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卡上交儿媳,她每天拿20,让做4菜1汤,次日我补了卡,报了旅行团

发布时间:2025-08-08 22:26  浏览量:1

那张退休卡,交出去的时候,手心是温热的。

卡片的四个角已经被岁月磨得圆润,像一块被溪水冲刷了很久的鹅卵石。卡面上我的名字和一串数字,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

我把它递给儿媳林悦的时候,她正敷着一张绿色的面膜,只露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两颗玻璃珠。

“妈,您这是干什么?”她伸手接过去,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我笑了笑,把手在她看不见的围裙上擦了擦。围裙上还残留着中午炒西红柿鸡蛋时溅上的油点子,闻起来有股淡淡的、属于厨房的烟火气。

“你们年轻人工作忙,花销大,我这老婆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张卡里是我跟老张攒了一辈子的钱,不多,但每个月退休金都会按时打进来。以后,家里的开销,就从这里面出吧。”

我说得很慢,像是在念一篇早已烂熟于心的稿子。

其实,这些话,我在心里已经演练过许多遍了。

自从老张走了以后,那栋一百多平米的老房子就显得空旷得吓人。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呜呜地响,像有人在叹气。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老张的黑白照片,一看就是一下午。照片上的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好像在说:“老婆子,一个人也要好好过。”

可怎么好好过呢?

儿子张伟不放心,三天两头打电话,最后和林悦商量,干脆把我接过来一起住。

他们的房子是新买的,一百四十平,装修得像杂志里的样板间。地板光洁如镜,能照出人影。墙壁是纯白色的,一尘不染。家具线条简洁,带着一种冷淡的金属光泽。

我搬进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着我和老张的几件旧衣服,还有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相册。

我有些局促,像一个误入了别人画框的陌生人。

林悦对我很好,给我买了新拖鞋,新睡衣,都是柔软舒适的料子。她会挽着我的胳膊,甜甜地叫“妈”,说:“您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我知道她是好意。可这里闻不到我熟悉的、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也听不到楼下老邻居们拉家常的嘈杂声。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柠檬味的香薰,干净,却也陌生。

我总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我学不会用他们那个复杂的智能电视,也搞不懂扫地机器人为什么总爱跟我的拖鞋过不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我做了几十年的事——做饭。

张伟和林悦工作忙,总是在外面吃,或者点外卖。我说外卖油大,不健康。于是,买菜做饭的活,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喜欢逛菜市场,喜欢那里的喧嚣和生机。红的番茄,绿的黄瓜,带着泥土芬芳的胡萝卜,活蹦乱跳的河虾。我喜欢为了一毛钱跟摊主磨上半天嘴皮子,然后心满意足地拎着一大袋战利品回家。

老张在世时,总夸我有一双巧手,能把最普通的食材,变成一桌子活色生香的美味。他最爱我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每次我做这道菜,他都能就着吃下三大碗米饭。

现在,我想把这份家的味道,也带给儿子和儿媳。

所以,交出退休卡,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觉得,这是一种姿态,一种融入这个新家的姿态。我把我的全部都交出来,毫无保留,就像母亲对待孩子那样。

林悦捏着那张卡,面膜下的嘴角似乎弯了弯。

“妈,这怎么好意思呢?您的钱,您自己留着花就行。”话是这么说,但她的手指却把卡片捏得很紧。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上面涂着精致的指甲油,凉凉的,滑滑的。“以后买菜钱,你就每天给我。我也不懂什么手机支付,还是用现金习惯。”

“行,妈。”林悦爽快地答应了,“那以后就辛苦您了。”

她把卡收进了她的钱包里,一个款式新颖的皮夹,拉链一拉,我的那张旧卡片就消失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卡片和崭新的钞票之间。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轻轻地掏空了一小块。

但很快,我又把它填满了。我想象着以后每天为他们准备可口饭菜的场景,想象着他们吃着我做的饭,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一早,我六点钟就醒了。

天还没亮透,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换上出门的衣服。

客厅里静悄悄的。林悦和张伟的房门紧闭着,想必还在睡梦中。

我坐在沙发上,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虫子,啃噬着寂静。

直到七点半,林悦的房门才“咔哒”一声打开。

她打着哈欠走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

“妈,您起这么早?”

