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带回美娇娘,将她抬为平妻,后来皇上下旨抄家,她救了我和母亲
发布时间:2025-06-27 19:32 浏览量:1
父亲得胜归来时,马背上还驮着位陌生女子。
母亲将青瓷茶盏摔得粉碎,执意要将这狐媚子拒之门外。可父亲仗着御赐的丹书铁券,硬是在宗祠摆了三天三夜流水宴,将那村姑抬成了平妻。自此东院日日笙歌,西苑的梨花却落了满地。母亲日日对镜垂泪,绞碎了帕子咒骂:"定是那妖精施了摄魂术,否则老爷怎会连祖训都忘了!"
这话偏巧叫正房新夫人听见。那女子踩着蜀锦绣鞋闯进来,朱红指甲差点戳到母亲鼻尖:"姐姐说我是狐/狸精?且不说我是不是,就算真是,也得你家官人有魂儿让我勾才行呐!"
母亲气得掀了妆奁,当即要发卖这贱婢。谁知父亲闻讯赶来,抬手便是记响亮耳光,玉扳指在母亲脸颊划出血痕:"毒妇!明日便写休书!"
那夜母亲搂着我哭湿半幅锦被,絮絮念着嫁入侯府十八载的辛酸。可就是这位被她骂作"乡野村妇"的平妻,却在抄家圣旨降临时,成了救命的菩萨。
禁军铁骑踏碎朱门那日,母亲攥着侯府金印浑身发抖。她本是伯爵府嫡女,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去年被农女夺了夫君已是奇耻,今朝竟要因"莫须有"的谋逆罪伏诛。
"如儿莫慌。"她将我死死箍在怀里,镶东珠的护甲掐得我生疼。可她自己抖得像风中残叶,口中翻来覆去念着:"你爹必是遭人陷害,待他寻到证据……"
李嬷嬷的远亲在大理寺当差,寅时便来叩窗。其实早能乘夜轿逃生,母亲却摔了妆匣:"我若逃了,岂非坐实侯爷罪名?再者说,他怎会抛下结发之妻?"
刀剑碰撞声渐近时,母亲终于瘫坐在地。她盯着雕花木门,仿佛透过门缝能望见父亲披甲执锐的身影。直到李嬷嬷的惨叫刺破耳膜,血线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她才如梦初醒。
我牢记李嬷嬷临终叮嘱,拽着母亲往紫檀柜里躲。她却突然挺直脊梁:"你爹就快到了,我们不能坠了侯府颜面!"
暮色四合时,后窗传来异响。母亲踉跄迎上,却见阮红莲单手撑着窗台跃入。这女子竟褪了绫罗,着紧身短打,发间仅插支银簪。
"走!"她拽我们手腕的动作像拎两只鹌鹑。母亲甩开她的手,厉声喝问:"你来作甚?"
阮红莲瞥见我踮脚够窗台,二话不说将我扛上肩头。她身量比母亲还矮半头,臂膀却似铁铸。"放开如儿!"母亲扑上来撕扯,我亦拳打脚踢。这女子反手赏我一记爆栗,捏住母亲手腕的力道堪比鹰隼:"你们真要死在这儿?"
母亲被"死"字激得双目赤红:"我便是死了,也不容你这贱婢看笑话!"
"笑话?"阮红莲嗤笑出声,"姐姐早成了汴京城的笑柄!被丈夫厌弃便罢了,还要拖着稚女陪葬?"话音未落,她并指为刀劈向母亲后颈。看着瘫软在地的正室夫人,这农女出身的平妻眼底闪过讥诮:"带着个累赘,老娘倒要看看怎么逃出这天罗地网。"
“娘亲!”我臀部仍灼痛难耐,顾不得翻身跃下,五指如钩便朝阮红莲抓挠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紧闭的房门骤然传来震天响动。我惊得肝胆俱裂,仓皇抬眼正对上阮红莲幽深的瞳孔。
“小丫头,信我这一遭。”她掌心覆上我颤抖的肩头,力道沉得惊人,“我能保住你与令堂性命。”
时光倒回一年前,父亲率铁骑踏平叛军凯旋那日。母亲从三日前便开始焚香净身,喜色简直要溢出眼眶。即便我失手摔碎那方羊脂玉砚,她唇角笑意仍纹丝未动。
“娘为何这般欢喜?”我仰着脖颈追问。父亲长年戍守边关,回府时总板着张冰雕似的脸,我与他素来不亲厚。
母亲嗔怪地点我额头,却压不住上扬的语调:“等你长大就懂了,这男女情事啊……”说话间铜镜里映出她精心描画的远山眉,胭脂晕染得恰到好处。
侯府朱门前,母亲牵着我款款而立,笑迎各家前来道贺的命妇。
“侯夫人好福气,怕不是要晋封国公夫人了?”穿绛紫襦裙的妇人掩唇轻笑。母亲谦辞推让,眼底却盛满得意。
谁料父亲带回的荣耀,竟全数落在旁人身上。
铁骑踏雪声由远及近,父亲怀中紧箍着个素衣女子共乘汗血宝马。那抹飒爽红衣刺得母亲唇角僵住,寒风中单薄身形摇摇欲坠。可她仍存着奢望,颤声问道:“敢问侯爷,这位可是阵亡将士的遗孤?”
也难怪母亲自欺欺人——阮红莲实在其貌不扬。粗布短打裹着清瘦身躯,发间唯有一支发黑的银簪。眉眼虽清秀,周身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阴郁,连侯府三等丫鬟都比她鲜亮三分。父亲自幼见惯金枝玉叶,怎会被这般晦气女子迷了心窍?
“她是谁不重要。”父亲当众吐出的话比塞外风雪更刺骨,“从今往后,她萧某的女人。”这番剖白如倒刺长鞭,狠狠抽在母亲精心修饰的面容上。
我搀着母亲踉跄的身躯,却觉她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皮肉。抬眼望去,方才还堆满艳羡的命妇们已交头接耳,窃笑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侯爷征战辛苦,合该有知冷知热的人照料。”母亲强撑着笑意,反手握住阮红莲冰凉的手掌,“你既侍奉有功,我自当以当家主母身份厚赏。”
这番话勉强挽住残局。高门大户纳妾原是常事,这般无根无基的女子,能翻出什么浪来?围观人群失望散去,却听父亲沉声喝止:“且慢!”
他避开母亲递来的台阶,径直推开那双交叠的手:“你弄错了,她不是妾室。”
人群复又聚拢,母亲笑意愈发勉强:“那……便抬作偏房可好?”
