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死”第三年,奶奶将娘卖给猎户,我在凶徒腰间看见了娘亲的鸳鸯扣
发布时间:2025-08-09 18:42 浏览量:1
我爹赵永安出征那天,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口倒扣的破锅。他死死攥着我娘的手,那力道,几乎要将我娘的骨头捏碎。他把嗓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了谁,一字一顿地叮嘱:
「若是我……回不来了,你就改嫁给村西头的张猎户。」
「他腿脚不利索,却是打猎的好手,嫁给他,你饿不着。」
这话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间抽干了我娘脸上所有的血色。她的脸白得像新糊的窗户纸,嘴唇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猎户,这三个字在村里就是禁忌。他瘸了一条腿,可力气却大得骇人。坊间传言,他曾一拳砸碎了一头下山伤人的猛虎脑壳!更叫人骨头发寒的,是村里人私下里的嘀咕——他那个早死的媳妇,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我爹这个嘱托,哪是给娘找活路?分明是亲手把一只温顺的羊,推进了虎狼的血盆大口。
三年光阴,弹指一挥。我爹战死边关的噩耗,终究还是像一场躲不过的雪,落在了我们娘俩的头上。
消息传到村里的那天,正是三九寒天。娘正弓着腰,在村口那条冻出了冰凌的河边捶打衣服。刺骨的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人脸上火辣辣地疼。河水冰得能渗进骨头缝里,娘的一双手早就泡得像两根紫红色的萝卜,肿胀不堪,几乎失去了知觉。
我那个尖酸刻薄的奶奶赵李氏,从不许我娘用家里的热水。她总爱叉着腰,用淬了毒的针一样的声音骂:「柴火不要钱买啊?哪能给你这种生不出带把儿的贱骨头浪费!」
我心疼娘,就每天天不亮钻进后山,哪怕手被荆棘划得道道血口,也要多捡些干柴,好让娘能烧上一锅热水暖暖身子。可我辛辛苦苦背回来的柴,最终都进了二叔屋里那个烧得通红的火盆,把他的屋子熏得温暖如春。
而我和娘的屋子,却跟冰窖没什么两样。
倘若我们娘俩敢偷偷多烧一根柴,一旦被奶奶发现,轻则一顿棍棒伺候,重则能被她指着鼻子骂上三天三夜,祖宗十八代都能被她从坟里刨出来羞辱一遍。
「娘,我来帮你。」我心疼地蹲下去,想替娘分担。
娘却猛地将我推开,声音沙哑,却裹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温柔:「囡囡听话,去那边晒晒太阳,暖和,别把手冻坏了。」
我们身上的棉袄薄得像纸片,里面的芦花早就结成了硬邦邦的疙瘩,根本抵不住寒气。这冰天雪地里,唯有头顶那点微弱的冬日,能施舍给我们一丝可怜的暖意。
好不容易洗完那堆山似的衣裳,娘端着沉重的木盆,一步一晃地往家挪。
刚踏进院门,就看见奶奶赵李氏和几个族老黑着脸坐在堂屋里,一屋子的低气压,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这么着急,却没一个人肯去河边搭把手。
奶奶就是故意的,非要等我娘把活儿干完,把她折腾到筋疲力尽才肯罢休。
「死人一样磨蹭!洗几件破衣裳能磨蹭到太阳下山!又跑哪儿野去了!天生就是个狐媚子!永安才走几天,心就野了!」
奶奶一见我娘,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顺手将一个瘪塌塌的小包袱丢到我们脚下。那包袱里,只有娘那两件洗得发白、补丁摞着补丁的旧衣裳。
「官府今儿来人了,」奶奶的声音又冷又硬,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永安……被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自打你进了我们赵家的门,我儿子就没顺当过!现在他没了,你赶紧给我滚,别留在这儿碍眼!」
那个包袱轻飘飘的,仿佛我娘在赵家熬过的这十几年,就只剩下这点微不足道的分量。
奶奶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脸上哪有半分丧子之痛,倒像是家里终于甩掉了一个累赘,轻松又得意。
娘没哭,也没争辩,只是弯腰,默默捡起那个包袱。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带着河水的寒气,却是那一刻我唯一的依靠。
「娘……」我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能……能让我把囡囡带走吗?」
比起丈夫的死讯,她更怕的,是我这个女儿即将面临的下场。
奶奶赵李氏立刻吊起三角眼,目光刻薄得像刀子:「带走?哼!那得看张猎户愿不愿意再掏钱!这么大的丫头片子,卖给人牙子,怎么也值个十两雪花银!」
我娘攥着我的手猛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我们都清楚,只要娘一走,奶奶转头就能把我卖了换钱,她绝不可能多养我一口饭。
