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感叹:毛主席对《沙家浜》的指示,真是每一句都切中要害!

发布时间:2025-08-13 23:36  浏览量:2

1939 年,汪曾祺考入昆明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在这里,他深受西方现代派文学和京派文学的熏陶 。英国诗人威廉・燕卜荪带来的现代派诗歌,让校园里的年轻诗人们纷纷从浪漫主义转向现代主义,那新奇的写作风格和独特的情感表达,如同一股清新的风,吹进了汪曾祺的文学世界。与此同时,他的恩师沈从文正在联大担任 “体文习作”“创作实习”“中国小说史” 三门课的授课教师 ,沈从文所代表的京派文学,注重从文化视角和风俗学视角切入现实人生,在平平常常的人、事、物中发掘文化内涵,这种创作理念也深深扎根在了汪曾祺的心中。

在这两种文学思潮的影响下,汪曾祺的早期小说呈现出京派与现代派遇合的状态 。他的一些作品,如《复仇》《绿猫》《牙疼》等,充满了现代主义的意味,大段的 “意识流” 文字在小说中流淌,一些难以捕捉的情感起伏在段落间化为短促的惊呼,或是怪异的色彩,与现实格格不入,却又格外引人注目;而像《老鲁》《戴车匠》《鸡鸭名家》等小说,则运用写实手法,从文化和风俗学的视角展现生活,透露出京派文学的雅致、节制与高贵 。例如在《戴车匠》中,汪曾祺细致地描绘了戴车匠的生活和他的修车铺,通过对戴车匠这一人物的刻画,展现了乡镇中道家那种顺乎自然、悠然自在的生活状态,以及这种生活在时代变迁中的无奈与惆怅 。

然而,现实的残酷却让汪曾祺不得不从纯艺术的象牙塔中走出 。当时,中国正处于剧烈动荡的时代,社会环境严酷,现实复杂。沈从文的困境让汪曾祺深刻地感受到了现实的压力,也让他意识到,文学创作无法完全脱离时代的背景的影响 。

1948 年底,汪曾祺的小说《鸡鸭名家》遭到左翼权威评论家楼适夷的点名批评 。楼适夷指出,汪曾祺以 “一种幻美的迷力”“蒙蔽了人们面对现实的眼睛”,企图把人们引离现实世界,完全不关心当时如火如荼的战争 。这一批评犹如一记重锤,让汪曾祺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追求的那种独立、超然、唯美的创作风格,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可能难以被接受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创作道路,意识到如果想要在未来的新时代继续进行文学创作,或许需要做出改变 。

进入五十年代,汪曾祺的文学创作仿佛陷入了漫长的寒冬,基本处于 “沉寂” 状态 。这一时期,他在《北京文艺》《说说唱唱》和《民间文学》担任编辑工作,繁忙的编务或许占据了他不少时间,但这绝非创作沉寂的根本原因 。从更深层次来看,是他内在精神心理上对于 “新的文学规范” 的矛盾心态,让他在创作的道路上举步维艰 。

当时,“新的文学规范” 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横亘在汪曾祺的面前 。这一规范强调文学 “从属” 政治并 “影响” 政治 。在题材上,要求主要写工农兵生活,注重塑造先进人物和英雄典型;在创作手法和艺术风格上,规定必须主要写生活的 “光明面”,“以歌颂为主” 。这种与政治紧密相连的文学规范,与汪曾祺所秉持的京派创作传统大相径庭 。京派文学追求的是独立、超然、唯美,注重从文化视角和风俗学视角切入现实人生,在平淡的生活中发掘人性的美好和文化的内涵 ,而 “新的文学规范” 却将文学与政治紧紧捆绑,这让汪曾祺在心理上难以接受 。

1957 年,运动爆发,汪曾祺被错划为右派 。这一事件对他的精神心灵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 。他被下放到张家口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劳动,在那里度过了一段艰苦的时光 。在劳动的过程中,他不仅要承受身体上的劳累,还要面对精神上的折磨 。

