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年在村口救下一女子,一个月后在部队偶遇她,才知她身份不简单

发布时间:2025-08-09 22:53  浏览量:1

1

那场雨,来得没有半点道理。

就像一块巨大的、浸满了水的灰色抹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拧了一把,天就这么漏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是谁在不耐烦地捶打着一只旧棉枕。

我刚从镇上回来,自行车链条掉了,正蹲在路边满手油污地跟它较劲。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青草被砸烂的汁液味,还有我手上那股洗不掉的铁锈味。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下来,钻进脖子里,冰得我一哆嗦。

就在我终于把链条挂回去,准备一鼓作气冲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了她。

她就缩在老槐树底下,那个被雷劈过的树洞旁边。

一团模糊的影子,几乎要和傍晚的暮色以及深重的雨幕融为一体。

起初我以为是村里的哪个孩子贪玩忘了回家。

“谁在那儿?”我喊了一声,声音被雨声切割得七零八落。

没有回应。

只有风,裹挟着雨,发出呜呜的、像野猫一样的叫声。

我心里有点发毛,但脚下还是推着车子往前凑了凑。

车轮碾过积水的土路,发出“咕吱咕吱”的声响,像是在咀嚼着湿透了的沙砾。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不属于我们这个村子的衣服,料子很薄,现在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消瘦的轮廓。她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脸色白得像水里泡过的纸。

她的姿势很奇怪,抱着膝盖,头埋得很深,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受了伤的刺猬。

“喂,你没事吧?”我又问了一句,声音放低了些。

她还是没动。

我把自行车支好,一步一步走过去。脚下的泥泞很滑,我得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

离她只有两三步远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不是雨水和泥土的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很干净的皂角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她的身体冰凉,隔着那层薄薄的湿衣服,我能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她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

苍白,疲惫,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暗夜里最后两颗顽固的星星,带着一种戒备和审视,直直地看向我。

她的嘴唇没有血色,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阵细微的、无法控制的哆嗦。

我看到她额角有一道划伤,不算深,但血混着雨水,蜿蜒地流下来,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

“你受伤了。”我说,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了一圈,似乎在判断我是否具有威胁。

良久,她才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能站起来吗?这里雨太大了,会生病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她摇了摇头,抱着膝盖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我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才发现她的脚踝处有些不自然的肿胀,裤腿上还沾着一些暗红色的印记。

这下麻烦了。

我们村子离镇上的卫生院有十几里山路,这大雨天,别说自行车,就是拖拉机也未必能开得动。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先去避避雨,处理一下伤口。”我指了指村子的方向。

她沉默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有犹豫,有警惕,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雨越下越大,老槐树的叶子已经兜不住了,雨水像瀑布一样从枝叶的缝隙里倾泻下来,浇在我们身上。

不能再等了。

“得罪了。”我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不再征求她的意见。

我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很轻,轻得像一捆晒干了的稻草,骨头硌得我手臂生疼。

她在我怀里僵硬了一下,似乎想要挣扎,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湿冷的头发贴着我的脖颈,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每一次颤抖。

那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雨水的凉意,更加清晰地钻进我的鼻子里。

推着车,抱着人,在泥泞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雨声,风声,我自己的喘息声,还有她压抑着的、细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世界上唯一的声响。

我不知道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一个人浑身是伤地出现在我们村口。

我只知道,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我不能把一个受伤的女人独自丢在荒郊野外。

这是我爷爷从小教我的道理。

他说,人活一世,可以没本事,但不能没良心。

2

回到家,我把她轻轻地放在堂屋的竹椅上。

家里没人,爹娘去走亲戚了,要明天才回来。

昏暗的灯泡在屋顶下摇摇晃晃,投下两团疲惫的光晕。

屋子里有一股老木头和烟火混合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她坐在椅子上,还是那个姿势,抱着膝盖,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土墙,木梁,一张八仙桌,几条长板凳,一切都简陋得坦坦荡荡。

“你等一下,我去找点东西。”

我走进里屋,翻箱倒柜。

找出了我娘平时舍不得穿的一件干净的旧外套,一条干毛巾,还有家里那个落了灰的医药箱。

医药箱是爷爷留下来的,里面东西不全了,但红药水、纱布和棉签还有一些。

我把东西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吧,不然要着凉的。里屋没人。”我指了指房间,尽量不去看她。

她看着桌上的东西,又看看我,眼神里的戒备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那件旧外套,迟疑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里屋。

我能听到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服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厨房生火。

潮湿的柴火点起来很费劲,浓烟呛得我眼泪直流。好不容易把火烧旺了,我架上锅,舀了几瓢水,又往里面扔了一大块红糖和几片姜。

这是我娘的土方子,她说淋了雨喝这个最管用。

等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回到堂屋时,她已经换好了衣服。

我娘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土布外套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更衬得她身形单薄。

她用干毛巾擦着头发,动作很慢,很轻。

我把碗放在她手边的桌子上,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脸。

“喝点吧,暖暖身子。”

