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伺候临终丈夫,可他却念着大嫂名字,这次宋锦书成全他们(完)

发布时间:2025-08-13 16:28  浏览量:1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宋锦书竟重生了。

那日,她守在临终丈夫榻前,尽心伺候,端茶递水,眼神里满是关切与不舍。

可那垂危之人,气息微弱,竟在弥留之际,喃喃叨念着大嫂的名字:“知燕……若是有来世,我绝不负你……”

那一刻,宋锦书只觉如遭雷击,老泪纵横,顺着脸颊簌簌而下。

原来,这么多年,她不过是个笑话。

重生一世,她心如死灰,暗暗发誓,这一回,她愿拂袖而去,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

“小姐,小姐!小侯爷挂帅回京啦!”

女婢秋荷满脸喜色,一路高喊着,风风火火地跑进扶苏阁。

宋锦书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发呆,恍惚间从那旧日噩梦中回神。

她缓缓起身,披上一件碎花袄儿,深吸一口气,似是要将心中那股郁气都吐出来。

“小姐,您怎么这般淡定呀?”秋荷歪着头,一脸不解。

宋锦书与丈夫江欲行,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成亲后,她恪守妇道,相夫教子,一辈子都没深究过,江欲行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可重生之后,她想通了。

她目光坚定,语气淡然道:“秋荷,我要与他和离,成全他和今生挚爱。”

秋荷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小姐,您莫不是糊涂了?这好端端的,为何要和离呀?”

宋锦书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言,“走吧,去布菜。”

她语气淡然,半点寻不见夫君出征两年,如今载誉归来的喜悦之情。

秋荷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挠头,嘟囔道:“小姐,不着急吧?小侯爷这番归来,此刻正在长夫人的春草堂呢!”

宋锦书脚步一顿,心中暗自苦笑,他这么急,阔别两载,归来头一个想见的,便是那日思夜念的大嫂。

“无碍的,大嫂嫁进侯府就守了寡,惹人心疼。”宋锦书轻叹一声,继续缓步走出扶苏阁。

此时已是深秋,院前的梧桐叶纷纷扬扬地飘落,似一只只金色的蝴蝶。

她踩着枯叶,一路行至前院。

庭院中的八仙桌上,摆着香坛,香烟袅袅升起。

老侯爷在世时,邑柏侯府便是征战四方的开国功勋,威名远扬。

小侯爷江欲行完美继承了老侯爷的衣钵,素来骁勇善战。

此番他出征收复蛮夷,斩杀敌将二十八人,立下赫赫战功。

按照规矩,侯府要点香接风去晦,一家人再聚一起吃个团圆饭。

宋锦书向来没架子,挽起袖子,跟女婢一起忙碌起来。

她亲自撤下香坛,又摆上一碟碟珍馐美味,前庭月洞门处传来一阵轻呼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弱柳扶风,一个不小心崴了脚,万幸身旁有江欲行及时搀扶。

那女子正是大嫂秦知燕,她自幼身子骨就不好,药不离口,常年守寡,深居在那四方院子里,足不出户。

此次,也是江欲行亲自去请,这才将她请来。

他们二人依偎在一起,秦知燕那过分白皙的脸庞上,悄然爬上了一抹绯色,宛如天边的云霞。

宋锦书心无波澜,垂眸轻轻放下包金的筷子。

“夫人,辛苦了。”

片息后,江欲行到了宋锦书身侧,语气平淡,像是公家的寒暄,没有一丝温情。

宋锦书抬眼,眸子清澈如水,眉眼淡然,“分内之事,应该的。”

前世那个望眼欲穿、喜极而泣的宋锦书,不会再出现了。

江欲行未觉不妥,手里变戏法般,多出一枚翠珠发簪。

“南夷盛产玉,两年来,夫人操持家业任劳任怨,我是个粗人,不会挑,望夫人不嫌弃。”

说着,他便将簪子插进宋锦书乌发之中。

宋锦书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兰花味,那是大嫂屋子里经常用的香氛,心中一阵刺痛。

她再看向一旁温温笑着的大嫂秦知燕,只见她的仙螺髻之上,赫然也插着一只翠玉朱钗。

只不过,秦知燕的簪子,玉比她的还要大,茵绿莹润,乃不可多得的料子。

前世她竟从未注意过这些琐事。

而今看来,江欲行的偏心,竟如此明显,对秦知燕的爱意,点点滴滴,皆有迹可循。

宋锦书强忍着心中的酸涩,道了谢,转身又去接婢女送来的饭菜,事无巨细地摆放着。

“夫人,这团圆饭也是有讲究的,长辈坐主位,自然好菜要放跟前,也不能薄待了来客,站着夹菜可不像话。”宋锦书一边摆放,一边轻声对身旁的婢女说道。

天色将晚,旁系叔伯都陆续到了场。

老夫人落座上首,宋锦书和江欲行坐在一起,旁侧便是大嫂秦知燕。

“此次小侯爷于南夷那一战,当真是威风凛凛,又为侯府挣足了脸面呐!”一人满脸喜色,拱手说道,“依我看呐,朝廷的封赏,怕是没几日就要热热闹闹地送到咱府上来了。”

另一人忙附和道:“正是正是,如此天大的喜事,今儿个咱们可要不醉不休,方能尽兴呐!”

八仙桌之上,众人围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回荡在厅堂之中。

宋锦书端坐在一旁,只是浅酌了几口酒,并未贪杯。

反倒是那秦知燕,被偏房的婶子连番劝酒,一杯接着一杯,似有灌醉她之势。

那婶子端着酒杯,拉着秦知燕的手,满脸惋惜地说道:“唉,你呀,原本可是许配给小侯爷的,就因老祖宗定下的那规矩,说什么长子不娶,次子不可成家,这才让你嫁给了长公子。哪晓得这天意弄人哟,那长子竟如此无福,剿匪的时候白白送了性命,可怜你这如花似玉的人儿呐。”

秦知燕神色黯然,手边特意搁置着一个空位,那是为亡夫所留,以寄哀思。

婶子这番话一出口,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众人都沉默不语,只听得见轻微的呼吸声。

江欲行见状,修长玉白的手蓦地探出,一把夺过了秦知燕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嘭”的一声,将杯子重重地杵在桌案之上,冷冷说道:“婶子莫要再提这些伤心事了。”

宋锦书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那杯沿,只见上面还残留着秦知燕那绛红色的胭脂印,似一朵凋零的花,透着几分凄凉。

她默不作声,只是低头往嘴里扒着饭,心中暗自思量:“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层渊源,难怪……”

家宴终于结束,宋锦书送走了叔伯们,又忙着收拾桌上的残局。

待一切收拾妥当,她抬眼望去,只见月影稀疏,星子点点,一男子身着束口的藏蓝锦衣,静静地站在院门前,身姿挺拔如松,不知已等了她多久。

宋锦书神色淡淡的,无喜无悲,缓步走上前去,轻声问道:“相公怎的在此等候?”

