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傻姑的三碗饭
发布时间:2025-06-27 13:00 浏览量:1
村里人背地里都唤我姑一声“傻姑”。这称呼,像灶膛里闷烧的柴禾,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烟火气,也沾着点灰扑扑的轻视。傻就傻在她那雷打不动的习惯上——每日里,无论春夏秋冬,饭点一到,她那间飘着陈旧油垢味儿的灶房里,准会端端正正摆上三碗高粱米饭。碗是粗陶的,边沿豁了口,饭粒也透着粗粝的暗红。她自个儿呢,就对着那空荡荡的桌边,还有那面被柴烟熏得乌蒙蒙的土墙,絮絮叨叨,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听得真:“吃吧,趁热乎……都吃吧……”
那第三碗饭,孤零零地立着,碗沿映着灶膛微弱跳动的火光,像一只沉默的眼,望着这屋子里的孤寂与外人难解的谜。
这“傻”名,我姑是担了一辈子的。我爹,也就是她唯一的弟弟,身子骨自小就弱得像深秋的苇秆。后来一场厉害的伤寒横行村里,爹更是被掏空了元气,整日咳得蜷缩在炕上,仿佛要把心肝都呕出来。家里顶梁柱一倒,日子立刻显出窟窿,风雨飘摇。
可偏偏就在这愁云惨淡的当口,竟有媒婆子顶着风上门来了。门槛几乎被她们那双沾着黄泥的尖头布鞋踏平。媒婆们一张张巧嘴,把男方家说得天花乱坠,仿佛我姑嫁过去,立刻就能从苦海里登了岸。
谁也没料到,平日里对着空碗喃喃自语的“傻姑”,此刻却像变了个人。她抄起靠在门后的烧火棍,不是真打,只是“砰”一声用力拄在地上,震得浮尘簌簌往下落。她瘦小的身板绷得笔直,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又急又亮,盖过了媒婆们七嘴八舌的呱噪:“出去!都出去!俺不走!俺得给弟弟熬药罐子!俺得给俺侄儿攒钱,叫他往后能进学堂念书哩!”
媒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疯”劲儿吓住了,看着她那根油亮的烧火棍,又看看炕上我那病弱无力的爹,最终摇着头,嘀嘀咕咕地散了:“啧,真是傻得没药医喽!白瞎了一副好模样……” 风言风语像长了脚,很快便跑遍了整个村子。村里人嗑着瓜子,摇着头:“傻姑”这名儿,算是坐实了,钉死了。
寒来暑往,光阴在药罐的苦涩气息里,在我姑粗糙手指捻动的麻线中,在油灯下她为我缝补衣裳的细密针脚里,悄无声息地溜走。我爹终究没能熬过那个特别寒冷的冬天。送走爹的悲伤还未散去,我姑的身子骨也像一盏熬干了油的灯,迅速地黯淡下去。
她走的那天,是个异常安静的黄昏。村里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老槐树,枝头一片叶子也无,却忽然无风自动地摇晃起来,发出沙沙的低语,仿佛在为谁叹息。我守在姑的炕前,她枯瘦的手费力地从压得平平整整的褥子底下摸出一样东西,颤巍巍地塞进我手里。那是一只小小的、沉甸甸的银镯子,镯身被岁月啃噬得有些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精巧的缠枝花纹。她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拿着……念书……别像姑……” 话没说完,那浊黄的眼里的最后一点光,像被风吹熄的烛火,倏地暗了下去。
安葬姑那天,我在她簇新的坟头前,恭恭敬敬地摆上了三碗雪白的新米饭。粗陶碗换成了细瓷的,白米饭粒粒分明,冒着热气。我跪在带着新翻泥土潮气的坟前。一阵清风贴着地面无声掠过,那三碗饭上升腾起的热气,忽然就凝成了一缕细细的、笔直的青烟,袅袅婷婷,直往澄澈的碧空里钻去,许久都不曾散开。周围送葬的乡亲们看着这青烟,都静默了,只余下低低的唏嘘在风里飘荡。
许多年后,我早已站在了学堂的讲台上,把那些姑用一生力气塞进我脑子里的字句,再一字一句地教给台下的孩子们。窗外阳光明媚,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望着那一张张懵懂又认真的小脸,姑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灶台边那三碗沉默的高粱饭,还有那只发黑的银镯子……所有画面猛地撞进心头。
当年她塞给我那只银镯子时,我摸到内圈似乎刻着两个极细小的字。后来悄悄洗净细看,果然是模糊的“嫁妆”二字。她一直留着,却从未想过为自己戴上。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喉咙里哽得厉害,鼻子酸得发痛。姑啊,您哪里是傻?您心里揣着的分明是块无瑕的水晶,比谁都剔透,比谁都亮堂!您把自个儿活成了一盏灯,燃尽了所有,只为照亮脚下这一小块艰难的路,照亮我和爹那点微末的前程。
我抬手,轻轻抹去眼角一点温热湿润的痕迹,转过身,在黑板上用力写下今日要教的字。粉笔划过板面,发出笃定的声响,就像当年姑的烧火棍敲在地面上,那一声支撑起一个家的回响。窗外天光正好,那缕曾从姑坟前升起的青烟,仿佛一直未曾散去,它已融入了这朗朗的读书声里,融入了这清透的光明之中,成了我心头永恒的暖意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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