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临终时讲在新疆有一段情,女儿远赴新疆寻亲,见到父亲后泪目

发布时间:2025-08-10 03:04  浏览量:1

创作声明:本文纯属虚构创作,人物、情节皆为互联网,灵感源于对现实观察与思考,旨在展现人性与情感的复杂性。部分图像非真实图像,故事内容与现实人物、事件无关,请知悉。

母亲闭眼前低语:“雪雁,别怪妈,伊犁河牧场有个维吾尔族的帕里哈提……”

我捏着唯一的线索照片——父亲唯一面目,是照片背后一行维吾尔小字地名。

几经波折,在一处葡萄藤院落见到他,那双眼睛与镜子里的自己何其相似。

指尖无意触及他手背沾染的靛青草痕,那是薰衣草收割的颜色。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喉咙微动发出沙哑的声音:“那绿汁儿,味道呛得很…她当年总笑我这傻毛病。”

熏人却熟悉的草木气味裹挟记忆奔涌而来,我瞬间泪流满面……

01

妈妈是在立冬前最后一场寒雨里走的。

那晚雨格外稠密,敲着窗子,发出沉闷的回声,仿佛天地也正默默淌泪。

输液管中的药液一滴滴缓缓垂落,滴答,滴答,是细弱却无望的挣扎。

妈妈瘦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如同细弱的枯枝在最后时刻轻挥了一下风,竟用力攥紧了我的手,那冰凉指尖的力度突如其来,让我心猛缩紧了一下。

“雪雁……”她的声音极其微弱,细若悬丝,好似每一个字都带着万钧压力,每一个字的出口都要耗尽肺腑的力气。

我急切地俯身贴近她的唇畔,想接住这微弱的声音。

“别怪妈…”她的嘴唇艰难地嗫嚅着,似乎正极力从胸腔深处掏取仅余的气力,“新疆……伊犁河谷那边……那拉提草原旁边的农场上……有个放马的男人……”她略顿了一下,似乎被呼吸攫住了咽喉,深深缓息几口后才重又凝聚起心神,“……叫帕里哈提,”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些,似乎重新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维吾尔人,很好的人……对妈好过……”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我心上。

那个从未真正走进过我生活的“父亲”,那个在证件上留下了苍白名字、又仓惶离去的男人,仅仅算是我生命簿册上的一个浅淡符号——他竟然不是我的唯一血缘归属?我震惊地怔在原地,连悲恸都一时凝住了。

妈妈眼里似乎含有一丝深藏的歉意,那目光幽幽如沉潭底,却不再看我,凝着天花板上那片灰暗、空茫的灯影,仿佛正望向远方。

“后来……我抱着你呢……他骑马追到县城车站……”她的声音断续得更厉害了,艰难地寻找着气息,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风大……隔着车窗……他……他把一样东西,塞在……塞在我大包袱里……”