江欲行微微皱眉,关切地问道:“夫人可是有何不快?莫不是他们方才多嘴,惹得夫人不悦了?”

不等江欲行说完,宋锦书牵了牵唇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打断他道:“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大嫂今日饮醉,想必是身体有些吃不消,我有些担忧罢了。”

后半场家宴,江欲行挡下了秦知燕所有的酒,这会儿,他身上还散发着浓重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有些刺鼻。

二人沿着石板路缓缓往前走,往昔若是能和江欲行这般闲庭信步,宋锦书定会像个孩童般,脚步轻快,一步一跳,欢声笑语不断。

可今夜,月色如水,洒在身上凉凉的,她却极其安静,一路上,只能听到二人清浅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回到扶苏阁,秋荷掌了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屋内。

宋锦书迈进门槛时,脚步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道:“今夜还是分房睡吧。”

新婚后,他们还未曾同过房,没几日,江欲行便领军出征去了。

如今成了亲,他还为秦知燕守身如玉,也真算是个痴情种了。

话音方落,江欲行眉头紧皱,突然伸手扼住了她的手腕,急切地说道:“还说没生气?我跟大嫂的婚事作罢,并非全是门规所致,这其中还有诸多缘由……”

宋锦书却不想知道这些缘由,也不想听他解释。

她只想离开侯府,离开他,顺便做一次成人之美的月老,成全他与秦知燕。

于是,她淡淡说道:“相公觉浅,我睡觉向来不老实,怕扰了相公休息。你舟车劳顿,一路辛苦,自己歇着,也能安稳些。”

说罢,宋锦书不显山不露水,轻轻抽身进了偏房,还不忘福身行礼,一举一动,端庄得体,堪能写进女经里,供人学习如何做高门儿媳。

可这样的宋锦书,却让江欲行感到无比陌生,仿佛眼前之人,并非他熟悉的那个妻子。

回到偏房,宋锦书唤来秋荷,轻声吩咐道:“秋荷,伺候我上笔墨纸砚。”

秋荷应了一声,很快便将笔墨纸砚摆好。

宋锦书执着狼毫笔,蘸取浓墨,神色凝重,娟秀的字体一丝不苟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和离书,邑柏候江欲行亲启。”

当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作响,似老天在宣泄着无尽的怒火。

次日,宋锦书转醒,洗漱打扮好,静静地坐在铜镜前。

镜子里的人儿粉面桃腮,正值芳华年纪,肌肤似那剥壳的荔枝,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皱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秋荷站在她身后,细心地梳着她如瀑的长发,从头到尾,动作轻柔,嘴里还念叨着:“昨夜春草堂那边淹了,要说这家中没个男子主事,还真是隐患颇多呐。亏得是在侯府,若是换作寻常百姓家中,梦中丧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宋锦书眸光一怔,急忙问道:“大嫂没事吧?”

秋荷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说道:“没呢,天还没亮,小侯爷就带着人去疏通排水渠了,忙得连早膳都没顾得上用呢。”

秋荷说得无心,宋锦书听着,却低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心中五味杂陈。

但这仅仅是一瞬而已,很快,她便恢复了平静,神色如常。

待秋荷手法轻柔地为她挽好发髻,宋锦书神色平静如水,轻声道:“大嫂如今有难,我自当去探望一番才是。”

春草堂与她所居的扶苏阁,距离倒也算不得远。

可这两处庭院,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昨夜那彻夜的雨水,漫过院子后,连那野草都挂满了泥沙,显得狼狈不堪。

宋锦书抬眼望去,一眼便看到了江欲行。

只见他袖子高高挽到了胳膊肘处,手中扬起一把锄头,正大汗淋漓地奋力挖着沟渠。

下人们也都在一旁跟着忙活,有的地方被顽石堵住,水流不畅。

江欲行竟毫不犹豫地弯下腰,徒手将那石头从沟渠里掏出来,随意扔在一旁。

宋锦书心中暗自思忖,他往日里可是最爱干净之人,指甲缝里从不见一丝污浊的。

如今为了给心爱的女子献殷勤,她的相公,恐怕比上阵杀敌还要拼尽全力吧?

“弟妹,你怎的来了?”秦知燕在房门口敏锐地捕捉到了宋锦书的身影,赶忙迈着小碎步近前,亲昵地拉起她的手,关切道:“这一场雨下来,天气又凉了些,快进屋暖和暖和,莫要着了凉。”

秦知燕身披着一件狐裘大氅,那狐毛雪白柔软,系带上绣着精致的鸳鸯图。

宋锦书瞧着,心中微微一颤,这可是新婚之时,她怕江欲行在外受冻,一针一线亲手给他缝制的。

春草堂的屋子里格外素净,除了一些质朴的木质家具,一眼看去,就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秦知燕拉着宋锦书坐在轩台旁,轻咳了几声,用丝绢掩着嘴角,女婢见状,娴熟地送上温水。

她顺了口气,缓了缓,才笑道:“弟妹见笑了,我这副身子实在不争气,光是吃药,就费了府上不少银子,真真是个累赘。”

宋锦书赶忙体贴地安慰道:“嫂子可别这么说,待朝廷封赏之时,我斗胆向陛下讨些珍稀药材,慢慢调养,总能痊愈如初的。”

言罢,宋锦书想起扶苏阁里,江欲行的书架上,堆满了医书。

自家相公行军打仗那是不在话下,没想到学医方面还下足了功夫。

“我一个遗孀,生死无所谓的。”秦知燕轻轻瞥了眼窗外的江欲行,笑着问宋锦书,“这次小侯爷回府就不走了,你啊,得抓紧时间,跟侯爷生下个一儿半女,江家的香火,可就全看你们夫妻俩了。”

宋锦书心不在焉地摩挲着软垫的边儿,轻声说道:“嫂子可不兴这么说自己,至于延续香火,有情有爱生的孩子,那才是家门之幸。”

她心中暗自叹息,上辈子跟江欲行圆房,有了夫妻之实,还是老夫人下药促成的。

若非如此,江欲行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碰她吧?

