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净身出户后,妻子当众官宣与初恋订婚,再相遇时她却无家可可归
发布时间:2025-08-06 18:38 浏览量:1
(一)
雨点砸在柏油马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无数个微小的、破裂的梦。我的车停在巷口,雨刮器以一种催眠的节奏左右摇摆,将城市的霓虹灯光搅成一团模糊的油彩。暖气开得很足,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皮革和旧书混合的干燥气味,那是我从工作室带出来的味道,如今几乎成了我的体味。
就在那片模糊的油彩中,我看到了她。
她蹲在一家已经打烊的服装店屋檐下,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试图躲避斜着飘进来的雨丝。昏黄的橱窗灯光是她唯一的光源,勾勒出她湿透的、紧贴着身体的单薄衣衫的轮廓。她抱着双臂,下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打蔫了的植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我能清晰地看到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砸在她面前一小汪积水里,漾开一圈圈涟漪。那张脸,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情境下,依然是我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只是多了一些我从未见过的、被生活打磨过的疲惫与仓惶。
是林晚。我的前妻。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如同我此刻的心跳,沉闷而滞涩。我们离婚已经三年了。三年,三百六十五天乘以三,足够让一座城市建起新的地标,也足够让一个人的生活天翻地覆。
我的生活确实天翻地覆了。从那个一无所有的下午开始,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而她呢?她本该是风光无限的。我记得我们分开后不到一个月,她的订婚消息就传遍了我们共同的社交圈。那场盛大的订婚宴,她穿着高定的礼服,挽着她的初恋情人陈宇,笑得像一朵盛放的玫瑰。照片上的她,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得无可挑剔,背景是璀璨的水晶灯和攒动的人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祝福的笑容。
那张照片,像一根细细的针,在我心上轻轻扎了一下,然后被我迅速地拔掉了。我告诉自己,都过去了。她选择了她想要的,我走上了我该走的路。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直线,将朝着各自的方向无限延伸,再无交集。
可现在,这条本该在天际线上消失的直线,却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方式,重新弯折回我的世界里。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姿态。
无家可归。
这个词在我脑海中盘旋,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怎么会?那个骄傲的、永远要体面的、把生活过得像一部精致电影的林晚,怎么会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陈宇呢?那个在订婚宴上许诺会给她全世界的男人,此刻又在哪里?
车里的暖气似乎有些太足了,让我感到一阵胸闷。我关掉引擎,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车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为她哭泣。
我推开车门,冷风夹杂着湿气瞬间灌了进来,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没有带伞,雨水很快就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肩膀。我一步步朝她走去,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警惕地抬起头。当她的目光和我的相遇时,我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被巨大的难堪和慌乱所取代。她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腿脚发麻,一个踉跄,又跌坐了回去。
“你……”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被雨声吞没,细若蚊蚋。
我没有说话,只是脱下身上的羊绒大衣,走到她面前,沉默地披在了她瑟瑟发抖的肩膀上。大衣上还残留着我的体温和车里那股熟悉的干燥气味。她浑身一僵,像是被那股突如其来的温暖烫到了。
“先上车吧,”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雨太大了。”
(二)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奔涌而出的洪水便再也无法阻挡。
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林晚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玉米汁,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那是能救命的良药。我给她点的,她以前最喜欢这个。热气氤氲了她的脸,让她看起来有了一丝血色,却也更显憔悴。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方桌,沉默像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在我们之间。我看着她,思绪却飘回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也是一个雨天,不过没有今晚这么冷。空气里满是潮湿的、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气息。我们的公寓里没有开灯,巨大的落地窗外,天空是灰蒙蒙的。我们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两个即将宣判的囚徒。
提出离婚的是她。
“我们分开吧。”她说,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我当时正在用一把小小的刻刀,雕刻一块小叶紫檀的木料。那是我最近的爱好,我喜欢木头在刀下一点点呈现出我想要的样子,那种掌控感让我平静。听到她的话,我的手一抖,刀尖在木料上划出了一道刺眼的伤痕。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坐在离我最远的沙发角落里,双手紧紧地攥着一个抱枕。她没有看我,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为什么?”我问,声音有些沙哑。