就这样,我娘背着她那个寒酸的包袱,一只手死死地攥着我,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奶奶和几个面无表情的族老,一路推搡到了村西头的张猎户家。
院子里,张猎户正坐在一块硕大的磨刀石前,一下,一下,专注地磨着手里的柴刀。“霍霍”的磨刀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有一条腿是从膝盖处断掉的,只能像根木棍似的直挺挺地戳在一旁,坐姿显得异常僵硬和古怪。最骇人的还是他那张脸——一道可怖的刀疤从左眼角硬生生劈到右嘴角,像一条丑陋的紫红色蜈蚣盘踞其上,将他整张脸割裂成了两半,平添了数不尽的凶神恶煞。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本能地就往娘身后躲,只敢从娘的臂弯后探出半个脑袋,偷偷地打量他。
在奶奶家是挨打挨骂,到了这里……恐怕是另一座人间地狱。
张猎户听见院里的动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缓缓抬起头,眼神沉甸甸地扫了过来。那眼神,像极了林子里的孤狼,又冷又警惕。
「你们赵家非要把人塞给我,二十两银子已经到顶了,」他嗓音沙哑粗嘎,像被砂纸打磨过,「别的事,就别想了。」
听他这口气,娶我娘这件事,他似乎半点也不情愿,更别提再搭上我这个“拖油瓶”。
奶奶赵李氏立马拔高了音量,尖着嗓子嚷道:「张猎户!话可不能这么说!想当年我家永安在山上可是救过你的命!现在他没了,把这女人给你,是给你报恩的机会!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她一边说,一边把我娘往前猛地一推,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这贱蹄子现在巴不得跟你呢!非要带上这死丫头!你算是有福气,白捡个婆娘还附赠个闺女!我也不多要,你再添十两银子,这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十两银子!
村里一户人家,一年到头起早贪黑,能攒下二三两银子就算丰年了。十两银子,足够买下一亩上好的水田!我这么个瘦骨伶仃的丫头,哪里值这个价?
张猎户又瞥了我娘一眼,没有做声。
村里人都说他是个闷葫芦,可他一抬眼,那眼神里的压迫感,能把人的魂都吓飞。
奶奶不耐烦地又推搡了我娘一把,把她推得直晃悠:「杵着干嘛?还不快给你新男人跪下!」
娘拉着我,“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张……张大哥,求您……给条活路吧!我囡囡……她吃得少,能干活!求您了……」
张猎户的目光这才真正落到我身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眼神复杂得让人心里发毛。
娘用力拽了下我的胳膊,我也跟着重重跪下,膝盖磕在冻得梆硬的土地上,钻心地疼。
「叫人!」娘带着哭腔催促我。
我望着张猎户那张凶恶的脸,还有那道蜈蚣似的疤痕,牙齿都在打颤,哆哆嗦嗦地挤出两个字:「爹……爹!」
张猎户的身子猛地一震,脸上的刀疤都跟着抽搐了一下,看上去更加骇人了。
奶奶见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朝我后背狠狠踹来:「小贱种!你亲爹骨头还没凉透呢,就急着认新爹了?!跟你那下j的娘一个德行!心都野到外头去了!」她一脚比一脚狠,踹得我像只虾米一样蜷在地上,疼得不敢出声,更不敢哭。从小到大,挨打已经成了我的本能,只要让她打解气了,她自然会停手。
娘哭着想爬过来护着我,却被旁边一个族老一脚踢开,狼狈地摔在一边。
在赵家,娘救不了我,也救不了她自己。
「够了!」
一声暴喝,如同旱地里炸开的惊雷!
张猎户猛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像一堵沉默的铁塔,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他没再看我们,转身一瘸一拐地进了昏暗的屋子。很快,他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锭沉甸甸的银子,看也不看,就丢在了奶奶赵李氏脚边的泥地里。
「这丫头,从今往后,就是我张家的人了。」
我抬起头,目光正好对上张猎户那张饱经风霜、带着几分凶气的脸。
娘低着头,正紧张地绞着衣角,没留意到张猎户刚才那句低声的自语。但我却听得真真切切——
“这丫头片子……瞅着倒挺机灵……”
奶奶捡了银子,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转身就想溜之大吉。张猎户却伸出铁塔般的手臂,将她拦了下来。
“等等,”他声音不大,却像铁块一样硬邦邦的,不容拒绝,“银子拿了,立个字据。白纸黑字写清楚,她们娘俩从此就是我张家的人。”
奶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立什么字据?!我老婆子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还能赖你不成?!不写!”
张猎户浓眉一拧,二话不说,劈手就把那锭刚焐热的银子给夺了回去!