“习惯了。”我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那个……林悦,今天的买菜钱……”

“哦,对。”她像是才想起来,转身回房,很快又出来了。

她递给我一张纸币。

我接过来,低头一看,愣住了。

那是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崭新,平整,上面印着伟人的头像。

二十块?

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抬起头,看着林悦,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她已经转身走向了洗手间,一边走一边说:“妈,今天辛苦您了,做个四菜一汤吧。张伟最近加班,得补补。”

四菜一汤。

这四个字,像四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二十元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清晰可见。

我忽然觉得,手里的这张钱,有点烫手。

是我听错了?还是她拿错了?

我走到洗手间门口,林悦正在刷牙,嘴里满是白色的泡沫。

“林悦,”我迟疑地开口,“是不是……拿错了?这二十块钱……”

她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漱了口,吐掉泡沫,才说:“没错啊,妈,就是二十。”

“二十块……要做四个菜,一个汤?”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对啊。”林悦用毛巾擦了擦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随口说道,“妈,您不是最会精打细算了吗?以前我听张伟说,您跟爸一个月生活费也就一千多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她转过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很甜美,也很陌生。

“妈,我相信您肯定没问题的。我们公司楼下的快餐,一份都要十五块呢,还没什么好菜。您做的肯定比那个好。”

说完,她就进了房间,开始换衣服,准备上班。

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手里捏着那张二十块钱,感觉它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又像一块沉甸甸的铁。

我跟老张一个月一千多块生活费,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物价,跟现在能比吗?

那时候,猪肉才几块钱一斤,青菜几毛钱一把。二十块钱,足够我拎回满满一篮子菜,有鱼有肉,还有富余。

可现在呢?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告诉她现在物价飞涨,二十块钱连块像样的五花肉都买不到?还是该质问她,我的退休卡里每个月有五千多的退休金,为什么只给我二十块钱买菜?

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或许,她是真的不懂。她从小生活优渥,没逛过菜市场,不知道柴米油盐的艰难。她可能觉得,二十块钱,已经很多了。

又或许,她是想考验我。考验我这个婆婆,是不是真的像儿子说的那样,勤俭持家,心灵手巧。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张二十块钱仔细地叠好,放进了口袋里。

好吧,我想。

不就是二十块钱,做一顿四菜一汤吗?

我做了几十年的饭,难道还能被这点小事难住?

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用这二十块钱,做出让他们交口称赞的饭菜来。

这像一场战争,一场我一个人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而我的武器,只有这二十块钱,和几十年的主妇经验。

我拎着一个蓝色的布袋子出了门。

这个布袋子,还是当年单位发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如今颜色已经有些褪了,但布料依然结实。

小区的菜市场就在楼下,很方便。但我没有去。

我知道,那里的菜新鲜,但价格也“新鲜”。

我坐上了一辆公交车,投了一块钱硬币。车身摇摇晃晃,像一个疲惫的老人。我坐到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

高楼大厦,玻璃幕墙,闪烁的霓虹灯广告牌。这是一个繁华又陌生的城市。

我在一个叫“红旗农贸市场”的地方下了车。

这里离市区很远,是这座城市最大的批发市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鱼的腥气,蔬菜的土气,还有家禽粪便的臭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有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地面是湿漉漉的,到处是烂菜叶和污水。我小心地踮着脚,走在拥挤的人群里。

耳边是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像一首嘈杂的交响乐。

我很久没来过这里了。老张在的时候,我们偶尔会开车来,一次买足一个星期的菜。他负责开车和拎东西,我负责挑选和砍价。我们配合默契,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口袋里的钱。

二十块钱,要做出四菜一汤。

我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首先,得有荤菜。无肉不欢,这是张伟从小养成的习惯。

我走到猪肉摊前,案板上摆着大块大块的猪肉,红白相间。

“老板,五花肉怎么卖?”