其实我知道答案。或者说,我预感到了答案。
陈宇回来了。她的初恋。那个在她整个青春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男人。他出国读博,一走就是八年。八年里,林晚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了我的妻子。我以为时间足够磨平一切,可我错了。
“他回来了。”她果然说出了那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仿佛如释重负的疲惫,“他来找我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被绑上了铅块,直直地坠入无底的深渊。我没有问“你们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你还爱他吗”。这些问题都太尖锐,也太没有意义。当一个女人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在你面前提起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时,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或许就埋着这颗定时炸弹。我认识林晚的时候,她刚刚和出国的陈宇分手,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空洞的状态。是我,用近乎笨拙的、全部的热情,一点点把她从那片沼泽里拉了出来。我陪她吃饭,陪她散步,给她讲笑话,在她生病的时候跑遍全城去买她想吃的草莓蛋糕。
我像一个勤勤恳恳的工匠,用爱和陪伴,小心翼翼地修补着她那颗破碎的心。我以为我成功了。我们结婚那天,她笑得很甜,对我说:“谢谢你,让我又相信了爱情。”
现在想来,那句话或许有另一层含义。她相信的,是爱情本身,而不是我。我只是那个在她需要的时候,恰好出现的、对她好的人。而当那个真正让她懂得爱情的人回来时,我这个“替代品”就该退场了。
“我想了很久,”她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这几年,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
“别说了。”我打断了她。我不想听那些“你是个好人”之类的陈词滥调。那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笑话。
客厅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在丈量着我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空气中那股潮湿的青草味,此刻闻起来却像腐烂的植物,让人窒息。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雨水汇成一条条小溪,匆匆地流向远方。我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这几年的婚姻生活,像一部快进的电影,在我脑海中一帧帧闪过。我为她做的每一顿饭,为她买的每一件礼物,我们一起旅行的每一张照片……那些曾经被我视若珍宝的记忆,此刻都像褪了色的旧照片,失去了原有的温度。
我努力地扮演一个好丈夫的角色,试图用我的爱,填满她心中的那个空缺。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总有一天,她会彻底忘记过去。可原来,有些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改变的。她心里的那个位置,从来就没有真正属于过我。
“房子、车子、存款,都留给你。”我背对着她,看着窗外的雨幕,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什么都不要。”
我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你这是干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没必要这样。”
“有必要。”我转过身,第一次,我用一种全然陌生的、审视的目光看着她,“林晚,我累了。我不想再争了,也不想再等了。我成全你,也放过我自己。”
那一刻,我说出“净身出户”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没有半分不甘,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就像一个背着沉重行囊的旅人,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包袱。那些房子、车子、存款,是我们共同生活的证明,但也像一副沉重的枷D锁,将我和这段已经名存实亡的婚姻捆绑在一起。我不要了。我宁愿从零开始,也不想再守着这些空洞的躯壳。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动作很快。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一些衣服,就是我那些宝贝的木头和刻刀。我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大箱子里,像是打包我仅剩的、卑微的梦想。
林晚一直站在客厅里,看着我进进出出。她没有帮忙,也没有阻拦,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她的表情很复杂,有愧疚,有不忍,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茫然。
当我拖着箱子走到门口,准备换鞋离开时,她突然开口了。
“对不起。”她说。
我没有回头,只是顿了一下,然后拉开了门。门外,是潮湿的空气和无尽的雨声。
“祝你幸福。”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然后走进了那片雨幕中。
我没有回头。什么也没说。
那是我前半生里,走得最决绝的一段路。
(三)
离开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后,我在城市另一端一个偏僻的城中村里,租了一间十平米的小单间。
那是一个典型的“握手楼”,窗户外面就是邻居家的墙壁,终日不见阳光。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墙角长出了青黑色的霉斑,像一幅抽象的、绝望的画。唯一的电器是一台嗡嗡作响的旧风扇,转动时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从那个宽敞明亮、拥有巨大落地窗的公寓,搬到这个阴暗狭窄、连转身都困难的出租屋,心理上的落差是巨大的。有好几个晚上,我都会在半夜惊醒,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然后,无边的孤独和失落就会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听着窗外各种各樣的声音:楼下小吃摊的叫卖声,邻居夫妻的争吵声,野猫凄厉的叫声,还有隔壁房间传来的、压抑的哭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部活生生的、充满了烟火气却也充满了挣扎的交响曲。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看起来像个流浪汉。我断绝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解释我现在的处境。我仅有的一点自尊心,不允许我以一个“失败者”的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