“不签?”他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碴子,“那就把银子还我。”
奶奶彻底傻眼了,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银子又要飞了,急得直跺脚。
最终,在闻讯赶来的族老和村长严厉的目光下,奶奶才黑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在一张写好的契书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一张薄薄的契书,就这样决定了我和娘的后半生。
娘默默解下肩上那个瘪瘪的包袱,随手放在柴房门口,就挽起袖子开始找活干。她拿起墙角的破扫帚,用力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和灰土,动作麻利,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知道娘在想什么——她想让自己显得勤快些,再勤快些,好让张猎户看到她的用处。或许这样,他就能对我好一点,让我能多吃口饱饭,少挨几顿毒打。
张猎户的家,简单得有些过分。三间低矮的土坯房,中间是堂屋,两边各一间卧房。可怪异的是,只有一间卧房里有张铺着兽皮的旧木床,另一间却是空空如也,连张草席都没有。
娘带着我,小心地推开了柴房的门。出乎意料,这里被收拾得异常利索。柴火码放得整整齐齐,地面也扫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潮湿发霉的气味。
娘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轻松。她立刻动手,把墙角的柴火挪开,又找来几块厚木板,三下五除二就搭了个简陋却很稳当的小铺。
「囡囡,」她把我拉到身边,声音温柔地安抚我,「别怕,往后……这就是咱们的窝了。」
我点点头,抱起地上干爽的稻草,一层层铺在木板上:「娘,我不怕。」
我是真的不怕。在赵家那些年,爹在家时,就嫌我碍眼,总是把我撵到柴房睡。赵家的柴房又脏又乱,老鼠乱窜,墙角还盘着蛇。夏天像蒸笼,冬天是冰窖。那样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眼前这个干净的柴房,简直跟天堂一样。
娘看着我平静的脸庞,眼圈却倏地红了,伸手把我紧紧搂进怀里:「或许……等娘给他生个儿子,一切就好了……就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安慰我,又像在说服她自己。
我却隐隐觉得,爹对娘不好,根源并不在于生不出儿子。
「娘,」我仰头看着她憔悴的侧脸,问出了心里的那个疙瘩,「爹他……为什么非要把你嫁给张家?」
以前,爹把娘看得跟犯人似的,不许她出村,不许她跟别的男人说一句话。奶奶更是成天骂她不安分。怎么突然就转了性,急着把娘推出来,还是推给村里人人畏惧的张猎户?
娘的身体猛地一僵,一丝苦涩的笑意闷在喉咙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含的颤抖:
「因为……只有张猎户拿得出这么多银子,也……」
“也”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口。但我却瞬间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也……只有张猎户,敢接下我爹这份“催命符”。
我爹,是让我娘来送死的。
原来,我爹在离家前,就已经盘算好了要把娘卖掉换钱。他自己回不来,也见不得娘好过。他要榨干娘身上最后一点价值,再亲手将她推向绝路。
我能猜到这些,并非我天生聪慧。实在是……他们做得太明显,太不加掩饰!村里人的风言风语,像针一样,天天扎在耳朵里,想听不见都难。
没多久,张猎户回来了。他肩上扛着一捆沉甸甸的木板,看都没看我们娘俩,径直走进了那间空着的卧房。紧接着,屋里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那声音又重又急,一下一下,沉闷地敲在木头上,也像锤子一样,敲在我们娘俩的心上。娘局促不安地站在院子里,好几次想进去问问粮食在哪儿,她好生火做饭。可听着那刺耳的敲打声,她终究没敢迈出那一步。
过了许久,敲打声停了。张猎户满身木屑地走出来,见我们还像两根木桩似的杵在院子里,眉头顿时皱得死紧。
「有事?」他声音粗嘎,带着一股子凶劲儿。
我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往娘身后躲。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若躲了,娘就得一个人顶在前面。我咬咬牙,挺直了小小的身板,用力拉住娘冰凉的手,和她并排站着。
张猎户的目光扫过我的小动作,浓黑的眉毛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娘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我想问,该做晚饭了……你把粮食拿出来,我好去做。你……累了一天,也该饿了。」
张猎户眉头皱得更深了,像看什么怪物似的上下打量了我们几眼,随即抬手指向旁边的灶房。
「那里。」
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灶房的门虚掩着。她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那……钥匙……」
张猎户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耐烦,大步走过去,抬脚“砰”的一声,直接把那扇破木门给踹开了!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们。那眼神……我总觉得,他像是在看两个傻子。
门都没锁,要什么钥匙?!