“二十八一斤。”老板头也不抬地回答,手里的刀上下翻飞。

二十八。

我的心沉了一下。这意味着,我连一斤肉都买不起。

我犹豫了一下,指着旁边一小堆碎肉和骨头问:“那……那些肉末和筒子骨呢?怎么卖?”

老板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不耐烦。“肉末十块一斤,筒子骨五块一斤。”

我心里迅速算了一笔账。

“给我来半斤肉末,再来一根筒子骨。”

“好嘞。”

称好,付了七块五。二十块钱,瞬间就去掉了三分之一还多。

接下来是蔬菜。

我没有去那些光鲜亮丽的摊位,而是专门找那些摆在角落里,菜叶有些发蔫的摊子。

我知道,这些菜品相不好,但价格便宜。

我花一块钱,买了一大把带着黄叶的青菜。花两块钱,买了一根表皮有些皱巴的冬瓜。又花三块钱,买了一袋子卖相不佳的番茄,有的甚至已经有些软了。

最后,我走到了豆腐摊。

“老板,来一块老豆腐。”

“两块五。”

付了钱,我的口袋里只剩下四块钱了。

四菜一汤的雏形,在我脑子里慢慢清晰起来。

筒子骨炖冬瓜汤。

肉末炒青菜。

番茄炒鸡蛋。

还有一个菜呢?

我看着手里剩下的四块钱,犯了难。

四块钱,还能买什么?

我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卖豆芽的摊子上。

绿豆芽,一块五一斤。

我眼睛一亮。

“老板,来两块钱的绿豆芽。”

还剩两块钱。这两块钱,我买了一小块生姜和几根小葱。这是做菜必不可少的调味品。

拎着沉甸甸的布袋子往回走的时候,我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布袋子勒得我手心发红。

但我的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虽然狼狈,但终究是完成了任务。

回到家,张伟和林悦已经上班去了。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冰箱在嗡嗡作响。

我把菜摊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开始一样一样地处理。

筒子骨要先焯水,撇去浮沫,再放进砂锅里,加上姜片,小火慢炖。这是汤。

冬瓜去皮去瓤,切成薄片,等着骨头汤炖出味道再放进去。

青菜要把黄叶子摘掉,一根一根洗干净。

番茄要用开水烫一下,剥去外皮,切成小块。

肉末里要加上一点点盐,一点点生抽,一点点料酒,搅拌均匀。

我没有鸡蛋。二十块钱的预算,实在买不起鸡蛋了。

我想了想,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小碗,倒了一点面粉,加水调成糊状。

待会儿,就把这面糊当成鸡蛋,和番茄一起炒。老张以前开玩笑,管这叫“赛鸡蛋”。味道虽然比不上真的,但也能以假乱真。

最后一个菜是清炒豆芽。

四个菜,一个汤。

我看着流理台上准备好的一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上午,我都在厨房里忙碌。

切菜的声音,炒菜的声音,油烟机轰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冷清的房子,终于有了一点烟火气。

我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下午五点半,我把所有的菜都端上了桌。

筒子骨冬瓜汤,奶白色的汤汁上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散发着浓郁的骨头香气。

肉末炒青菜,青菜碧绿,肉末点缀其间。

番茄“炒鸡蛋”,红黄相间,看起来也像模像样。

清炒豆芽,爽脆可口。

四菜一汤,整整齐齐地摆在餐桌上。

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每一样,都耗费了我的心血。

我解下围裙,坐在餐桌旁,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回家。

六点整,门锁转动,张伟和林悦回来了。

“好香啊!”张伟一进门就嚷嚷起来,“妈,您做什么好吃的了?”