唯一的陪伴,就是那个被我从家里带出来的、装满木头和刻刀的箱子。
在那些无法入睡的夜晚,我就会打开箱子,借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开始我的雕刻。木屑纷飞,像冬日里无声的雪。我闻着木头特有的、清冽的香气,感受着刻刀在木料上游走的阻力与顺滑,我的心,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我雕刻各种各样的东西:一只展翅欲飞的鹰,一匹埋头吃草的马,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我把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不甘、迷茫和痛苦,都倾注在了刀尖上。那些冰冷的木头,在我的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和灵魂。
有一天,我饿得实在受不了,揣着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钱,去楼下的小面馆吃面。面馆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总是围着一条油腻腻的围裙,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他看到我桌上随手放着的一个刚刚雕好的小叶子挂件,眼睛一亮。
“小伙子,这玩意儿是你自己弄的?”他凑过来,拿起那个小叶子,翻来覆去地看。
我点了点头。
“手艺不错啊。”他啧啧称赞,“这叶子的脉络,刻得跟真的一样。卖不卖?我孙女快过生日了,买来送给她当礼物。”
我愣住了。我从没想过,这些只是用来打发时间、排遣情绪的东西,居然还可以卖钱。
“老板,你……你愿意出多少钱?”我有些不确定地问。
他伸出五根手指:“五十块,怎么样?”
五十块!那是我当时两天的饭钱。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那是我离婚后,靠自己的手艺赚到的第一笔钱。虽然不多,但意义非凡。它像一束光,照亮了我黑暗的、看不到未来的生活。它让我意识到,我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一门手艺,一双能创造价值的手。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仿佛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
我开始有意识地去雕刻一些小件,比如手机链、钥匙扣、小摆件之类的。我把它们带到周末的创意市集上去卖。一开始,无人问津。我一个人守着小小的摊位,看着人来人往,心里充满了忐忑。
后来,一个穿着汉服的小姑娘,看中了我雕的一支木簪。那支簪子是用一小块黑檀木雕的,簪头是一朵盛开的兰花,花蕊的部分我用心地打磨得特别光滑。她拿在手里看了很久,然后对我说:“你的东西,有灵魂。”
那一天,我的那支木簪,还有其他几个小挂件,都卖了出去。我赚了三百多块钱。
我拿着那几张带着体温的钞票,在回家的路上,给自己买了一只烧鸡和一瓶啤酒。我就坐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一边啃着烧鸡,一边喝着啤酒,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那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心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认可的、重获新生的喜悦。
也就在那段时间,我听说了林晚订婚的消息。
是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在微信上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还好吗?我看到林晚的朋友圈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早就被她屏蔽了。
我用小号,点进了那个朋友转发的朋友圈截图。照片上,林晚穿着一身洁白的纱裙,挽着陈宇的手臂,站在一个布置得像童话仙境一样的宴会厅里。陈宇英俊潇洒,意气风发,正低头含笑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林晚笑靥如花,脸上的幸福几乎要溢出屏幕。
照片的配文是:“谢谢你,穿越人海,回到我身边。从此,余生都是你。”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有点透不过气来。我放大了照片,仔细地看着她的笑脸。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毫无保留的、发自内心的灿烂。和我在一起时,她也笑,但她的笑,总是带着一丝礼貌的、克制的距离感,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幸福。
我关掉手机,默默地坐了很久。窗外,是城中村嘈杂的、鲜活的声响。我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嫉妒。奇怪的是,我心里反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张照片,像一个宣告,一个句号,彻底终结了我对过去的所有幻想。它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和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走向了她的阳关道,我也必须走好我的独木桥。
我拿起手边的刻刀和一块黄杨木,开始雕刻。这一次,我雕的是一个低着头、背着行囊的旅人。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有力。
(四)
我的小生意,慢慢地走上了正轨。
从一开始的摆地摊,到后来在网上开了一家小小的手作店,订单渐渐多了起来。我的出租屋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料,空气中永远漂浮着好闻的木香和木屑。我每天从早忙到晚,虽然辛苦,但内心却无比充实。
一年后,我用攒下的钱,在市区一个安静的旧街区,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店面。我把它改造成了一个工作室,前面是展示和售卖作品的区域,后面是我的工作区和一间小小的卧室。