她停下动作,看着那碗颜色浓郁的姜汤,沉默了很久。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喝的时候,她伸出手,捧起了碗。

她的手指很长,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不像我们村里干农活的女人的手。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姜汤让她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红晕。

“谢谢。”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好听,像山泉水流过石头的声音,清清冷冷的。

“不客气。”我有些拘谨地挠了挠头,“你的脚……我帮你看看?”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把受伤的脚踝伸了出来。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裤腿。

她的脚踝肿得像个馒头,上面还有几道被荆棘划破的口子,混着泥水,看起来有些严重。

我用温水帮她清洗伤口,她的身体一直紧绷着。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我提前打招呼。

然后用棉签蘸着红药水,一点一点地涂抹。

我的动作很轻,但棉签碰到伤口的时候,她还是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猛地一颤。

但她一声没吭,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嘴唇上出现了一排清晰的牙印。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但眼神却异常倔强,像一头宁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的小兽。

我的心,没来由地被那眼神刺了一下。

处理好伤口,我用纱布帮她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明天雨停了,还是得去镇上卫生院看看,可能是伤到骨头了。”我说。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收回了脚。

屋子里的气氛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沙沙作响。

“你……不是这附近的人吧?”我没话找话地问。

“不是。”她回答得很简洁。

“那你是来……”

我的话还没问完,她就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不该问的,别问。”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我愣住了,讪讪地闭上了嘴。

也是,萍水相逢,我有什么资格去打探人家的隐私。

“对不起。”我小声说。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眼神缓和了一些。

“我叫林书纬,书香门第的书,经天纬地的纬。”她忽然说。

“我……”我正要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她打断了我,“今晚谢谢你,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

她的话像一堵墙,把我后面所有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我点点头,不再自讨没趣。

那一晚,我把我的床铺让给了她,自己去我爹娘的房间打地铺。

躺在冰凉的床板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房间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脑子里一直在想她那双眼睛,那种混合着脆弱和坚韧的眼神,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

林书纬。

一个很好听,也很陌生的名字。

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些问题像一个个谜团,在我脑子里盘旋。

后半夜,雨终于停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那场大雨还在下,但树下空无一人。

我心里空落落的。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天刚蒙蒙亮,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

我爬起来,走到堂屋,发现里屋的门开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

房间里空荡荡的,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豆腐块。

她走了。

桌子上,放着我娘那件蓝色的旧外套,也叠得很整齐。

外套旁边,压着几张崭新的大团结。

我拿起那几张钱,感觉有些烫手。

我走到门口,清晨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湿润和清新,扑面而来。

村里的小路上,已经有了早起的村民的身影。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青翠的山峦。

哪里还有林书纬的踪影。

她就像一阵风,一场雨,来得突然,走得无声无息。

除了脚踝处还隐隐作痛的记忆,和那几张崭新的钞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把钱收好,想着等下次去镇上,把它们捐给希望小学。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以为,林书纬这个名字,只会成为我人生中一个模糊而遥远的雨夜记忆。

我怎么也想不到,仅仅一个月后,我会在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再次见到她。

而那一次的相遇,才真正让我明白,那个雨夜,我救下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3

一个月后,我穿上了那身梦寐以求的军装。

新兵连的生活,是汗水、泥土和嘹亮的口号组成的。

每天的时间被切割成无数个精确的模块:起床、早操、吃饭、训练、学习、熄灯。

日子过得像上了发条的钟,紧张,规律,容不得半点差池。

我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班长说我身上有股子韧劲,像山里的青松,看着不起眼,但扎下根就牢固。

我只是笑笑,没说话。

我知道,这股子韧劲,是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和严厉的爷爷赋予我的。

那天下午,是政治学习课。

指导员说,今天有上级单位的专家来给我们做一场关于通信技术发展前沿的讲座。

我们这些新兵蛋子,一个个坐在小马扎上,腰杆挺得笔直,但心里其实都没当回事。

什么通信技术,什么前沿,对我们来说,都太遥远了。

我们更关心的,是晚饭的馒头够不够吃,明天三千米能不能跑进十二分钟。

讲座开始了。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干部先讲了几句开场白,然后说:“下面,有请我们这次课题组的核心成员,林书纬同志,为大家讲解。”

听到“林书纬”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但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我一定是训练太累,出现幻觉了。

我抬起头,循着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讲台。

然后,我的呼吸,就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一个穿着整洁的干部制服的年轻女人,走上了讲台。

她没有穿军装,但那身衣服穿在她身上,比军装更显得英姿飒飒。

她的头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公式化的微笑,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我们这一张张稚嫩的脸。

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没有丝毫的停留。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见过我。

就好像,我们只是两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但是,我认得她。

我认得那张脸,认得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依旧明亮得惊人的眼睛。

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在她光洁的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道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是她。

真的是她。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指导员在我们身边来回踱步,压低声音提醒着:“都打起精神来!”

