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为何要写李逵探母杀虎,母亲的私心与一场注定的悲剧

发布时间:2025-08-14 08:14  浏览量:1

## 李逵背母,虎啸处她含笑赴崖

暴雨如鞭,抽打着沂岭嶙峋的山石。李逵这黑铁塔般的汉子,每一步落下都溅起浑浊的水花,他背上缚着一个瘦小的老妇,正是他十年不见的娘亲。娘的骨头硌着他的脊背,轻飘得像捆枯柴,唯有一只枯瘦的手,死死抠着他肩头的筋肉,指甲几乎要陷进去,仿佛那是她飘摇世间唯一的锚。

“铁牛……我的儿……”浑浊的雨水顺着娘沟壑纵横的脸淌下,分不清是水是泪。她干瘪的嘴唇哆嗦着,一遍遍唤他当年在家时的乳名,声音细弱,却带着一种烧灼的急切,一次次刺破震耳的雨声和风声,直钻进李逵的耳朵里、心里。

李逵喉咙堵得发硬,只闷闷应着:“娘,莫怕,快了!翻过这道岭,寻个安稳处,俺铁牛养您老!”他粗壮的臂膀将娘又往上托了托,埋着头,像一头负重的蛮牛,只顾在泥泞湿滑的山道上奋力跋涉。雨水顺着他虬结的短发汇成小溪流下,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心头那点刚刚寻回娘亲的滚烫。

他看不见,背上娘亲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电光撕裂天幕的刹那,是如何死死盯着身后山道拐弯处那片陡峭的断崖——崖下黑沉沉,像巨兽贪婪的喉。更看不见娘那只藏在他肩膀之后的手,正神经质地、一遍遍摸索着怀里那把磨得锋利的剪刀,冰凉的铁器早已被她的体温暖得濡湿。那是她藏在身上,预备了一路的东西。

山风卷着雨丝,送来远处模糊的、非人的咆哮,沉闷如滚雷,却又夹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在山谷间荡起回音。李逵脚步猛地一顿,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大虫!”他低吼,眼中凶光毕露,手已下意识摸向腰间那对板斧冰冷的木柄。

“铁牛!”背上娘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压过了那令人心悸的咆哮,“娘……娘憋不住了!”她急促地拍打着李逵的肩头,“快!放娘下来!寻个避人的地方!”

李逵一愣,旋即焦躁起来:“娘!这当口!那大虫……”

“混账!”娘的声音陡然尖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母威,枯瘦的手指几乎掐进他皮肉里,“娘这把老骨头,还要被你这孽障活活憋死不成?!放我下来!速去!就在前头那几块大石后头!你走远些守着!”她指着前方不远处几块半人高的嶙峋怪石,语气斩钉截铁。

李逵拗不过,只得小心翼翼将娘放下,扶她蹒跚着走向怪石后。“娘,您快些!俺就在前头守着!”他焦躁地搓着手,一步三回头,终究不敢违拗,提着板斧,向方才传来虎啸的方向警惕地挪了十几步,背对着怪石,竖起耳朵,铜铃般的眼睛在雨幕中凶戾地逡巡。雨水顺着他的斧刃滴落。

怪石之后,李母并未解衣。她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剧烈地喘息,胸膛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那只枯手从怀里掏出那把磨得雪亮的剪刀,冰冷的铁器此刻竟微微发烫。她侧耳倾听着,风雨声中,另一种声音正迅速迫近——沉重的皮靴杂乱地踏在泥水里,金属甲片摩擦碰撞的刺耳声响,还有压低的、凶狠的呼喝:

“…定是这方向!那黑厮背着个老虔婆,跑不远!”

“…李逵!梁山贼寇!上头有令,死活不论!还有那老东西,必是窝藏反贼的刁民!”

“…分头包抄!看到格杀勿论!”