可在赵家,从来不是这样的。厨房那把大铜锁,钥匙永远攥在奶奶的手里。米缸、面袋、油罐子,全都被她锁在柜子里。饭虽是娘做,但用多少米,放多少面,滴几滴油,全由奶奶说了算。她会像施舍乞丐一样,把定量的东西拿出来,然后像个监工,死死地盯着我娘。掉一粒米在地上,她都能跳着脚骂上半天。她骂我娘是贱骨头,骂我们是饿死鬼投胎,生怕我们偷吃一口。
娘带着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张猎户家的灶房。
米缸敞着口,白花花的大米堆在里面。面袋子鼓鼓囊囊地靠着墙。油罐盐罐就摆在灶台上,连盖子都没盖严。一切都那么……随意。
娘看着眼前的一切,反而更加手足无措了。她回头看了看张猎户已经走远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唾手可得”的粮食,满脸都是惶恐不安。
她不敢动。她怕拿捏不好分量,做出来不合张猎户的胃口,会招来一顿毒打。她更怕……被当成偷吃的贼。
最后,娘还是硬着头皮,做好了这顿饭。饭菜摆在桌上,我和她站在院子里,心里七上八下,谁也不敢先入座。
张猎户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扛着两大捆东西,直接进了西边那间空屋。他看到桌上的饭菜,又扫了我们娘俩一眼,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洗了手,坐下就吃,见我们还站着,便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句:“都坐下吃!”
他只盛了小半碗饭,说:「做少了,明天多做点。」
他吃饭极快,呼噜几口就扒完了,盘子里的菜却没怎么动。放下碗筷,他就坐在那儿,一手摩挲着那把柴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吃饭。
娘迟疑地给我添了饭,我们娘俩一边吃,一边偷偷拿眼角瞟他。
我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我吃得快,他的目光就移开。我吃慢了想放下筷子,他的眉头就又拧成一个疙瘩。
这是……要我继续吃?
于是我和娘提心吊胆地,把剩下的饭菜吃了个精光,等着挨骂或者挨打。可张猎户什么都没说,也没动手,只是默默收起柴刀,让娘去烧点热水,「洗洗睡吧,都累了一天了。」
娘不敢耽搁,立刻去烧水。等张猎户洗完,她想了想,也给自己擦了把脸,洗了手脚。
「头一天来,洗干净点,他兴许……就不那么嫌弃了。」她这么念叨着,脸色却晦暗不明,透着一股赴死般的紧张。
轮到我时,用娘剩下的热水简单洗了洗,手脚顿时暖和起来。原来用热水洗脸洗脚这么舒坦。难怪一到冬天,二叔和奶奶总使唤我多烧热水。
洗漱完,我一个人进了柴房。娘在门口小声叮嘱:「捂好耳朵,听到啥动静都别出来,就当没听见,知道不?」
我用力点头,这些我懂。以前爹打娘,我哭着去求,结果被他一脚踹得大半年才好。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出声。我们娘俩都得卑微地活着,只有活着,才有那么一点点盼头。尽管……我也不知道那点盼头究竟在哪儿。
然而,没过多久,柴房的门被“砰”的一声巨响踹开了!张猎户举着一盏油灯,像一尊黑铁塔立在门口,目光灼灼地盯着稻草堆里的我。我吓得拼命往后缩,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我记得有一次,爹也是喝醉了酒,闯进柴房把我往死里打。他骂我是赔钱货,害他没儿子被人笑话,害他输了钱。那一次,我差点就被他打死了。是娘抄起柴刀拼命,才把我救下来。
这张猎户力气更大,怕不是三两脚就能把我踹死?
可是,他身上没有酒气,脸上也没有怒气。他只是走过来,像拎小鸡似的把我拎了起来,径直带进了西屋。
我娘正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站在屋里。原本空荡荡的屋子,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宽敞的木板床。床上铺着好几床虽旧但洗得干干净净、又厚实松软的棉被。被子上,还整齐地放着两套半旧的棉袄棉裤。
张猎户把我轻轻放下,转身就回了他自己的东屋,“哐当”一声关上门,不一会儿就传来了震天的鼾声。
我和娘面面相觑,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一晚,我们睡得心惊胆战,身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暖和。
我把自己整个埋在被窝里,小声跟娘说:「娘,被窝里好暖和啊。」