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但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地盯着讲台上的那个人。

她开始讲课了。

她的声音,不再是那个雨夜里沙哑虚弱的语调,而是清脆、利落,充满了自信和力量。

她讲的东西,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什么“跳频技术”、“加密算法”、“频谱分析”,那些词汇像一颗颗陌生的子弹,从我耳边呼啸而过,留不下一丝痕迹。

但我却听得无比认真。

我看着她在黑板上写下一串串复杂的公式,看着她用教鞭指着一张张我们看不懂的图表,看着她从容不迫地回答老干部提出的问题。

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种光芒,和我见过的村里所有姑娘都不同,也和部队里那些英姿飒爽的女兵不同。

那是一种知识和智慧沉淀下来的光芒,冷静,睿智,带着一种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距离感。

这……这还是那个在雨夜里缩在树下,瑟瑟发抖的女人吗?

这还是那个捧着一碗红糖姜水,连说一句“谢谢”都显得那么艰难的女人吗?

巨大的反差,让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仿佛那个雨夜,只是我做的一场漫长而潮湿的梦。

讲座结束了。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她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跟着老干部们一起走下讲台。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们就这样,在同一个空间里,相隔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两个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我有些魂不守舍。

训练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走神。

吃饭的时候,会端着饭盒发呆。

晚上躺在床上,眼前总是浮现出她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和那个雨夜里她苍白的脸,交替出现。

班长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找我谈话。

“你小子,最近怎么回事?家里出事了?”

“没有,班长。”

“那是想家了?”

我摇摇头。

班长盯着我看了半天,叹了口气:“有什么心事,别憋在心里。部队是个大家庭,有什么困难,组织上会帮你解决的。”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能说什么?

说我一个月前救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说那个女人现在成了给我们讲课的专家?

说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太离奇了,说出去谁会信。

“班长,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累,过两天就好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

班告诫了我几句,让我不要掉队,也就没再追问。

我以为,这次的相遇,也会像上次一样,只是一次短暂的交集。

她那样的人物,就像天上的云,而我,只是地上的一棵草。

云路过,投下一片影子,然后就飘走了。草,还是那棵草。

然而,我再一次猜错了。

几天后,我们整个新兵连,接到了一项特殊的任务。

为上级单位的科研项目,提供后勤保障和外围警戒。

而那个科研项目的地点,就在我们营区后山一个戒备森严的独立院落里。

当我们扛着工具,列队走向那个院落的时候,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有一种预感。

我会再见到她。

那个院子,被一圈高高的围墙圈着,门口有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

我们进去的时候,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

院子里面,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

没有想象中的森严肃杀,反而像个大学校园。几栋白色的小楼,掩映在绿树丛中,楼与楼之间,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着青草的香气。

我们的任务,是给其中一栋实验楼铺设新的通信电缆。

这是个体力活,挖沟,埋线,回填。

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有的是力气。

大家光着膀子,在太阳底下干得热火朝天,号子声此起彼伏。

我就在这样嘈杂而忙碌的环境里,又一次看见了林书纬。

她和几个同样穿着干部制服的人,从实验楼里走出来。

她一边走,一边和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讨论着什么,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时不时地在上面指指点点。

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她看起来很专注,很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这些在泥地里打滚的士兵。

我停下了手里的铁锹,呆呆地看着她。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涩涩的。

“嘿,看啥呢?快干活!”班长在我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

我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用力地挥动铁锹。

但我的余光,却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进另一栋小楼,消失不见。

从那天起,我们每天都会去那个院子里干活。

而我,也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

有时候,是她行色匆匆地抱着一摞资料走过。

有时候,是她和同事站在草坪上,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还有一次,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小楼的窗前,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好像很忙,很累,眼底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青色。

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疲态,腰杆永远挺得笔直,像一株迎风的白杨。

我们之间的距离,最近的时候,不过五六米。

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蹙起的眉头,能看到她说话时嘴角扬起的弧度。

但我们依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活在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表里,活在那些我听不懂的术语里。

而我,活在泥土、汗水和铁锹的撞击声里。

我没有想过去和她相认。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难道要我冲上去,当着她那些同事的面,说:“嘿,你还记得吗?一个月前那个雨夜,在村口,我救了你。”

那会让她多难堪。

而且,她似乎也完全没有要和我相认的意思。

她看我的眼神,和看其他任何一个士兵的眼神,没有任何区别。

平淡,疏离,没有一丝波澜。

或许,她早就忘了。

忘了那个狼狈的雨夜,忘了那碗滚烫的姜汤,也忘了那个满手油污的乡下小子。

这样想着,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但转念一想,忘了也好。

对她那种人来说,那段经历,恐怕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我把那份失落,深深地埋进了心里,转化成了挖沟的力气。

我干活比谁都卖力,挖的沟又直又深,班长好几次在集合的时候点名表扬我。

战友们都开玩笑说,我是想把地球挖穿。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想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压制住内心的胡思乱想。

那天中午,我们正在休息。

大家三三两两地坐在树荫下,喝水,聊天。

我一个人靠在一棵树上,看着不远处的实验楼发呆。

突然,我的战友王大鹏凑了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哎,你看,那不是林专家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林书纬。

她一个人,正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要干什么?