我给我的工作室取名叫“木语”。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像木头一样,安静、温暖,能与人进行无声的交流。
开业那天,没有鲜花,没有鞭炮,只有我自己,泡了一壶茶,坐在店里,看着阳光透过玻璃门,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棵树,在经历了狂风暴雨之后,终于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扎下了根。
我的生活,进入了一种简单而规律的循环。每天开店,雕刻,接待客人,晚上关了店,就给自己做一顿简单的饭菜,然后看看书,或者研究一些新的雕刻技法。
来我店里的,大多是些懂木头、爱手作的人。我们常常会因为一块木料的纹理,或者一个作品的构思,聊上大半天。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交流,让我感到非常舒服。我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打磨和雕刻中,也变得越来越平静和坚韧。
我渐渐地,很少再想起林晚了。她的名字,连同那段过去,都被我尘封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轻易不会去触碰。我以为,我们的故事,早就已经画上了句号。
直到今晚,这个雨夜,她以这样一种方式,猝不及防地再次闯入我的世界。
快餐店里的暖气很足,林晚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她喝完了那杯玉米汁,把纸杯握在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谢谢你。”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客气。
“举手之劳。”我淡淡地回应。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去问。我们现在的关系,比陌生人还要尴尬。
最终,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
“你……过得好吗?”她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眼前的她,和三年前那个在订婚宴上光芒四射的她,判若两人。她的头发有些枯黄,眼角也出现了细细的纹路。最重要的是,她眼神里的光,熄灭了。那是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所剩下的、空洞的疲惫。
“还不错。”我点了点头,“开了个小店,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勉强能糊口。”
“我看到了,”她轻声说,“你的店,就在前面那条街上。装修得很有格调,叫‘木语’,对吗?”
我有些意外。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其实在你店门口,徘徊过好几次。只是……没有勇气进去。”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为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见你,”她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苦涩,“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祝贺你吗?还是……跟你道歉?”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叹了口气,“都过去了。”
“过不去。”她突然抬起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如果真的能过去,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的心一紧。我知道,她要开始讲述她的故事了。那个我曾经好奇过,但后来又刻意不去探寻的故事。
“陈宇他……”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那个名字,“他是个骗子。”
尽管我心里隐约有过一些猜测,但当她亲口说出这三个字时,我还是感到一阵错愕。
“我们订婚后,”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他说他有一个非常好的投资项目,是一个高科技农业生态园,前景非常好,回报率也特别高。他把项目计划书拿给我看,做得天花乱坠,非常专业,我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让我把我们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他说,这是我们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做的一笔最重要的投资。他说,等项目成功了,我们就结婚,然后环游世界。”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我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林晚,是怎样沉浸在陈宇为她编织的美好幻梦里。她是一个追求浪漫和仪式感的人,陈宇给她的,正是我给不了的、那种轰轰烈烈的、仿佛电影情节般的爱情。
“我信了。”林晚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我把我们所有的积蓄,还有……还有你留给我的那套房子,都卖了。所有的钱,一分不剩,全都投进了那个所谓的项目里。”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那套房子,是我们曾经的家,是我离开时,留给她最后的保障。我从没想过,她会把它卖掉。
“为了让他安心,也为了让他看到我的决心,我还主动疏远了所有的朋友和家人。因为他们都劝我,说这个项目听起来不靠谱,说陈宇这个人,看起来太完美,完美得不真实。可我当时,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觉得他们都是在嫉妒我,嫉妒我找到了真爱。”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和悔恨。
“然后呢?”我轻声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苦笑着,眼泪流得更凶了,“钱一到账,他就消失了。电话打不通,微信拉黑,人间蒸发。我去找他留下的公司地址,发现那只是一个虚假的注册地址。我去找他说的那个生态园,发现那只是一片荒地。”
“我那个时候才明白,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骗局。一个针对我,精心设计的骗局。他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钱。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海誓山盟,全都是假的。”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雨点狠狠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她这段荒唐的经历伴奏。
