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忠:自掏腰包出本书,到底图个啥?
发布时间:2025-08-11 10:59 浏览量:1
转自落书读写
自掏腰包出本书,到底图个啥?
马忠
不知从何时起,自费出书渐渐成了一种风尚。近日,《文学报》刊发了一篇题为《自费出诗集值得提倡吗?》的文章,文中提到:河南沈丘县范营乡曲集村年近六旬的“农民诗人”李春胜,耗费10年心血创作了500多首诗歌。为筹措出版费用,5年前他将家中3亩地交由老伴打理,自己则外出打工。2009年春天,李春胜把诗作整理成《渴望新农村》和《规劝诗歌300首》两部诗集,每部各印刷10000册。他不仅拿出了全部积蓄,还添上卖粮食得来的4500多元,才凑够2.2万元的印刷费。
文一经刊发,立刻引发网友热议。对于这位年近六旬的“农民诗人”的举动,有人深受感动,认为其精神值得敬佩;也有人持不同看法,明确表达了反对意见。他们认为,写诗固然需要激情,但自费出诗集更需理智,还希望媒体不要以赞赏的姿态鼓励农民自费出书。不过,这位“农民诗人”的做法是否值得称道,并非本文要探讨的内容,本文关注的重点在于自费出书这一现象本身。
诚如文艺评论家、茅盾文学奖评委李星所言:“自费出书是社会开放的标志。”随着时代发展,写作者出书的渠道确实愈发多元便捷,这背后既有时代变迁的推动,也有现实层面的考量。一方面,出版社早已完成企业化转型,不再依赖国家供养,经济效益成为其运营决策中不可忽视的因素,对于市场前景不明朗的作品,自然会审慎对待;另一方面,如今具备写作能力与表达意愿的人日益增多,不少人将内心的所思所感付诸笔端,写成书籍。但这类作品往往因受众有限、销路不佳,难以获得出版社的青睐,而作者又希望将其作为精神寄托留存,或赠予亲友作纪念,自费出版便成了无奈却现实的选择。
以笔者所在的广东清远市为例,当地市级以上作协会员的出书情况颇具代表性——95%以上的作品都选择了自费出版。据不完全统计,2007年清远全市出版的诗歌、散文及各类文学专著共10部,2008年增至12部,2009年达到21部,2010年更是攀升至30部。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自费出版的书籍不仅数量逐年递增,篇幅也愈发厚重,从侧面反映出作者投入的心力与表达的欲望。而这种“自费出书热”并非清远独有,在全国范围内都呈现出持续升温的态势,成为一种值得关注的文化现象。
个人自费出书,既要投入不菲的金钱,又要耗费大量时间与精力,可仍有不少作者乐此不疲,他们究竟图什么?通过观察不难发现,背后的动因纷繁多样:
其一,部分人文字水平尚未达到出版社的出版标准,却渴望通过出书为自己贴上“作家”的标签,以此获得身份认同,可谓“图名”;其二,一些人一辈子投身政界或经济领域,闲暇时写下不少诗歌、散文,他们并非想跻身作家行列,只是希望用一本书为自己的业余创作生涯画上句点,给过往的精神寄托一个郑重的交代,可谓“了却心愿”;其三,还有人将出书视为提升自身价值的工具,试图借此在职务晋升、职称评定中增添筹码,甚至在找对象、求职、调动工作、升学等现实事务中为自己加分,可谓“实用”;此外,也有一类品位不俗的作者,他们积攒了许多饱含真情实感的文学作品,自费出书不为盈利,只为将这些凝聚心血的文字作为特殊的礼物送给亲友,分享自己的精神世界。
笔者曾接触过不少自费出书的作者,既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还为其中不少人的作品撰写过评论。但不得不说,这些自费出版的书籍,大多如同那些评论文章一样,没能走出小众圈子,在更广阔的社会层面几乎没有产生什么影响,难免令人唏嘘。
自费出书热潮究竟是时代进步的积极信号,还是值得警惕的文化现象?这个问题恐怕难有定论,不同立场的人或许会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
有人可能会认为,文学本是文化百花园中的重要一支,若人人皆可执笔成书,恰恰体现了文化的蓬勃生机——作者群体的壮大,总会从中孕育出精品佳作。但细究之下,这种看法或许略显乐观。事实上,精品的诞生有其自身规律,往往需要经过专业筛选、市场检验等多重打磨;而自费出书则更多是个人意愿的直接呈现,二者的路径与逻辑并不相同。
一般而言,凡是未能获得出版社投资出版的文学作品,大多是未达到出版社的出版标准。出版社的编辑团队常年深耕行业,既具备专业的文学鉴赏能力,也深谙市场规律,他们的判断往往较为客观——既不会轻易将真正的佳作视作平庸之作,也难将粗制滥造的文字误判为力作。从这个角度看,自费出书虽然为个体表达提供了出口,却未必能直接推动文学精品的涌现。
从整体来看,自费出书的泛滥成灾,正以一种普遍化的态势拉低着文学创作的整体水准,消解着作品应有的艺术质感。
赵本山小品里,“白云”作家那本被戏称为“厕所读物”的诗集,固然带着艺术夸张的戏谑色彩,博人一笑之余难免失之偏颇;但回归现实,许多自费出版的“大作”,其最终命运却往往令人感慨——它们中不少在短暂的“面世”后,便完成了从“作品”到“物品”的降级:有的积压在仓库角落,成了无人问津的库存;有的被束之高阁,渐渐沦为家中碍眼的杂物;更有甚者,最终难逃被当作废纸变卖、扔进垃圾车,或是塞进单位锅炉充当引火纸的结局。这种从“心血之作”到“无用之物”的落差,恰恰折射出大量自费出版物缺乏生命力的现实。
出书的终极意义究竟何在?这背后藏着的复杂考量与价值追问,实在耐人寻味。
是为了让那些流淌在笔尖的思想与情感,穿越时空与更多灵魂相遇?是为了给一段深耕的创作历程画上句点,给自己的精神世界一个郑重的交代?还是为了借铅字的重量,换取外界的认可与身份的注解?不同的人或许会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而这些答案交织在一起,恰恰构成了对“写作与出版”本质的深层叩问——当自费出书的浪潮模糊了创作的初心与功利的边界,我们更该思考:那些被付梓的文字,究竟是为了抵达人心,还是仅仅为了完成一次自我标榜的仪式?这种追问,本身便充满了值得咀嚼的意味。
原载2011年3月18日 《工人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