他换了鞋,径直走到餐厅,看到一桌子的菜,眼睛都亮了。

“哇,妈,您太厉害了!四菜一汤,这么丰盛!”

林悦也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没说话,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我有些紧张,像一个等待老师评判成绩的学生。

“快,洗手吃饭吧。”我说。

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旁。

张伟夹了一筷子肉末青菜,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点头:“嗯,好吃!就是这个味儿!”

他又喝了一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家里的汤好喝。妈,您的手艺真是一点都没退步。”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我看向林悦。

她吃得很斯文,每一口都细嚼慢咽。

她先是尝了一口豆芽,然后是青菜,最后,她的筷子伸向了那盘番茄“炒鸡蛋”。

她夹起一小块“鸡蛋”,放进嘴里。

然后,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皱了皱眉,把嘴里的东西,用纸巾包着,吐了出来。

“妈,”她抬起头,看着我,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我的心上,“这个鸡蛋……是不是坏了?味道怎么怪怪的。”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张伟也愣住了,他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也皱起了眉:“是有点怪。妈,这鸡蛋您在哪儿买的?”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我该怎么解释?

告诉他们,这不是鸡蛋,这是面糊?

告诉他们,我只有二十块钱,买不起鸡蛋?

那样的话,岂不是在指责林悦?岂不是会让张伟夹在中间为难?

我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轻声说:“可能……是鸡蛋不太新鲜了。下次我注意。”

“嗯。”林悦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她放下了筷子,说:“我没什么胃口,你们吃吧。”

说完,她就起身回了房间。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张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悦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妈,您别往心里去。林悦她……她就是工作压力大,没什么胃(胃口)。”

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说:“妈,您也吃。”

我哪里还吃得下。

那顿饭,我食不知味。

嘴里嚼着的,仿佛不是米饭,而是一粒粒沙子,硌得我喉咙生疼。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房间,隐隐传来张伟和林悦的说话声。

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我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但“鸡蛋”、“二十块”、“妈”这几个词,还是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

我以为,我用我的智慧和辛劳,打赢了这场二十块钱的战争。

可结果,我却输得一败涂地。

我输掉的,不仅仅是一盘菜,还有我的尊严。

接下来的几天,林悦每天早上依旧会给我二十块钱。

不多不少,正好一张崭新的二十元。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客气而疏离的。

我默默地接过钱,默默地去那个遥远的批发市场,想方设法地用这二十块钱,变出一桌子的四菜一汤。

我学会了更多的“技巧”。

我知道了哪家的豆腐渣可以免费要,回来加上一点肉末和葱花,可以做成一道“珍珠丸子”。

我知道了鱼摊上刮下来的鱼鳞,洗干净了,用油炸得酥脆,撒上椒盐,也是一道下酒的好菜。

我还学会了用最便宜的鸡架子,熬出一锅鲜美的鸡汤。

我的厨艺,在这样极限的条件下,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突飞猛进。

每一天,餐桌上依然是四菜一汤。

有时候,甚至看起来比以前还要丰盛。

张伟每天都吃得赞不绝口。他是个粗线条的男人,只要有得吃,只要味道还不错,他就不会去深究这些菜是用什么做的。

而林悦,吃得越来越少。

她总是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说“我饱了”。

她不再评价我的菜,无论是好是坏。

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彼此都能看见,却无法触摸,也无法交流。

那种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我难受。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想起老张。

想起他以前总是把最大的那块排骨夹到我碗里,说:“老婆子,你多吃点,看你瘦的。”

想起他会在我做饭的时候,从背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说:“真香啊,我的神厨老婆。”

想起我们一起逛菜市场,他总是抢着拎最重的东西,把我的手牵得紧紧的。

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浸湿了枕头。

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只是一个拿着二十块钱薪水的、高级的保姆。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星期后的下午。