我长这么大,冬天从没有过这么暖和的被窝。晚上还吃饱了饭,肚子里也是暖烘烘的。我忽然觉得,这样,才算是活着。
娘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低声说:「囡囡,你今天叫他爹了,明天也要叫,以后天天都要这么叫。」
我乖乖地点头:「嗯。」
张猎户他……确实比我亲爹对我好太多了。
从那以后,娘做饭的量就慢慢多起来了。她不敢一下子加太多,而是非常谨慎地,一点点往上加。她花了很多天,才小心翼翼地试探出张猎户的饭量。
他吃得确实多,差不多是我和娘加起来的总和。但他从没不让我们吃饭。相反,要是我们吃得少了,他反而会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他会隔三差五地上山打猎。打了大的猎物就拿去镇上换钱,偶尔也会留下些山鸡野兔,让娘炖了给家里加餐。
每次炖肉,他只吃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都留给了我们娘俩。
在我以往全部的生命里,仅有三回尝过肉食的滋味,这顿兔子肉,是人生中第四回尝到荤腥。
肉的滋味真是美妙啊,怪不得奶奶和二叔一家子都那般痴迷喜爱。
母亲看我吃得那样津津有味、兴高采烈,便默默地为我碗里多留了些肉块。
当时我只顾着埋头吃这难得的美味,完全没注意到已然过量,待到深夜时分,肚子突然剧烈地绞痛起来。
我在床上痛得翻滚不止,母亲为我揉肚子也毫无效果,只得慌忙跑出去刮取些锅底灰,冲水让我喝下去。
可我刚艰难地咽下一口,便止不住地将污物全部呕吐出来,肚子更是绞拧得如同快要碎裂殒命一般。
张猎户闻声猛地冲进西屋,看见我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当机立断用厚棉被将我严严实实地裹好,一把扛到肩上就大步流星地狂奔出去。
母亲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追赶,内心惊恐万分,一个字也不敢多问。
他扛着我一路狂奔至村口,径直狠狠踹开了郎中家的大门。
村里的郎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闯入者惊得全家魂飞魄散,刚想开口埋怨指责几句,但一瞥见张猎户那张威严冷峻的脸庞后,立时噤声不敢言语了。
郎中立即为我切脉诊察,又详细询问了这几日的进食情况。
诊毕说道:「是吃得太撑了,积食不化。招娣这孩子往常膳食太差,骤然之间吃下这许多肥腻的肉食,肠胃受不住,导致消化不良。无甚大碍,开剂药催吐出来即可。回去后用热水袋之类的敷着肚腹保暖,近几日膳食宜清淡些,调养几天自然会好转康复的。」
他便调了不知是什么方剂的药物,强行撬开我的口灌了下去,片刻间我便开始哇哇地剧烈呕吐起来。
刹那间,整个屋子弥漫开极其难闻的酸腐腥秽气味。
郎中家的老婆子在旁冷眼瞧着,忍不住嘟哝出声:「啧,这就是压根儿没吃过好东西的穷命,没那份享福的好命根,硬是消受不起。」
张猎户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如刀子般狠狠剜了她一眼,骇得那婆娘脸色煞白,急急缩回里屋去了。
我的内心也感到深深的羞赧无地。
吃肉吃到撑得病倒,果然就如同奶奶过去常常恶毒咒骂的那样,我就是个饿死鬼托生的可怜虫,天生一副没出息的下j模样。
张猎户再次一言不发地将我扛上肩头往家走去,路途上只听得他闷声开口问道:「就没吃过几回肉啊?」
我误以为他是在责难训斥,只敢低垂着头小声嗫嚅着回话:「这是……第四回吃到整块的肉,从前……只吃过零星一两小块罢了。」
在那个所谓的家里,甚至连点肉汤也不允许我和母亲沾边,我是真真切切的,从未尝过像样些的好东西。
他闻听,只从喉咙里闷闷地哼出一声「嗯」,继而说道:「以后习惯了多吃些就好了。」
彼时我整个身子都被厚棉被紧紧裹得严严实实,加上腹痛余悸未消,竟未能听清他最后这句话的确切内容。
7
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我在之后的几天里虚弱不堪,只能勉强喝些稀粥度日。
张猎户——现在该叫爹了——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金灿灿的小米,甚至还带回了一小包珍贵的红糖。
小米和红糖,在村里都是顶顶金贵的东西。
寻常人家,只有女人坐月子时,才能在生产后喝上那么一两碗小米粥,若是能再撒上一点点红糖,那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而我,每顿都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甜滋滋的小米红糖粥,滋润得连舌尖都泛着甜意。
这待遇,竟比我娘当年生我后坐月子时吃得还要好上许多!
