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天的一阵凉风,比什么都爽!
发布时间:2025-06-28 06:02 浏览量:1
六七月流火的时节,老天爷像是把太阳焊在了头顶上。早上六点刚过,蝉就跟定了闹钟似的扯着嗓子喊,那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疼,连巷口老槐树上的叶子都被晒得卷成了小喇叭。我记得小时候放暑假,最盼的不是冰棍也不是西瓜,而是午后突然刮过的那阵穿堂风——就跟久旱逢甘霖似的,能让整个人从脚心舒坦到天灵盖。
最热的天还不是六七月份的天,最热的天还得说是三伏天,要说这伏天的热,得从太阳没出来就开始念叨。天刚蒙蒙亮,空气就跟凝固了似的,带着一股子湿乎乎的潮气,往人身上贴。晾在院子里的被单,头天晚上还软和和的,早上起来一摸,边角都被烤得发硬,像是抹了层浆糊。胡同口修鞋的王大爷总说:"这鬼天气,连柏油马路都能煎鸡蛋咯。"有回我真拿了个鸡蛋试试,刚磕破往地上一倒,蛋清立马就变白了,吓得我赶紧拿鞋底蹭掉,怕回头让太阳给烙成荷包蛋。
中晌午头最是难熬。日头正毒的时候,整个院子像扣了个大玻璃罩子,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都变成了明晃晃的小刀片,刮在胳膊上刺拉拉地疼。家里的老黄狗趴在墙根儿,舌头伸得老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可连尾巴都懒得摇一下。我妈总说:"伏天狗不叫,必定有蹊跷。"后来才知道,不是蹊跷,是热得没力气叫了。
最受罪的是做饭。厨房挨着南墙,日头从东边转到南边,把墙晒得跟火炭似的。一掀锅盖,那股子热气"腾"地一下就扑上来,糊得人满脸都是汗。有次我帮着择豆角,才蹲了五分钟,后脖颈的汗就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滴在水泥地上,啪嗒啪嗒地砸出小坑儿。我爸常念叨苏轼那句"赤日炎炎似火烧",以前不懂,直到看见他光膀子炒菜,后背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锅沿上滋啦作响,才明白古人诚不欺我。
街上的人也都变了模样。卖冰棍的张大爷把保温箱裹了三层棉被,自己却穿着个跨栏背心,肩膀上搭条湿毛巾,走两步就得擦把脸。胡同里的老太太们搬着小马扎坐在槐荫下,手里的蒲扇摇得跟风车似的,可扇出来的风都是热乎的。小孩子们最耐不住,光着屁股往自来水龙头下冲,被大人看见就是一顿骂:"伏天洗冷水,要落病根儿的!"可骂归骂,等大人转身,又偷偷把脚伸进盛水的木盆里,享受那一点点可怜的凉意。
往往是在人热得晕头转向的时候,风就来了。起初只是树梢轻轻晃了一下,跟打了个蔫儿的哈欠似的。胡同口的杨树叶本来都晒得卷着,突然就舒展开了,互相蹭着发出"沙沙"的响声。这时候最激灵的是那些蝉,刚才还扯着嗓子喊,这会儿突然就停了,像是被谁捂住了嘴。
紧接着,风就变大了。不是春天那种温柔的风,也不是秋天凉飕飕的风,而是带着一股子土腥气的热乎风,先从墙角旮旯里钻出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打个旋儿,然后"呼"地一下扑到脸上。这时候千万别闭眼,不然沙子能眯得你睁不开眼。可就算眯眼,也能感觉到那风里带着点不一样的东西——好像是从远处河面上刮来的,带着点水汽,虽然还是热,但没刚才那么闷了。
真正的凉风得等这阵热风过去。就像老天爷突然换了个开关,刚才还热乎乎的风,眨眼间就变凉了。先是感觉后脖颈一爽,像是有人拿块湿毛巾擦了一下,然后那凉意就顺着脊梁往下走,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时候再看院子里的老黄狗,猛地抬起头,尾巴开始"啪嗒啪嗒"地拍地,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呜呜声。
最神奇的是屋檐下的风铃。那串用啤酒瓶盖子穿的风铃,整个上午都蔫蔫地垂着,这会儿突然叮铃当啷地响起来,声音清脆得像刚从井里提上来的水。晾在绳上的被单也跟着起舞,哗啦哗啦地响,刚才还硬邦邦的,这会儿被风一吹,变得软和和的,像在跟人招手。
街上的人也活泛起来了。卖冰棍的张大爷把毛巾从肩膀上扯下来,甩了甩水,又重新裹在头上,吆喝声都亮堂了不少:"冰棍——绿豆沙的——"胡同里的老太太们停下了摇蒲扇的手,抬起头往天上看,嘴里念叨着:"老天爷总算开眼了。"小孩子们早就蹦跶起来了,追着风跑,嘴里喊着:"风来啦!风来啦!"