她枯瘦的手指在我掌心划动,分明是要写字。

她挣扎着,指尖划下两个扭曲、却清晰无比的字:新疆​。

这刻骨铭心的地名刚写完,那只手的最后一点力气也倏忽耗尽,无声地松开了,颓然跌落在冰冷的白色床单上。

监护仪上那微弱的绿线挣扎着、颤抖着,最终化为了长长一道绝望的冰冷直线,凄厉嗡鸣声随之响彻了雨夜里的小小病房。

……

处理完妈妈的后事,那场冰凉的冬雨连同无情的哀伤一同渗入心田,留下道道淤堵之痕。整理她的旧物成了我唯一可对抗无尽空洞的力气。

衣箱底层,藏在几件早已过时褪色的旧衣深处,指尖蓦地触到一个硬物。

掏出来,是个极其普通的旧铁皮烟盒,早已锈迹斑斑,边角都磨损得卷了起毛边。

轻轻打开,没有陈年的烟草气味,只有一张折痕深重、近乎褪色的旧照片,还有一张卷边的纸条。

照片很小,边角磨得起毛。

里面是一个极年轻的男人背影,牵着一匹略显瘦削的马,正向着前方浩瀚无垠的草原走去。

碧草接天,远处山峦的轮廓在边缘隐约起伏,他颀长的身影定格其间,裹着厚实的民族衣袍,被草原上强烈的风吹得衣摆扬起,整个人显得孤峭却充满力量感。

他的脸,完全没拍出来。

只有背影。我的父亲,以这样的姿态存在着。

那张卷边的纸条上,却极其清晰地书写着一行维吾尔文字。

后来我把它拿给熟识维语的朋友看,他告诉我,那是详细地址:“伊犁特克斯县,库尔德宁河谷路,图合提大叔家隔壁”。

我捏着这张照片和纸条,照片上的人只留下了倔强沉默的背影,那行维语字迹如同陌生神秘的世界为我微微掀开了一角门缝。

库尔德宁镇隐匿在群山温柔的臂弯里。低矮的土黄泥胚小屋如同散落在峡谷坡地上的石子,被一条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波光的清冽河水缠绕。

镇子小的可怜,稍费些力气便能走穿几条街巷,每一条都是安静而陌生的。

当我操着生涩的维吾尔语,小心地向路过的老人、背着草的牧羊少年、售卖干货的中年妇人探问“图合提大叔家”,他们的目光几乎如出一辙:在我脸上短暂、审慎地停留,略带惊异,然后摇头摆手,重复着相同的回答:“亚克,不认识有。”

甚至有人皱着眉,干脆地转身便走。

我立刻向单位提出休年假申请。

几天后,我站在了伊犁火车站空旷的站台上。

北疆的初冬寒风,裹挟着浓烈的、从未体验过的气息袭来——干草、尘土混合着某种隐隐牲口的气息,扑面灌入鼻腔。

干燥凛冽的风像带了无数微小刀片,刮在脸上刺痛却异常清爽。

天蓝得发冷发硬,空气似冰晶铸成的稀薄容器,仿佛稍重一点呼吸都会把它撞裂。

一个陌生的天地在眼前真实地打开了它的门扉。

02

连日来一无所获。天快擦黑,风也变得愈加刺骨。

又一位老奶奶听我结结巴巴说出那几个维语词,她布满皱纹的眼睛温和地端详着我,似乎努力回想些什么,最后抬起布满褶皱的手,慢慢指向镇子最东边,沿着河流上游绵延而去的一条小路。

“往那边……山后头……隔着一片大草场……”她语调缓慢,带着浓重口音,“很荒,人少得很……也许……有?”

希望瞬间涌起,又因她语焉不详而渺茫摇晃。

在镇上找了位熟悉路况的汉族大叔,付了不菲的车费,开着那辆饱经风霜、颠簸不停的破旧小皮卡,沿着河边那条极窄的土石路,吃力地往上游开去。

小皮卡在荒凉曲折的土石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像一叶在乱石滩里被不断抛掷的小舟。夕阳正被山影吞没,仅剩的余晖在山边镶出一条滚烫的赤金花边,灼痛着双眼。车猛地停住了。“丫头,不能再进了,”大叔指着前方被暮色和灌木遮掩得更加模糊的小径,“真没人啦!再走车子要趴窝,你回都回不去!”四周极目所及,是空旷寂寥的山岭与草滩,连牲口的影子都看不见一个。我沉默地下了车,看着小皮卡卷起漫天尘土,摇晃着远去,很快消失在了昏沉的天色里。

我被独自扔在了这里。寒气迅速弥漫,将身体刺透,最后一丝勇气也被逼退下去。巨大的无助和失望山一样压下来,鼻子突然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我狠狠用手背抹掉眼泪,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凛冽中竟仿佛裹着隐约的草木清苦。就在这一刻,暮色的褶皱深处,一丝微弱的暖黄光亮突然闪烁了一下,如同黑夜中的渺小灯火。

那是微弱的烛火?还是人间的烟火?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松软的牧草和崎岖的石子,朝着那微光摇摇欲坠的方向,跌跌撞撞走了近半个时辰,双足冰冷沉重,内心却渐渐滚烫起来。