战友们也都注意到了她,纷纷停止了说笑,一个个正襟危坐,紧张地看着她。

在他们眼里,林书纬是天上的仙女,是只能远观的偶像。

林书纬走到我们面前,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在我们这一群满身泥土的士兵脸上一一扫过。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她认出我了?

“你。”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空气里,却格外清晰。

她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我。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有好奇,有惊讶,有不解。

我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跟我来一下。”

她说完,便转过身,朝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我愣了几秒钟,才在班长和战友们又是推又是搡的催促下,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跟了上去。

我跟在她身后,相隔三步的距离。

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好闻的味道,不是那个雨夜的皂角香,而是一种更清冽的、像是某种植物的香气。

我的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要对我说什么。

我的心里,充满了无数的疑问和猜测。

她,终于还是要和我相认了吗?

她带我进了一间办公室。

房间不大,但很整洁。靠墙是一排高大的铁皮柜,上面贴着各种各样的标签。一张大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书籍和图纸。

空气里,漂浮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

她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我拘谨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杆挺得笔直,像是在接受首长训话。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轻轻地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个用干净的手帕包着的小包。

我认得那块手帕。

那是我在新兵连发的,上面还用针线歪歪扭扭地绣着我的名字缩写。

是我在那个雨夜,撕下来给她包扎伤口的那一块。

我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这个,还给你。”她说,语气很平静。

“已经洗干净了。”

我看着那块手帕,又看看她,喉咙有些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没有忘。

她一直都记得。

“那天在讲台上,人多,不方便。”她似乎是在解释,为什么之前一直假装不认识我。

“我……我明白。”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听起来有些干涩。

“那天在村口……谢谢你。”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没什么,换了谁都会那么做的。”我连忙摆手。

“不是谁都会的。”她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深邃,“你是个好人。”

被她这样郑重其事地夸奖,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微微发烫。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报告!我叫陈岩,石头的岩。”我下意识地站起来,大声回答。

她被我这个举动逗得微微一笑,那笑容像一朵在冰雪里悄然绽放的梅花,瞬间让整个房间都明亮了起来。

“坐下吧,陈岩。这里不是训练场。”

我有些窘迫地重新坐下。

“你……你的脚,好了吗?”我鼓起勇气,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好了。”她点了点头,“那天只是扭伤了,加上一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休养了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和之前不同。

没有了尴尬和疏离,反而有一种微妙的、温暖的气氛在流淌。

“你……是这里的专家?”我好奇地问。

“谈不上专家,只是一个研究员。”她淡淡地说,“负责通信加密方面的一个课题。”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概明白,她做的是非常重要、非常厉害的工作。

“那你那天……怎么会一个人在……”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我心底最深的疑问。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那是一个意外。我回老家探亲,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车子坏了,手机也没电,和同伴也走散了。不小心摔下了山坡。”

她的解释很简单,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我能感觉到,事情,恐怕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一个负责重要科研项目的研究员,独自一人,在荒僻的山路上,遇到“麻烦”?

这听起来,更像电影里的情节。

但我很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这个级别的小兵可以知道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她再次说道,“你不仅救了我,还保护了我。”

“保护?”我有些不解。

“你没有向任何人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对吗?”她看着我,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我的内心。

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她问。

“我……我怕给你添麻烦。”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觉得,你不是普通人,你的事,肯定不能随便跟人说。”

她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

“你很聪明,陈-岩。”她一字一顿地念着我的名字。

“我只是……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我们正在进行的项目,非常关键,也……非常危险。”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涉及到很多机密。所以,我的行踪,我的身份,都需要严格保密。”

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她为什么在讲台上对我视而不见。

明白她为什么直到今天,才选择和我相认。

她不是冷漠,而是在用她的方式,保护我,也保护她自己,保护她所从事的这份事业。

“我明白了。”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林……林研究员,你放心,那天晚上的事,我会烂在肚子里的。永远不会对第二个人说起。”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暖意。

“我相信你。”

她顿了顿,又说:“以后在营区里见到,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当不认识。”

“好。”我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是……”她话锋一转,“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这里找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这算是一个承诺吗?

一个来自云端之上的人,对我这棵地面上的小草的承诺?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谢谢林研究员。”

“叫我林书纬吧,或者,叫我书纬姐也行。”她忽然说。

我愣住了。

书纬姐?

这个称呼,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书……书纬姐。”我有些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她笑了,这一次,笑得很灿烂。

“嗯。”

从办公室出来,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

我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战友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我。

“哎,陈岩,林专家找你干嘛了?”

“是不是看你小子干活卖力,要给你开小灶啊?”

