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总理默茨专访: “特朗普显然觉得我们很合得来”

导语 ✦ 本文为德国新任总理弗里德里希·默茨（Friedrich Merz）接受《南德意志报》专访的全文，回顾其上任50天来的外交足迹与政策立场。

他畅谈与特朗普的互动、以色列对伊朗的行动、乌克兰局势及北约峰会成果，强调德国在欧洲的领导角色与对以色列的“国家理由”。

文章深入剖析默茨直言风格与外交策略，适合关注国际政治的读者。

《南德意志报》

《南德意志报》：总理先生，您上任七周内频繁出访，乘坐夜班火车前往基辅，访问巴黎爱丽舍宫和华盛顿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哪个时刻最令您印象深刻？
弗里德里希·默茨：难忘的瞬间很多。开局即展现德国在国际和欧洲舞台的新姿态至关重要。我的每一次会晤都受到欢迎，这让我感到欣慰。

您说的“新姿态”具体指什么？
德国应凭借其经济规模与国际责任，扮演更积极的角色。我在就职首日访问巴黎和华沙，意在表明我们重视东西方邻国。我愿与其他国家共同承担欧洲的领导责任，展现德国的外交担当。

您以直言著称。作为总理，您还能畅所欲言吗？
当然可以。

您曾说以色列对伊朗的行动是为西方做“脏活”。后悔这番话吗？
一点也不后悔。

您想表达什么？是否暗示有人必须违反国际法？
历史学家赫弗里德·蒙克勒（Herfried Münkler）认为，国际法在现实政治中作用有限，仿佛被“束之高阁”。我虽不完全认同，但我们不能简单化地评判局势。一些问题值得深思：以色列对伊朗的行动是预防性打击吗？还是自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来，伊朗通过资助哈马斯对以色列开战？没有伊朗的支持，哈马斯难以发动那次袭击。这难道不是对以色列的战争行为？以色列如今针对幕后推手及其核武威胁进行自卫。

“脏活”是否反映您希望更直白地与德国民众讨论外交政策？
外交不仅需要谨慎的措辞，更需要清晰的分析。民众能敏锐察觉领导者是否闪烁其词。如果我们回避直面问题，错误的声音会代替我们发声。

您支持以色列和美国打击伊朗核计划。但美国情报显示，伊朗核计划未被重创。这些行动达到目标了吗？
目前难以做出最终判断。但如果能促成与伊朗的实质性谈判，如德黑兰近期首次提出的那样，已是重大进展。能够认真讨论核武计划，甚至达成协议，是多年未见的突破。长期以来，伊朗利用所谓谈判掩盖核计划的推进。

有人认为，朝鲜因拥有核武未被攻击，这会激励其他国家追求核武。您怎么看？
我目前聚焦以色列，那里正深陷战争。我们常在演讲中强调，以色列的安全是德国的“国家理由”（Staatsräson）。但在日常工作中，我们具体做了什么？

您在施政声明中重申，伊朗的“国家理由”是摧毁以色列，德国的“国家理由”是保护以色列。您采取了哪些具体措施？
我们尽全力支持以色列，提供民用物资，借助在地区的良好关系，与以色列政府深入坦诚交流，必要时也会公开提出批评。

有人要求因加沙战事停止向以色列供武，您认为这离谱吗？
这个问题并非毫无道理，但我目前无需明确回答。我们正通过多种方式为以色列的防御能力做出贡献。

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何时访德？
目前没有安排。

会有访德计划吗？
他现在忙于处理国内事务，无暇进行国事访问。

尽管国际刑事法院对他发出逮捕令，他能访德吗？
这个问题到时我会回答。

您呼吁加沙停火，具体采取了哪些行动？
我们的外交部长几乎每天与以色列外长沟通，我每周与内塔尼亚胡通话，尽力说服以色列政府改善加沙的人道主义援助，强调现在是停火的时机。同时，哈马斯必须立即释放所有人质并同意停火。本周四，欧盟27国领导人在欧盟理事会一致通过这一决议。

您曾说不理解以色列在加沙的战争目标，内塔尼亚胡回应了吗？
我们的对话是保密的。但我可以明确，若以色列政府部分人要求永久占领加沙，实际排除两国方案，德国政府对此绝不支持。

您与美国总统特朗普三次会面，在椭圆形办公室、G7加拿大峰会和海牙北约峰会。如何与他沟通？能坦诚交流吗？
我们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首次会面后，他发短信表示欣赏，觉得我们很合得来，交流顺畅。

您回复了什么？
Thank You。

特朗普私下与公开形象有何不同？
没有摄像头时，谈话氛围截然不同。在北约峰会，他聆听了32场演讲，认真倾听、提问、反思，对他人意见和建议表现出兴趣。

北约秘书长马克·吕特（Mark Rutte）以近乎谄媚的短信讨好特朗普，您认为有必要吗？
我无意公开评价他人。我的语言风格冷静，这足以应对。

但北约似乎总在避免触怒特朗普，维持表面和谐。这对盟友关系健康吗？
我不认同这种说法。北约不是维持“表面和谐”，而是强大的防御联盟，承诺相互保护。美国要求我们停止“搭便车”，增加国防开支。欧洲正在为此努力。我们为何不能友好回应特朗普，同时保持自信而非卑躬屈膝？