终于,它真切地出现在我面前——一盏挂在毡房木廊下的旧马灯,光晕晕黄而暖意融融,顽强地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撕开一小块领地。那光影柔柔抚摸着马灯下方的一小片土地,仿佛在轻轻召唤疲惫的我。灯盏边靠着毡房外墙,堆放着几只磨损厉害、鼓鼓囊囊的牧羊皮口袋,散发着浓郁的、干燥牧草的醇厚气息,被灯烘烤着,不断蒸腾出微带暖意的芬芳。

灯影下站着一个妇人,头上裹着深色头巾,手中正搅动着什么,身形沉静如同牧区夜晚安稳的磐石。她抬头看见我这个明显不速之客,显然吃惊不小,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因惊愕而睁大。她用维语急促地说了句什么。

我不再徒劳地试图搬出那毫无用处的地址名字,只是赶紧从贴身的棉服内侧口袋掏出那被体温焐热了的旧烟盒,取出那张被岁月侵蚀得发白的照片。

“您……认识照片背后这个名字吗?帕里哈提……”我的声音被寒风刮得支离破碎,指肚几乎有些战栗地抚过照片背面那行已然模糊了维语地址的痕迹,“照片上是他……背面……背面是这个地址……”

老妇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静地凑近了马灯的光,目光如同探针般仔细审视我那张脸。她仿佛在记忆深处努力搜寻着一张早已尘封的面孔。灯光柔柔勾勒着她脸上深深的纹路,也为我那张年轻却浮满长途跋涉后风霜尘埃的脸庞投下明明暗暗的摇曳光影。她注视了我足足有半分多钟,那双在皱纹中依然明亮的眼睛里映着火光,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微光。终于,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那似乎是一种沉重又了然的呼吸。

“跟我来,孩子。”她用一种略带生硬的汉语缓慢说道,语调复杂难辨。

毡房门矮小,进去要稍稍弯下腰才能通过。炉膛里燃着红亮的炭,上面坐着一把硕大的古旧铜壶,散发出暖烘烘的气流和浓郁的奶茶香味。暖意、奶茶香、还有弥漫在空气里某种干草的独特气息,一下子包裹上来,驱散了身上的寒冷和疲惫,甚至心里的紧张似乎也悄然溶解了几分。

老妇无声地示意我坐下,在一个铺着厚实花毡的矮塌上。她自己则取过一只搪瓷碗,动作稳定地为我斟上热气腾腾的奶茶。奶茶的香气氤氲开,带出一种暖融融的踏实。她没有多余的话,接过我依然紧捏在手中的烟盒和那张背影照片,默默地看了很久很久。炉火噼啪一下轻响,炸开微小的星点。

03

“这里偏僻,外头人找不着,”她声音低而平缓,“图合提是我丈夫,”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毡房墙壁上的一张老人照片,“人,已经走了八年啦。”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小小的照片上,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牵马的背影轮廓,仿佛抚摸着记忆。“照片上的,”她顿了顿,像是艰难地承认一个久远的事实,“他叫吾麦尔,以前在我们草场上帮工,是图合提捡回的半流浪的穷小子……”

我的心骤然停跳了一拍,指尖死死抠进了厚厚花毡的毛丛里。

她抬眼,目光沉沉落在我脸上,那里面仿佛有千言万语在翻涌滚动,却最终只是凝聚成简短一句穿透灵魂的拷问:

“你,是阿依夏那女子的孩子?”

“阿依夏”——这个陌生的、带着异域气息的名字宛如一记重锤,狠狠撞开了某个尘封的闸门。那个在病榻上永远温婉、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忧郁的母亲,那个从未向岁月和病痛低头的柔韧身影,竟在这个陌生边陲之地,以另一个名字存在过!她竟曾是别人口中的“阿依夏”?一个我从不了解的鲜亮女子?