追兵!是沂州府的巡山卫!李母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瞬间沉入谷底。她浑浊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随即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她猛地抬头,透过石缝,看到李逵宽阔如山的背影,像一堵墙挡在风雨中,对着那根本尚未现身的大虫方向。

不能!绝不能让铁牛为了护她这没用的老骨头,再背上杀官兵的死罪!绝不能让官兵看见她!看见了,铁牛就完了!他好不容易在梁山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她这做娘的,没能护他长大,难道还要成为索他性命的枷锁?

那令人胆寒的咆哮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得如同就在对面山梁!伴随着咆哮,官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也骤然逼近!

“铁牛——!”李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李逵的背影嘶喊,声音在风雨中扭曲变形,“是大虫!大虫就在崖那边!娘听见了!快!快去结果了那畜生!莫让它害了旁人!快去——!”

李逵猛地回头,隔着雨幕,只看见娘苍老急切的脸从怪石后探出一点,手指发颤地指向断崖的方向。娘的眼中,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不顾一切的催促,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一紧。

“娘!您躲好!”李逵再无犹豫,胸中杀意如沸,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如同真正的猛虎下山,提着双斧,朝着娘所指的断崖方向,一头撞入狂暴的风雨和更加浓密的荆棘丛中。沉重的脚步迅速远去,消失在雨幕与林莽深处。

听着儿子那莽撞无畏的吼声和脚步声远去,李母紧绷的脊背瞬间垮塌下来。她扶着冰冷的石头,艰难地挪出藏身之处。浑浊的老眼最后望了一眼儿子消失的方向,那目光里再无半分急切,只剩下无尽的眷恋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泥土和死亡气息的空气,转身,毫不迟疑地、踉跄着,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那处断崖的边缘走去。

断崖下,墨黑一片,深不见底。崖边的风更烈,卷着雨丝,像无数冰冷的手撕扯着她单薄的旧衣。她最后摸了摸怀里,掏出的不是剪刀,而是一小块小心折叠起来的、被雨水浸透的粗麻布。她颤抖着手,想把它塞进旁边一道深深的石缝里,一阵猛烈的山风袭来,那麻布如同有了生命,挣脱了她枯槁的手指,打着旋,被风卷着,飘飘荡荡坠向无底的黑暗深渊。

李母望着那消失的白点,嘴角竟扯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最终凝固成一个奇异的弧度。她没有再看一眼这世间,佝偻瘦小的身躯向前一倾,像一片被狂风撕下的枯叶,无声无息地飘落下去,瞬间被崖下无边的黑暗吞噬。

李逵状若疯虎,在崖边荆棘丛中狂劈猛砍,双眼赤红,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没有大虫!根本没有大虫的踪迹!只有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清晰的脚印——是靴印!是官靴的印子!还有几片被荆棘挂下的、染着泥浆的深蓝色布片!

“直娘贼——!”李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放下娘亲的怪石处狂奔,沉重的身躯撞开拦路的荆棘藤蔓,带起一片泥水。

“娘——!娘——!”凄厉的呼唤撞在湿冷的山石上,破碎不堪,没有任何回应。怪石之后,空空如也!只有泥泞的地面上,残留着娘亲小小的脚印,那脚印歪歪斜斜,一路延伸,指向断崖的方向!

李逵冲到崖边,巨大的身躯因恐惧和绝望而剧烈颤抖。崖下深不见底,只有墨黑的雾气翻滚。“娘——!”他朝着深渊发出野兽垂死般的哀嚎,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浆里。那双曾力毙四虎、沾满无数仇敌鲜血的手,此刻深深插入身下冰冷刺骨的泥浆之中,徒劳地抓挠着,指甲翻裂,指缝间渗出混着污泥的暗红。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仿佛要洗净这人间所有的悲恸。就在这时,崖边一道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石缝,吸引了他模糊的视线。一点异样的白色卡在那里。李逵像濒死的野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扑过去,用那鲜血淋漓的手指,哆嗦着,抠出了那点白色——是一角被雨水泡烂、几乎无法辨认的粗麻布!上面依稀有炭条划过的痕迹!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辨认那被水洇开、模糊断续的字迹:

“…官兵…追…至…见娘…吾儿…必…死…娘…自行…了断…莫…寻…铁牛…活…下去…”

每一个模糊的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李逵的心窝,再狠狠搅动。他死死攥着那角残布,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怪响,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颅,眼前阵阵发黑。原来那“虎啸”,是官兵的呼喝!娘亲听见了!她骗他!她支开他!她自己……自己跳了下去!