那天,我照例从批发市场回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在小区楼下,我碰到了住在对门的李姐。

李姐比我小几岁,也是一个人过。但她活得比我潇洒多了。

她刚从老年大学回来,穿着一身鲜艳的太极服,满面红光。

“哟,王姐,买菜回来啦?”她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我勉强笑了笑。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布袋子上,那里面装着我今天的“战利品”——一把蔫了吧唧的芹菜,几块鸡骨架,还有一袋子快要烂掉的苹果。

李姐的眉头皱了皱,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拉着我的手,说:“王姐,走,去我那儿坐坐。我刚学了新的茶艺,泡给你尝尝。”

我盛情难却,跟着她进了家门。

李姐的家,和我那空荡得像仓库一样的老房子完全不同。

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绿意盎然。客厅的墙上,挂着她自己画的山水画。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和花香。

她熟练地洗茶、泡茶,把一杯澄黄的茶汤递到我面前。

“尝尝,今年的新茶。”

我抿了一口,一股清香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好茶。”我由衷地赞叹。

李姐笑了,说:“喜欢就好。这还是我上个月去杭州旅游时,从一个老茶农那里买的呢。”

“旅游?”我有些惊讶。

“是啊。”李姐一脸的理所当然,“我每年都要出去走走。去年去了西藏,今年去了杭州,下个月,我打算跟团去云南看看。”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递给我。

“你看,这是我在布达拉宫拍的。”

照片上,她穿着藏族的服饰,站在蓝天白云下,笑得灿烂无比。

我又翻了几页,看到了她在西湖边的留影,在雪山下的合照。每一张照片上的她,都神采飞扬,充满了活力。

我看着照片里的她,再看看镜子里自己那张憔悴的、写满疲惫的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一个人出去,你儿子放心吗?”我忍不住问。

李姐哈哈大笑起来:“他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身体好着呢,比他们年轻人还能折腾。再说了,孩子有孩子的生活,我们也有我们的。总不能一辈子都围着他们转吧?”

她顿了顿,看着我,认真地说:“王姐,我们这个年纪,辛劳了一辈子,也该为自己活一活了。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攒着,留给他们,他们也未必念你的好。还不如花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开心开心。”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我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

是啊。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

我为什么要为了那可怜的二十块钱,卑微到尘埃里?

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价值?

老张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老婆子,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过,为自己活。”

我一直以为,为儿子一家操持家务,就是“好好过”。

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

真正的“好好过”,是让自己开心,让自己舒坦,让自己活得有尊严。

从李姐家出来的时候,我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心里,也前所未有的明亮。

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可能会让儿子和儿媳都很意外,但却能让我自己重获新生的决定。

那天晚上,我做了最后一顿“二十元”的晚餐。

依然是四菜一汤。

但我没有再费尽心思地去“创造”。

我用筒子骨炖了萝卜汤。

炒了一盘青菜。

蒸了一碗肉末。

最后,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块豆腐,做了个小葱拌豆腐。

清清爽爽,简简单单。

吃饭的时候,张伟依然吃得很香。

林悦却破天荒地,多吃了半碗饭。

她甚至还喝了一碗汤。

吃完饭,她看着我,说:“妈,今天的菜,挺好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她吃出来的,不是味道,而是那份不加掩饰的、坦然的简单。

晚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睡下。

我找出那本旧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看。

里面有我年轻时的照片,扎着两条麻花辫,笑得无忧无虑。

有我和老张的结婚照,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我穿着红色的连衣裙,两个人都显得有些拘谨。

有张伟小时候的照片,穿着开裆裤,在院子里追着一只大公鸡跑。

一幕幕,一桩桩,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掠过。

我的一生,好像都在为别人而活。

为父母,为丈夫,为儿子。

现在,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我,或者有了自己的生活。

我,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第二天早上,林悦照例把一张二十元的钞票放在了餐桌上。