父亲抿唇不语,袖中黄绢却刺得人眼疼:“我已用军功向圣上求来敕封,从今往后,红莲与我共享平妻之尊。”
一山岂容二虎?何况这平妻之位还带着御笔朱批。自那日起,父亲再未踏足母亲院落,连侯府下人也都成了顺风倒的墙头草。
“阮夫人要的血燕炖莲子,可是侯爷亲口嘱咐的。”管事婆子叉腰拦在灶台前,“邢夫人要喝药膳,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
母亲缠绵病榻月余,太医说这是心症,需以药食同源之法将养。可这偌大侯府,竟连盅温热汤药都吝于施舍。
我愤懑难平,正要冲去父亲书房争辩,却被母亲伸手拦下:"你父亲现下被狐媚子迷了心窍,迟早会醒悟谁才是真心待他之人。且耐着性子等时机成熟,咱们再徐徐图谋。"
母亲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锦被边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起青白,眸中掠过一抹寒芒。她出身将门嫡女,自小在后宅阴私里浸淫长大,早将那些争宠手段看得通透。
这日老太君前来探望,握着母亲的手循循善诱:"眼下侯爷正被新宠迷了眼,你若此时触霉头,反倒落得善妒名声。不如趁他心虚之际,为你兄长谋个实权差事。"老太君说罢褪下腕间羊脂玉镯,缓缓套在母亲腕间,"邢家传家宝历来只传儿媳,你且记着,那阮氏不过是乡野孤女,咱们伯爵府的根基岂是她能撼动?"
母亲兄长年少时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既不通文墨亦不精武艺。自老侯爷仙逝后虽收敛些,如今也不过仗着侯府姻亲,在妹夫麾下挂个虚职。母亲听完外祖母的劝诫,只得将心头怒火强压下去。
除却为舅父谋得边境军功,使其从千户升任虎威将军外,母亲整日闭门不出,只怔怔望着庭院里飘零的残红败叶。可这般隐忍并未换来夫君回心转意,反倒是皇后为抚恤三军将士家属,特设庆功宴彰显天家恩德。
"内宅诸事你素来打理得当,此番自行决断便是。"父亲轻描淡写一句话,竟让母亲彻夜难眠。次日她盛装前往莲院,看着阮红莲冷笑道:"并非我刻意刁难,实是侯爷吩咐不让你进宫露面,妾身也颇为难做。"
阮红莲闻言连眼皮都未抬,径自执起青花瓷盏,将温热的燕窝莲子羹尽数泼向博古架,汤水顺着御赐瓷瓶蜿蜒而下。母亲气得浑身战栗,刚要呵斥御赐之物不得损毁,却听对方扬起下巴挑衅道:"便是砸了又如何?"
当夜母亲咳疾复发,辗转至三更天仍无法入眠。她攥着绣金帕子低语:"待你舅父在庆功宴立功,我定要让你父亲看看,谁才配站在他身旁!"言罢又打起精神,命人取来压箱底的翟衣凤冠,连夜请退居宫中的教养嬷嬷指导我仪态。
往日眼高于顶的母亲,此刻却卑躬屈膝地穿梭宴席间。从太后到新晋贵人,她亲自执壶斟酒,连最近承宠的年轻妃嫔都不敢怠慢。"侯夫人治家有方,难怪长宁侯屡建奇功。"皇后话音未落,忽闻内侍高唱:"长宁侯携内眷觐见!"
但见父亲携阮红莲并肩而立,对着上首深深叩拜:"臣携发妻特来谢恩。"此言如同惊雷炸响,母亲手中酒壶一歪,琼浆玉液顿时洇湿皇后凤袍。正当她惶恐请罪时,向来昏聩的太后却目光清明,摘下腕间玉镯套在阮红莲手上:"好个标致人儿,合该配良缘。"
积攒多时的屈辱瞬间冲垮理智,母亲趁父亲离宫犒军之际,当即调集邢家陪嫁护卫,将那贱/人捆个结实。
“有诰命又怎样,有侯爷的宠爱又怎样,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贱婢,只有我才是侯爷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妻!今天,我就把你卖了,我倒要看看侯爷能把我怎么样!”
阮红莲被家丁拉扯得狼狈不堪,但她依然不把母亲放在眼里,神情冷漠。而父亲,骑着马直接冲进内院,马屁股上插着的匕首格外吓人。他一棍打倒了所有家丁,站在母亲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母亲脸上。
“下一次,就不是巴掌,而是休书了。”他抱起阮红莲,绝情地转身离去。
那个夜晚,漫长而凄凉。
母亲紧紧抱着我,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裳,这一整夜她都沉浸在无尽的悲泣之中。
她满心的困惑与不甘,实在想不通那看似平平无奇的阮红莲究竟施展了何种巫术,竟能让父亲这般神魂颠倒,对她痴迷至极。
最终,她无奈地选择相信远山观里道士的邪说:“没错,她就是个狐/狸精转世,专门来吸你父亲精魂的妖物!”
然而,隔墙自有有心人。那些急于讨好新主子的卑劣小人,很快就把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
这回,招来的并非父亲,而是阮红莲本人。
平日里,她总是一副孤高冷傲的模样。可这一次,她的情绪罕见地出现了剧烈波动。
“我是狐狸/精?”阮红莲咬牙切齿,双眼涨得通红,仿佛燃烧着怒火。
她几次强忍着哽咽,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地冷笑出声:“莫说我根本不是,就算我真是那狐狸/精,也得有人有魂让我去勾才行啊!”
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带着满满的愤懑与不平。
不用母亲多说,就连我都能猜到,她必定会跑去父亲那里告状。
母亲声音颤抖着安慰我:“没事的,你父亲……他说的不过是气头上的话。我们有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再加上你舅舅和邢家的势力,他不会真的休了我的。”
与其说是在安慰我,倒不如说是她在自我安慰罢了。
从那以后,母亲整日闭门不出,沉浸在哀伤之中,一连数日都不曾出门。
直到今早,一群气势汹汹的人马闯进了内院。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来人并非接到消息赶回府中的父亲,而是奉圣旨前来缉拿的禁卫军。
“长宁侯萧秉哲拥兵自重,勾结外敌,卖国求荣。即日起,剥夺其爵位,抄家入狱。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瞬间,母亲心中所有的怨气都消散殆尽。她决定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为下落不明的父亲洗刷冤屈。
要不是阮红莲手疾眼快,及时将母亲打晕,恐怕此刻,我们早已成为刀下亡魂。
我满心疑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那个潮湿阴暗的山洞里,阮红莲与我目光交汇,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心中的疑问。
“小丫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捡起一些枯枝,堆成一小堆。
接着,她擦开火镰,点燃了火堆。跳动的火苗映在她的脸上,闪烁着诡异的幽光。
我下意识地缩到母亲身边,心中充满了警惕。
“我愿意救你们,一是因为咱们之间并无冤仇,二是因为……”她抬头看向我,目光清澈而坚定,“你和你娘……心地不坏。”
可我总觉得她是在蛊惑人心。就像那次大雨倾盆,我被困在凉亭里,冻得瑟瑟发抖,是她恰巧路过,递给我一把伞;还有大暑那天,烈日炎炎,我爬到树上玩,结果晒昏了头,一不小心掉了下来,正好跌进了她的怀里。
想起母亲如今的遭遇,我本能地抗拒她的善意。但或许,她真如母亲所说,是个会蛊惑人心的狐狸/精,不仅迷惑了父亲,连我也差点被她骗了。
“哼,不过是为了自保而耍的小手段罢了,装什么善良仁义!”母亲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她恰好醒来,听到阮红莲的话,立刻破口大骂:“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没背景,没靠山。眼看侯爷失势,觉得往后没了指望,才想出救我们母女的法子,不就是为了换取我娘家伯爵府的感激吗!