爹每天都会盯着我把粥喝完,看着我原本苍白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他脸上那层常年笼罩的阴郁和凶悍,似乎也终于消散了些许,眉头舒展了许多。
他不放心,又亲自去给村里的郎中修好了被风雪吹坏的大门,然后不由分说地把郎中拽到家里来,非要给我再把一次脉。
直到郎中捻着胡须,笃定地说“小丫头没事儿了,养养就好”,他才肯把人客客气气地送出门。
没过几天,爹说要上山去守一个“大家伙”,得好些天才能回来。他让娘给他烙些饼子带着路上吃。
娘和面的时候,偷偷挖了一小块珍藏的猪油进去,又撒了些红糖,烙出来的饼子金黄油亮,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娘还把这几天赶工做出来的厚实棉鞋垫和一顶暖和的棉帽子递给他。
爹接过那摞还带着热乎气的饼子,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针脚细密的鞋垫和帽子,抬起头看向娘时,眼神里那常年冻结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透出一丝难得的柔和。
「要过年了,」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等我把这大家伙卖了,就去置办年货。你们娘俩……想想有啥想买的。」
娘拉着我的手,站在院门口,目送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山林的羊肠小道上。
看着他有些孤寂的背影,我忍不住扯开嗓子大喊:「爹!早点回来!」
爹的身影明显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朝我们随意地挥了挥:「回去吧,外面冷。」
我们娘俩在家等了整整五天。
爹却始终没有回来。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到了第五天,天空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娘站在屋檐下,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又低头看了看依偎在她身边的我,眼中充满了忧虑。
她指了指灶房里堆放的粮食,叮嘱我:「囡囡,在家好好待着,饿了就自己弄点吃的。」
「娘去找他,很快就回来。你……要照看好自己。」
说完,她转身回屋,换上了一身更厚实的旧棉袄,将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牢牢绑在背上,又小心翼翼地点亮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我见状,也偷偷溜进柴房,摸出了平时割草用的小镰刀,紧紧藏在袖子里,然后小跑着跟上了娘。
「娘!」我拉住她的衣角,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一起去找爹回来!」
张猎户就是我爹!他比那个死鬼赵永安对我好太多了!从今往后,我只有一个爹!
娘看着我倔强的小脸,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无奈与心疼:
「唉……我们娘俩要是真在山里出了事,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也是活受罪。罢了……那就一起吧。」
她粗糙却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小手。
我们娘俩就这样手牵着手,踏着越来越厚的积雪,一步步走进了那片幽深莫测、危机四伏的山林。
平日里,我们只在山脚下捡捡柴火,很少敢往林子深处走。
村里人都说,那里面藏着吃人的狼、凶猛的野猪,还有能一巴掌拍死人的大老虎!
可此刻,握着娘的手,想着不知在何处受苦的爹爹,我心里竟没有多少害怕。
爹在等着我们呢!
8
天空中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如同扯碎的棉絮。
明明还是下午时分,天色却已阴沉得如同傍晚,山林里更是昏暗一片。
在积雪覆盖的林子里行走,艰难异常。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厚厚的积雪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好大力气。
有时一个不小心,还会“噗通”一声掉进被落叶和积雪填满的深坑里。
娘费力地将我从坑里拉出来,找来一根结实的木棍,一边探路,一边艰难地前行。
我们没走多久,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什么东西在雪地上摩擦的“沙沙”声。
娘立刻警觉起来,一把将我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背后的柴刀刀柄。
我也紧张地攥紧了袖子里的小镰刀,心脏“咚咚”地跳到了嗓子眼。
我们娘俩屏住呼吸,惊恐又警惕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如果……如果真的要死在这里,那最起码……是跟娘死在一起的!
前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很快,一个高大却有些佝偻的身影,拖着一个庞然大物,艰难地从昏暗的林间显现出来。
他一条腿使不上力,只能拖着走,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我们愣住了!
他也猛地停下了脚步,愕然地看向我们!
「爹!」我再也忍不住,甩开娘的手,像只归巢的小鸟般,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我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沾满雪泥、冰冷刺骨的裤腿,仰起小脸,急切地看着他。
他肩头扛着的那个庞然大物——一只硕大无比、毛色斑斓的老虎,“砰”地一声重重砸落在雪地上。
爹震惊地看着我们,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娘俩……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疲惫。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掐住我的腋下把我抱起来,可手臂颤抖着,试了几次,竟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我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声音带着哭腔:「爹!我们来找你!我们担心你!」
娘也赶紧跑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后怕和担忧:「当家的,你出去五天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又下了这么大的雪……我……我是怕……」
她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脸上带着一丝惶恐。
以前,我那个死鬼爹赵永安出门好些天不回来,娘也曾担心地去找过他,说过同样的话:「当家的,我是怕你出事儿……」
可换来的,却是赵永安狠狠的一巴掌扇在脸上!