“快说快说,是不是要给你介绍对象?”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好奇的脸,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问了问我们施工的进度。”

我遵守了我的承诺。

从那天起,我把那个雨夜的秘密,连同那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一起锁在了我心里最深的角落。

在公开场合,我们依然是陌生人。

我依然是那个在泥地里挥汗如雨的小兵。

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专家。

我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已经将我们两个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负责的电缆工程也接近了尾声。

我和林书纬,严格地遵守着我们的约定。

在营区里,在工地上,我们无数次擦肩而过,但眼神没有一次交汇。

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的线,靠得很近,却永不相交。

但我知道,她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我。

有一次,我们施工时不小心挖断了一根旧的管道,水喷得到处都是。班长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林书纬恰好路过。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对身边的助理说了几句什么。

不到十分钟,工程队的人就开着抢修车过来了,很快就解决了问题。

还有一次,我因为中暑,在训练场上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卫生队的病床上。

卫生员告诉我,是林专家的助理开车把我送过来的,还特意嘱咐医生给我用最好的药。

我心里都明白。

这些,都是她安排的。

她用一种不动声色、不留痕迹的方式,在关心着我,照顾着我。

而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把活干得更好,把兵当得更出色。

我训练更加刻苦,各项成绩都名列前茅。

内务永远是全班的标杆,被子叠得像刀切的豆腐块。

闲暇时间,我也不再发呆,而是抱着一本《通信原理入门》啃。

那本书,是我托人从镇上买来的。

我看不懂里面那些复杂的电路图和公式,但我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

我只是想,离她的世界,能近一点,再近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

工程完工的那天,我们连队要撤出那个独立的院落了。

这意味着,以后,我可能很难再见到她了。

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惆agger。

那天下午,我们正在收拾工具,准备离开。

林书纬的助理,那个总是跟在她身边的、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找到了我。

“陈岩,林研究员请你过去一下。”

我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我跟着他,再一次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林书纬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我们那些正在忙碌的战友。

她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有些单薄。

“要走了?”她没有回头,轻声问道。

“是,书纬姐。”

“新兵连的生活,快结束了吧?”

“嗯,下个月就下连队了。”

“想好去哪个单位了吗?”

我摇了摇头:“听从组织安排。”

她转过身,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表情。

“陈岩,你想学技术吗?”她忽然问。

我愣住了:“学技术?”

“我们单位,最近有一个基层技术维护岗的选拔名额,面向各个连队。主要负责一些基础设备的日常检修和维护。”她解释道,“工作地点,就在这个院子里。”

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

在这个院子里工作?

那是不是意味着……

“这个岗位,需要一定的电工基础和动手能力。”她继续说道,“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入伍前,在村里经常帮大家修一些农机和电器,对吗?”

我点了点头。

这是真的。我从小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家里的收音机、手电筒,坏了都是我修好的。

“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个岗位。”她说,“但是,选拔很严格,不仅要考理论,还要考实操。而且,竞争的人很多。”

“我……我可以吗?”我有些不自信。

我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而那些来竞争的,肯定有很多是高中生,甚至有更高学历的。

“为什么不可以?”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学历不代表能力。我相信你的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

她走到办公桌前,从一堆书里,抽出几本。

“这些,是选拔考试可能会涉及到的参考书。你拿回去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那几本书,《基础电路》、《模拟电子技术》、《数字电子技术》……

书很新,但上面已经有了很多用铅笔做的标记和注解,字迹清秀,一看就是出自她手。

我的手,有些颤抖地接过了那几本书。

它们很重,重得像一个沉甸甸的希望。

“书纬姐,我……”我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说谢谢。”她笑了笑,“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能不能抓住,要靠你自己。”

“我一定会的!”我紧紧地抱着那几本书,郑重地向她保证。

那是我这辈子,下过的最大的决心。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疯了。

这是我们班长后来形容我的话。

白天,我参加和大家一样的训练,而且比所有人都更拼命。

因为我知道,军事素质,是选拔的第一道门槛。

晚上,等战友们都睡了,我就一个人躲在学习室里,借着微弱的灯光,啃那几本天书。

对我来说,那真的就是天书。

那些陌生的符号,复杂的电路图,看得我头昏脑涨。

很多时候,一个简单的公式,我就要琢磨大半个晚上。

我把书上那些林书纬画下的重点,一遍一遍地抄写,一遍一遍地背诵。

我的笔记本,很快就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有好几次,我实在是困得不行,就用冷水泼脸,或者用笔尖扎自己的大腿。

我知道,我没有退路。

这是她给我的机会,我不能辜负她。

期间,我去找过她两次。

都是趁着午休时间,偷偷溜到那个院子里。

我把积攒了一周的问题,写在纸上,拿给她看。

她总是很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给我讲解。

她讲得深入浅出,再复杂的原理,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变得清晰易懂。

她会给我举很多例子,比如把电流比作水流,把电阻比作水管的粗细。

她看着我时,眼神里总是带着笑意和鼓励。

那种眼神,是我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选拔考试那天,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笔试的题目很难,很多都是我没见过的。

但我发现,大部分的考点,都在林书纬给我划的重点范围之内。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将脑子里那些日夜背诵的知识,一点一点地写在试卷上。

实操考试,是现场排除电路故障。

这反而是我最擅长的。

看着那些交错的电线和元器件,我反而有一种亲切感。

我拿起万用表和烙铁,沉下心,按照平时练习的步骤,一步一步地排查。

当我最终找到故障点,并成功修复电路,让指示灯重新亮起的时候,我听到考官席上传来一阵低低的赞许声。

走出考场,我的腿都是软的。

结果出来的那天,是指导员亲自来我们班宣布的。

“陈岩!”