“可惜啊,你那点小心思我早就看透了。别说现在我不会领你半分情,等侯爷洗清冤屈回来,我一定会把真相告诉他。像你这种大难临头只想着自己的坏女人,根本不配踏进长宁侯府的大门!”
骂完后,母亲就要带我离开。
可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洞口一片漆黑,我不由得心生恐惧。
母亲轻声安慰我:“别怕,现在城防军由你舅舅指挥,只要遇到巡逻的士兵,我们就能进城。进了城,到了你外祖家,不仅我们能安全,你父亲也会有救的。”
母亲扬起下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桀骜,瞥了一眼阮红莲。
阮红莲却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轻轻拨弄着炭火,看不出丝毫被看穿的窘迫,也没有被丢下的焦急。
就在我们准备走出山洞时,她突然趴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
“慢着!”她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母亲却不以为意,仍旧拉着我往前走。
阮红莲从后面一把将我们拉住,用力将我们按倒在地。那突如其来的力量,让我们根本来不及反抗。
眨眼间,我们就被她用绳索紧紧捆住。
“你想死随便你,但别连累我!”
母亲手脚都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尖叫。可还没等她叫出声,阮红莲就用一块破布堵住了她的嘴。
“整天张口侯爷,闭口伯爵府,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京城贵女、豪门贵妇呢?
“没脑子的蠢货,今天就让你好好看看,你那所谓的好兄弟、好父母,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她迅速踢灭了火堆,拖着我和母亲躲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没过多久,一队人马呼啸而来。火把照亮了夜空,为首的将军竟然是舅舅。
母亲拼命挣扎着呜咽,想要引起舅舅的注意。可惜,舅舅毫无察觉,径直冲进了山洞,只发现了熄灭的余火。
当他再次从洞里走出来时,微微眯起的双眼透露出凶狠的目光,神情冰冷得吓人。
“看来人还活着,应该没走远。”他的声音冷酷无情,仿佛在对待一只待宰的小鸡。
他拔剑出鞘,冷漠地下令:“都听好了,谁能杀了我那追随逆犯的长姐,助本将军加官晋爵,赏黄金百两,加封十座城邑!”
士兵们激昂地回应着,声音如雷贯耳。
母亲瞬间如遭雷击,僵在那里,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四周陷入了可怕的寂静,母亲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她红肿的双眼直直地盯着舅舅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呆滞和难以置信。
阮红莲解开了我们身后的绳索,利落地上背起一个小包袱,准备朝与追兵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刚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回头说道:“回头就是死路,你要寻死我管不着,但别忘了,你还有孩子。”
说着,她扔过来十两银子,银子落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让母亲猛地惊醒过来。
母亲像是突然疯了一样,一把抓起银子,狠狠地砸向阮红莲的脖颈后面。
“用不着你来施舍!”母亲撕心裂肺地喊道。
阮红莲冷冷地回过头,目光像刀剑一样锋利:“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要是没有我,你这会儿早就成死人了!”
“你还想让我死?”母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发凌乱不堪,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完全没了往日贵妇的优雅形象,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阮红莲,你知道吗,自从你踏进长宁侯府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是你,是你亲手毁了我,夺走了我的一切!
“我忍辱偷生到现在,才让你有机会这样羞辱我。与其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还不如一了百了!”
话音刚落,她便朝着不远处的山壁猛地撞了过去。
“母亲!”我吓得差点摔倒,但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的决绝。
一声沉闷的声响过后,母亲倒在了地上。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努力消化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阮红莲迅速跑过去,托住了母亲逐渐瘫软的身体,又咬牙帮母亲接上了脱臼的肩膀。
“还真小看你娘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还挺刚烈。”在这片苍茫的野地里,她开着玩笑,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母亲涂抹伤药,语气轻松淡然,仿佛刚才母亲怨恨的人不是她一样。
确认母亲的呼吸还算平稳后,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她系好绷带。
她已经咬着牙系好了绷带,然后把伤药扔给了我。
我按照她的指示,给母亲额头的伤口涂上一层药,然后又还给了她。
就在她伸手要接的时候,我捏着药瓶没有松手,问道:“我母亲会死吗?”
“死?”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随后轻轻叹了口气,“那是最简单的事情。”
我的心猛地一紧。
“但只要有我在,就没那么容易。”她不再多说什么,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蹲下身子,把昏迷的母亲背到了背上。
此时,黑夜即将过去,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微微的白光。
她看到我还站在那里发呆,说道:“小丫头,快点跟上。”
她没有说要去哪里,也没有说要做什么。但这一次,我像是着了魔一样,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阮红莲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在不远处的驿站,她就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辆马车和一些干粮。甚至连伪造的通关文牒都做得十分逼真,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每到一个关卡,她都能熟练地应付守城的士兵,并且送上一些银子。就这样,我们一路畅通无阻。
当我们快要到达京畿边缘的汝阳镇时,母亲突然醒了过来,一声咳嗽引起了车前盘查士兵的警觉。
“车里是什么人?”士兵大声问道。
我赶紧捂住母亲的嘴,小声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啊,是我姐姐。”隔着帘子,阮红莲开始撒谎,声音听起来既亲切又焦急。
她的语气让母亲皱起了眉头。
“唉,她命不好,从小在家里就不受待见。现在她身上长了恶疮,大家都怕被传染,就把她赶了出来。麻烦您行个方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她半真半假的讲述引来了士兵们的调侃。爱面子的母亲顿时又想发火。
“怎么回事?”这时,一队兵马疾驰而来,一个熟悉而又危险的声音让我们不由得一怔。
很快,被风吹起一角的车帘,隐隐约约露出了舅舅的半张脸。
舅舅听了守城士兵的怀疑后,微微眯起眼睛,对着马车阴森地一笑,温柔地说道:“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这汝阳镇。当年我身体虚弱,阿姐为了我的健康,在这里修行过好几年。现在她心灰意冷,难免会回到这里。
“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忍心看着阿姐被坏人欺负,流落街头呢。
“所以……是你吗,阿姐?”