「出事儿出事儿!老子这么大个老爷们能出什么事儿?!就是你整天咒我!不盼着我好!我才这么倒霉!」
从那以后,娘再担心赵永安,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其实我觉得,她后来……大概是真的不再担心那个人了。
毕竟,赵永安真的算不上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爹,甚至……连个好人都不算。
而此刻,爹看着娘担忧的脸,嘴角似乎努力地想往上扯动一下。
他想笑。
可他大概常年不笑,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最终也没能成功。
但他开口解释了,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这个大家伙……太大了,费了些功夫,回来得晚了点。」
他喘了口气,试图重新扛起地上那只沉重的老虎,却因为脱力而踉跄了一下。
「你们……先回去。」他喘着粗气,指了指家的方向,「回去烧点热水,弄点吃的……我……我很快就回去。」
那么大的老虎,不知道他独自一人拖了多久才走到这里,显然已经累到了极限,连站都站不稳了。
可他依然没有使唤我们娘俩帮忙的意思,只想自己把这沉重的负担拖回去。
娘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却又不敢违拗他的话。
我松开爹的腿,跑到那只巨大的老虎旁边,伸出小手,用力抓住了它一条粗壮的腿。
「爹!我们跟你一块回去!」我使出吃奶的劲儿,小脸憋得通红。
其实我根本没多少力气,摸到那冰冷僵硬、布满粗硬虎毛的腿时,心里也害怕得直打鼓。
这老虎太大了,即使死了,也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凶悍气息。
娘看着我们,犹豫了一下,终于也鼓起勇气跑了过来,学着我的样子,抓住了老虎的另一条腿。
「当家的,一块回吧……」
爹看着我们娘俩,嘴巴无声地开合了几下,脸上的肌肉抽动着。
最终,他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却带着暖意的字:
「好。」
9
我们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庞然大物般的死老虎拖回了家。
此时,地上的积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整个村子被笼罩在沉沉的夜色里,黑漆漆一片,街面上空无一人,寂静得只能听到我们粗重的喘息声。
终于踏进自家院门,那只硕大的老虎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卧在雪地里,在朦胧的雪光映衬下,它那僵硬的姿态和微张的獠牙,似乎比活着时更显狰狞凶狠。
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好奇地围着它转了好几圈,左看右看。
末了,又蹬蹬蹬跑回张爹爹身边,像只小猴子似的扑过去,趴在他累得直打颤的腿上,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爹爹好厉害!连大老虎都能打死!爹爹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张爹爹累得几乎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
可他还是努力抬起那只蒲扇般的大手,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摸了摸我的头顶。
「嗯。」
他的手很大,掌心布满厚厚的老茧,粗糙得像砂纸,平日里挥斧劈柴、拉弓射箭,力气大得惊人。
可此刻落在我头顶时,那力道却放得极轻、极柔,带着一种暖烘烘的温度,仿佛能驱散冬夜的严寒。
赵永安的手也很大,但一点也不粗糙,因为他很少做事,更别说下力气干活了。
他的力气其实也不大,每次在外面惹是生非被人揍了,都只会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可他对我和娘亲动手的时候,那力气却大得吓人,巴掌扇下来,每次都打得我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
在这个村子里,我见过太多男人,他们的巴掌和拳头,总是毫不留情地落在自家婆娘和孩子的头上、身上。
我一直以为,天底下所有当爹的、当相公的,都是这样。
没想到,原来……也有人是不一样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
张爹爹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出门了,没过多久,竟赶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牛车回来了。
他叫醒了还在熟睡的我和娘亲,让我们赶紧收拾,一块进城去卖那只大老虎。
到了县城,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深巷,在一户高门大院前停下。
他上前拍了拍那朱漆大门上的铜环,不一会儿,里面就出来一个穿着体面的管事。
那人一见到张爹爹,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两人竟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般,亲热地抱在一起,拍着肩膀,说了好一会儿话。
原来,爹爹也会有这样鲜活生动的时候,也会说这么多话,笑得这么爽朗。
我和娘亲缩在牛车后面,看着那厚重得仿佛能挡住一切的门板,那高高的、让人望而生畏的门槛,还有门口那两尊威风凛凛、龇牙咧嘴的石狮子,心里都有些发怵,不敢上前。
张爹爹跟管事说了几句,回头指了指我们。
那管事顺着他的手指望过来,目光在我和娘亲身上打量了一番,随即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绣着福字的荷包。
「来,孩子,拿着,伯伯给的见面礼。」他朝我招招手。
我不敢接,怯生生地往后缩。
管事伯伯却不由分说,直接把那小巧的荷包塞进了我手里。
我下意识地看向爹爹,见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敢把荷包紧紧攥在手心,小声说:「谢谢伯伯。」
荷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一个小巧的银锞子。
我想了想,把荷包又塞回到张爹爹粗糙的大手里:「爹,给你。」
管事伯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好!好!老张啊,你这是得了个贴心小棉袄啊!以后有福气喽!」