“我报警了。但是……警察说,这种跨国金融诈骗,追回来的可能性很小。我去找我以前的朋友,想借点钱周转一下。可是,当初是我自己为了他,跟所有人闹翻了。现在我落难了,又有谁愿意真心帮我呢?有的人直接拒绝,有的人冷嘲热讽,说我是自作自受。”
“我去找我的家人。我爸妈……他们被我伤透了心,说除非我跟那个骗子彻底断了,否则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我无处可去,身上的钱也很快就花光了。我已经……已经在外面流浪快一个星期了。”
她说完,就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从她的手臂间传来,听起来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该是什么感觉?同情?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那个曾经在我面前骄傲得像个公主的女人,那个为了追求所谓的真爱而毅然决然离开我的女人,如今却被她所选择的命运,狠狠地抛弃了。
我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真的没有。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只觉得命运弄人。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选错了,所以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我,当初选择了放手,选择了从零开始,所以,我走到了今天。
我递给她几张纸巾。
“别哭了。”我说,“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无助。
“那我该怎么办?”她哽咽着问,“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五)
我把林晚带回了我的工作室。
打开店门,一股温暖的木香扑面而来。我打开灯,柔和的灯光瞬间洒满了整个空间。店里陈列着我这两年做的各种木工作品,大到桌椅柜子,小到杯垫摆件,每一件都凝聚着我的心血。它们在灯光下,呈现出温润的光泽,让这个小小的空间,显得格外安宁和温暖。
林晚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脚下那双湿透了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水印。
“进来吧。”我说,“后面有浴室,你可以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我从我那小小的衣柜里,找出了一套我没穿过的、干净的运动服。虽然对她来说有些宽大,但至少是干爽的。
她抱着衣服,低着头,走进了浴室。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我走到工作台前,给自己泡了一壶热茶。茶香袅袅,混合着木香,让我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我看着窗外,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街上的行人早已绝迹,只有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倒影。
我在想,我为什么要帮她?
是因为还爱她吗?我想不是的。那份爱,早就在三年前那个雨天,在我决绝地转身离开时,就已经被我亲手埋葬了。
是因为同情?或许有。看到一个曾经熟悉的人落到如此境地,任何一个有正常情感的人,都会心生怜悯。
但更深层的原因,或许是,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过去的我自己。那个同样一无所有、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自己。我知道那种滋味,那种全世界都抛弃了你,连一丝光都看不到的绝望。
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才不忍心。
这无关爱情,只关乎人性中最基本的一点善意。
浴室的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林晚穿着那套宽大的运动服走了出来。她的头发用毛巾包着,洗去了污垢的脸庞显得异常苍白,但也干净清爽了许多。
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坐吧。”我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木椅。
她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垂得很低。
“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
“我后面那间是卧室,床不大,但今晚你可以先在那里睡。”我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明天,我们再想想之后的事情。”
她捧着茶杯,手还在微微发抖。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为什么?”她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那样对你……”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林晚,我帮你,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如果我今晚把你一个人丢在那个屋檐下,我后半辈子,可能都不会心安。”
我的话,让她愣住了。
“我不想再纠结于过去的对与错,”我继续说道,“那没有意义。人总要往前看。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沉浸在悔恨里,而是想办法,怎么重新站起来。”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一丝微弱的、重新燃起的希望。
那天晚上,她睡在了我的床上,而我,就在工作室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我几乎一夜没睡。我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她均匀的呼吸声,心里百感交集。我想起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她也总是这样,睡得很沉,像个孩子。而我,总喜欢在深夜里,借着月光,偷偷看她的睡颜。
那些画面,曾经那么清晰,如今却又那么遥远,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雨停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带着一种雨后特有的清澈。
我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
