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张老面

在城西的街角，有个张老汉支着个热气腾腾的面摊。他做的汤面，面条筋道，骨汤醇厚，浇头实在，价钱又公道，街坊四邻都爱来捧场，称他一声“张老面”。

一日清晨，摊前来了个衣衫褴褛、浑身哆嗦的流浪汉，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翻滚的面条，喉头不住地滚动。张老汉心软，便盛了满满一碗热汤面递过去：“趁热吃吧，暖暖身子。”流浪汉也不道谢，接过碗蹲在墙角，稀里呼噜就吃了个精光，吃完抹抹嘴，嘟囔了一句：“善念是火种，暖己暖人；恶念是寒冰，冻骨冻心……”便摇摇晃晃地走了。

张老汉起初没在意，只当是句疯话。可谁知，自那天起，这流浪汉天天准时来摊前报到，也不言语，就直勾勾看着张老汉。张老汉叹口气，照例给一碗热汤面。流浪汉吃完，照例嘟囔那句“善念是火种……恶念是寒冰……”，然后离去。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张老汉心里渐渐不是滋味了。这流浪汉非但不知感激，连个笑脸也没有，仿佛这面是他应得的。张老汉本是小本生意，一碗面虽不多，可架不住天天如此，心里便像堵了块石头。尤其是听到那句一成不变的嘟囔，更添烦躁。

“真是块甩不掉的膏药！”一天清晨，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又晃悠过来，张老汉积攒的怨气终于爆发了。一个恶念猛地蹿上心头：“叫你吃！叫你不知好歹！”他狠狠心，转身舀了半勺隔夜的、已经微微发酸的汤底，又故意抓了把煮过头的软烂面条，胡乱扣进碗里，想：“吃坏肚子，看你还来不来！”

当他把那碗明显不对的面端给流浪汉时，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流浪汉像往常一样接过去，刚凑近碗边，动作却顿住了。他浑浊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清明，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说：“今天……这面……不对……” 这句话像盆冷水，猛地浇在张老汉头上！他瞬间惊醒，冷汗涔涔而下——天啊，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为了几碗面，竟生出害人之心？眼前这人，再不堪也是条性命啊！

巨大的羞愧感攫住了张老汉。他一把夺回那碗面，“哗啦”一声泼进旁边的水沟，仿佛要泼掉自己那瞬间的恶毒。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对不住！对不住啊！是我糊涂了！你等着，我……我给你重做！做碗好的！”他手忙脚乱地重新揉面、擀面、切面，用最新鲜的骨头熬汤，切了最肥美的肉片做浇头。热气蒸腾中，张老汉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掉进汤锅里。他背井离乡在此摆摊，何尝不是为了寻找那杳无音信、外出谋生已三年的独子？思子之痛日日煎熬，怎么今日竟把怨气撒在一个可怜人身上？

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肉丝面重新端到流浪汉面前。流浪汉看了看他通红的眼眶，没说话，端起碗，依旧吃得飞快，最后依旧嘟囔着那句“善念是火种……恶念是寒冰……”，晃晃悠悠消失在晨雾里。张老汉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当天夜里，张老汉收摊回家，正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忽听一阵急促又虚弱的敲门声。他疑惑地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瘦得脱了形的年轻人，拄着根木棍，腿上还缠着破布条，渗着血痕。

“爹……爹！”那年轻人看清张老汉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通跪倒在地。

张老汉如遭雷击，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辨认，那眉眼，那声音……“儿啊！我的儿啊！”他扑过去抱住儿子，父子俩哭作一团。

哭了好久，张老汉才扶着儿子进屋，心疼地问：“儿啊，这三年你去了哪里？怎会……怎会弄成这副模样？”

儿子抹着泪，气息虚弱地说：“爹，能活着回来见您，真是老天开眼！那年出门贩货，遇到山洪冲毁了路，我连人带货滚下山崖，摔断了腿，头也撞在石头上，醒来后……什么都记不清了，人也浑浑噩噩的。是……是一个流浪的老汉在山沟里发现了我，拖着我找了个破窝棚安身。他自个儿都吃不饱，却天天不知从哪里弄回一碗热汤面，总把稠的、有肉丝的挑给我吃，自己喝点汤水……全靠这口热汤面吊着命，我的腿伤才慢慢好转。今天傍晚，他又端回一碗面，那香味……那香味一钻进鼻子，我脑子里‘轰’的一下！这味道……是爹您做的面啊！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那些忘了的事，一下子全想起来了！我这才知道回家的路……”

张老汉听着听着，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他猛地想起白天那碗被他泼进臭水沟的、带着恶意的酸汤面！想起流浪汉那句突兀的“这面不对”！想起自己最后那碗饱含愧疚与善念的肉丝面！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死死抓住儿子的手，指甲都陷进了肉里，牙齿咯咯作响。如果……如果今天早上，自己没有在最后关头惊醒，如果那碗酸腐的面真的让流浪汉吃了下去……那么此刻，自己亲手毒害的，岂不正是那救了自己儿子性命、又天天用自己施舍的面食反哺儿子的恩人？！而儿子，也绝不可能因为这碗饱含“善念”的肉丝面而恢复记忆，回到自己身边！

“善念是火种，暖己暖人；恶念是寒冰，冻骨冻心……”流浪汉那日复一日的低语，此刻如同惊雷，在张老汉耳边炸响！他望着桌上那盏如豆的油灯，火光跳跃，映着他因后怕和顿悟而扭曲的脸——原来，你倒进沟渠的那份恶意，最终会冻僵你自己的血脉；而你捧出的那份滚烫的善意，兜兜转转，终会温暖你失散的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