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和县官岳父间的权钱交易有多少

发布时间:2025-08-13 20:13  浏览量:3

初夏,太皇河两岸的麦田已染上微黄。刘成文携妻子刘玉梅站在河畔,目光被河里一艘高挂“丘记商号”牙旗的大船吸引。船工们小心翼翼卸下几个金丝楠木盒子,由丘世安亲自捧到刘成文面前:“刘兄,岭南的荔枝,快马加鞭,冰都没化透呢!”

刘玉梅眼睛一亮,轻扯丈夫衣袖:“爹前几日还念叨,当年在府城吃过一回鲜荔枝,甜得梦里都咂嘴?”

刘成文笑着点头,吩咐长工把荔枝盒子抬上车。他深知岳父刘主薄虽只是安丰县小小的钱粮主簿,却是他刘成文在太皇河畔站稳脚跟的贵人。当年他势单力薄娶了刘主簿之女玉梅,本是寻求庇护的权宜之计,谁知夫妻二人却情投意合。

刘主簿见小两口恩爱,对他也愈发真心实意,不仅帮他拿下了太皇河边两百亩肥沃的新滩地,还大笔一挥,轻轻巧巧免了这些地的税赋。刘成文感激之余,投桃报李,自家地里的活计稍松快些,便打发长工去帮岳父家料理那百亩田地,替岳父省下不少工钱饭食。

马车吱呀呀驶向安丰县城,刘玉梅看着车窗外沉甸甸的麦穗,轻声笑道:“爹见了这荔枝,怕不是又要念叨你‘奢靡’了?”

刘成文摸摸鼻子,笑得有些憨实:“奢靡是奢靡了些,可只要岳父大人心里舒坦,咱这银子就算砸进太皇河,也能听个舒心的响儿!”

马车拐进县衙后一条清净的巷子,停在刘主簿宅前。门房通报进去,须臾,刘主簿便亲自迎了出来。他身着半旧的靛蓝直裰,身形清瘦,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只是当目光掠过车上那几个显眼的楠木盒子时,眉头微微地动了一下。

“又弄这些劳什子作甚?”刘主簿的声音平板无波,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牢牢拴在那些盒子上。

刘成文恭敬行礼:“岳父大人安好。小婿托南边朋友捎了点鲜果,想着您或许尝个新鲜!”

刘玉梅抿嘴一笑,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爹,您就别端着了。成文跑前跑后,不就是想博您一笑么?快看看,岭南的荔枝,还裹着冰呢!”

进了正堂,楠木盒子层层打开,寒气裹挟着清甜果香扑面而来。红艳艳的荔枝躺在丝绒衬垫上,饱满水灵。刘主簿捻起一颗,指尖传来沁凉的触感,剥开那粗糙红壳,露出莹白如雪的果肉。

他送入口中,细细一抿,清甜冰凉的汁水瞬间溢满唇齿,那刻意绷紧的嘴角,终于像冰封的河面被暖阳照开,缓缓向上弯起。

“嗯……尚可!”刘主簿含糊地应了一声,又迅速剥开第二颗,动作明显快了几分,眼底漾开一丝孩童般的餍足。他瞥了刘成文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这孩子,心思是好的,就是不知稼穑艰难。这冰裹着荔枝跑上千里,耗费多少?用在正途上,能买多少农具种子?”

刘主薄嘴上虽絮絮叨叨数落着,那盘荔枝却不知不觉间空了大半。他擦了擦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踱到书案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盖着鲜红县印的文书,轻飘飘地递到刘成文面前。

“喏,拿去。你那新滩地的免税文书!”那语气平淡得如同递过一杯粗茶。

刘成文一怔,双手接过那薄薄一张纸,却觉得有千钧之重。这是两百亩河滩地的粮税啊!他喉头有些发哽,只深深一揖:“小婿……谢岳父大人!”

刘玉梅在一旁看着,笑眼弯成了月牙儿,悄悄在背后,用力掐了丈夫的手臂一下,满是嗔怪,又满是欢喜。

日子如太皇河水,潺潺流过。新滩地上的麦子收完,金黄的谷粒入了仓,秋意便染上了树梢。丘记商号的大船再次泊岸,这次卸下的是一只硕大沉重的樟木箱。

中秋将至,刘成文带着刘玉梅,还有那只樟木箱,又登了岳父家的门。箱子在堂屋中央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织工繁复、色彩浓烈得如同晚霞跌落人间的波斯地毯。毯上金线密织,光华流转,仿佛真能映出人影。

“我的老天爷!”刘主薄惊得从圈椅上弹起,围着那地毯转了两圈,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凸起的花纹,触感温润细腻。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贴到毯面上,仔细嗅着那遥远国度的异域气息,眼中光芒大盛,如同老饕见了珍馐。

然而,那光芒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又习惯性地板起脸来:“胡闹!简直是胡闹!这东西……这东西铺在我这小小县吏的屋子里?成文,你叫外人看了,成何体统?说我刘某人僭越都是轻的!”

刘成文被岳父这一惊一乍唬得手足无措,搓着手,讷讷道:“岳父……小婿只是想着,天快凉了,这毯子厚实暖和,铺在您书房地上,读书写字脚不冷……”

“暖和?我这屋里的炭盆烧不起么?”刘主薄瞪着眼,手指却忍不住又在那华美的毯面上摩挲了几下。刘玉梅瞧着父亲那分明爱不释手却又强自按捺的模样,憋着笑,上前打圆场:“爹,成文一片孝心,您就收下吧。铺在您那内室床榻前也好啊,早起下地,踩上去软乎乎的,多舒坦!您要实在觉得太惹眼,就……裁开?”