我走到前面,看到林晚正在小小的茶水间里忙碌着。她用我冰箱里仅有的一点食材——鸡蛋和挂面,煮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金黄的煎蛋卧在白色的面条上,还撒了点葱花,看起来很有食欲。
她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看到你冰箱里有食材,就随便做了点。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那笑容,虽然还带着一丝怯意,但却比昨晚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要真实得多。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味道很普通,甚至有点淡。但不知道为什么,那股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味道,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却让我感觉很舒服。
“挺好吃的。”我说。
她似乎松了口气,也坐下来,小口地吃着面。
吃完早饭,我看着她,开口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放下筷子,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我不知道。我身无分文,也没有地方可去。”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这个店,最近正好缺个人手。主要就是帮忙打扫一下卫生,整理一下木料,有时候客人多了,帮忙招呼一下。我付你工资,虽然不多,但至少能让你先安顿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我可以吗?”她不确定地问。
“为什么不可以?”我反问,“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份多么体面的工作,而是一个能让你重新开始的起点。”
我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我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好自己,想清楚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你不能永远依赖别人。”
我的话说得很直接,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我必须这么说。我能给她的,只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而不是一艘可以永远依靠的船。未来的路,终究要靠她自己去走。
林晚沉默了。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看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她说,“我愿意。”
(六)
于是,林晚就在我的“木语”工作室,暂时住了下来。
她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帮工。每天,她都起得很早,把店里店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她会把各种木料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把我的工具擦拭得锃亮。有客人来的时候,她会安静地泡好茶,然后退到一边,不打扰我和客人的交谈。
她做得很好,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没过多久,她就能分辨出不同木料的材质和特性,甚至还能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帮我给一些小件做最后的打磨和上蜡。
她的手很巧,打磨出来的东西,有一种女性特有的细腻和光滑。
我们之间的相处,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又刻意保持着距离。我们是雇主和员工,是房东和租客,是曾经的夫妻,也是如今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很少谈及过去,也很少谈及未来。我们只是默契地,过好眼前的每一天。
我依旧每天沉浸在我的木雕世界里。而她,则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的劳动中,慢慢地找回自己。
我能感觉到她的变化。
她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总是低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不安。她开始会对我笑了,虽然还是很浅,但却很真诚。她的话也渐渐多了一些。有时候,她会对我雕刻的作品,提出一些她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这只鸟的翅膀,如果再往上扬一点,会不会更有飞翔的动感?”
“这个花瓶的瓶口,如果收得再窄一些,线条会不会更优美?”
她的审美很好,很多建议都让我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我开始意识到,林晚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才华和灵气的女人。只是这些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追逐虚无缥缈的爱情上,而忽略了自身的价值。
有一天下午,店里没有客人。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进来。我正在雕刻一个复杂的摆件,需要全神贯注。林晚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给一堆小木块上蜡。
她一边上蜡,一边用那些小木块,在桌子上拼着玩。
我无意中一瞥,发现她居然用那些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木块,拼出了一幅非常漂亮的马赛克画。画面上,是一株向日葵,正朝着太阳的方向,热烈地生长着。那构图,那色彩搭配,都充满了生命力。
我停下了手中的刻刀,定定地看着那幅画。
“你……以前学过画画?”我问。
她被我吓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那些木块打乱了。
“没有,”她摇了摇头,“就是……瞎玩的。”
“不,你很有天赋。”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这幅画,非常有感染力。”
我的夸奖,让她有些脸红。她低下头,小声说:“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是很喜欢画画的。还得过奖。只是后来……工作了,结婚了,就再也没碰过画笔了。”
我看着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林晚,”我说,“你有没有想过,把你的画,和我的木头结合起来?”