那一声低沉而又阴森的“阿姐”,在马车里回荡着。
母亲原本混沌的眼睛瞬间睁大,清醒过来。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摸向手腕上的玉镯。
这只玉镯是外祖母亲手给她戴上的,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当被阮红莲气得心烦意乱时,她总会摸摸这只玉镯来安慰自己。
可如今……
母亲眼中满是泪水,深情地看了我几眼。突然,她毫不犹豫地摘下了玉镯,又迅速取下头上所有值钱的钗环首饰,脱下了华丽的锦裙和绣鞋。
她披头散发,以最狼狈的姿态,只穿着脏兮兮的中衣。
听到守城士兵要上前的脚步声,母亲抢先一步,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然后把下半身滑出了车帘。
“嗯?”舅舅有些迟疑,紧接着,响起了他拉动缰绳后退的马蹄声。
守城士兵请示是否还要继续盘查。
“算了。”车帘外,不知何时抽出的长剑又收了回去,剑鞘发出嗡嗡的响声。
“我阿姐是高贵的千金小姐,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别说衣冠不整了,就是头发乱了一根,她都得折腾半天。
“这个村妇得了病,万一传染给本将军,耽误了大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舅舅不耐烦地骂骂咧咧,然后一甩马鞭,疾驰而去。
守城士兵也觉得晦气,收了银子后,立刻放我们通行。
马车继续颠簸前行。可母亲就像被钉住了一样,露在车帘外的半截身子始终没能缩回去。
直到车夫喊了一声“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母亲由于惯性,又被甩回了车里。
“哼,人都走了,你还在装什么样子?”一直安静赶车的阮红莲突然嘲讽道。
“前面的路还长着呢,既然死不了,就好好打起精神来。”
她没好气地扔进来一个包袱,打开一看,是一件干净的粗麻裙。
夜晚,闷雷滚滚。阮红莲很有先见之明,早早地把马车停在了一座破庙里。
火堆上的瓦罐里的水刚刚煮开。破旧的窗户漏着风,外面大雨倾盆而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阮红莲起身递给母亲一杯热水和一块干饼。
母亲警惕地盯着她,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阮红莲嘴角微微上扬,不但不生气,反而笑着说:“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母亲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直接把干饼塞到我手里。
“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我保住这个小累赘,邢云岫,你还真会算计啊!”
母亲搂着我的手又紧了紧,眼神闪烁,不敢直视阮红莲。
我抬头看着母亲头上的伤口,心里一阵刺痛。突然,我明白了……母亲羞愧自杀,并不是因为在阮红莲面前丢了面子。
而是她想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京城回不去了,父亲也不知去向。她能想到让我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用自己的命来弥补阮红莲的怨恨,希望能唤起她一点点的愧疚和怜悯,然后带着我逃离京城,寻找一线生机。
她坚信,阮红莲即便要恨,也只会恨她一个人。
可她没想到,即使她如此针锋相对,阮红莲还是第二次救了她。
“没错,我就是有算计!”母亲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坦然地承认了。
“但阮红莲,这是你欠我的!”
听到这话,阮红莲戏谑地抬起头,似乎并不认同。
母亲站起身来,理直气壮地说:“不管你认不认同,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你!
“要不是你霸占着侯爷,不尽妻子的责任,对这飞来横祸视而不见,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我要是回去,只会连累大家。”
阮红莲微微冷笑:“所以你还是觉得,那些追着要杀你的父母兄弟,是有苦衷的?”
阮红莲的笑容刺痛了母亲的眼睛,她立刻坚定地回答:“不,我不会再抱有幻想了。”
“那自然!我身为父母捧在掌心的宝贝,兄弟们敬重有加的阿姐,若不是通敌卖国这罪名太过沉重,宫里又步步紧逼,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我。
“我们这些世家女儿,自小就明白家族使命至高无上,哪像你,出身乡野,毫无见识与格局可言。”
阮红莲先是一愣,紧接着放声大笑,笑得身体都跟着前后晃动。
在母亲眼中,她这副模样着实是没教养,粗俗不堪。
母亲从心底里瞧不起她。
而阮红莲笑够了,冷冷说道:“没错,我确实不如你,你就像个物件一样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
“你可知道,萧秉哲通敌卖国的事情是谁捅出去的?
“说我鸠占鹊巢?这罪名,你那重男轻女的老娘和你那/阴险狡诈的兄弟,可比我更担得起!”
此时,雷霆闪电密集地划过天空,照亮又隐去阮红莲大笑的脸庞,就像庙中洞察世间冷暖的菩萨那般,明暗交替。
母亲瞬间呆立原地,宛如木雕泥塑。
阮红莲这话的意思是——
父亲获罪,侯府被抄,全都是邢家在背后搞鬼。
穿透房顶的闷雷滚滚作响,可母亲仿佛失了听觉,充耳不闻。
唯有她攥着拳头的左手,一点点收紧。
那只戴在手心的玉镯,在颠簸逃命的时候,撞到了车框上,碎成了三瓣。
母亲为此懊恼了好一阵。
“邢家有他们的苦衷,我不怪他们,但这镯子是你外祖母留给我的,我必须好好珍惜。”
她对我说,汝阳镇上有能修缮的老师傅,等有机会一定要去修好,不管要花多少金银。
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们除了身上的一点首饰,身无分文。
就连手中的干粮都是阮红莲好心施舍的。
“你在诬陷,你在撒谎!”
母亲怒目圆睁,双眼布满血丝,就像被碎片划破的手心,仿佛随时都会滴出血来。
她气势汹汹地冲上前,似乎非要阮红莲承认不可。
阮红莲却不理会她,慢悠悠地坐回火堆旁,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
母亲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信不信由你。”阮红莲轻蔑地笑了笑。
“你不妨好好想想,你家侯爷倒台之后,到底是谁得到了好处。”
母亲浑身如遭雷击般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要是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就别总把世家贵女的名号挂在嘴边了,挂羊头卖狗肉,那才真让人笑话!”