“我看侯爷对你很是上心,都怪那边陲挑事的蛮夷,否则你们的孩子,都能唤我声婶婶听了。”秦知燕笑起来,明眸善睐,温婉清雅。

她像是种在温室里的玉兰花,在冬日里独具柔弱的美。

宋锦书心中涌起一丝丝嫉妒,可惜她不是秦知燕,也永远取代不了。

“嫂子无事就好,明日祭祖,穿厚实些,当心着凉。”宋锦书不再逗留,起身准备离开。

离开时,她又忍不住看了眼满身是泥的江欲行,只见他从始至终都没发觉宋锦书来过。

入夜里,天还是阴沉沉的,仿佛一块沉重的幕布压在心头。

扶苏阁内,男子沐浴更衣后,不自觉地走到了偏房。

这一天都不见宋锦书人影,他心里怪怪的。

总觉得夫人哪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寝卧的门缝漏出烛光,他伸手推门,竟发现门从里面锁住,推不开。

“夫人?”他试探地唤了声。

可屋中毫无动静,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宋锦书听到推门声,也听到了江欲行喊她,她没应声。

不多时,脚步声就渐渐远了。

她一生和江欲行相敬如宾,若非他临终时,得知他放心不下的是秦知燕,她还傻痴痴地认为,自己嫁对了人。

青年才俊,封狼居胥。

试问哪个姑娘家,能不喜欢这样的郎君?

烛台下,她翻着账目,嘴角微微上扬,自顾自地笑着。

话本之中,向来不乏那些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

然宋锦书与江欲行成婚以来,却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这般炽热的情意。

起初,她只道是江欲行性子清冷淡然,不喜将情爱外露。

可如今,她方才恍然醒悟,只因所娶之人并非他心上之人,要他如何能推心置腹、倾心相待?

自江欲行归家之后,宋锦书便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此次祭祖,诸事繁杂,老夫人年事已高,大嫂又体弱多病,这操持祭祖之事的重担,自然便落在了宋锦书肩上。

江家祖坟位于京郊的云露山。

前几日刚下过雨,这山头处处皆是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深深的泥印。

宋锦书有条不紊地清点着贡品,又忙着分发香蜡纸钱,还亲自上手杀鸡宰羊。

虽说她是个女儿家,可自幼便跟着爹爹走南闯北做买卖,这两年在侯府更是独当一面,行事作风,丝毫不逊于男儿。

她正忙得晕头转向、不可开交之时,不知是谁轻声问了句:“怎么不见小侯爷?”

“大房也不见踪影呢。”另一人附和道。

宋锦书这才猛然惊觉,自上山之后,便未曾瞧见那两人的身影。

“还不快去找!”老夫人端坐在墓碑前的太师椅上,头上裹着嵌着玛瑙的抹额,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杵,那干瘪的老脸,皱巴巴的,好似一颗干瘪的南瓜。

小厮吓得瑟瑟发抖,手指着后山的方向,战战兢兢地说道:“奴才刚瞧见,小侯爷和长夫人往那头去了。”

宋锦书心中暗自思忖,前世亦是这般情形,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记得,前世祭祖临近结束之时,江欲行才带着秦知燕回来,只说是四处走走看看,她向来心地纯善,从未胡乱猜疑过。

“我去寻他们。”宋锦书放下手中未做完的活计,沿着小厮所指的方向,匆匆寻去。

起初,山道上的脚印杂乱无章,可越是往山背处走,那两人亦步亦趋的脚印便愈发清晰起来。

此时正值秋日,满山的秋叶似火一般,红得耀眼。

就在那斑驳的树影之间,宋锦书远远瞧见,秦知燕泪眼模糊,娇弱无力地靠在江欲行的怀里。

而江欲行则静静地抱着她,嘴唇微微翕动,似是在低声说着什么安慰的话语。

宋锦书远远地窥探着这一幕,本以为自己会因此而痛心疾首、悲痛欲绝。

可此刻,秋风轻轻掠过她的发梢,她的心却如这秋风一般,沁凉如水,竟坦然地接受了江欲行不爱自己的事实。

她不曾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转身退走。

可不知怎的,这闲言碎语便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了开来。

“你们说,小侯爷当初和长夫人那可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啊,要不是老夫人错点鸳鸯谱,长夫人又怎会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呢。”一个丫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可不是嘛,要说还是长夫人和侯爷最为登对。这侯夫人不过是出身商贾之家,身份微末,原本这袭位是无望的,谁料想长公子命短,竟让她捡了个大便宜!”另一个丫鬟也跟着附和,语气中满是不屑。

此次来祭祖的人有二三十之多,这几人扎堆在一起,嚼着舌根,闲言碎语不断。

老夫人虽说年事已高,可又不是聋子,当下便声色俱厉地呵斥道:“你们这些贱婢,再敢在背后编排是非,一个个都去领五十大板!”

下人们听了,赶忙住了嘴,可眼神交汇之间,却满是讳莫如深的神色。

宋锦书回到祖坟前时,江欲行正带着哭红眼的秦知燕回来。

甭管是为了维护侯府的颜面,还是为了替宋锦书做主,老夫人都必须问个明白:“你们二人擅自离去,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成何体统,像什么话!”

江欲行面对老夫人的怒火,却依旧坦然自若,神色平静地说道:“母亲,大嫂是念及兄长,悲从中来,又怕惹得大家笑话,儿这才带大嫂出去透透风,舒缓一下心情。”

这借口,若是放在以前,宋锦书定会深信不疑。

可眼下,她早已心如止水,对此毫不在意。

不等老夫人震怒发火,宋锦书便通情达理地开了口:“母亲,我们都懂的,大伙儿莫要再触及大嫂的伤心事了。”

说罢,她走上前去,心疼地拉着秦知燕的手,带着她离开,那模样,当真是明事理、顾全大局。

他们又能有什么错呢?

