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浙江生产建设兵团副政委李正清:红二十八军被服厂的艰难历程

发布时间:2025-08-05 08:54  浏览量:2

原浙江生产建设兵团副政委李正清

红二十八军被服厂

李正清

每当看到人们穿着颜色漂亮、裁剪合身的服装,漫步在林荫湛畔或街头巷尾的时候,那由各种色彩汇成的人流,常常把我的思绪引向遥远的三年游击战争年代,不禁怀念起红二十八被服厂的一段战斗生活。

衣食住行,原是人们生存必需的物质条件。但是,在那极端艰苦的三年游击战争时期,我们红军指战员却是在缺乏起码物质条件的境遇中求生存,斗敌人。其艰难的程度,实在是今天的人们所难以想象的。如一首红军歌谣所唱:“野菜是我粮,山林是我房,石板是我床……”那么穿衣呢,又是一种什么景况?如果这篇短文能使今天的人们特别是年轻―代,对那时候制一件衣服是何等艰难有所了解,进而思索今天美好生活又是多么来之不易,那就是作者的最大的心愿了。

一九三四年冬,三年游击战争开始时,我们被服厂设在熊家河地区。所谓被服厂,厂房不过是座帐篷,搭在半山腰被敌人“围剿”时烧剩的屋框里。几块门板及剪刀和尺子便是全部的家当了。连我在内,全厂共七名战士。

我进被服厂还是一九三四年春天的事。我原在徐海东同志领导的二十五军经理部当交通员,长得个子燧小,身子又单薄,背枪扛粮都很吃力。一天,经理部的吴先元主任见了问我:“小李,你在家是做什么的?”我答道:“一边种田,一边学裁缝。”主任说:“那好。被服厂正缺人手,调你去愿意吗?”于是,我被调到了被服厂,编入了第一班,开始为部队缝制衣服。

那时,红二十五军被服厂分散在熊家河几个村庄里,周围有不少群众,虽然工作生活也很艰苦,但还能得到他们的支援。可是自敌人五次“围剿”后,情况就恶化了。熊家河遭受严重的摧残,变得荒无人烟,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也就越发困难了。

不久,红二十五军转移时掉队的部分指战员,找到了皖西北道委,高敬亭同志决定成立二一八团,坚持熊家河地区的斗争。这时节令已经进入严冬,大别山一片肃杀景象,而经过长时间的辗转游击、浴血奋战的红军指战员,一个个都是破衣烂衫,缺遮少盖的,穿的衣服都是大襟连小襟,截去长袖变短袖,象张破鱼网似的悬挂在身上。穿着这样的衣服,能抗御大别山的风雪严寒吗?能与敌人作战吗?摆在被服厂面前的一个任务,就是为二一八团指战员赶制冬衣。

熊家河虽是红军的立足点,地势偏僻,山河险要,但实际上它却处于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部队的给养发生极大的困难,粮食匮乏,棉布奇缺。为了弄到一点粮食,一寸布,都需要我们的战士冒着生命危险,通过重重封锁线,潜入白区,取之于敌。每隔几天,部队去白区打一次粮,在带回粮食的同时,也总能缴获一些布匹。一九三四年底,部队去九棵树打粮那一回,就从地主豪绅家里缴获了不少布匹,交给被服厂。偶尔也得到群众的支援,一次,就有四五个老乡挑来一些土布和棉花。当时群众生活困苦,却仍然节衣缩食,想方设法支援子弟兵。被服厂的同志就是利用有限的布匹为红军指战员赶制越冬服装,或缝制新衣,或改单衣为夹衣,或改夹衣为棉衣、不管兰色的、灰色的、黑色的、也不管便衣、军衣,只求衣能蔽体,抗御风寒。

为了尽快把越冬衣服送到战士手里,被服厂的同志穿着单薄的衣服,日夜赶制,忘我工作。帐篷挡不住风霜雨雪,战士们冻得身子颤抖,双手发僵,拿不住剪刀,做不成针线,就从山上砍来株柴起火,围火缝制。厂里人手少,除了发动战士们自己动手缝制外,我们还挑灯打夜工。在山风呼呼吼声里,在松明丝丝响声中,针线在我们手中不住地穿引、跳动,密密地缝制着一件件衣服,这情景多少年后还一直在我脑际闪烁。那些年月,我们过的是半饥半饱的日子,到了深夜,觉着又冷又饿,疲乏不堪。但人总是要用精神去战胜物质困难的。我们就哼歌子、讲故事,用说说唱唱的办法来驱除严寒和疲劳,拿战士们勇敢作战的事迹来激起工作热情和力量。厂里有位罗山籍的工人,四十多岁,有一肚子故事,他一边缝制衣服,一边边给大家讲历史上农民起义的故事,听得我们几个小青年不知冷也不觉饿。一想到中国历代农民的苦难生活,将由我们这一代来结束,大家更是精神抖擞,仿佛看到同志们穿上我们辛勤赶制的冬衣,奋战在杀敌的疆场上……