“到!”我猛地站起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指导员看着我,脸上露出了笑容。

“恭喜你,小子!你被录取了!全团第一名!”

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战友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他们冲上来,把我抱起来,高高地抛向空中。

我在空中,看到了班长欣慰的笑脸,看到了指导员赞许的目光。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知道,我做到了。

我没有辜负她。

办理完调动手续,我正式来到了那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院子报到。

我的岗位,是技术保障组的一名维护员。

我的师傅,是一个叫老李的退伍老兵,技术很好,但人有点沉默寡言。

我的工作,就是跟着他,负责整个院区所有实验楼的线路和基础设备维护。

工作很繁琐,也很辛苦。

有时候,一个设备出了问题,我们就要在狭小的管道间里,一待就是大半天。

但我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因为,我又可以每天都看到她了。

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公开场合,保持着距离。

但私下里,我们的交流多了起来。

有时候,她实验室的设备出了点小毛病,她会直接打电话到我们办公室,点名让我过去。

我去了之后,她会屏退其他人,一边看着我维修,一边和我聊几句。

她会问我工作习不习惯,和同事相处得怎么样。

我也会问她,项目进展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

我们聊天的内容,从来不涉及机密,都是一些日常的琐事。

但就是这些简单的对话,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

有一次,我帮她修好了一台数据采集器,她为了表示感谢,邀请我去她的单身宿舍吃饭。

她的宿舍,和我那间简陋的办公室一样,整洁得有些过分。

一床,一桌,一椅,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专业书籍。

唯一的装饰,是窗台上的一盆小小的绿萝,叶子绿得发亮。

她亲自下厨,做了三菜一汤。

西红柿炒鸡蛋,青椒土豆丝,还有一个清炒小白菜,都是些家常菜。

但味道,却出奇的好。

我吃得狼吞虎咽,她就坐在对面,托着下巴,微笑着看我吃。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我跟她讲我小时候在村里掏鸟窝、下河摸鱼的趣事。

她也跟我讲了她上大学时,为了一个课题,在图书馆里泡了一个月的经历。

我才知道,她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

她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一路跳级,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然后又被特招入伍。

她的世界,是我以前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

但那一刻,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着一样的饭菜,聊着各自的过往,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那么近过。

“陈岩。”她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你有没有想过,继续读书?”

我愣住了:“读书?”

“嗯,去考军校。以你的学习能力,只要肯努力,一定没问题的。”

考军校?

这个念头,我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觉得,那对于我一个初中生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

“可是我……我的基础太差了。”

“基础差,可以补。”她说,“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

看着她那双充满信任和鼓励的眼睛,我心里那个叫做“梦想”的东西,第一次开始发芽。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又增加了一项新的内容。

学习。

为了考军校而学习。

林书纬成了我的编外辅导员。

她帮我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从初中的课程开始,一点一点地补。

她把她大学时候的课本和笔记都找了出来,给我当参考。

每个周末,只要她没有特殊任务,就会把我叫到她的宿舍,给我补课。

那间小小的宿舍,成了我的第二课堂。

她给我讲数学,讲物理,讲化学。

她的讲解,总是那么清晰,那么透彻。

有时候,我笨得连一个最简单的定理都理解不了,急得抓耳挠腮。

她也从来不生气,只是会换一种方式,不厌其烦地再讲一遍。

看着她专注而耐心的侧脸,我常常会有些恍惚。

我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一个人的青睐和帮助?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我全部的力气,去学习,去追赶。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

我的文化课成绩,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提升。

与此同时,我们的关系,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我们不再仅仅是恩人和被救者,老师和学生。

我们更像是……朋友。

一种非常特殊的朋友。

我们会一起在院子里散步,聊工作,聊学习,聊未来。

她会跟我讲她项目里遇到的瓶颈,虽然我听不懂,但我会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我也会跟她讲我维修时遇到的趣事,比如哪根线路又被老鼠咬断了。

她听了,会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冰山女神”的样子。

我发现,她其实不是我想象中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她也会有烦恼,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有一次,她的一个重要实验失败了,整个团队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谁也不见。

我很担心,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敲了门。

门开了,她站在里面,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她。

那是我用废弃的电线和零件,做的一个小小的、会发光的音乐盒。

拧上发条,它会响起一首很简单的《茉莉花》。

这是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偷偷做的。

她看着那个粗糙但会发光的小玩意儿,愣住了。

然后,她接过去,抱在怀里,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但这一次,她的脸上,却带着笑。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已经越来越薄了。