不过是两情相悦,却被这命运无情捉弄罢了。

宋锦书和秦知燕率先下山,将侯府之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秦知燕眼眶又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回到邑柏侯府后,宋锦书又忙着着手处理祭祖之后的诸多善后事宜,忙得腰酸背痛。

她坐在厅堂的黄梨木椅子上,本打算稍稍小憩一会儿,谁晓得稍稍闭上眼,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恍惚之间,她只觉有人往她身上披了件什么,那触感轻柔温暖。

紧接着,耳鬓之处传来酥酥痒痒的感觉,好似有人在轻轻呵气。

宋锦书陡然一惊,双眸猛地睁开,便见男人那如瓷般白皙的手,正顿在她耳廓之畔。

江欲行原不过是想替她整理一番,那被汗水浸湿后,紧紧贴在面颊的发丝罢了,哪曾想竟将她惊醒了。

他指尖微微一缩,轻声说道:“此处风凉,回屋睡吧。”

宋锦书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心中暗忖:他行军打仗之时,竟也有这般细心之处。若非自己重活这一遭,单凭着平日里这些细枝末节的关怀,怕也足以令自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了。

不经意间,宋锦书的目光捕捉到他怀里冒出一截丝绢。

那丝绢绣着玉兰花的样式,精致典雅,却是她从未用过的。

宋锦书暗自思量:大抵是嫂子的吧?

她坐直了身子,看向厅堂里那些祭祖所用的杂物,说道:“我收拾完这些便回去,相公不必管我。”

江欲行却道:“我来。”

说罢,便有了动作,一如他在春草堂之时,帮衬着疏通水渠那般勤快利落。

宋锦书本想说不用这般麻烦。

又想起祭祖之时,他与秦知燕独处之事,想来他也不必在意自己的感受。

但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那就麻烦相公了。”

她退到门口,方转身离去,依旧是那般知礼知节,让人只觉生疏客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夫人身侧的老嬷嬷来了一趟。

老嬷嬷在扶苏阁摆上了一桌子琳琅满目的美食。

有那色泽诱人的牡丹酱鱼,造型别致的百鸟朝凤,还有鲜香四溢的海参杂烩……

这些食材,哪怕是在如今隆恩正盛的邑柏侯府,也算得上珍稀之物。

老嬷嬷千叮万嘱道:“宋夫人,您且等着小侯爷一起用膳呐。”

宋锦书心中明了,这是母亲等不及了,不得不用此非常手段,着急抱孙子呢。

上辈子,宋锦书便是这夜,怀上了侯府的骨肉,与江欲行,互相蹉跎了整整五十年。

宋锦书面上应承下来,转瞬便吩咐秋荷道:“去将大嫂请来。”

她心想:老夫人既然出此下策,不管是自己给侯府延续血脉,还是大嫂诞下子嗣,差别想来也不大。

况且,孩子若是心爱之人所出,江欲行定会加倍疼爱。

月上枝头,宋锦书独自一人离开扶苏阁,坐在凉亭之下,仰头望着那浩瀚天空。

遥想往昔,她为江欲行生下的一儿一女,自幼便没感受过爹爹的疼爱,江欲行对他们总是凶巴巴的,好似痛恨至极一般。

念及那本该有的儿女,宋锦书只觉心口有些发堵。

忽而,扶苏阁里传来男子的一声咆哮:“大嫂!你怎么样?来人!快传御医!”

宋锦书心中一紧,一口气赶回去的时候,正看到满身是血的秦知燕。

江欲行抱起秦知燕,仓皇地往外跑,原本俊白的脸,此刻似能挤出血来一般。

他气喘吁吁,不知是安慰秦知燕,还是安慰他自己:“大嫂,没事的,放心,一定没事的!”

侯府瞬间乱成了一锅粥,宋锦书一头雾水地抓住了秋荷,问道:“发生了何事?”

秋荷急得直掉眼泪,说道:“小姐,奴婢也不知怎地,按照您的吩咐请来长夫人,膳食过半,她突然……突然就吐了血……”

宋锦书只觉心凉了半截。

她定定地看着桌上的残羹剩饭,暗自懊悔:竟疏忽了秦知燕身子骨孱弱,那媚药,性烈无比,这下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宋锦书后知后觉地撵出院子,饶是江欲行步履蹒跚,但始终将秦知燕紧紧抱着。

郎中来得极快,在前庭安置了淌着鼻血的秦知燕。

秦知燕攥住了江欲行的袖口,虚弱地说道:“小侯爷,莫要怪弟妹……”

宋锦书就在他们身后,心中暗道:这事,确实怪不到自己身上,饭菜乃是老夫人安排。

可江欲行扭过头,那冰寒的眼刀子,似要剜了她一般,怒喝道:“夫人这是存何居心?”

宋锦书张了张嘴,正欲言说。

江欲行却觉腹中燥热难耐,血气方刚的年纪,实在克制不住那躁动的兽性。

他踉跄着出门,一把推开了宋锦书,一头扎进了前院水潭之中。

深秋时节,寒意渐浓,那潭水冷得彻骨,想来定是刺骨难耐。

小厮见江欲行浑身湿透,吓得脸色煞白,慌张道:“小侯爷,您这是何苦啊!这水这般冰冷,若是冻着了,可如何是好呀!”

宋锦书静静地注视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江欲行,抿了抿唇角,只觉口齿间皆是苦涩之味。

她沉默不语,一句解释也没有,转身便回到了扶苏阁。

秋荷心急如焚,每隔半个时辰便去打探消息。后半夜,她匆匆去而又返,赶忙回禀道:“小姐,长夫人那边已然醒过来了,暂且并无大碍,您且宽心睡吧!”

宋锦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哪里能睡得着。她满心都在等,等江欲行前来兴师问罪。

这一等,便是天光大亮。

江欲行约莫是照顾了秦知燕一整晚,披着晨露出现在宋锦书面前时,眼圈乌青,面色憔悴不堪。

他垂着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宋锦书,冷冷问道:“你莫不是想害死她?”

宋锦书本已麻木的痛感神经,瞬间再次漫开了疼痛,那痛如潮水般涌来。

她抬起头,直视着江欲行,反问道:“你这么认为的?”

她一心只想促成江欲行和秦知燕的姻缘,难不成反倒做错了?

江欲行怒火中烧,不自觉拔高了音色,厉声道:“不然呢?昨夜可是你约见大嫂来扶苏阁,之后你又不知所踪,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凌厉的气息如泰山压顶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宋锦书头顶。

宋锦书只觉一股子血气直冲天灵盖,但下一刻,她哂然一笑,说道:“没错,我就是想她死,相公不如休了我。”

“宋锦书!”江欲行连名带姓地喝出她的名字,声音中满是愤怒。

就在这时,老夫人拄着拐杖,在老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进了门,怒声道:“药是老生下的,你个孽障,不分青红皂白,认不认得清谁是你妻子!”