这阵凉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刚觉得舒坦点,它就跟捉迷藏似的,悄没声息地溜了。可留下的那点凉快劲儿,能让人记好久。就像喝了口冰镇酸梅汤,从嗓子眼里凉到胃里,打个嗝都是爽的。
我最爱看风刚走时的天。刚才还是灰蒙蒙的,这会儿被风一吹,天上的云都散了,露出点淡蓝色。阳光也没那么毒了,透过树叶洒下来,变成了细碎的金子。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上沾了点尘土,被风一吹,露出了背面的嫩绿色,像是刚洗过澡似的。
这时候再吃块西瓜,那才叫绝。提前泡在井水里的西瓜,外皮凉丝丝的,切开后红瓤黑子,咬一口,甜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再配上点穿堂风,那感觉,比皇帝吃荔枝还美。我爸常说:"清风送爽西瓜脆,胜过琼浆玉液杯。"以前觉得他酸,现在才明白,这是实实在在的人间滋味。
有时候风会带着雨来。先是几滴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啪嗒啪嗒"响,接着就是倾盆大雨。雨点打在房顶上,打在树叶上,打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那声音跟交响乐似的。这时候坐在屋檐下,看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闻着空气里泥土和青草的香味,再啃根刚煮好的玉米,那叫一个得劲。杨万里说"夏雨落荷珠散圆",可我觉得,落在地上的雨点,比荷叶上的珠子还好看。
风停雨住后,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树叶是绿的,连空气里都带着股甜味。胡同里的孩子们踩着水洼跑,溅起的水花亮晶晶的。老太太们又搬出小马扎,不过这次不摇蒲扇了,而是唠着家常,说这风来得多及时。卖冰棍的张大爷推着车往回走,保温箱空了,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现在住在楼房里,夏天有空调,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对着空调吹出来的冷风,怎么也比不上小时候那阵穿堂风来得痛快。那风里有阳光的味道,有泥土的味道,有老槐树的味道,还有街坊邻里的欢声笑语。
有时候开车路过胡同,看见老槐树还在,只是树下乘凉的人少了。想起以前伏天里,一家人搬着桌子在院里吃饭,风一吹,桌上的菜盘子都跟着晃。我爸总爱喝两盅,喝到兴头上,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这风来得好!比什么美酒都强!"
古人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可我觉得,伏天里的风,就得来得猛一点,来得快一点,把那股子闷热劲儿全吹跑。就像生活里的小确幸,不一定多轰轰烈烈,但总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带来一点甜。
就像那首打油诗说的:"伏天似火烤人间,忽见风起卷尘烟。莫嫌此风带土气,吹得心头一片凉。"生活嘛,就是这样,有时候盼着大富大贵,可到头来才发现,最难得的,还是那阵不期而遇的凉风,和凉风里藏着的,实实在在的小日子。
现在每次回老家,只要赶上伏天,我都会在院子里坐上一会儿,等着那阵穿堂风。就算等不来,闻闻老槐树的味道,想想小时候追着风跑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凉快多了。大概有些味道,有些感觉,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管过了多少年,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