“啊——!!!” 积压的悲恸、悔恨、愤怒如同火山,终于冲破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李逵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嚎,那声音凄厉绝望,盖过了风雨,震得崖边碎石簌簌滚落。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板斧,寒光一闪,竟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劈下!

“噗嗤”一声闷响,血光暴现!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栽倒。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另一只沾满泥血的手,死死按住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任由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泥泞。仿佛只有这自戕的剧痛,才能稍稍抵消心头那万箭穿心、撕心裂肺的绝望!

他挣扎着,用那柄沾着自己热血的板斧做拐杖,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伤腿,一步一血印,踉跄着挪到崖边。他喘着粗气,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小心翼翼地将背上那轻飘飘、早已冰冷僵硬的娘亲解下,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瓷器。他脱下自己那件早已被雨水、汗水和血水浸透的破旧外衫,颤抖着,极其笨拙却又无比轻柔地将娘亲的遗骸包裹起来,一层又一层,仿佛想用这残破的布匹,替娘亲挡住这世间最后的凄风苦雨。

做完这一切,他已几近虚脱。他跪在泥泞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小小的、包裹好的身体,重新缚在自己宽阔却已伤痕累累的背上。这一次,他缚得更紧,仿佛要将娘亲重新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娘…咱回家…” 他喃喃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分不清是血还是泪的东西糊满了那张粗犷凶蛮的脸。他咬紧牙关,用那柄板斧撑着地,拖着那条不断淌血的残腿,顶着越来越急的风雨,一步一步,朝着山下,朝着梁山水泊的方向,艰难地挪去。每一步,都在泥泞中留下一个深陷的、混着暗红的脚印。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依旧阴沉。山脚下一个小镇的土墙边,一张崭新的告示在风雨中被打湿,却依旧牢牢贴着。上面墨迹淋漓,画着一只狰狞的吊睛白额猛虎,旁边一行醒目大字:

“沂岭虎患已除!义士李逵,为民除害,手刃四虎!官府特此嘉奖!赏钱百贯!见者传颂!”

李逵背着娘亲冰冷的躯体,踉跄着从这张鲜艳的告示旁走过。他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空洞地扫过那画上的“猛虎”和“嘉奖”的字样,嘴角咧了咧,似乎想笑,最终却只发出几声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空洞的抽气声。

他伸出那只沾满泥泞、血污和雨水的手,并非去揭那昭彰的悬赏,而是猛地攥住了告示的一角。粗糙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指缝间的污泥和暗红的血渍,瞬间便在那崭新的、歌颂他“义举”的官家文书上,留下几个肮脏刺目的指印。

“嗤啦——”

一声裂帛般的脆响,那张墨迹未干的嘉奖告示,被他那只血污的手,轻易地撕成了两半。他看也不看,像丢弃一块肮脏的破布,随手将那两片残破的纸甩在身后湿漉漉的泥地里。

冰冷的雨水迅疾落下,将残破的告示狠狠拍打,墨迹迅速晕开、模糊。那画上的“猛虎”和“嘉奖”的字样,连同他留下的血污指印,很快便被浑浊的泥水覆盖、吞噬,再也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李逵背着娘亲,拖着伤腿,顶着漫天凄风冷雨,一步一步,继续朝着水泊的方向挪去。他身后泥泞的山路上,只留下两行深深的、混着血色的脚印,蜿蜒指向远方墨云低垂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