“母亲?”江欲行一脸错愕,愣在原地。

宋锦书察觉自己眼角湿润时,赶忙侧过身,悄悄抹去了泪水。

老夫人坐到了宋锦书身旁,轻轻拍着她的手,宽慰道:“锦书休要埋怨母亲,战事耽误了你们两年,这好容易安定下来,你们得抓紧生个孩子。你瞧瞧四王爷家里,今年孩子都能参加秋猎了!”

宋锦书很快平复了心态,还能面带微笑地对老夫人说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不争气。”

江欲行瞬间明悟了其中曲折,顿时心惊不已。

宋锦书叫过来秦知燕,是想……

他心中惊骇万分,只觉一阵寒意袭来。

宋锦书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是儿媳的问题,无能为宋家生儿育女,还望母亲另给相公谋一桩亲事。”

老夫人闻言,豁然站起,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的可当真?”

宋锦书双膝及地,缓缓跪下来,无言以对。

老夫人只觉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

然而江欲行只是寒着脸,不做辩解,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嬷嬷赶忙搀扶着老夫人出了院门。

宋锦书缓缓站起,对上江欲行凛冽的目光,冷冷说道:“你还是去大嫂那里吧,她的安危比我重要。”

江欲行声色暗哑,问道:“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回顾归京的日子里,宋锦书的冷淡,似乎都有了目的性。

宋锦书眸光黯然了些,说道:“不是我要离开,是相公你潜移默化地将我推远。”

“这……”江欲行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一时竟无言以对。

世界悄然无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他企图从宋锦书安然的脸上读懂什么,却怎么也看不穿她的心思。

许久……

江欲行长叹一声,转身出门去,说道:“朝廷还有公务处理,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他还真没去春草堂,因为宋锦书前去探望的时候,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夜色沉沉如墨,浓得化不开,屋中未燃烛火,黑黢黢一片,仿若误入了那阴森可怖的坟墓之中,透着彻骨的寒意。

宋锦书轻启朱唇,唤道:“秋荷,去掌灯。”

话音刚落,寝卧里便传来秦知燕气若游丝的问话:“弟妹,你来了?”那声音微弱得好似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宋锦书莲步轻移,缓缓走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刺鼻的草药味,直直地钻进鼻腔,令她不禁微微蹙眉。

只见秦知燕靠坐在床头,本就白皙如雪的脸,此刻更是苍白如纸,毫无一丝血色,仿若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我这身子,折腾来折腾去,怕是时日无多了。”秦知燕扯开嘴角,露出一抹惨淡至极的笑容,目光扫向秋荷。

秋荷会意,识趣地放下烛台,而后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外,顺手将门掩上。

秦知燕噙着一抹笑意看向宋锦书,眼中却闪动着晶莹的泪光,轻声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嫁了个好郎君,身子又康健无恙,还这般精明能干。”

宋锦书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直言问道:“大哥死的时候,你为何不改嫁给他?如此这般纠缠着,又将我置于何地?”言罢,心底不禁掠过一丝不平。

秦知燕怔住,显然没想到宋锦书会如此开门见山,直戳要害。

她缓缓低下头,笑得无比心酸,道:“门有门规,母亲不许。而且……”

秦知燕顿了片刻,而后缓缓抬起头,望着宋锦书,幽幽道:“人家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我哪怕有一天死了,能永远成为他此生的挂念,难道不比短暂的夫妻之情,来得更深刻吗?”

宋锦书回想起秦知燕去世的那天,江欲行一滴眼泪都没流,神色平静得好似一潭死水。

可往后的几日,他却不知所踪。待找到他时,竟见他在酒肆里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她又哭又笑,嘴里还喃喃念着秦知燕的名字。

后来,他似变了个人,长年累月地扎根在校场,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宋锦书神色黯然,颓然地走出春草堂,对秋荷道,“去收拾一下我的物件,能带走的,都不要留。”

秋荷一脸疑惑,问道:“小姐,您这是要出远门吗?”

宋锦书不做回答,只是静静地缄默着,目光望向院子里挂着枯叶的玉兰花。有些玉兰花还是刚种下不久,看样子是江欲行的手笔,只是如今却已没了往日的生机。

和离书她早就拟好了,就放在妆奁的最底层,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长夫人在府中有特权,以前您都宽容接受的……”秋荷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小声说道。

宋锦书苦笑一声,反问道:“我现在难道不宽容吗?”

她还要如何宽容?

秦知燕要府中的地位,她给。

秦知燕要江欲行的独宠,她也给。

“小姐往昔不会拈酸吃醋的,更不会想离家出走。”秋荷细声嘀咕着,声音虽小,却字字落入宋锦书耳中。

宋锦书无可奈何地摩挲着指尖,心中暗自思忖:她上一世,傻了一辈子,难道还要再搭一个甲子的岁月进去?

她这算及时止损,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

昼夜交替,秋荷打着哈欠,强撑着陪宋锦书到天亮。本想去打洗脸水的,出门后就见着江欲行身边的小厮,提着宫灯,在雾中穿行,那宫灯的光在雾中显得朦胧而又神秘。

秋荷心中一惊,仓皇回屋子禀报:“小姐,侯爷来了。”

宋锦书连日熬夜,面色不大好看,眼神中也透着一丝疲惫,她轻声吩咐道:“换件衣裳,梳妆。”

她是出生商贾之家,可在礼仪方面,却是请宫廷御娘教的,一举一动都尽显端庄优雅。

既然要走,那也要走得体体面面,不能失了分寸。

铜镜前,她着了身钴蓝色的衣裳,那颜色如深海一般深邃,又上了薄薄的一层胭脂,使得原本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血色。

然而,进来的却只有小厮一人。

“小侯爷呢?”秋荷忍不住往小厮身后张望了张望,眼神中满是疑惑。

小厮俯身,毕恭毕敬地回答:“长夫人那边要打包东西去乡下,老夫人的意思,说是长夫人若再留在府中会惹闲话。”

老夫人向来是个好面子的人,最看重府中的名声和规矩。

上回那场夜宴过后,府中关于江欲行与秦知燕的污言秽语,非但未曾消减,反倒如那春日野草般,肆意疯长。

这等言语,恰似那利刃,直直地触及到了老夫人心底的逆鳞。

彼时,一小厮正偷偷地瞟了宋锦书一眼,而后与身旁之人叽叽咕咕,刻意将声音放得极轻:“小侯爷还说了,只要有他在,谁也别妄想逼走长夫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您呐。”

宋锦书听闻此言,只觉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蓦然碎裂了一般,疼得她难以呼吸,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秋荷在一旁瞧见,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急败坏地嚷道:“小侯爷怎可如此!小姐何时逼过长夫人了?这分明是莫须有的罪名!”