他笑着,又从袖袋里摸出另一个稍大些的荷包,再次塞到我手里:「那个给你爹,这个给你,自己留着,买糖吃!」
管事伯伯爽快地买下了那只老虎,还热情地邀请爹爹去喝酒。
爹爹却摆摆手,拒绝了:「家里什么都还没置办,得赶着去买些年货。」
「那行!」管事伯伯也不强求,用力拍了拍爹爹的肩膀,「下一次!下一次咱们哥俩一定得好好喝一顿!你可别又推脱不来!」
10
那只大老虎卖了不少银子。
爹爹揣着沉甸甸的钱袋,带着我们娘俩走上了熙熙攘攘的县城街道。
他先领着我们去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子。
「老板,三碗大肉馄饨!」
很快,三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千里香大肉馄饨就端上了桌。
薄如蝉翼的馄饨皮儿,裹着鼓鼓囊囊的肉馅儿,沉在金黄清亮的鸡汤里,上面还飘着翠绿的葱花和几滴香油,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馋得人直咽口水。
娘亲看着眼前这碗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馄饨,有些局促不安,不太敢动筷子。
但爹爹已经付了钱,不吃就是浪费。
她犹豫了一下,想把自己碗里的馄饨拨给我一些。
爹爹却伸手挡住了她的动作:「小孩子吃太多,肚子又该疼了。」
娘亲瞬间想起我上次在赵家偷偷吃了点剩饭,结果撑得肚子疼了一整晚的事,吓得不敢再给我吃了。
热乎乎的馄饨汤下肚,驱散了清晨的寒气。
娘亲小口小口地吃着,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眉眼间也舒展了许多。
吃了馄饨,爹爹又带着我们去采买年货。
先去肉铺,割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再去粮店,买了白花花的大米和雪白的面粉。
油盐酱醋,各种炒菜用的香料,也都一一买齐。
最后,他领着我们走进了一家布店。
「掌柜的,看看棉花和厚实的棉布。」
娘亲一听,赶紧摆手说不要:「当家的,不用破费!之前你给的棉被和棉袄都好好的呢,又暖和又干净!」
我也跟着点头:「嗯!爹,我不要新的,之前的就很好了!」
真的很好。
那棉袄虽然旧了些,但里面絮的棉花又厚实又蓬松,穿在身上暖烘烘的。那床棉被,更是我长这么大,盖过的最暖和、最干净的被子了!
可爹爹大手一挥,态度坚决:「不行!之前是没银子,只能买些旧的凑合。现在有了银子,得买新的!」
他不由分说地挑了几匹颜色鲜亮、厚实耐磨的棉布,又买了一大包雪白松软的新棉花。
娘亲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推辞,只是心疼银子,提议道:「当家的,买布和棉花就好,我会做,手也快,年前保证能做好新棉袄和新被子!」
她说着,目光在布匹间流转,最后落在一匹沉稳的青色棉布上,拿起来在爹爹身上比划了一下,脸上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当家的,这块布你穿好看,衬你。」
两人第一次距离这么近,娘亲微红着脸,爹爹也有些不自在。
我好像……还看到爹爹那张被刀疤分割的脸上,似乎……悄悄地红了一下?
他脸一红,那凶悍的刀疤好像都柔和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更高兴了。
他忽然弯下腰,一把将我高高地举了起来,然后稳稳地架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
「哇!」我惊呼一声,视野瞬间变得无比开阔!我能看到远处店铺招展的旗幡,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看到屋顶上堆积的白雪……这是我第一次,站得这么高,看得这么远!
我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又欢快。
娘亲则紧张地护在一旁,一只手虚扶着我的腿,眼睛却不断担忧地看向爹爹那条不能弯曲的伤腿,生怕他累着。
过了一会儿,爹爹又带着我去了卖零嘴的摊子,给我买了一根亮晶晶、画着孙悟空的糖人,还有几块裹着芝麻的糖块。
他还细心地给娘亲和我各买了一根鲜艳的头绳和一朵小巧的绢花。
那摆摊的大娘一边包东西,一边笑着夸赞:「哎哟,大兄弟,你这媳妇儿和闺女长得可真俊!戴上这头花,那就更好看了!这可是府城来的新花样呢!」
爹爹和娘亲听了,脸上都腾地一下,不约而同地红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坐在慢悠悠的牛车上。
我小心翼翼地举着那根晶莹剔透的糖人,阳光透过糖稀,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我舍不得吃,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像是灌满了蜜糖。
这大概……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最幸福的一天了!
牛车吱呀吱呀,经过赵家那熟悉的破败院门前。
我下意识地望过去,正好看见奶奶赵李氏正挽着袖子,用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热水在洗衣裳。
原来……她也知道,寒冬腊月洗衣裳是要用热水的。
二叔赵永平则懒洋洋地歪在屋檐下的破藤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脚边还散落着一地的瓜子壳。
二叔至今也没说到亲事,更无事可做,每天就是在家吃吃喝喝,吃饱了就出去东游西逛,混日子。
把我和娘亲卖了三十两银子后,家里有了钱,他更是游手好闲,整天做着美梦,等着媒人给他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呢。
奶奶总骂我和娘亲太懒,可其实……我一直没敢说出口:难道二叔不是天底下最懒的那个人吗?
我手里举着那根漂亮的糖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就在这时,奶奶和二叔也恰好抬头看了过来。
两人看到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崭新的牛车上,看到我手里举着的糖人,看到娘亲头上新戴的绢花,看到爹爹身上那包崭新的布匹棉花……
他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瞪圆了眼睛,写满了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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