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梵净山听风语
发布时间:2025-08-13 09:31 浏览量:2
时春香
车过铜仁,山势陡然峻拔,葱茏绿意漫卷而来,层云之外暑气消散无踪。囡囡的小脸贴在车窗上,鼻尖压得扁扁的,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朦胧:“妈妈,山里有神仙住的房子吗?”我笑着摇头,心却已被这苍翠欲滴的清凉俘获。此行赴的是黔东的梵净山,一座在武陵山脉怀抱中静卧了亿万年的梵天净土。囡囡忽然仰头问:“山有名字的时候我才出生吗?”我轻抚她汗湿的额发:“它叫‘梵净山’两千多年了,春秋时是楚国的神山。”
晨光微透时,我们已走在亚木沟的山道上。浓荫滤去初生的热力,只余斑驳光影在青石小径跳跃。囡囡蹲下身,指尖小心碰触一片蜷曲的蕨叶:“看呀,它在睡觉呢!”叶尖悬一颗饱满露珠,将她的倒影和整片山林温柔含在里头。岩缝间忽见珙桐花开,白鸽般的苞片在幽谷舒展羽翼;远处林梢掠过一抹金影,护林员悄声道:“黔金丝猴的毛发,是这山赐的袈裟。”林间草木清气混杂泥土微腥,沁入肺腑,呼吸澄澈透明。
溪水引我们深入。流水声起初隐约如丝竹,愈前行愈成琤瑽合鸣。转过密匝匝的水青冈,豁然撞见白练从峭壁飞泻。山风裹挟细密水雾扑面,囡囡咯咯笑着张开手臂:“冰冰的雨!是神仙撒的花瓣吗?”明代万历四十六年《敕赐碑》刻着梵净山“崔巍不减五岳,灵异足播千秋”,眼前亘古奔流的飞瀑如天降素练,洗尽尘嚣。
自亚木沟东行二十里,云舍土家寨的檐角挑开暮色。木楼依山而筑,晒谷场上傩戏正酣,山民戴柳木面具踏鼓而舞,衣袂翻飞间抖落春秋楚巫的残韵。一位靛蓝土布衣的阿婆坐在门槛拣豆,囡囡好奇凑近:“阿婆,豆子会唱歌吗?”阿婆眼角漾开皱纹,递过一把饱满豆粒:“细妹儿,豆子煮在锅里才热闹哩!”她指向田埂劳作的农人,“听嘛,打田的调子比豆子响多喽!”山歌随势而起,惊飞竹梢雀鸟。阿婆又笑:“从前唱《扯谎歌》哄细娃睡,现今抖音后生拍侗歌,千万人点赞哩!”
溯太平河而上,寨沙侗寨的鼓楼矗立暮色中。露台正对金顶,晚霞给蘑菇石镀上鎏金。囡囡扯我衣角,指向深谷盘旋的鸟影:“妈妈,那只鸟认得回家的路吗?”它驮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墨绿山谷。楼下火塘边侗族老人的闲谈浸润山泉般的古意:“老辈人讲,这山是菩萨歇脚的地方,一歇歇成永恒。”传说暗合梵净山佛缘,万历四十六年此处敕封弥勒道场,红云金顶的释迦、弥勒双殿,正是“梵天净土”的具象。那份笃定沉静,与郭子章《黔记》所载“黔中胜概,首推梵净”的赞叹呼应。
翌晨登金顶,石阶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行至“万卷书崖”,页岩层叠如天书摊展。囡囡仰头惊叹:“山也会写字呀!”山风翻动无形书页,送来清冽松香。攀越岩阶,蘑菇石孤悬云海,恰似弥勒殿前一炷香。立于峰顶极目,云海在千山万壑间舒卷奔涌。黔山不似江南丘陵的秀媚,自有浑厚气度,如田雯《黔书》所赞:“黔于天下,独为险绝奥衍之区”。
下山时,护林员将一枚暗红黔金丝猴徽章放进囡囡掌心:“女娃记住,这山是冰川期孑遗植物的诺亚方舟。”回望苍茫山影,恍然懂得山民深意:梵净山何止菩萨歇脚处,更是大地庄严的坐席。千百年间,云雾滋养青苔密林,溪涧哺育村寨歌谣,幼童指尖一滴露珠,都沉淀山川慈悲。此间清凉,原是大地最温柔的吐纳。
车行渐远,囡囡在后座哼着不成调的山歌。窗外绿意汹涌,无声应和。这趟山行如一枚青翠书签,夹进我们生命的某页。当尘世喧嚣蒸腾热浪时,黔东孤峰翠谷间,永远有一席沁凉之地,为倦客虚位以待,纵使精雕的梯田终将让位机器轰鸣,而山风翻动亿万年岩页的簌簌声,恒久如初。
作者简介:
时春香,女,1975年生,江苏南京人,自由职业者,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于《团结报》《海口日报》等报刊。
《巴蜀文学》出品
主编:笔墨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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