我下意识地点头,仿佛动作本身就会撕裂某层隔膜。

老妇——后来我知道她是图合提的妻子阿米娜大婶——深深叹了口气,叹息声落进奶茶的热气里,氤氲起无边无际的往事。“当年的事……那是个夏末了……闹得整条山谷都知道了……”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沧桑的沙沙感,“他骑马追到县城车站……到底没追上……回来……人疯了一样……”她抬起苍老的手,指着一个略显低矮的房梁,“把那根顶好的雕花横梁……给生生劈断了……手上全是血啊……”她的目光如同饱经忧患的深邃湖泊,落在那被岁月磨砺得光滑的断梁处,又移回我脸上,“……后来就走了……去了河谷那边……牧草长得好的地方……再也不肯回来……算算……多少年没见了……”

毡房里暖炉热腾腾的气息氤氲着,可听在耳中这故事,却只让我后背掠过刺骨的寒意。窗外,黑夜的帷幕沉重得如同凝结的浓墨,覆盖着莽莽苍苍的山峦轮廓。

阿米娜大婶轻轻放下了茶碗。短暂的沉默后,她站起身,默默无言地开始铺开两床新做的厚棉被褥。她的动作缓慢、轻柔,蕴含着长者的慈祥关怀,但那份沉重感却像有形实物一样,密密实实地压在我心头。

那一晚,睡在温暖厚实的被褥里,我却像是躺在无形的寒冰上,彻骨的冰凉彻夜未散。仿佛母亲的灵魂,那些不为人知的青春故事,都在远方浓重的黑暗中,与这片土地低语呼应,萦绕不散。

阿米娜大婶家的儿子阿迪力一大早就赶来了,天边刚透出灰蒙蒙的鱼肚白。他是个壮实爽朗的汉子,骑着匹枣红色的骏马,被清晨凛冽的寒气镀上一层微霜。

“去河谷那边?”他熟练地卷起刚抽完的莫合烟蒂,声音洪亮中带着爽快,“那草场大得没边,路难走得很。”他利落地帮我把随身不多的行李一股脑儿捆扎到马鞍后面,动作麻利而干脆,“他……嗯,吾麦尔大叔……自己扎了个小毡包落脚。”他麻利地跨上马背,顺手将我提上另一匹灰色牧马的背,“坐稳喽!颠簸着呢!”马匹一声响鼻喷出团团白色雾气,随即迈开稳健的蹄步,在冻得坚实的草地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回响。

越往河谷深处行去,道路越是狭窄陡峭,如同在逼仄的缝隙里寻找出口。裸露的岩石在脚下错落狰狞,仅容一匹马小心通过,身侧便是万丈深渊,深谷下涧流奔涌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寒风卷着雪末似的冰晶,狠狠地刮过脸颊,刀子般锋利。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座下牧马紧绷的肌腱所传来的力量和谨慎。阿迪力在前头掌控着缰绳,背影宽阔,是行进道路上唯一可感的依靠。

我们在寒风与艰险的狭窄小道上行走了大半天,翻过一道冰雪覆盖的乱石陡坡后,眼前骤然开阔。巨大的河谷如同被天神之手瞬间温柔地抻展开来,辽阔得几乎要溢出视线所能包容的疆界。阳光此刻穿过阴沉的云层,慷慨地倾泻而下,泼洒在大地如绵延柔软的浅金色丝毯上。视线尽头,大片大片盛放的薰衣草田如同泼洒在大地上的浓郁紫色油彩,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纯粹的,清锐到几乎有些锋利的芬芳——正是这草木特有的微苦又清冽的气味,昨夜曾飘进老屋,此时又随着马蹄一步步逼近,执拗地钻进我的脑海深处。

04

“就那儿!”阿迪力伸手一指。目光越过开阔的草场和那片炫目的紫色花田,河谷向阳避风的高处坡地上,一小缕细细的、近乎透明的蓝色炊烟正在纯净澄澈的天空背景下袅袅升起。

近了。那真的是一顶极其小、极其旧了的白色毡包,孤零零地立在斜坡上。毡包后面是一间极其简陋、用石块和树枝勉强垒砌而成的小羊圈,几只羊在圈里安然地啃食着干草。

毡包的门矮小低窄,只挂着条旧毡片权当门帘。阿迪力没出声,只是指指那边,便牵着两匹啃草的牧马转到旁边去了,把一片无声的空旷留在了我与那座毡房之间。周围极静,只闻风声和下方河谷哗哗的水响,阳光落在我肩背上,竟带着一点灼人的重量。