阮红莲不断讥讽,母亲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雨越下越大,屋顶破旧的瓦片被冲坏,雨水渗漏得越来越厉害。
雨滴落在母亲头上,不一会儿,她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头发和衣裙,又变得狼狈不堪。
我伸手拉她,想让她找个地方避避雨。
她低头看我的瞬间,两行滚烫的热泪,混在冰冷的雨水中,顺势滑落。
雨水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想必她已经看不清我了。
但她一动不动,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看了好久。
回过神后,她拉着我,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正对着阮红莲手中端详的匕首。
“好,只要你能保全我母女俩的性命,等见到侯爷,我自会请求下堂,给你正名。”
母亲声音沙哑,还带着哭腔,但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阮红莲抬起眼眸,明明面前燃烧的火苗温暖无比。
可映照在她的眼底,却冷得如同寒冰。
“你以为我救你,是贪图你的位置?”
她满脸不屑,觉得这种想法荒谬至极:“那我干脆让你自生自灭,岂不是更容易。”
道理确实如此。
可除了这个,母亲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作为交换。
“救你们母女一命,咱俩就算两清,往后……”
“往后你敢说不会去找侯爷?”
母亲心意已决,想试探她一下。
一向伶牙俐齿的阮红莲,这次竟罕见地沉默了。
“既然这样,就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母亲冷哼一声。
阮红莲依旧没有回应,只是拔出了匕首的鞘。
寒光闪闪的匕首在火光的映照下,并未开刃。
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对着匕首的棱角,一下又一下地磨着。
直到匕首的刃口锋利无比,能轻易削断铁块。
她望着匕首尖泛出的冷光,缓缓说道:
“你说得对,是时候,我该去找他了。”
沾满灰尘的佛像,经过雨水的冲刷,焕然一新。
母亲口中念着《往生咒》,在佛像前跪了整整一夜。
我睡得并不踏实。
阮红莲却连身子都没翻一下。
等到第二天雨过天晴,她突然买了一筐冥钱和黄纸回来。
“拿着。”
她把东西放在母亲面前。
母亲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最后,她用复杂的眼神看了阮红莲好一会儿,还是不太情愿地收下了。
吃了干饼后,母亲要出去,还不许我跟着。
“这里比较安全。”
她默默看了阮红莲一眼。
然后不等阮红莲回应,就提起竹篮,装上火折子,消失了大半个下午。
回来后,她告诉阮红莲:“可以出发了。”
两人就像在打哑谜。
但从那一刻起,她和阮红莲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虽然偶尔还是会拌拌嘴,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针锋相对。
路过母亲提到能修首饰的铺子时,我大声让赶车的阮红莲停一停。
“这里熟人太多,抛头露面容易引人注意。”
母亲冷漠地拒绝了。
可当马车渐渐驶出汝阳镇,她又满是不舍地回头张望,满脸惆怅:
“小时候,我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和你现在差不多大。”
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嘴角虽然挂着笑容。
但那股悲伤之情,显而易见。
如同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而来。
“你外祖母曾告诉我,我八字富贵,是邢家的福气,只有我才有资格在邢家的兴龙之地,带发修行,感恩佛祖的恩德。”
然而昨天情急之下,舅舅说漏了嘴,她这才得知了真相。
她并非什么福气的象征,也没有庇佑邢家的资格。
她只是给体弱的舅舅续命的工具,是外祖母毫不犹豫舍弃的人。
她被关在邢家的家庙里,一关就是八年。
“要说不怨恨,那肯定是假的,可是如儿,那八年……母亲其实过得很开心。”
母亲提起了李嬷嬷。
闻到她身上残留的烧纸味,我一下子明白了她早上出去做了什么。
今天,是李嬷嬷的头七。
她和母亲在这里相识相伴。
对母亲来说,她比外祖母更像母亲。
“她或许早就知道了内情,所以瞒了我这么多年,到最后,又因为我,丢了性命。”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母亲强忍着没哭。
因为,李嬷嬷只是个仆人。
记得有一次,舅舅在军中惹了事,遭到别人弹劾,外祖母找上门来责备母亲不尽责。
李嬷嬷刚想为母亲辩解几句,外祖母根本不听,直接罚李嬷嬷在烈日下跪了半天。
还反过来指责母亲:
“这话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是主人,她是仆人,尊卑有序,规矩不能乱,绝不能让仆人骑在你头上做主,所以今天,她是因为你才跪的!”
年轻时,跪一跪还能承受,可李嬷嬷年纪大了。
这一跪让她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
从那以后,母亲和她划清了界限,也不再让渐渐长大的我,在她怀里嬉笑玩耍。
母亲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也和不苟言笑的外祖母越来越像。
可如今,我们离开了京城,离开了侯府。
“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安慰母亲。
母亲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她很快吸了一口气,破涕为笑。
“母亲不哭,如儿还记得吗,李嬷嬷常说的那些话。”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自尊自爱、独立自主。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厌恶自己,哪怕天塌下来,也要笑着挺过去。
这些话,都是阮红莲进入侯府,母亲一蹶不振时,李嬷嬷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的。
朴实无华,不耍心机,没有算计。
却总能让母亲重新振作起来,咽下一口口白粥。
“背负着李嬷嬷的性命,母亲不敢也不会再自暴自弃了,没关系,没了你外祖母,没了你舅舅,没了邢家,母亲还有你,还有你父亲,还有……”
母亲一时不知道该说还有什么。
车帘外面,偷听的人,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我这个救命恩人!”
阮红莲得意地自封,母亲又恼又羞地啐她:
“什么救命恩人,分明就是冤家!”
不知为何,阮红莲心情出奇地好,照单全收:“冤家也行,反正总比一起做冤死鬼强!”
“你这话可真没良心,我是讨厌你,可什么时候想过要你的命?”
母亲有些不满,但她问心无愧。
就算是那天气急了,她绑了阮红莲要卖掉,也是专门找了把人卖去富贵人家当奴婢的人牙子。
那种又脏又危险的地方,她想都没想过。
阮红莲却收起了笑容,陷入了沉默。
“是啊,你这么恨我,却从没想要我死。可有些人,无辜又无知,却死了。”
“死?谁死了?”母亲好奇地问道。
阮红莲含糊其辞:“没谁。”
过了很久。
马车颠簸得让人心里发慌,她突然反问母亲:
“哎,我说,你这么善良心软的性子,怎么会看上萧秉哲呢?”