但我不敢捅破。

我怕。

我怕我一旦说出口,我们之间连这种特殊的朋友关系,都维持不了了。

她的身份,她的前途,都太不一般了。

而我,只是一个刚刚才开始追赶她脚步的小兵。

我配不上她。

我只能把这份日益疯长的情愫,深深地压在心底。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那是一次重大的军事演习。

我们整个单位,都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林书纬他们负责的通信系统,是这次演习的神经中枢,重要性不言而喻。

演习进行到最关键的阶段,意外发生了。

我们的主通信频道,突然受到了强烈的电磁干扰,信号时断时续,几乎陷入瘫痪。

指挥中心一下子就乱了套。

林书纬和她的团队,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排查工作中。

他们尝试了所有的备用方案,切换了所有的备用频率,但干扰依然存在,像一个无形的幽灵,怎么也摆脱不掉。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

如果通信不能在规定时间内恢复,这次演习,就将以失败告终。

而这个后果,是任何人都承担不起的。

我当时正在指挥中心外围,负责线路保障。

看着林书纬和她的同事们一个个脸色凝重地进进出出,我的心也揪成了一团。

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情况没有任何好转。

我甚至看到,那个一向沉稳的老干部,急得在指挥室门口不停地踱步,嘴里念叨着:“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想起了我刚来这里时,我的师傅老李,带我巡查线路时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这个院子,在建造初期,为了以防万一,除了常规的通信电缆,还铺设了一条最原始的、几乎被淘汰的物理音频线路,作为最后的备份。

那条线路,因为技术老旧,信号衰减严重,早就被废弃了。

但是,它有一个优点。

它几乎不受任何电磁干扰。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形成。

我能不能,绕过所有复杂的电子设备,用最原始的方式,把这条物理线路,直接连接到指挥中心和前线指挥所?

这在理论上是可行的。

但是,工程量巨大,而且,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我没有时间去请示,去报告。

我只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

我找到了林书纬。

她当时正盯着一块闪烁着无数雪花点的屏幕,眉头紧锁,嘴唇都快被她咬破了。

“书纬姐!”我冲到她面前。

“陈岩?你怎么进来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她看到我,有些意外,语气也很严厉。

“我有一个办法!”我顾不上解释,用最快的语速,把我脑子里的想法说了一遍。

她听完,愣住了。

她身边的几个研究员,也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胡闹!”一个年纪稍长的研究员立刻呵斥道,“你知道那条线路衰减有多严重吗?就算接通了,声音传过去也跟蚊子叫一样,根本没用!”

“我有办法放大信号!”我急切地说,“用最简单的三极管放大电路!只要有足够的元器件,我能现场做出来!”

这是我从她给我的书上学到的知识。

那一刻,那些曾经让我头痛欲裂的电路图,在我脑子里,变得无比清晰。

林书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她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对我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她转头,对那个老干部说:“首长,让他试试!”

“小林!这太冒险了!”

“现在,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林书纬反问,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相信他。”

她转过头,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也是最辉煌的一个小时。

在林书纬的力排众议和担保下,我得到了最高指挥官的授权。

整个技术保障组,都成了我的临时部下,包括我的师傅老李。

老李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但最终还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一句:“小子,干吧!”

我没有时间去感慨。

我以最快的速度,画出了线路改造图和信号放大器的电路图。

然后,我把人员分成两组。

一组,由老李带队,去寻找那条被废弃的物理线路,并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连接。

一组,由我带领,在指挥中心,现场制作信号放大器。

我需要的所有元器件,林书纬在五分钟之内,就全部帮我找齐了。

整个指挥中心,都给我腾出了一块地方。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在一张工作台上,和那些精密的元器件作斗争。

我的手,在飞快地焊接。

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滴落在滚烫的烙铁上,发出一阵“滋啦”的声响。

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清晰。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我脑子里演练了千百遍一样。

林书纬就站在我身边。

她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有时候,我需要一个工具,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能立刻递到我手上。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我能感觉到,她的信任,像一道温暖的光,笼罩着我,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当最后一个焊点完成,当线路成功接通。

我戴上耳机,对着话筒,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那句在演习中约定的口令。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听到请回答。”

耳机里,一片寂静。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失败了吗?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阵轻微的电流声之后,一个清晰有力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黄河,黄河,我是长江!信号清晰,完毕!”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整个指挥中心,在寂静了几秒钟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所有人都拥抱在一起,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我摘下耳机,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一转头,我看到了林书纬。

她也在看着我。

她的眼眶红了,脸上,却绽放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我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

那个拥抱很短暂,但很温暖。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香气。

我能感觉到她心脏有力的跳动。

那一刻,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演习,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