我放轻脚步,慢慢走近。门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像一只迟疑的手。刚想拨开那厚厚的毡帘——

哗啦一声轻响。门帘从里面被一双大手掀开了。

一个穿着深蓝色旧棉袍的人影正要弯腰出来,骤然看到门口站着个陌生人,动作顿在半空。那是背光的轮廓,高大挺直,虽然头发已是花白相间,却像冬天河边被劲风吹拂却依然挺立的胡杨树干,根稳稳地扎在这片土地里,蕴含着苍劲的硬朗。他脸上风霜刻下的纹路很深,然而那双眼睛……那双骤然抬起来的眼睛……

我屏住了呼吸。即使隔着毡房门口微暗的光线,那深邃的眼窝,眼底蕴含的东西——像一汪映着遥远山脊与流云的幽深湖水,澄澈却深邃,泛着沉稳的光。这分明是每天清晨我在镜中与之默默相对的轮廓!一个几乎无需言说的镜像,让我浑身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风掠过草场、穿过薰衣草田,将这锐利而芬芳的气息更加汹涌地送过来,扑在我脸上,带着几乎刺鼻的清苦。他显然也看到了我。没有预想中哪怕一丝一毫的惊愕。那双和我惊人相像的眼睛里,只平静地划过了一道极深的涟漪,随即沉寂下来,静得像历经无数风暴磨洗后平静的深潭,似乎任何波澜都掀不起褶皱来了。他只是习惯性地侧身让开门口狭窄的通路,仿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偶然路过寻求歇脚处的旅人,用略带维吾尔口音的汉语清晰地说了两个字:

“进来。”

毡房内昏暗却暖烘烘的。中央的小火炉燃着柴禾,红色的光映着他深邃的脸庞,也照亮了我心底深处那片被骤然激起的波澜之地。他沉默地拿起小铁壶,滚烫的奶茶注入粗瓷碗。我将那只带着母亲体温的旧铁皮烟盒,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小木桌上。烟盒盖子弹开,那张褪色的照片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布满硬茧的大手伸了过来,并未迟疑,也没有颤抖,只是极其平稳地将照片拾起,置于掌心,长久地凝视着那个牵着马、向草原深处走去的年轻身影。时光在此刻仿佛无限延长。

“嗯,”他把照片轻轻放回桌面,声音如同裹在岁月最厚实的包裹里,低沉到几乎听不见什么波澜,“……是她让你来找我的?”

窗外是冬日暖阳下的薰衣草田,一大片浓郁的深紫与青绿交织,阳光下蒸腾起氤氲的香气,执着地穿破狭小的门窗缝隙钻进狭小房间。我摇摇头,目光同样落在那照片上:“她走之前……才告诉我。”声音里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意。

他不再看照片,也不再看我,只是伸手拎起一个洗得发白的巨大塑料桶:“该割薰衣草头了,再晚几天霜重了就没药性。”他像是瞬间便安排好了一切,大步走向门口,仿佛这简单的劳动才是此刻唯一天经地义的正事,“走吧,帮把手。”

那几垄薰衣草田紧挨着河岸,面积不算特别大,在澄澈湛蓝的天幕下,如同浓墨重彩的一幅油画,凝固的紫色仿佛要从田垄里满溢出来。浓烈清冽的草香在空气中弥漫得愈加恣意。他挥动一把古旧却锃亮的镰刀,动作如他本人一样,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天生的节奏感。那看似粗粝笨拙的工具在他手里仿佛驯顺的精灵,一排排整齐饱满的花穗应声倒下,流畅如同水流漫过渠埂。