一九三五年二月,红二十八军重建后,我们的被服厂便正式成为红二十八军经理部的一个下属单位,又增加了两位战士。

红二十八军一成立,就遭到了敌人不停顿的“追剿”、“堵剿”、“清剿”和“围剿”。我们被服厂跟随部队几乎是天天跋山涉水,辗转游击。部队行军我们跟着走,部队宿营我们还做活,利用一切空隙时间,支起铺板,飞针走线。战士们风趣地说:“二十八军被服厂就拴在我们的两条腿上。”

有时,我们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人手显得特别缺乏。比如部队在行军作战途中,一碰到那些为非作歹、残害百姓的土豪劣绅、反动头目的老窝,就给它一个连锅端,不仅缴获枪支,还弄到不少粮食和布匹等物资,这些布匹源源不断送到被服厂,我们就有干不完的活了。有一次,部队在皖西地区游击,途经太湖县境,我们尾随部队的几个小青年,发现山洼里有个大村庄,楼房紧挨楼房,黑压压一片,一了解,是当地的一家大财主,这天正娶媳妇,办喜事,贺客盈门,气派非凡。我们将情况报告了部队。部队立刻折回头,包围了这个庄子。一时贺客纷纷逃散,新郎也钻进了山沟。部队缴获很多,有粮食,也有布匹。接着又打了几家土豪劣绅。这一来,被服厂的同志都乐坏了,也愁坏了:乐的是这些布匹可以为指战员们缝制不少衣服;愁的是全厂才十来个人,就是个个生得三头六臂,也对付不了。

终于,大家想出了一个点子:下连队分散活动,一面自己动手,一面辅导战士,来个“众人拾柴火焰高”。事实证明这个办法很有效,为部队穿衣解决不少问题。特别值得记述的是,同志们下连队后,还与战士们一起打仗,受到很好的锻炼,有的同志表现得很勇敢,甚至献出了自己宝贵生命。

被服厂有一位小战士,大家都喊他小秦,他就是下连队辅导裁剪衣服,与战士并肩作战,在毛家嘴那次战斗中牺牲的。那天,天正下雪,部队在毛家嘴休息,小秦抓紧那点休息时间在制作衣服,突然来了一伙人,有挑货郎担的,有卖小糖的,还有讨饭的,形迹十分可疑。原来这伙人是敌二十五路军特务队化装的,已经把我们包围了。部队发现敌情后,立即向大河对岸突围,我随前边部队刚跨过一道桥,转移到山上,敌人便把桥给斩断了,追敌蜂涌而至,于是双方展开了一场肉搏战。有的同志泅水过河,死里逃生,不少同志经过英勇奋战最后壮烈牺牲,其中就有被服厂的小秦同志。

为了使战士们能够及时得到过冬的衣服,我们的同志不惜献出青春年华,付出血的代价!一九三六年夏季,部队转战到了黄冈地区,首长们考虑,为了保证部队及时得到必需的衣物,被服厂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被服厂被安置在黄冈的大崎山。

黄冈地区比较富庶,群众基础也好,又有汪少川领导的一支便衣队活动在这一带。被服厂设在这里可以得到便衣队和革命群众的保护。

一进大崎山,地方党组织将我们安排在一个大村庄的深处,一出后门,直通山林,以便发生什么情况时,立刻上山隐蔽。不论白天黑夜,村庄四周山上、树上,都有当地革命群众放哨瞭望,随时注视敌人的动向,因此,附近虽有敌人的据点,但我们置身在群众之中,却有一种安全感。

被服厂所需的布匹原料,都由部队通过便衣队关进山来;我们将赶制好的衣服,分散到群众家里,由群众送交便衣队,然后转到部队。我们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引起敌人的注意。敌人是很注意这个地方的,虽还没有像后来那样频繁进山“清剿”,但派遣密探前来窥测动向,却是不断的。

记得一天深夜,我们正在熟睡,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来的是几个小伙子,向我们报告了敌情。原来当地出了个败类,为敌人做事,并多次受派遣潜回家里,剌探便衣队和被服厂的情况。便衣队和当地群众早就想把这个祸害除掉,只因这个家伙行动诡秘,多次漏网。这天夜晚,当他一潜回家里,群众立刻把他暗暗监视起来,并前来报告,要被服厂派人协助杀掉这个可耻之徒。群众的高度革命警惕性,群众保护便衣队、被服厂的热情,使我们非常感动和钦佩。虽然被服厂没有这个任务,但还是决定派我和另一位同志随同前去除奸。我们一路小跑,刚到目的地,群众已一涌而入,抡起锄头,将那家伙劈死。