尽管汪曾祺在这一时期的创作沉寂,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尝试 。1954 年,他从历史取材改编京剧剧本《范进中举》 。这部作品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对新的文学形式的探索,试图在传统的京剧艺术中融入新的元素 。在 “百花” 时代,他创作了七篇散文 。这些散文虽然数量不多,但也展现了他在文学创作上的坚持和努力 。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他的创作状况与现实政治气候的宽松有着密切的关系 。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驶入了 20 世纪 60 年代 。这一时期,对于汪曾祺而言,是他在精神心理和文学创作上的一个重要过渡阶段 。经过之前的种种经历,特别是在张家口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的劳动,汪曾祺的精神心理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

从他在 60 年代初创作的三篇小说《羊舍一夕》《看水》《王全》中 ,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种精神心理的成长 。在《羊舍一夕》里,他描写了四个农场少年的故事,通过这些少年在羊舍的生活,展现了他们的纯真、善良和勤劳 。在《看水》中,主人公小吕答应组长大老张独自看一夜水,面对可能出现的危险和困难,小吕没有退缩,而是勇敢地承担起责任 。《王全》则刻画了一个朴实憨厚的劳动者形象,王全的一言一行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这些小说中的人物,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劳动者,但他们身上却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汪曾祺用人性化和人情化的眼光去看待他们,摒弃了带有时代特色的政治说教,展现了底层劳动者人性的自然流露 ,这也体现了他对 “新的文学规范” 中关注工农兵生活这一要求的积极回应 。

然而,在向 “新的文学规范” 趋从的同时,汪曾祺并没有完全抛弃自己所信奉的 “京派” 创作传统 。他在小说中依然采用了过去熟悉的写作范式 。这些小说的结构松散,没有紧凑的情节和激烈的矛盾冲突,而是通过一些琐碎的生活片段,如孩子们在羊舍的嬉戏、小吕看水时的所思所想、王全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小事等,来展现人物的性格和情感 。这种散文化的体式,使小说读起来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 。

在语言风格上,汪曾祺追求阴柔、和谐之美 。他的文字简洁明快,却又富有韵味 ,用平淡的语言描绘出生活的美好 。就像在《羊舍一夕》中描写孩子们看流星的场景:“他们并肩坐在一个石墩子上,听青蛙打鼓,听寒蛇唱歌 —— 这个地方蚯蚓叫做寒蛇 —— 听纺织虫子不停地在纺纱。看萤火虫飞来飞去,看天上的流星 。” 这段文字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充满了诗意,让人感受到一种宁静、闲适的氛围 ,体现了京派文学那种雅致、节制的特点 。

1963 年,北京京剧团接到了将沪剧《芦荡火种》改编成现代京剧的任务,汪曾祺成为了主要执笔者 。由于时间仓促和对原剧理解不深,加之从沪剧到京剧的再创作所下的工夫不够,首场彩排的效果并不理想 ,这让对该剧寄予厚望的观众感到失望 。但汪曾祺并没有放弃,他和创作组的成员们反复讨论,进行了认真的思考 。在人物塑造上,他下足了功夫 。就像阿庆嫂这个角色,他既写好她作为茶馆老板娘的干练、泼辣、精明,又写好她作为党的地下工作者的机警、聪明、多思;既着力写她对党的事业的无限忠诚,又用心写她对人民群众的真情 。同时,汪曾祺还注意吸收传统京剧折子戏的长处,尽可能把每场戏写得集中、紧凑,防止松散、拖沓 。

在京剧唱词的创作上,汪曾祺深厚的文学功底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智斗》那场戏中,刁德一抓住阿庆嫂说的 “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阴险地提出:“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阴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 这时阿庆嫂洞察刁德一毒如蛇蝎的用心,胸中怒火万丈,脸上却不露声色,她唱道:“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这段唱词不仅语言简洁明快,富有节奏感,而且生动地刻画了阿庆嫂的机智和勇敢 。其中的 “人一走,茶就凉” 更是成为了广为流传的经典语句 ,汪曾祺曾听周总理在布置工作时也引用过这句话 。