母亲嫁给父亲,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爱上父亲,也是听了外祖母的良言劝告:
“主君,不只是你的丈夫,更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从心底里爱他、尊敬他,日子才能过得顺心,人生才能圆满。”
在前十年里,父亲洁身自好,府里没有其他女人。
母亲深信不疑,把这句话当作至理名言。
可阮红莲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爱了十年的男人的真面目,也暴露了她身为当家主母却脆弱不堪的事实。
她又恼又悔,只想躲开这个事实,外祖母却又说:
“爱嫉妒的女人,没有度量,是得不到爱的。”
母亲被阮红莲弄得晕头转向,想了很久,也找不到答案。
最后,她红着脸嘲笑阮红莲:
“夫妻恩恩爱爱是很正常的事,哪会到处宣扬!
“哪像你,口无遮拦,好像你不爱慕侯爷似的。”
“心肠歹毒,自私自利,残忍嗜杀,毫无人性,他萧秉哲,哪里值得人爱慕?”
从阮红莲冰冷嘲讽的嘴里说出这样的父亲,母亲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越来越看不懂阮红莲了。
的确,父亲严肃刻板,感情淡薄,但也不至于和这些可怕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母亲追问她为什么这么说侯爷。
可阮红莲却转移了话题,不再谈论此事。
母亲又问她怎么知道父亲在哪里。
阮红莲勒住缰绳。
停下来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
如血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世间万物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也包括阮红莲。
“萧秉哲隐忍了十年,就是为了今天。所以,他一定在那里。”
又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答案。
这份好奇就像一片乌云,笼罩在母亲的心头。
我们一路走了大半个月,这片乌云始终没有散去。
母亲不止一次偷偷跟我嘀咕:
“你父亲对她多些偏爱,暗地里派人给她送消息,这我能理解,可是,听她说话的意思,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错,阮红莲确实很奇怪。
每到日落时分,她都会停下马车,斜靠着车,穿着窄裤长靴的双腿随意伸展着。
一只手把玩着锋利的匕首,另一只手拿起酒袋,豪爽地往嘴里灌酒。
洒出来的酒水把前襟都湿透了,她也毫不在意。
就像闯荡江湖的侠客,潇洒又带着一丝惆怅。
母亲满脸嫌弃地说:“真不知道侯爷看上你什么了。”
还是同样的抱怨。
可阮红莲手一抖,酒水洒得更多了,连她那伶牙俐齿,都忘了用来反驳。
只是把酒袋递给母亲:“喝一口。”
母亲皱起眉头,躲得飞快,惹得阮红莲哈哈大笑。
直到有一天,马车停了很长时间,太阳都下山了,阮红莲也没有要启程的迹象。
我和母亲去问她什么时候出发,这才发现,在青灰色的暮色中,阮红莲的眼睛似乎红红的。
她紧紧盯着远处一片漆黑的、破败烧焦的土地。
隐隐约约能看出,那里原本是一个村庄。
她全身颤抖,不停地猛灌酒,但只有一小部分酒灌进了嘴里。
“喝一口。”
母亲以为她又在捉弄人,摆摆手拒绝了。
可这天,阮红莲格外坚持:
“就一口,陪我……喝一口。”
也许是这些日子,阮红莲说到做到,悉心照顾我们这对柔弱的母女,母亲有些过意不去。
也许是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看着她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落寞神情,母亲心生怜悯。
母亲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酒袋,轻轻抿了一口。
阮红莲露出了笑容,欣慰的泪水也落了下来。
眼神里似乎闪烁着感激。
显得十分不协调。
照外祖母所言,母亲与阮红莲似乎注定会成为一辈子的死敌,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然而,那逐渐深沉浓郁的夜色,仿佛施展了某种神奇的巫术,竟能悄然擦去人们脸上戴着的虚伪面具。
母亲和阮红莲并肩伫立着,一同沉浸在这难得的片刻祥和之中。
我的内心犹如汹涌的潮水般澎湃不已,母亲显然也被这氛围所触动。
只是当我们重新坐回马车里,母亲看到角落里装着那只碎玉镯的木盒时,她瞬间又恢复了那理性的状态:
“阮红莲本质倒不坏,可命运弄人,我们嫁给了同一个男人,这就注定了我们只能相互猜忌、彼此防备,永远不可能真心相待,坦诚以对。”
第二天刚过晌午,我们远远便瞧见了城墙上飘扬的军旗。
那军旗上绘着青龙飞天、玄武承地的图案。
这正是父亲所率领的长宁军的标志。
而军旗下方写着的“晋州”二字,这座城市可是当年父亲杀了北燕国君,从他们手中奋力夺取过来,而后划入大梁版图的重要城池。
那次立下的赫赫军功,足够父亲拜相封王。
但父亲却仅仅只请求赏赐了阮红莲。
因此,母亲那一瞬间的欣喜转瞬即逝,脸上很快便浮现出复杂的神情。
她只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梳妆打扮上。
一路上,钗环首饰变卖了不少,到最后,母亲的装扮竟和阮红莲刚入府时别无二致。
她一丝不苟地梳起整齐的发髻,仅斜插了一支银簪。
她用路边采来的凤仙花碾碎后,染红了唇瓣,这也只是稍微增添了些许气色,却依旧掩盖不住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
“我这副邋遢的模样,莫说你父亲看了,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容颜老去,风采不再了。”
母亲满心懊恼与丧气。
这时,阮红莲探进头来:“谁说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除了那根成色还不如母亲的银簪外,再没有其他装饰品。
接着,她又拿起车底的包袱,在里面翻找起来。
最终,她翻出一样东西:“喏!戴上!”
母亲顿时僵在了那里,难以接受眼前的这一切。
她咬得发白的嘴唇和泛起绯红的脸颊,都透露出心中的气愤。
我这才认出来,那是皇后宴请百官那晚,太后赏赐给阮红莲的玉镯。
这玉镯可不单单只是一个普通的镯子。
它代表着父亲为她正名的坚定决心,也是母亲曾经当众遭受的羞辱。
直到如今,想起来依然会让人揪心不已,怒火中烧。
可阮红莲眼中透露出的那份清澈,却又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这可是太后御赐的宝物,哪能这么轻易就送人,你还是自己留着戴吧。”
母亲没好气地说道。
阮红莲察觉到了母亲的态度,也咽下了心中的气:“都过去这么久了,心眼还这么小,不戴就算了!”
说着,她便随手举起玉镯,就要往外扔。
“你干什么!”母亲急忙喝止,“你没听明白吗,这是御赐的,御赐啊!”
阮红莲却满不在乎:
“我才不管它是不是御赐的,反正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真正给我的,我是不会戴的。”
她依旧是那么大胆无畏。
母亲无奈之下,只好先抢过玉镯,接着又忍不住发起牢骚:
“我又不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是给你的,难道还能是给鬼的不成!”