她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一起创作。”我拿起一块平整的木板,递给她,“你可以在这上面画画,或者,用不同颜色的木料,拼接出你的画。我们可以把它做成装饰画,或者……做成更有趣的东西。”
我的提议,让她陷入了沉思。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许久未见的光芒。那是一种被点燃了创作欲望的光芒。
从那天起,林晚开始尝试在木板上创作。
她不再仅仅是我的帮工,她成了我的合作伙伴。
她用丙烯颜料,在打磨光滑的木板上,画出各种美丽的图案。有时候是绚烂的星空,有时候是静谧的森林,有时候是城市的一角。她的画,细腻而富有情感,和木头温润的质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们还一起研究,用不同颜色的木料,拼接成马赛克画。这是一个非常耗时耗力的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确度。我们常常为了一个小小的色块,反复比对、打磨,一坐就是大半天。
但我们都乐在其中。
在共同创作的过程中,我们之间的那层看不见的隔阂,也在慢慢地消融。我们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共同语言。我们会为了一个创意而争论,也会为了一个完美的作品而一起欢呼。
工作室里,不再只有我一个人雕刻的声音,还多了她画画时,笔尖在木板上摩擦的沙沙声。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和谐的二重奏。
我们的第一个合作系列,是“森林的四季”。我们用四块大的樟木板,分别创作了春夏秋冬四个主题的木板画。春天是万物复苏的绿,夏天是繁花似锦的红,秋天是层林尽染的黄,冬天是白雪皑E皑的静。
那套作品,刚一摆出来,就被一个老顾客看中了。他是一家精品酒店的老板,他说,他要把这四幅画,挂在他酒店大堂里。
他给了我们一个非常可观的价格。
拿到钱的那天,林晚捏着那张银行卡,手都在抖。
“这……这里面,有我赚的钱?”她不确定地问。
“当然。”我笑着说,“我们是合作伙伴,五五分成。”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能力,赚到这么大一笔钱。”她哽咽着说。
我看着她,心里也很为她高兴。我知道,这笔钱对她的意义,远不止是金钱本身。它代表着一种认可,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它证明了,她不是只能依附于别人的菟丝花,她也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
那天晚上,林晚第一次主动提出,要请我吃饭。
我们没有去什么高级餐厅,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很小的家常菜馆。她点了我喜欢吃的菜,还破天荒地,点了一瓶啤酒。
“这杯,我敬你。”她给我倒满酒,然后举起杯子,认真地看着我,“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放弃我,谢谢你让我找到了自己。”
我跟她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不用谢我。”我说,“是你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是你自己,没有放弃你自己。”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们聊起了我们共同创作的乐趣,聊起了对未来作品的构想。我们聊得很开心,很轻松。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过去,没有提那段失败的婚姻,也没有提那个叫陈宇的男人。仿佛那些事情,真的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另一个时空的故事了。
吃完饭,我们一起走在回工作室的路上。晚风习习,吹在脸上很舒服。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们并排走着,肩膀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似乎正在产生一种新的、不一样的情愫。
它不再是过去那种,我单方面付出、她被动接受的不对等关系。也不是现在这种,单纯的、雇主与员工的合作关系。
它更像是一种……战友般的情谊。我们一起经历过低谷,又一起携手,创造了新的希望。我们是彼此的见证者,也是彼此的支撑者。
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温暖。
(七)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木语”工作室,因为有了林晚的加入,变得越来越有声有色。
我们的木板画和木头马赛克系列,在网上渐渐有了名气。很多外地的客人,甚至会专程坐飞机过来,就为了求一幅我们的作品。订单越来越多,我们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我用赚来的钱,把工作室后面那个小小的仓库,也租了下来,改造成了一个更大的工作区。我还买了很多新的、更专业的设备。
林晚,也用她自己赚的钱,在工作室附近,租了一个小小的单身公寓。
她搬走的那天,我去帮她搬家。她的东西不多,几个箱子就装完了。
站在她那个崭新、明亮、虽然不大但却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小空间里,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恭喜你,”我说,“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她笑了,笑得特别灿烂。那是发自内心的、充满了自信和喜悦的笑容。和当初那张订婚照上的笑容相比,这个笑容,少了几分刻意的精致,却多了几分真实的、动人的力量。
“这都要谢谢你。”她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在街上流浪。”
“我们之间,就不要再说‘谢谢’了。”我摇了摇头,“我们是伙伴。”
她搬走后,工作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我一个人待在那个空荡荡的空间里,突然感到了一丝不习惯。
我习惯了每天早上,都能闻到她煮的面的香气。
我习惯了工作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安安静静画画的侧影。
我习惯了我们为了一个创意,争得面红耳赤,然后又相视一笑的默契。
我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林晚的存在,已经像那些木头的香气一样,渗透到了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我有些慌乱。
我不知道,我对她的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是习惯?是依赖?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敢深想。
我们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我们有过那样不堪的过去,真的还能有未来吗?我害怕,一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种和谐的伙伴关系,也会荡然无存。
于是,我选择了逃避。
我开始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在工作室里,我只跟她谈工作。下班后,我也很少再和她一起吃饭。
林晚那么聪明,她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只是也默默地,配合着我的疏远。她依旧每天准时来上班,认真地完成她的工作。只是,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少了一些。我们之间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尴尬和沉闷。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我又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种僵局。
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后。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