而我,陈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一夜之间,成了整个部队的英雄。

我被火线提拔,记了一等功。

我的名字,出现在了各大军事报纸的头版头条。

各种各样的荣誉,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传奇。

但我知道,我不是什么传奇。

我只是一个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普通人。

而我的幸运女神,就是林书纬。

没有她,我还在村里修自行车。

没有她,我还在新兵连里挖沟。

没有她,我连那些电路图都看不懂。

是她,一步一步地,把我从泥土里,拉到了云端。

演习结束后的庆功宴上,我端着酒杯,想去找她。

我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敬她一杯。

我想告诉她,我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她。

但我找遍了整个宴会厅,都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后来我才知道,庆功宴开始前,她和她的团队,就乘坐专机,离开了这里,返回了首都。

她走得悄无声息,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

她没有跟我告别。

只留给我一个立功受奖的背影。

我心里,空落落的。

我被保送进了国内最好的通信工程学院。

我终于实现了她对我的期望,走上了那条我曾经不敢想象的道路。

在军校的几年里,我学习更加刻苦。

我不再是为了追赶谁,而是真正地爱上了这门学科。

我常常会想起她。

想起那个雨夜,她苍白的脸。

想起那个讲台,她发光的样子。

想起那间宿舍,她耐心的讲解。

想起那个指挥中心,她信任的眼神。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联系。

她就像一颗流星,划过我的生命,留下一道璀璨的光芒,然后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宇宙里。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只知道,她一定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为了这个国家,继续着她那份伟大而神秘的事业。

毕业后,我以全优的成绩,留在了学校任教。

几年后,我也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教授”,“陈专家”。

我参与了很多重大的科研项目,也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成就。

我有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

但我心里,始终有一个角落,是留给她的。

我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很多人给我介绍对象,都被我婉拒了。

他们都说我眼光高。

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我眼光高。

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在我心里,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有一年,我去首都参加一个学术会议。

会议间隙,我一个人,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她父母所在的大学。

那是一所很美的校园,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树和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

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想着,她是不是也曾在这里,度过了她的青春岁月。

走到一栋家属楼下,我看到一个宣传栏。

上面贴着一些优秀教职工的表彰照片。

在一堆慈眉善目的老教授中间,我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林书纬的父母。

我见过他们的照片,在她宿舍的书架上。

而在那两张照片的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孩。

女孩穿着军装,英姿飒爽。

那张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

林书纬同志,生于1968年,卒于1990年。

因在执行重大科研任务中,为保护国家核心机密,与敌特分子英勇搏斗,壮烈牺牲。

追记一等功。

……卒于1990年。

1990年。

那是我考上军校的那一年。

我的大脑,像被一颗炸弹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我站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那场演习之后。

她明明还好好的。

她还对我笑,还拥抱了我。

怎么会……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宣传栏前,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张冰冷的照片。

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旁边路过的一个老教授,看到了我的失态,走了过来。

“年轻人,你是……?”

“我……我是她的……朋友。”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老教授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悲伤。

“唉,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就这么走了……”

“她……她是什么时候……”

“就是那年夏天,演习结束没多久。”老教授回忆道,“听说是去西南边境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就再也没回来。她父母,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西南边境……秘密任务……

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那个雨夜,她为什么会浑身是伤地出现在我们那个偏僻的村口。

那不是什么探亲路上的意外。

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追捕和逃亡。

她是在用生命,保护着那些比她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而我,那个傻乎乎的乡下小子,却一无所知。

我还以为,我救了她。

其实,是她,用她的生命,为我,为更多的人,换来了和平与安宁。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在庆功宴后不告而别。

因为她知道,她要去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她不想让我担心,不想给我任何念想。

她把所有的荣誉都留给了我,却把所有的危险,都留给了自己。

我蹲在地上,像一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照片上她灿烂的笑容。

原来,我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她的世界。

我所看到的,只是她想让我看到的那一面。

阳光,自信,坚强。

而她把所有的伤痛,所有的黑暗,都独自一人,默默地扛下了。

林书纬。

书香门第的书,经天纬地的纬。

你用你短暂的一生,诠释了你的名字。

你把你的青春,你的智慧,你的生命,都奉献给了这个国家,这片你深爱的土地。

而我,何其有幸,能在你的生命里,留下过一抹淡淡的痕迹。

那天,我在那栋家属楼下,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从那以后,我每年都会来这里,看一看她,和她说说话。

我告诉她,我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我成了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我告诉她,我们国家现在的通信技术,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列,再也不怕任何人的干扰和破坏。

我告诉她,我很想她。

非常,非常想。

有时候,我也会回到我们相遇的那个村子。

村口那棵老槐树,已经更加苍老了。

被雷劈过的那个树洞,长出了新的枝丫。

我常常会坐在树下,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会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

想起那个缩在树下,瑟瑟发抖,眼神却倔强如星辰的女孩。

仿佛一闭上眼,我就能闻到空气里那股淡淡的、混着雨水和泥土气息的皂角香。

我知道,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化作了那场雨,那阵风,那颗星。

永远地,活在了我的心里。

活在了,我们共同守护的这片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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