或许是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久了。
母亲也受到了阮红莲的影响,变得口无遮拦起来。
那些粗陋的话,说出口之后她才意识到不妥,想要捂住嘴巴,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又是一阵懊恼,赶忙捂住我的耳朵,不停地念叨着:
“如儿不听,如儿不记,以后可要做个大家闺秀,说话做事都要谨慎得体。”
阮红莲却偏要争个胜负似的,拉开母亲捂住我耳朵的手:
“大家闺秀有什么好的?你不就是大家闺秀吗,现在还不是和我这个村野妇人混在一起。依我看,如儿泼辣一点更好,像你这样,保不准以后还会被人欺负呢!”
“我家如儿有我保护着,谁敢欺负她!也就只有你,我们娘俩碰上你,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哎,邢云岫,你把话说清楚,这一路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哪次不是我救了你的命。”
“什么救命,你欠我的!”
“我欠你什么了!”
……
两人就这样争吵起来,吵得不可开交。
她们都忘了来这晋州城是要做什么。
直到城门口负责盘查的守将高声喊道:“还有没有人想进城?”
两人才停止了争吵。
阮红莲开门见山地向那将军表明了身份。
“侯爷夫人?谁?”
将军带着警惕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
“她!”
“她!”
母亲和阮红莲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又诡异地面面相觑,这让那将军更加怀疑了。
将军派人搜查了马车,接着还要让人对我们进行搜身。
阮红莲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匕首。
“放肆,我们是侯爷的家眷,你作为下属,竟敢搜查主子的身体,成何体统!你姓甚名谁?是何李张丁哪位副将的部下?等我见到侯爷,一定好好参你一本!”
母亲气势十足,还真把那将军给镇住了。
将军眼珠子一转,立刻喊退了要搜身的士兵,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然后请我们上了马车。
“没想到你这个大家闺秀还挺有用的。”
马车里,阮红莲小声打趣道。
母亲也毫不示弱:“那是当然,哪像你,跟了侯爷这么久,连侯爷有几个副将都不知道。”
母亲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是,你是知道萧秉哲的副将是何李张丁,”阮红莲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那你知道何李张丁的家眷,早在两个月前就被秘密送到这晋州城了吗?”
母亲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
“怪不得很久都没见到她们的夫人了,我还以为她们见我失势,都去巴结你了,没想到……”
话刚说到一半,母亲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不对,侯爷谋反是被邢家陷害的,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冤情昭雪的,留在京城申冤才是正确的做法。
“她们……她们都跑到晋州来干什么?”
城里戒备森严,宽阔的街道上,只听得见巡查士兵的脚步声。
母亲悄悄地观察着,时不时回头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凝重。
她想问阮红莲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错,萧秉哲造反了。”
阮红莲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今天吃什么一样。
只有她的眼神格外认真,让母亲把原本想反驳的话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之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不相信,可他真的造反了。”
母亲一下子慌了神,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侯爷祖上为开国出过力,到了侯爷这一代,虽然家族有些衰落,但这十年来,他打退了侵犯边境的北燕军队,还杀了北燕国君,大大提升了国家的威望,往后飞黄腾达是迟早的事!
“何苦要做这种乱臣贼子呢?这可是非常危险的,一旦走错一步,满盘皆输,全家人都得跟着遭殃!”
阮红莲脸色冰冷,没有回应母亲的话。
“就算我们能和他同甘共苦,那如儿怎么办?”
母亲焦急万分,她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她搂着我的手臂把我紧紧地往怀里压,仿佛稍微松一口气,我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儿才八岁,还有美好的未来等着她,这不是她该承受的,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父亲?夫君?”
阮红莲冷冷地讥讽道,从沉默中突然爆发:
“你醒醒吧,邢云岫,他萧秉哲根本就没把你和如儿当成家人!”
这震天的声音惊到了马儿,马儿嘶鸣起来。
牵马的将军停了下来,一时间,空气中仿佛凝固了千斤重担。
母亲愣住了,哽咽了几下,强忍着心中的委屈,不再多问一句话。
直到马车又经过一道宫门,在直通宫殿的长台阶前停了下来。
将军说清楚了,父亲就在里面。
可这里原本是北燕的行宫。
父亲没有得到陛下的诏令,绝对不应该擅自住在这里。
母亲脚步踉跄,差点站不稳。
阮红莲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不用你扶。”
母亲躲开了,拉着我,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
台阶又高又长又陡,母亲每走一步,膝盖都会颤抖,都要歇上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母亲还是没了力气,身体往后仰去。
还是阮红莲,伸出手抵住了她的腰。
“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只是你必须接受现实,就像接受邢家压榨你的事实一样,接受萧秉哲不是一个好男人的事实。”
阮红莲声音清冷,神情严肃。
但当她与母亲抬起的目光交汇时,又有些不忍心:“即便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
“你也知道很残忍!”
原本已经开始正常生活的母亲,突然又变回了那个被困在长宁侯府里逐渐发疯的样子。
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阮红莲,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输了,永远都输了!
“我明知是输给了你,可现在,我却不能轻易地再怨恨你、厌恶你了,你好残忍,你真的好残忍!”
母亲痛苦至极。
她内心的挣扎几乎要把她撕裂。
就连那随风飘散的声音,都如同鸟儿泣血的悲啼。
阮红莲垂下眼帘,不再直视母亲。
她的下巴微微颤抖,握紧的拳头越握越紧。
最后,她抬头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邢云岫,你错了,你从来都没有输给我。”
母亲以为这是安慰她的话。
她抹去眼泪,留下一句:“言出必行,我会把正室的位置让给你。”
就算是了结了这一路的恩恩怨怨。
阮红莲久久地望着那残阳,没有跟上来。
母亲带着我独自走进了宫殿。
尽管心里早有预感,但亲眼看到父亲堂而皇之地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时,母亲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在母亲心中,父亲本该是高大伟岸的。
就像她从小跟我说的那样:
“他忠诚于君主,心系国家,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他深情重义,是我的好丈夫,你的好父亲。”
我还记得母亲说这些话时,眼里闪烁着星星,充满了崇拜和信任。
可到了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假象。
父亲心安理得地背叛了大梁,丝毫不顾及我和母亲,独自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哪怕他明明知道我们会遭遇怎样的困境。
“你们竟然还活着?还能找到朕?”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除了感到新奇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情感。
阮红莲又说对了,父亲,从来都没有把我们当作家人。
母亲深吸一口气,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曾经说过,父亲最不喜欢她哭哭啼啼的样子。
她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努力维持着体面:
“好久不见了,劳侯爷挂念了。
“侯爷放心,无论多艰难困苦,妾身都会替侯爷保住唯一的血脉。”
母亲连忙把我推到前面。
可在父亲眼里,我仿佛是透明的,他只是皱着眉头,不满地说:
“侯爷?该改改称呼了吧。”
母亲硬逼着自己改口:
“是……是,陛下。”
父亲眉毛上扬,终于肯走下台阶,也终于看到了我:
“叫得不错,只是……如儿是个女孩子,怎么能算得上朕的血脉呢?”