我没有去拿。

我对她说:“林悦,今天我不买菜了。”

她愣了一下,看着我。

“妈,您不舒服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我今天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我没有过多解释,换了鞋,就出了门。

我去了银行。

排队,填单,办理挂失。

当银行柜员把一张崭新的银行卡递到我手里时,我的心,跳得很快。

这张卡,和前几天林悦收走的那张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

这一张,代表着自由和新生。

从银行出来,我直接去了街对面的一家旅行社。

门口的广告牌上,写着“七彩云南,风花雪月,双飞七日游”。

我走了进去。

接待我的是一个很热情的小姑娘。

她给我倒了水,拿出一大堆宣传册。

“阿姨,您想去哪里看看?”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云南的宣传册上。

上面有苍山洱海,有玉龙雪山,有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

我想起了李姐相册里那灿烂的笑容。

我想起了老张曾经的许诺。他说,等我们退休了,就带我去大理,看那里的风花雪月。

可是,他食言了。

现在,我要自己去完成这个约定。

“就这个吧。”我指着那张宣传册,对小姑娘说。

“好的,阿姨。这个团最近有活动,价格很优惠,一个人只要三千八百八。”

三千八百八。

这笔钱,相当于一百九十四天的买菜钱。

我没有丝毫犹豫。

“给我报一个名。”

我拿出那张刚刚补办的银行卡,递了过去。

刷卡,签字。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当我拿着盖了章的合同和机票信息走出旅行社时,阳光正好照在我的脸上。

暖洋洋的。

我眯起眼睛,看着天空中飘过的云。

我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朵云,轻飘飘的,自由自在。

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了。

张伟和林悦还没回来。

我走进厨房,看着那个我待了无数个小时的地方。

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林悦早上留下的二十元钱,平平整整地放在了餐桌上。

在钱的旁边,我留下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我出去旅游了,照顾好自己。”

我没有带很多行李。

只有一个小小的拉杆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那本旧相册,还有老张的那张黑白照片。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航班信息。

我像一个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座让我感到窒息的房子。

坐在飞往昆明的飞机上,看着窗外棉花糖一样的云层,我的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没有忐忑,没有不安。

只有一种挣脱了束缚的轻松。

飞机落地后,我才打开了手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张伟打来的。

还有十几条微信消息。

“妈,您去哪儿了?”

“妈,您怎么不接电话?”

“妈,您看到桌上的钱和字条了,您去旅游了?去哪儿了?跟谁一起去的?”

“妈,您快回个电话,我们很担心您!”

我看着那些充满了焦急的文字,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回了一条信息过去:“我很好,勿念。在云南。”

很快,张伟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妈!”电话那头,张伟的声音听起来快要急哭了,“您怎么回事啊?怎么说走就走了?您一个人在外面,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我不是一个人。”我平静地说,“我跟团来的。”

“跟团?什么团?正规吗?您别被人骗了!”

“是正规的旅行社,合同都签了。”我顿了顿,说,“张伟,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到了林悦的声音,她好像把电话抢了过去。

“妈,对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近乎卑微的语气跟我说话。

“妈,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不该那样对您。您快回来吧,好不好?您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跟我说,我给您钱,我给您很多钱。”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我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的样子。一定是摘下了那副客气而冷漠的面具,露出了一个普通儿媳该有的慌张和无措。

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

但,我回不去了。

至少现在,我不想回去。

“林悦,”我缓缓开口,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不是因为钱。”

“我知道,我知道。”她急切地说,“是我的态度不好,我不懂事,我没把您当成一家人。妈,我跟您道歉。您回来,我给您赔罪。”

“不。”我打断了她,“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说完这句话,我挂断了电话。

我关掉了手机,把它扔进了背包的最深处。

导游正在前面挥着小旗子,招呼我们上大巴车。

我深吸了一口昆明微凉而湿润的空气,跟上了队伍。

我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云南,比我想象中还要美。

大理的古城,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店铺挂着蓝色的扎染布,在风中轻轻飘荡。

洱海的水,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们坐着船在海上漂,海风吹起我的头发,我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几岁。