“小姐,咱可不能平白无故受这等委屈,咱们这就找小侯爷说理去,定要让他给您个公道!”

宋锦书却缓缓抬手,拦住了怒气冲冲的秋荷,神色黯然,声音低沉:“罢了,他既已认定了是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她心中暗自思忖,原本还计划着来一场正式的告别,如今看来,却是没这个必要了。

在秦知燕即将被送走的大前提下,她的离开,竟显得那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她心如止水,神色平静地对那小厮说道:“你且转告侯爷,是我错了。”

待那小厮诚惶诚恐地领命去复命后,宋锦书默默回到寝卧。

她将那支珠玉发簪轻轻压在和离书之上,而后收拾好行李,带着秋荷,从邑柏侯府那冷冷清清的偏门悄然离开。

一路上,静悄悄的,无人察觉,亦无人知晓。

想当年,宋家在京中,那可是富甲一方,何等的风光。

宋锦书嫁人的那年露月之际,父亲却突然撒手人寰,如同一棵参天大树轰然倒下。

从此,宋家分崩离析,家业诸多都被那心怀不轨的长伯变卖,只留下一片凄凉。

宋锦书推开那久未开启的四合院的门,只见院中野草疯长,竟有半人高,一片荒芜之象。

她兢兢业业地打理侯府多年,倒是许久未曾回来过了。

秋荷见此情景,不禁满心疑惑,忍不住问道:“小姐,你这是为何啊?小侯爷虽说误会了您,可也不至于……”

不等秋荷把话说完,宋锦书便寻了把生锈的镰刀,开始着手清理院子,边清理边说道:“你若是想留在侯府,大可只身回去。宋家,如今还等着我重振往日荣光呢。”

她心中早已想得清楚明白,感情之事如今已是一团糟,那她便定要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宋家本业乃是宫绣起家,自她记事起,母亲便手把手地教她女红,她的绣品曾一度家喻户晓,备受赞誉。

待拾掇好庭院后,宋锦书又去看了眼那凋敝荒废的绣坊。

只见绣坊内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灰尘堆积如山,一片破败之象。

秋荷见状,心疼地说道:“小姐,奴婢哪也不去,小姐在哪,哪便是奴婢的家。”

说罢,她捏了张布子,认真地擦拭着针线盒。

宋锦书宽慰地笑了笑,道:“我们还得去个地方。”

她心中明白,若要绣业重开,首先便得拿下东市的那间铺子。

那可是宋家老字号,且周遭官宦世家府邸众多,实乃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据宋锦书所知,那间铺子早就转手给了当朝相国的儿子,如今地契正握在相国之子闻谡手中。

夜色下的京城,烟花柳巷灯火摇曳,宛如一片梦幻之境。

莺莺燕燕的姑娘们站在扶拦处,身姿婀娜,向楼下的行人抛着丝娟,娇媚地唤着“哥哥”,那声音如黄莺出谷,不知迷了多少人的魂。

宋锦书刚到门前,便被那守门的小厮拦住了。

她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小厮,轻声说道:“麻烦小哥通传一声,便说宋家之女,想见一见闻公子。”

那小厮接过银子,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忙不迭地快步小跑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小厮去而又返,喜笑颜开地说道:“宋姑娘,公子在厅中等您呢。”

宋锦书颇为意外,她与闻家那位闻谡从未谋过面,平日里也未曾有过交集,只听说他是个游走花丛的纨绔子弟,没想到他居然愿意见自己。

红楼里弥漫着浓烈的胭脂味,香气扑鼻却又略显俗艳。

宋锦书肤白若雪,黛眉杏目,生得一副标致的模样,踏进门中,便引来众人侧目频频。

她却目不斜视,神色从容地走到厅堂。

只见一男子身着月白锦衣,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舞姿蹁跹的姑娘们,指节一下下敲在桌面,姿态闲适惬意,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宋家小女,宋锦书,见过闻公子。”

宋锦书盈盈福身,身姿如弱柳扶风。即便此刻置身于这略显糟糠之地,她的一举一动,依旧尽显礼仪风范,恰似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

闻谡正斜倚在榻上,余光不经意间瞥过去,唇角微微勾了勾,似笑非笑地说道:“哟,宋姑娘不是嫁给邑柏候了么?怎的不在侯府那富贵窝里好好享福,巴巴地跑我这儿来做甚?”

说话间,他腿上正坐着个千娇百媚的美娇娘,那娇娘手持酒杯,巧笑嫣然地喂着他酒,还娇声打趣道:“闻公子这般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京城里哪家姑娘见了能不心动呀。”

闻谡却似没听见那娇娘的话一般,不搭茬,只是抬了抬下巴,扬起了眉,目光直直地看向宋锦书,戏谑道:“问你呢,侯夫人。”

宋锦书神色平静,如实说道:“我已同侯爷和离,今日找闻公子,是有一事相求。”

“和离?”

闻谡那双桃花眼瞬间霎亮,好似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火。他蓦然将怀里的女子轻轻一推,那女子顺势倒在一旁,他则两步并作一步,临至宋锦书跟前,急切地问道:“此话当真?”

他的反应着实过了火,宋锦书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往后退了半步,脸上浮现出一抹慌乱之色。

闻谡手里的檀香扇轻轻一抬,稳稳地抬起宋锦书的下巴,迫使宋锦书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他平视。

目光相接的瞬间,他翘起嘴角,饶有兴致地问道:“啧啧,这等好模样的媳妇,江欲行那家伙竟不知珍惜,他脑子是被驴踢了不成?”

他这般轻佻的举动,令宋锦书心里一阵不适,浑身都有些不自在。然而,她今日有求于人,只能强忍着不适,硬着头皮转移话锋道:“闻公子就不问问,我因何事而来?”