母亲被这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她想发火,但还是强忍着怒气,顺从地向父亲保证:
“妾身以后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陛下,为陛下延续子嗣,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阮红莲。”
母亲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她也来了,妾身自知不受陛下喜爱,德行配不上正室之位,愿意把正室的位置让给她,希望她能早日为陛下生下龙嗣。”
父亲听了,哈哈大笑:
“邢氏,别再提过去的事了,如今站在朕身边的,应该是大昭的皇后。
“既然是皇后之位,又岂容你随意相让。”
母亲瞬间感到一丝欢喜。
她望着父亲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怨恨。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听错了重点。
父亲强调的不是“随意相让”,而是那个“你”字。
父亲的事情,何时轮得到她来做主。
“去请皇后!”
有侍从领命而去。
母亲几乎站不住了,仅有的力气全靠我支撑着。
我们默默地等着阮红莲。
等着她戴上皇后的金冠,身披荣华富贵,成为父亲建立的国度里最尊贵的人。
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和阮红莲有七分相似,但眉眼比她更加高傲,气质比她更加高贵。
“你就是哲郎的原配,邢氏?”
她打量母亲的眼神,和父亲一样,充满了优越感。
比起以前那个油盐不进的阮红莲,她无形中带来的压迫感,才真正把母亲贬低到了尘埃里。
但她和如今称帝的父亲站在一起,却显得格外般配。
母亲一时愣住了,回不过神来。
“还不快拜见昭华。”
父亲似乎对有人不臣服感到不满,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气。
母亲立刻回过神来,准备俯身行礼。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昭华”二字为什么如此熟悉。
“昭华!”
母亲指着她的鼻子,惊叫道:
“你是昭华公主!”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昭华公主,但我也听说过她。
她是十年前大梁派去北燕和亲的公主。
那时候的北燕,军事力量强大,接连攻占了大梁的好几座城池,其中就包括这晋州。
是昭华公主顾全大局,下嫁给北燕国君,才换来了两国之间的和平。
她是大梁当之无愧的功臣。
陛下甚至钦点她为三月三的花神,得天下女子奉拜。
而父亲,也正是因为当年护送公主入燕有功,得到陛下青眼。
从一个小小御前侍卫,擢升禁军千户。
往后才有机会靠着军功,步步高升。
可如今,她怎会成了父亲的皇后。
“萧秉哲十年军功,谋逆造反,都是为了她,为了夺回她。”
阮红莲和母亲一样,被父亲安置在后宫,无名无分。
母亲幡然醒悟,戚戚道:
“所以,你没有骗我,我没有败给你,而是败给了……她?”
阮红莲又闷起酒。
只是身在宫中,不容她再肆意。
没了痛快的酒囊,端起小小的酒盅,她一样喝得爽快。
她边喝边讲起情爱故事。
少年鲜衣怒马,少女明艳动人,二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奈何少年家世败落,配不上少女的显赫,只能硬生生被拆散。
为保少年安泰,少女上了嫁给别人的花轿。
还是少年亲自为她牵马,一步一祝愿她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其中滋味,断人心肠,令人唏嘘。
如果那少年不是父亲的话。
“让他着魔的不是你,而是跟你相像的昭华。”
“不是昭华像我,而是我像昭华。”
阮红莲前所未有地如释重负:
“邢云岫,你终于醒了,你如此嫉恨的我,其实从始至终,都不过是昭华的一个替身呐。”
脚踩的宫殿,华丽奢靡。
是父亲特地为昭华公主修缮的。
据说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她的尊贵。
阮红莲走后,母亲抱我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又坐了一整夜。
比起上次,风更冷了,夜也更静了。
就这么生生挨着,漫长到几乎静止。
母亲却不哭了。
她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阮红莲说得对,我着实可笑。恨错了人,也爱错了人。
“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可此刻母亲面对真相的勇敢,却是真的。
她看清了所有人的真面目,没有一刻比当下更清醒。
她回忆起父亲当初来邢家提亲的急迫。
“我躲在屏风后面,瞧着他丰神俊朗,英武非凡,又一口一个知我品貌,非我不娶,那日,我像个孩子一样,开心极了。
“我甚至逾矩地抱着李嬷嬷,转了好几个圈。”
我相信母亲的话,因为即便此时,她脸上浮起的笑容,还跟孩子似的明朗。
“正好被你外祖母瞧见,我怕她又要骂我不守孝道,冲撞了父亲的英灵,吓得连忙跪地认错,可是,那一次,她居然没有骂我。”
说到这,母亲的笑容和着更猛烈的一阵风冷却:
“那时,我刚从汝阳镇被接回邢家没多久,名为替你外祖父守孝,实则,她怕是早就知道你父亲的旧情。
“明知那一定是个火坑,却惦记你父亲比之公主不足,比之邢家绰绰有余的家世,能为你舅舅铺路,还要推着我往里跳。”
天亮前的夜,最黑。
母亲不说话了。
我陪着她,陷在黑暗中,一直坐,一直坐。
坐到天际划开一抹白。
当第一缕熹微的光照在她的脸上。
“如今,我跳了,也将自己焚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欠任何人了。”
母亲像变了个人。
不再关心父亲的喜好,不争也不怨。
只想守着我,在一方小小的宫殿里,关起门来过日子。
可昭华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非要做个大度贤德的皇后。
时不时就大张旗鼓地送来些赏赐,还专门为母亲和阮红莲求了封号。
父亲分别赐了她们“贤妃”和“淑妃”。
让人莫名觉得是种讽刺,冠在她们头上,还要逼着她们磕头谢恩。
每日晨昏定省,母亲和阮红莲被扣在昭华的未央宫中,一留就是半日。
美其名曰,是增进姐妹感情。
实则,就是为了羞辱她们,拿她们取乐。
“这才多久,就撑不住了?”
昭华喜欢上看戏,找来戏曲班子的伶人,让阮红莲跟着学。
学也不是学唱,而是逼着她从最苦的基本功开始练。
又是翻跟头,又是耍枪。
阮红莲体力不济,稍稍跟不上,她便出言讥讽:
“你不是就喜欢演别人嘛,这下,我让你演个够!”
阴凉的回廊下,她刺耳的尖笑,时不时就来一阵。
奇怪的是,阮红莲那样不轻易把人放在眼里的性子,竟也不反驳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