在群众的支援和保护下,我们被服厂的生产量不断上升,仅几个月时间,就生产了近千套服装,陆续不断地送到部队去。即使在敌人进山“清剿”时,我们缝制的衣服也不曾受到损失。

有一次,红军部队进山来了,不料敌人一路跟踪而来,情况非常危急,被服厂只得随部队转移。临走时,我们将未缝制好的衣服以及布匹原料,分散到群众家里保存。我们在山上转了半个月,当回到大崎山时,见到的是一片被故人摧残的惨淡景象,心中不禁一阵难受。群众遭到敌人的蹂躏,个人财产受到了损失,而被服厂委托保存的物资,却是完好无缺。革命群众舍己为革命的高尚品质,多么难能可贵!

敌人越来越频繁地对黄冈地区进行“清剿”,迫使被服厂不得不离开这里的可亲可敬的革命群众。一九三六年冬,被服厂奉命转移到鄂东天台山区。

我们住在背靠天台山、面向罗山的一个深山沟里,这里是老苏区,也是无人区。山高林密,非常隐蔽。与被服厂住在一起的,有鄂东道委会及其领导的一个小被服厂,厂里有几个男同志和十来个女同志。这个被服厂很快就同我们合并,厂里男女工人分住在两个山沟,相距七八里地。男同志制好衣服后,送到女同志那里缝扣子,厂里人多了,分工较细了,工效也提高了。

由于山下一带驻有敌人,我们的住处必须隐蔽,每隔一个星期,就调换一个地方,进山出山,都要不留痕迹。记得进山时,恰值大雪纷飞,我们一边行路,一边用松枝扫除雪地上的脚印。厂里所需的布匹、棉线和扣子,一概由便衣队运来交给道委,再由道委派人送到被服厂。后来居然还弄来了一部缝纫机,我们如获至宝,从从此生产量更有了很大提高,一天能生产二三十套单衣,土布的、卡叽的都有,只要红军认伍进入天台山,每人都可以领取一套。那次高敬亭同志带领手枪团来了,出山时每人都穿着一套崭新的军服。

一九三七年春,敌人在鄂豫皖地区发动了所谓“三个月秘密清剿”,企图趁和平谈判之前一举消灭大别山的红军。面临险恶的情势,我们一面加紧生产,一面作好转移的准备。果然不久,七里坪的敌人大肆进攻鄂东道委,焚烧了道委住的一溜草房。被服厂的同志都跑进了深山,事先将几百套衣服和一些布匹,藏进了石洞,使敌人一无所获,徒手而回。

在敌人疯狂“清剿”的情况下,被服厂不能坚持正常生产了,我们放下剪刀、尺杆,背起刺刀、枪杆,离开铺板,走上战场,组成两个战斗班与当地的便衣队一起,投入了反“清剿”斗争。

一天,下起毛毛雨,同志们饭后正在休息,我站在山头上放哨,突然发现一股敌人向我们进攻,由于山林雾大,开始并未发现,及至发觉,敌人已经逼近,下山报告敌情是来不及了,我只得鸣枪报警。同志们听到枪声很快作了转移,而敌人迎着枪声向我扑来,我急中生智,拔腿向悬崖边跑去,藏进一团葛藤下面。敌人到处搜索,嚓嚓的脚步声就从我身边响迁来响过去,还听到他们气急败坏的谩骂声。这时我是连大气都不敢喘。敌人见不到人影,又钻进其它山林搜索去了。挨到天黑,我冒着大雨回到了便衣队的驻地,大家都安然无恙,同志们都象久别重逢,拥抱在一起。

在敌人“三个月秘密清剿”这一期间,被服厂的同志和部队、便衣跃的同志一起,经历了艰难曲折的斗争,终于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的阴谋。我们同卫立煌部谈判达成协议后,红军部队到七里坪集中,被服厂也驻进了七里坪附近的方家湾,很快扩大到四个班,拥有四架缝纫机。在部队奔赴皖东抗日前线的途中,我们被服厂先后在皖西双河大庙、舒城东港冲,为抗日战士赶制一批又一批军服。当我们看到身穿崭新灰色军装的指战员,迈着矫健的步伐,雄赳赳开赴抗日前方时,感到无比的兴奋和自豪。多少年后,我仍认为这样的军装,是世界上最新最美的服装。(选自中共金寨县委党史办公室编《革命斗争回忆录 立夏节烽火 续集二》)

链接:新四军中走出来的未授将衔军以上首长(156)——李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