“你说。”闻谡笑意愈发深了,那微眯的眸子却仿佛一头蛰伏的嗜血狼,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狠劲。

宋锦书心里直打鼓,犹豫了片刻,才鼓起勇气说道:“我想买下东市的铺子,那原先是我家绣坊的铺面。”

闻谡微微皱眉,细想片刻,旋即恍然大悟,爽朗地说道:“可以。”

他这般好相与,简直是有求必应,倒让宋锦书有些意外。

宋锦书悬着的一颗心依旧没放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劳烦闻公子开个价。”

“开什么价?”闻谡陡然收起香檀扇,猛地俯下身,侧脸凑到宋锦书跟前,嬉皮笑脸地说道:“亲一口,铺子归你。”

宋锦书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颜,在红楼那摇曳的灯影里,那皮肤细白得竟不像个男人。

她怎么也没料到,闻谡竟在彻头彻尾地调戏她!

传言中,说他桃花不断、滥情无度,如今看来,还真是一点也不假!

就在宋锦书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时,只听“唰”的一声长剑出鞘,那锋利的剑刃已横亘在了闻谡的脖子上。

闻谡怔忪了一下,侧目扫过那泛着寒光的剑刃,这才顺着握剑的手,缓缓看向那张晦暗不明的脸。

他不惧反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说道:“还没亲上呢,小侯爷就寻妻来了,这买卖,我可亏大了。”

江欲行冷冷地盯着他,那眼神冰冷得仿佛能将人冻僵,像是看待一个死人一般,冷冷说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闻谡却满不在乎,用扇子轻轻拨开他的剑,痞里痞气地用轻松语调说道:“敢,如何不敢,小侯爷可是朝廷的砥柱,我算什么……不过是个寻欢作乐的登徒子罢了。”

他勾了勾唇角,视线掠过宋锦书,带着一抹讥诮,阴阳怪气地说道:“就是不知道,风头正盛的小侯爷,怎么连自家媳妇儿也弄丢了。”

“我的家事,不需要你管!”江欲行怒目而视,大声喝道。

江欲行收剑入鞘,转身就攫住了宋锦书的手,急切地说道:“跟我走。”

他不过是去处理母亲要撵走大嫂的事,再回扶苏阁时,竟见屋子里空空如也。

宋锦书留下的,只有一封和离书,一支朱钗。

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硬生生被人掰下一块,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江欲行的突然到来,宋锦书很是诧异,她用力甩开江欲行的手,反而转身对闻谡说道:“小女如今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还望闻公子照拂。”

此言一出,无论是江欲行还是闻谡,皆是一脸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不同于江欲行那一脸的茫然不解,闻谡却是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只见他“唰”地一下展开那把香檀扇,悠然自得地摇了起来,口中还大言不惭道:“好说,好说,打今儿个起,我闻谡便罩着你啦!”

言罢,他神气活现地睨了江欲行一眼,那眼神里满是挑衅与得意。

而后,他转过身,热情地招呼宋锦书道:“走,咱换个清静地儿,省得某些个不识趣的人在这儿叨扰。”

江欲行只觉怒火“噌”地一下从心底蹿起,直烧得他心口灼痛。

他蓦然一个箭步绕到了宋锦书跟前,像一堵墙似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大声吼道:“谁同意和离了?宋锦书,你就这般小心眼儿,大嫂她……”

“去去去,小侯爷你哪凉快哪呆着去!”闻谡不等他说完,便满脸不耐烦地伸手推开他,嘴里还嘟囔着:“人家宋姑娘都不喜欢你,你少在这儿死乞白赖地揪着不放。”

这时,丞相府的侍卫们迅速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人墙,将江欲行隔开。

闻谡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满脸堆笑道:“宋姑娘,请。”

宋锦书只是淡漠地看了江欲行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江欲行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喊道:“宋锦书,他闻谡是什么东西,满朝皆知,你这是羊入虎口啊!”

时至今日,他仍固执地觉得是宋锦书在吃味,不够大度。

宋锦书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片息之间,她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乐意。”

“你疯了是不是!”江欲行气得直跺脚。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闻谡护送着自己的妻子越走越远,心中甚觉不可理喻,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远离了红楼的喧闹嘈杂,二人落座于茶馆之中。

宋锦书却显得心不在焉,眼神有些游离。

闻谡见状,亲自给她倒上茶,轻声说道:“宋姑娘,喝口茶,润润嗓子。”

这时,侍女送来了地契。

闻谡笑着说道:“宋姑娘如此给面子,这铺子不给你都说不过去咯。”

他那满脸的好心情,全写在了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

宋锦书忙说道:“银票,我有带着呢。”

说着,她便急忙去抽荷包。

却被闻谡伸手制止,他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就见外了不是,我今儿高兴,别说一间铺子,就是十间,二十间,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

宋锦书微微一怔,心中暗自思忖:那倒不必……

她着实摸不清闻谡的性子,只觉此人行事颇为随性。

虽说无功不受禄,但宋锦书还是几次三番地坚持要给银子。

最后,闻谡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更深露重,宋小姐还是回府歇着吧,实在要给,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呀。”

宋锦书听了,顿时无言以对。

此时,马车已稳稳地停在茶馆外。

次日,秋荷一大早便出门买菜,待她回到宋家,便气得面红耳赤。

她急匆匆地跑到宋锦书面前,说道:“小姐,您和闻公子的事儿都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了,这下侯府您是彻底回不去咯。”

“闻公子就是一桶粪水,哪家姑娘沾上都得倒霉!”秋荷气呼呼地说道。

宋锦书却只是淡淡一笑,铺开宣纸,开始画图。

她心中想着,这铺子重新装潢,可得足够吸引人才行。

画好图后,她拿出银子递给秋荷,说道:“去买些上等的衣料,要用来给男子裁衣的。”

秋荷瞪大了眼睛,问道:“小姐是要给侯爷赔不是了么?”

说完,便屁颠屁颠地去办事了。

宋锦书顿住手中的笔,心中暗自思量:离开侯府,她就没想过要回去,外头怎么传又有什么关系呢。

倒是借着闻谡的名头,宋家绣坊开业,应是客流不差的。

秋荷满心惦记着宋锦书去给江欲行低头认错,谁知,自家小姐却带着她到了画舫,竟还要见那登徒子。

秋荷急得直跺脚,说道:“小姐,您还嫌那些人嘴不够杂啊?这又是红楼相会,又是送东西的,这下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宋锦书正欲开口,却被人喊住:“弟妹!”

路道旁的糕点摊前,秦知燕领着女婢,不大确定地凑近来。

她一看真是宋锦书,顿时如释重负道:“我还以为认错了呢,弟妹,你这一声不响就走,小侯爷把扶苏阁上上下下的人都罚了一遍。”

秦知燕穿得厚实,不到冬日,就裹上了灰鼠袄。

她脸色依如往日苍白,但笑起来,精神气倒还不错。

宋锦书眼波流转间,露出一丝揶揄,说道:“大嫂还在侯府呢?”

