

松堂师太了解到曹李家都没落，让李绮归宗的希望渺茫，无奈之下给她办了度牒，作为自己的弟子培养。李绮因此成了名带发修行的道姑，师太在病重时才告诉李绮实情，并留下遗言，教他“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自然有你的结果。”如此的说法是，李绮是偷跑出来的，家乡还有你的案子。留此的意思说你李家的人脉还在，“自然会有好结果”。但这是老师太的一厢情愿。

李绮有些很好的价值不菲的茶具，这些茶具是李熙生前用过的，李煦知其价值在金银之上，把这些在用茶具交给李绮的仆人带出，可见当时情况十分紧急，以致没有办法拿盘程。但这些茶具最终没有用上大场，李绮不知其价值，所以不是看得很重。至于这些价值不菲的茶具，可能与李绮后来还俗开店有关，可能抵押了商品。

李绮被接进曹家附近的栊翠庵，两姐妹才有交往，《红楼梦》第四十一回的品茶有体现，李绮了解贾母的爱好，不放“六安茶”端出“老君眉”来。很大原因就是与姐姐李纹有渠道，毕竟他姐姐在曹府。

李纹和李绮一样，带有先天性疾病，如林黛玉一般。李绮也是一样，只是吃斋念佛，才改变了身体状况。当曹雪芹准备迎娶当口，李纹却因病去世，这与林黛玉的情况也相仿。但要说李纹就是林黛玉也不正确，在曹公的笔下，人物形象都是多面的，他既是明朝的李香玉，又是清朝的李纹。李纹去世后不久，曹家二次被抄，影响到北京的曹家。李绮一时没了依靠，只好还俗嫁人。第一次嫁的是个生意人，做脂粉香料的生意，可惜丈夫很快去世了，并无孕育。第二次给一家有钱人做妾室，那是个家有万亩良田的员外，但不久这人又死了，员外的妻子说她克夫，赶出家门，再无人敢娶。她只好重抄旧业，又开起了脂粉香料店，不再谈婚嫁之事。守寡到三十五岁，又起了变化，是曹雪芹找上门来。

曹雪芹自李纹死后一直怀念，在他心目中，李纹才是原妻，从而冷落了程家小姐。但程女还是忍受下来，乾隆十六年（1751年）替他养育了一子，一年去世。曹雪芹这时已住进香山，他在碧云寺旁边租了屋，离城很近。曹雪芹频繁到寺庙。在张宜泉的诗集中说了这事，那是为了创作《红楼梦》。

曹妻身故后，曹雪芹回到家中，处理完后事，他又要上山。但孩子是无法回避的，他便想起李纹的妹妹李绮来。同时因创作大观园的原因，也有请她忆旧的必要。两人因此恢复了来往。曹雪芹趁机将儿子交给李绮带管，又让他做自己的助手，抄抨自己的书。李绮自是乐意，便在城区边带孩子边评书。隔时曹雪芹送来钱粮，也有愿望娶李绮，但李绮一直不肯，说她算了命，说是“克夫”的命。曹雪芹不信，但她仍是坚持。如此关系一直维持到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随着庚辰本的推出，在曹雪芹的一再请求下，李绮携儿上了香山。（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