“请问是周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严肃的男声,“关于您前妻林晚女士报的那个诈骗案,我们这边有了一些新的进展。主犯陈宇,以及他的同伙,我们已经抓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被骗的钱,能追回来吗?”我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的警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这个……恐怕有点困难。他们是一个专业的诈骗团伙,赃款一到手,就通过各种渠道洗白和转移了。我们追回来的,只是一小部分。分到每个受害者头上,可能……寥寥无几。”
挂了电话,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林晚来说,是好是坏。抓到骗子,固然是大快人心。但钱追不回来,也意味着,她过去所承受的那些损失,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有权知道。
我走到她的工作台前。她正在画一幅画,画的是一片深蓝色的、寂静的海。海面上,没有船,没有岛屿,只有一轮残月,投下清冷的光。
那幅画,看得我心里有些发堵。
“林晚,”我开口,“刚才,警察局给我打电话了。”
她画画的手,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紧张。
我把警察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她听。
听完后,她沉默了很久。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知道了。”良久,她才轻轻地说了三个字。然后,她又低下头,继续画她的那片海。
她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也有些担心。
“你……没事吧?”我忍不住问。
“我能有什么事?”她没有抬头,声音很平静,“从我决定重新开始的那天起,那些钱,那些过去,对我来说,就已经不重要了。能把他绳之以法,就够了。也算是……对过去,有了一个交代吧。”
她的话,让我感到一阵释然,也有一丝敬佩。
眼前的这个林晚,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被虚幻的爱情冲昏头脑、会被物质的得失所困扰的小女人了。她在经历了生活的重创之后,真正地长大了,变得通透而强大。
“那就好。”我点了点头。
我转身准备离开,她却突然叫住了我。
“周然。”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
我回过头。
她放下了画笔,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睛,像她画的那片海,深邃而宁静。
“我知道,你最近在躲着我。”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你在害怕,对吗?”
我的心,像是被她的话狠狠地撞了一下。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害怕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复杂。你害怕我们会重蹈覆覆辙。你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她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我所有的伪装和怯懦。
“可是,周然,你有没有想过,”她往前走了一步,离我更近了,“我们,都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我们了。”
“三年前,我爱的是一个幻影,追逐的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而你,爱的是一个你想象出来的、需要被你拯救的、完美的妻子。我们都没有真正地,看清楚对方,也没有看清楚自己。”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声音,变得很柔和,却又充满了力量,“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们看到了彼此最狼狈、最脆弱的样子,也看到了彼此最坚韧、最闪光的一面。我们是战友,是伙伴,是知己。我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对方。”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情。但是,我只知道,我喜欢现在这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的感觉。我喜欢我们一起创作,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时的那种安心和踏实。”
“周然,”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一丝忐忑,“你呢?你对我的感觉,是什么?”
她的这番话,像一阵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我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的、勇敢的眼睛。我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怯懦,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是啊,我还在害怕什么呢?
我们都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们了。我们都在这段关系里,获得了成长。我们都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我对她的感觉,是什么?
是每天早上,都想第一个看到她。是工作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去寻找她的身影。是看到她笑的时候,自己的心情也会跟着明亮起来。是看到她难过的时候,自己的心也会跟着揪紧。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什么才算呢?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勇敢地,迎向了她的目光。
“林晚,”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但在我的掌心里,却慢慢地温暖起来,“我想,我对你的感觉,和你一样。”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像是有星星,在里面闪烁。
“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我只想,和你一起,走向未来。以一种全新的、平等的、伙伴的姿态。你……愿意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再一次滑落。
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我伸出手,轻轻地,把她拥入怀中。
她的身体,依旧那么纤瘦,但却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脆弱的、需要被保护的样子。她的拥抱,充满了力量和温暖。
工作室里,阳光正好。空气中,弥漫着木头和颜料混合的、好闻的气息。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林晚的故事,才真正地,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们的过去,充满了波折和遗憾。但正是那些经历,才把我们打磨成了现在的样子,才让我们更懂得珍惜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成熟的感情。
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只要我们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手牵着手,就没有什么困难,是无法克服的。
因为,我们是彼此的救赎,也是彼此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