丽江的夜晚,灯火辉煌,酒吧里传来民谣歌手低沉的吟唱。我没有进去,只是和同团的几个老姐妹,坐在河边的石阶上,听着歌,聊着天。

我们聊各自的子女,聊过去的岁月,也聊未来的打算。

原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原来,像我一样,感到困惑和迷茫的,不止我一个。

有一个来自上海的阿姨,退休前是中学老师。她说,她女儿为了让她帮忙带外孙,许诺给她买一套市中心的房子。可她来了之后,女儿女婿每天早出晚归,她成了24小时的全职保姆,连跟老朋友见个面的时间都没有。

还有一个来自北京的大叔,退休前是国企干部。他说,他儿子做生意赔了钱,把他一辈子的积蓄都拿去填了窟窿,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他这次出来,是想散散心,不然感觉自己快要憋出病了。

我们互相倾诉,也互相安慰。

在旅途中,我认识了很多人,听了很多故事。

我发现,世界很大,生活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不是只有围着锅台和家庭转,才叫人生。

在香格里拉,我们去了普达措国家公园。

那里的天,蓝得像水洗过一样,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草甸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牛羊在悠闲地吃草,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站在栈道上,看着远处的雪山,心里一片空明。

我拿出老张的照片,对着照片里的他,轻声说:“老张,你看,这里多美啊。你以前总说要带我来,现在,我替你来了。”

风吹过,照片的一角微微卷起,像是在回应我。

我笑了。

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那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一种释然。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爱,不是捆绑,不是牺牲,而是让对方成为更好的自己。

老张希望我好好过。

而我,现在才刚刚开始,学着怎么好好过。

旅程的最后一天,我们是在西双版纳度过的。

我穿上了当地的傣族服装,和大家一起,参加了泼水节的狂欢。

冰凉的水,兜头盖脸地泼过来。

我一开始还有些躲闪,后来,索性放开了。

我笑着,尖叫着,把一盆又一盆代表着祝福的水,泼向身边的人,也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疲惫,都仿佛被这清凉的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的心里,只剩下纯粹的、简单的快乐。

晚上,旅行社安排了散伙饭。

大家举杯,互道珍重。

有人提议,互相留下联系方式,以后常联系。

我婉拒了。

萍水相逢,已经足够美好。

我不想让这份旅途中的情谊,被日后生活的琐碎所消磨。

吃完饭,我一个人回了酒店。

我打开了尘封了几天的手机。

电量已经耗尽,屏幕一片漆黑。

我充上电,开机。

依然是无数个未接来电和信息。

张伟和林悦,几乎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

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后来的恳求,再到最后的平静。

最新的一条信息,是林悦今天下午发的。

她说:“妈,我们给您报了一个本地的老年大学书法班,下周开学。您要是喜欢,就去上上课。要是不喜欢,我们再给您看看别的。家里的饭,我们以后会学着自己做,或者请个钟点工。您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这个家,永远是您的家。”

最后,她发来一张照片。

是张伟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学做菜的照片。他穿着我的那件印着油点的围裙,脸上沾着面粉,样子有些滑稽,但眼神却很认真。

看着那张照片,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我知道,他们长大了。

他们终于明白,一个家,需要的不是一个保姆,而是一个懂得如何去爱,也值得被爱的母亲。

我没有立刻回复他们。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热带的晚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和植物的芬芳,迎面吹来。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和笑声。

我知道,我该回家了。

但回去,不是回到过去。

而是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一段属于我自己的,有尊严,有边界,也有爱的新生活。

我拿起手机,订了一张明天回程的机票。

然后,我给张伟回了一条信息。

“好。明天回来。冰箱里的筒子骨,要小火慢炖两个小时,汤才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