在《授计》中,阿庆嫂有一句词 “风声紧雨意浓天低云暗”,京剧中一般很少有这种抒情式的唱词,后面连唱三个 “怎么办”,将阿庆嫂对新四军伤病员的关切之情层层递进 ,这也是汪曾祺的创造 。《智斗》中的一段西皮流水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采用五言的形式,与传统京剧中常见的七字一句的西皮流水不同,汪曾祺觉得这样才能更好地烘托出气氛 。

京剧《芦荡火种》参加了 1964 年夏天的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 ,毛主席对该剧予以肯定,同时也提出了几点意见 :一是京剧要有大段唱,老是散板、摇板,会把人的胃口唱倒;剧中要鲜明地突出新四军战士的音乐形象,要加强军民关系的戏 。二是沪剧《芦荡火种》的结尾是新四军利用胡传魁结婚,化装成吹鼓手、轿夫,搞出其不意的袭击 。毛泽东认为,这样一来,结尾成了闹剧,全剧就成为风格不同的两截子了,应该改成新四军正面打进去 。三是剧名定为《沙家浜》 。毛泽东幽默地说:“芦荡里都是水,革命火种怎么能燎原呢?再说,那时抗日革命形势已经不是火种,而是火焰了嘛!” 于是,《沙家浜》这个名字就此确定下来 。

在这段时期,汪曾祺的内心无疑是复杂的 。他一方面感激 “样板戏” 让他免受过多冲击,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经历感到困扰 。他对 “样板戏” 的评价也是矛盾的 。他认为 “样板戏” 在创作理念和创作实践上都违背了艺术规律,是产生于特定时代的艺术 “怪胎” 。但他也承认 “样板戏” 有可资借鉴的地方,比如非常重视质量,“十年磨一戏”,在唱腔、音乐上有创新、突破,改革了传统戏,发展了京剧音乐,还成功地把曲艺、地方戏的音乐语言糅进京剧里 ,并且试图解决现代生活和戏曲传统表演程式之间的矛盾,做了一些实验,使京剧表现现代生活成为可能 。

晚年的汪曾祺写了多篇回顾 “样板戏” 的文章,如《我的解放》《关于 “沙家浜”》《“样板戏” 谈往》《关于于会泳》等等 。在这些文章中,他坦诚地表达了自己对 “样板戏” 的看法,既有对那段经历的反思,也有对艺术创作的思考 。他的这些观点,为我们理解 “样板戏” 以及那个特殊的时代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 。

汪曾祺的一生,犹如一部波澜壮阔的文学史诗,在不同的时代浪潮中跌宕起伏 。从 20 世纪 40 年代那个追求诗意、躲进纯艺术象牙塔的文弱书生,到经历时代的碰撞与抉择,对现实政治产生戒惧与疏离心态,却又不得不考虑创作 “转向” ;再到五十年代,在 “新的文学规范” 与自己所信奉的京派创作传统之间痛苦挣扎,创作陷入沉寂 ;六十年代,在精神心理上逐渐成长,向现实和 “新的文学规范” 趋从,却又坚守着京派创作传统 ;直至六、七十年代,参与现代京剧 “样板戏” 创作,在 “辉煌” 与 “阴影” 中徘徊 。他的每一段经历,都深刻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特点,以及文学与政治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

汪曾祺的经历,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作家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奈与坚守 。他试图在政治的压力下,保持自己的文学个性和创作风格,却又不得不做出妥协和改变 。他的作品,既有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描绘,也有对人性美好的追求 ;既有对 “新的文学规范” 的趋从,也有对京派创作传统的执着坚守 。这种复杂的创作心态和作品风格,使他成为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独特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