05

我跟在身后,将他割下的花穗抱拢成堆,准备拖回晒场。薰衣草独特的浓香如同凝成实质般氤氲蒸腾,将我全身密密包裹。花香几乎刺得鼻子有微微的酸胀感。偶尔有一两片花叶在他快速挥动的手臂下溅飞起来,粘在他宽阔粗糙的手背上。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拂拭了一下脸——瞬间,那被薰衣草汁液沾染过的手指间,透出一抹极其浓郁、锐利的草青。

那抹熟悉的颜色和气息!它猛然割开了昏昧的记忆屏障——

那是种极其遥远却从未真正淡忘的画面——病房里的灯,那微弱的,冰冷的白炽灯光下。母亲半合着眼,枯瘦苍白的手指在最后时刻突然抬了起来,像要抓住什么却无力够到,指尖竟也沾着一点模糊淡绿,那是在病床上强撑着替我削她最后能吃下的一点水果时不小心蹭染上去的微不可见痕迹。她的指尖在我视线中晃动,虚弱得令人心悸,却又死死印在了我记忆深处——

而此刻,眼前这个高大坚毅的男人的手上,那草汁的绿痕如此新鲜、浓烈、刺目,几乎灼痛了我的眼睛。它像一道突然打开的闸门,洪流轰然倾泻!喉咙瞬间被灼热的东西塞住,哽住,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窒息得发痛。无法再忍,一步上前,我猛地抓住了他即将再次扬起的右手手腕!那手腕如铁铸般坚硬有力,带着常年劳作磨砺出的韧劲。

指尖真切地触摸到了那硬茧深嵌掌心的粗粝质地,我的指尖正按在他手背上那点微湿、尚未风干的浓绿汁痕上——那颜色如此纯粹,几乎刺眼。他的动作骤然停顿,整个人如同山崖般凝固,微微低头,看向我死死扣住他腕骨的手指。

“您手上……也是这个颜色……”我的声音劈开了冰封般寂静的空气,干涩嘶哑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揉碎的肺腑里艰难挤出,“……这味道……呛得人鼻子发酸……”

我深深吸了一口周围浓得化不开的薰衣草香气,那尖锐的清苦猛地灼着鼻腔深处。喉头彻底哽住,汹涌的灼热毫无预兆地冲垮了眼眶的堤坝,泪水决堤而下,滚烫地淌过冰冷紧绷的脸颊。“妈……妈最后那天……”泪水不断滚落,滴落在脚下的泥土和薰衣草根茎上,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话语,“……她……她也沾上了一点……”

一片死寂。山谷间只有风穿过薰衣草丛的簌簌声和我自己粗重失控的呼吸。他原本紧绷的身躯猛地一僵,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那沉毅如同山石雕刻的脸上,那原本平静如深湖不起微澜的面孔第一次无法自抑地骤然碎裂开来。他原本紧抿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了好几次。

“……是……呛得很……”他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像带着伤,那是我初次看清的眼泪正迅速聚集、盈满他和我如出一辙的深眼窝里,汇聚成两片悲怆摇荡的水光。“这傻毛病……二十多年了,”他试图勾一下嘴角,却只扯出一个破碎无依、近乎抽搐的苦笑,声音哽在喉咙深处,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重量,“她……她就爱笑我手上这股子味儿……”他最终没能再说下去,只是重重地、长长地、用力吸进一口饱含草汁清苦与花香的冷冽空气,仿佛要把无边往事和这蚀骨思念一口气吸进肺腑之中去封存永世。那吸气声悠长而沉重,在静谧的山谷里如同一声苍凉的悲鸣,随后,被无声咽下的滚烫咸涩顺着眼角的深壑缓缓蔓延了下来……

那沉默的泪水和滚烫话语如同烈火燎原,瞬间融化了横亘多年的冰川界河。我们一同沉默地把最后几捆沉甸甸的薰衣草抱回他那简陋狭窄的毡房内。他固执地坚持要我再喝一碗滚烫的奶茶暖暖身子。他重新蹲到暖炉旁添柴,火光跳跃着,映亮他脸上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轨迹。