“裁开?!”刘主薄声音陡然拔高,仿佛听见了暴殄天物的宣言,痛心疾首地瞪着女儿,“你这丫头,说的什么浑话!金丝银线,能随便动剪子吗?糟蹋东西!”

他烦躁地挥挥手,像是要赶走这甜蜜的烦恼,“罢了罢了,先收起来!容我想想……想想搁哪儿合适。”话虽如此,目光却如同被黏住一般,在那流光溢彩的波斯地毯上逡巡流连,久久不舍得移开。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刘成文刚走出房门,就看见管家引着二十来个县衙的差役,扛着明晃晃的镰刀,浩浩荡荡开进了自家靠近河湾的那片高粱地。管家笑着递上一张便笺,是刘主簿那熟悉的、略带点潦草的字迹:“听闻汝家高粱熟矣,人手恐有不足。遣衙中健儿二十名,权作练手,饭食自备,勿念!”

刘成文捏着那轻飘飘的纸片,望着地里那些生龙活虎、手脚麻利收割高粱的衙役身影,心头热乎乎的。他明白,这是老丈人用他独有的、最实惠的方式,在回赠那张“不成体统”的波斯地毯呢。

腊月里的寒风像小刀子,刮过光秃秃的太皇河滩。丘记商号的船顶着北风艰难靠岸,这次丘世安亲自抱着一个密封极好的陶瓮,送到刘成文手上,一脸神秘:“刘兄,这可是真稀罕!暹罗国上贡的香米,流到市面上一丁点,贵比黄金!我也就弄来这一小瓮,都在这儿了!”

陶瓮不大,却沉甸甸的。刘成文抱着它,如同抱着个金娃娃。眼看年关将近,他再次携刘玉梅,顶着寒风,踏进了岳父家温暖如春的厅堂。厅里已有了年节气氛,那华美的波斯地毯最终还是没舍得裁开,此刻正妥帖地铺在刘主簿惯常坐的主位圈椅前,金红相间的花纹在炭火映照下,流淌着雍容的光泽。

刘成文将那只朴拙的陶瓮小心放在波斯地毯旁的地面上,瓮口泥封一开,一股清幽绝伦的谷物香气瞬间逸散出来,竟压过了室内暖融融的炭火气。那米粒细长,通体晶莹,隐隐透出一种温润的、近乎半透明的玉色。

“岳父大人,”刘成文的声音带着点献宝的兴奋,也藏着一丝怕挨训的忐忑,“这是丘掌柜从南边弄来的暹罗香米,据说一年也就出那么几船,贡给宫里还嫌不够呢。小婿想着快过年了,给您和玉梅她娘尝尝鲜……”

刘主薄正端着盖碗茶,闻言动作一顿。他放下茶碗,踱步过来,俯身凑近那敞开的陶瓮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清冽悠长的米香钻入肺腑,他闭目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暹罗米?倒是听府台大人提过一嘴,说煮粥极香。”

他背着手,在波斯地毯上来回踱了几步,地毯柔软厚实,踏上去几近无声。踱到第三圈,他忽然在刘成文面前停住,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你那新滩地……我看了县里的鱼鳞册,沿河那几十亩,土质松软,今年夏汛又漫过水,地力怕是薄了些。明年春耕前,让县里管河工的吏员带人去,给你再填一层河泥肥田,省得你费钱费力去买粪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瓮价值不菲的异国香米,又落在女婿带着期待和些许紧张的脸上,嘴角微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至于河工……我已给你免了!”

刘玉梅在一旁“噗嗤”笑出声来,赶紧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声音清脆得像檐下冰凌相碰:“爹!您这手笔,可比暹罗米稀罕多了!成文,还不快谢谢爹?这米再金贵,还能金贵过爹爹的恩情?”

刘成文这才如梦初醒,一撩袍角就要行大礼。刘主薄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胳膊,佯怒道:“行了行了!少弄这些虚头巴脑的!真要谢我,晚上把这米煮了,让伙房熬锅稠粥,我尝尝是不是真像府台大人吹的那么香!记住,多加水,熬得稀烂些,费柴火不怕!”

当夜,刘家小厅内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旺,波斯地毯在烛火下漾着柔光。三人围坐一张小方桌,面前各放着一只青瓷碗。碗里是熬得恰到好处的香米粥,米粒早已开花,稠厚的米汤呈现一种温润的浅碧色,宛如上好的翡翠融化在其中。那股清幽的异香弥漫在温暖的空气里,丝丝缕缕,钻入鼻端,沁人心脾。

刘主薄端起碗,先凑近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那惯常的严肃如同春阳下的薄冰,悄然化开一道柔和的缝隙。他小心地啜了一口,滚烫、稠滑的米粥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清甜滑入喉中,熨帖得周身毛孔都舒展开来。他满足地长长吁出一口气,叹道:“嗯……府台那老儿,倒没诓人!”

刘玉梅看着父亲舒展的眉眼,又看看身边捧着碗、眼里盛满暖意的丈夫,窗外是深冬细密的雪霰子簌簌敲打窗棂,窗内粥香氤氲。她忍不住莞尔,舀起一勺碧玉般的粥,轻轻吹了吹,笑语盈盈:

“爹,您说您,一边数落成文奢靡,一边又纵着他。这翁婿俩啊,一个敢送,一个敢宠,咱太皇河上下,怕是再寻不出第二对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