若未修改宪法增加国防开支，北约峰会会如何？
德国的领导作用常被低估。若未修改宪法，许多国家不会大幅增加国防开支，峰会成果将截然不同。

您竞选时虽提放松债务刹车，但未像现在这样强调其紧迫性。
一系列事件让我深刻认识到紧迫性：美国副总统J.D.万斯在慕尼黑安全会议的发言，特朗普对待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方式。政治西方的分裂显而易见，这在选举前后让我深思。

您为乌克兰从特朗普那里争取到什么？他仍拒绝对俄制裁。
让我们拭目以待。美国对乌克兰的支持仍在继续，这并非理所当然。

您能通过呼吁特朗普承担历史责任来打动他吗？
战争通常以军事失败或经济枯竭结束。目前俄乌双方军事上无明显败局，经济上也能坚持。唯一出路是：能否通过更严厉的制裁迫使普京谈判？

特朗普为何不同意制裁？
制裁也会损害美国经济。但美国参议院正深入讨论制裁，总统有最终决定权。我正推动欧盟与美国同步实施更严厉的制裁。

应否没收欧盟冻结的俄罗斯资产给乌克兰？
我们应公开讨论此事，但有两个难点：此举是否合法？资本市场如何反应，它们重视可靠性。

您能想象这些资产最终回流俄罗斯吗？
这些资金应服务于乌克兰重建，但目前还远未到那一步。

前总理奥拉夫·朔尔茨偶尔与普京通话，您会吗？
匈牙利总理访问莫斯科后，俄罗斯对基辅和一家医院发动重磅轰炸。朔尔茨上次通话后，俄罗斯轰炸了一所儿童医院。若这就是通话的结果，我暂不考虑。

您观察到特朗普疏远普京吗？
特朗普对普京日益怀疑，态度更批判。这是个渐进过程。欧洲对乌克兰战争的评估高度一致，我认为特朗普正逐渐接近这一立场。

许多德国人难以视普京为威胁，您怎么解释？
部分民众有深层的战争恐惧。我虽不认同，但能理解。寻求和平是正确的，但对俄罗斯我保持现实态度。我在读关于英国首相内维尔·张伯伦对希特勒绥靖政策的书籍。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许多德国人相信与俄罗斯的和平已不存在，因其已发动混合攻击。您同意吗？
我们曾误以为欧洲和平将永远自动持续。德国70年来未经历战争，受益于北约70年的和平与自由。这并非理所当然，我们必须正视这一现实。

您将累积巨额债务。那个强调财政纪律的默茨去哪儿了？
他一直都在，最近在内阁要求财政纪律，也会更明确地表达。我们需解决协议中的多项任务，包括社会保障体系改革。

您会像朔尔茨辅佐财政部长林德纳那样干预预算吗？
上届政府的失败不是我的榜样。

您增加军费却缺兵员，需强制年轻人服兵役吗？
根据协议，我们先尝试以自愿原则解决军队人员短缺。

“先尝试”能持续多久？
我们很快需讨论这个问题。国防部长鲍里斯·皮斯托里乌斯（Boris Pistorius）正制定相关法案，其方向正确，秋季我们将深入探讨。

法案应否包含强制征兵条款，以防自愿者不足？
皮斯托里乌斯正起草法案，出于部门原则尊重，我先等待其提案。

德国何时能“具备防御能力”？
“战备”一词过于好战，易吓退民众，不利征兵。我更愿说“防御能力”。目前我们尚未达标，时间紧迫。资金充足，但人员和装备仍不足。

社民党支持与俄罗斯对话、减少军备的和平宣言。您能完全信任这样的盟友吗？
我信任政府中的盟友、议会党团领袖及大多数议员，他们的可靠性毋庸置疑。

劳工部长贝尔·巴斯（Bärbel Bas）尚未提出劳改方案，是否因顾及党内竞选党魁？她必须交付成果吗？
所有部长都在落实协议。秋季我们将决定劳工、社会政策、“新基础保障”及养老、医疗、护理保险改革。

选择党（AfD）是议会第二大势力。下届选举您希望它怎样？
上届选举选择党席位翻倍。若我们能扭转趋势，让中间政党如基民盟（CDU）、基社盟（CSU）、社民党（SPD）总支持率稳定超50%，就是本届目标。我不希望社民党失败。若社民党超20%，基民盟超30%，我同样高兴。

新联合政府听起来还不那么和谐……
联合政府关系非常好，我们相互尊重。没有彻夜的协调会议，上次我们说19点结束，准时结束。

降电税仅限制造业，而非所有家庭和企业。您作为总理对取消这一承诺负责吗？
政府共同推出多项纾困措施，降低家庭和企业的能源成本。我们取消了燃气存储附加费，降低了费用，所有消费者都将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