最后,当深冬傍晚的寒气开始透过毡房缝隙悄然弥漫进来时,他站起身来,从铺下极其郑重地捧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厚实、沉甸甸的小木匣,表面覆盖着一层经年累月摩挲积累下来的、温润柔和、几乎透出内里木质纹理的光泽。

06

他用略微颤抖、带着厚茧的手指拨开了匣盖上的小铜扣。

匣中整齐躺着几页已经泛黄脆旧的纸张。我立刻辨认出那上面熟悉的笔迹,那是母亲年轻时的字,娟秀有力,却又透着一丝未经风霜的天真。那些信并不长,字里行间跳跃着新疆夏日青草的馨香和少女难以掩饰的欢喜。“这里的草绿得望不到边……”“帕里哈提说,他的马通人性……”,“我们一起去采了贝母,就在河谷东边的山梁上……” 时光被小心折叠珍藏于此。

最后一封信,字迹竟有了明显的改变,像是强撑着写就,每一笔都带着无声的重量:“帕里哈提……别再找我……带着孩子……我得回家去……” 落款是她原来的名字——那个真正属于南方烟雨里女子的名讳。这最后薄薄的一页纸,承载了那个年代无法想象的分量。

信纸下,安静地卧着一枚微小的银饰——一枚做工略显朴拙、却打磨得异常光洁光滑的葡萄藤缠花纹样胸针,透着异域风情里沉淀的温柔暖意。这就是当年车站风里塞进母亲包袱的那件东西吗?

我抬起指尖,轻轻拂过那微凉的葡萄藤银饰,沁凉又柔软的金属触感仿佛带有某种古老印记,直抵血脉深处。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沉沉的暮霭已吞没了远处的山脊。但目光穿越狭窄的窗口向远方投去,那苍茫暮色下,无垠河谷深处大片薰衣草田被笼罩着,显出凝重的青紫色调,宛如一个巨大无垠的答案铺展在天地之间。

夜彻底笼罩下来。炉膛里的炭火变成了宁静温柔的玫瑰金红。他把我带到毡房内侧一个小小的床铺边,床榻是用厚实干爽的芨芨草精心铺垫的,最上面是新铺的崭新厚实花毡。

“你睡这里,”他轻声嘱咐道,嗓音恢复了些许平日的稳定宽厚。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向毡包门口简陋地铺的方向,身影在炉火映照下显得宽厚安稳。

“阿达……”一声轻唤终于冲破了唇齿间最后那薄薄的冰,脱口而出。

他的脚步瞬间凝固在毡房的阴影里,像被这突然的称呼钉在了原地。那个宽厚高大的背影朝着小小的门洞定住了片刻,纹丝不动。最终,他只是极为轻微地点了点头,那动作小得几乎看不见,然后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掀开门帘,缓步走了出去。我听到他在外面极低声地说了一句什么,混在风拂过草场的沙沙声里,听不真切。

炉火在我的脸颊上映出温柔的暖意。疲惫在身体里沉沉下坠。我侧身躺下,脸埋进那床新花毡的厚厚褶皱里。身下草垫散发出阳光烤过后的蓬松干燥气息,暖意裹挟着浓重得不容忽视的青草馨香不断蒸腾起来,固执地钻进我的鼻孔、我的肺腑、渗进那最沉暗未明的心事里。它们像无声的歌谣,拥抱着我,浸透我。

我终于明白,那个终年被雨雾氤氲的南方小城,那位在白色医院病房里耗尽生命、最终咽下所有故事的母亲,她身上常年携带的那种挥之不去的、微苦却清芬的气息,那并非药味,更非病痛的气味——那是自伊犁河谷跋涉千里而至、融进骨血、陪伴一生的思念烙印!故乡水土的气息,或许终究只属于成长的土地;而那刻骨铭心的风霜与花香,原来早已以另一种形式,以这薰衣草浓烈清苦的特殊气息,在血脉的潮汐中无声涌动,悄然贯穿了我母亲生命的始终,也正将一种无声的、坚实的力量与归属,一丝丝地渡进我此刻的生命深处……

窗外,远山墨色身影融入沉沉深蓝天际,在星光隐现之前,默默矗立,沉默如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