秦知燕当即明白过来,赧颜地扣着耳鬓的发,“多亏侯爷求情,母亲方法外开恩。”

胳膊拧不过大腿,江欲行可是侯府独苗,若江欲行抵死不让秦知燕走,老夫人奈何不得。

宋锦书温温一笑,“祝你们幸福。”

若从前她还对秦知燕保留些许怜悯的话,上一次袒露心声后,她就再也不想多言半句。

宋锦书旁若无人地踏过岸边链接画舫的小桥, 询问道,“闻公子,在吗?”

秦知燕脸色变了又变,算是理解宋锦书说过的那句‘她不会有机会’是什么意思。

原以为是宋锦书怂恿老夫人撵她走,便在江欲行跟前提了一嘴。

哪知道,宋锦书转眼就不辞而别。

想到小侯爷这两日的样子……

秦知燕眉头锁成了结。

“哟!闻公子,您这还真是艳福不浅呐!”

“宋家娘子虽说是商女,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

画舫里乌烟瘴气的,几个富家子弟围成一桌,正在赌骰子。

闻谡扭头看宋锦书,笑意藏不住,“来,来,我这手霉得要命,正巧宋姑娘来给爷开一把。”

宋锦书额角冷汗涔涔,这一群大老爷们儿的,成日里不务正业,还真是让她长了见识。

不是所有富家子弟都像江欲行,整日为社稷奔波,挑起族人的大梁。

“闻公子,您赠予铺子,小女无以为报,备上薄礼,以示感激。”宋锦书给了秋荷一记眼神,秋荷将衣料转交于丞相府的侍女。

宋锦书福身,“ 各位爷尽兴,小女告辞。”

“别啊!”闻谡急忙拉住她,带到赌桌旁,自然而然将她压坐在腿上,“你开,快开!”

男子的气息围绕着宋锦书,她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为好。

就是和江欲行成亲,也未曾有过的亲密距离。

“开呀!”闻谡等不及,大掌覆盖在她手背,手把手地掀开了骰子桶。

“嚯!大,三中二,这运气,天降福星呐!”

画舫里沸腾起来,闻谡兴奋地捏了捏宋锦书的脸,“这般招财,可真教人稀罕。”

“闻公子……”

宋锦书惊惶,正欲躲,画舫的珠帘由男子修长的手拨开,他眸子里似化不开的墨,看着这一幕,脸色堪比陈年锅底。

他是和朝廷同僚来此谈事,不等他开口,身旁多嘴的人惊呼,“这不是侯夫人么?小侯爷……这……”

江欲行当是没见着般,铁着脸途径赌桌,往画舫的雅间去。

宋锦书望着江欲行冷煞的背影,原本还局促不安,这会儿倒是松弛泰然了。

她不急着起身,还坐在闻谡腿上,“闻公子,还玩吗?”

“当然!美人作陪,闻某人求之不得!”

闻谡有意无意地拔高声调,隔着雅间,还能听得清清楚楚。

“小侯爷,闻公子这是打您的脸啊!不成体统!”

同僚为江欲行愤愤不平,反观江欲行,他周身凌然,冷淡道,“我跟宋家女和离,她想跟谁在一起,跟谁在一起,与我无干。”

雅间内一阵唏嘘,倒不知,外头传言侯爷与兄长遗孀有染是真,还是侯夫人与闻公子暗通款曲是真。

从晌午到黄昏,宋锦书帮闻谡赢了不少,其他人意兴阑珊地请辞而去,转眼赌桌上,赌客所剩无几。

“我能走了吗?”宋锦书发问,手里盘着两颗骰子。

她从小到大第一次玩,虽然有些怄气的成分,但不得不说,还蛮有意思的。

“走吧。”闻谡敞开双臂,“这下,宋小姐与闻某人,可就是两不相欠了。”

闻谡轻浮不假,但收放自如,懂得适可而止。

宋锦书再次谢过闻谡,走出画舫,突然一道大力,将她拖到岸边柳树后。

江欲行黑沉沉的脸,牙关紧咬,把她抵在树干和胸膛之间,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你要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

宋锦书后背撞了下树干,五脏六腑震颤。

残日余晖中,男子紧绷的俊脸,犹如罗刹般阴翳。

他到底在生哪门子气?

宋锦书觉得可笑,也确实笑出了声,花枝乱坠地嘲弄道,“小侯爷,我如今清白之身,想跟谁好跟谁好,闻公子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不嫌我嫁过人,我还有什么好挑的,怎么算作践自己呢?”

她言笑晏晏,一字一句,却如长枪捅在江欲行心房,“你是真倾慕于他,还是为了气我?”

他不相信,宋锦书会爱上闻谡那种人。

他也不相信,他在外的两年来,不间断与他来往信笺的宋锦书,心不在他这里。

宋锦书不置是否,“闻公子没什么不好的,倒是小侯爷,能别再纠缠于我么?”

纠缠?

在她眼里,自己就这么讨人嫌?

江欲行心头梗着一根刺,几近咬碎牙根,“宋锦书,你别后悔就成!”

“后悔,怎么不后悔?”宋锦书迎着他冰刃的眸光,秋风染红了她鼻尖,“我后悔嫁给你。”

江欲行呼吸骤停,他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她冷寂的眼里,完全没有他的影子。

“好。”

骄傲如他,不负南昭国第一骁勇之名。

可在宋锦书跟前,尊严被她踩得粉碎。

无力地垂下手,江欲行抽身离开,“我不会再纠缠你了,放心。”

宋锦书紧绷的神经瞬息松开,周身的骨头,好似要散架般。

她贴着树干,茫然地望着湖面上水波映皎月。

成亲两年,江欲行见她的日子屈指可数,可在他不知道的年年岁岁里,宋锦书却陪他走过了整整五十年。

“小姐。”秋荷提着灯杵在岸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终是汇成一句,“咱们回吧,明日奴婢就去找回往昔的绣娘,按照小姐的图纸,将铺子翻新。”

宋锦书看过去,笑。

熬过半生爱情的苦,谁愿再入情网。

开业之事紧锣密鼓筹备起来,绣娘受过宋家的恩,都回到作坊里,东市一家‘宋家宫绣’悄然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