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发布时间:2025-08-14 20:53  浏览量:3

舌虽无骨,却能碎骨。

《资治通鉴》有言:“明者慎微,智者识几。”

言语得失之间,常系身家性命。

古往今来,多少豪杰因一言不慎而万劫不复。

口舌之祸,猛于虎狼。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时期,司徒崔浩才学盖世,深得信任。

他奉诏主持编纂北魏国史《国记》,务求实录。

书成后,有同僚建议将这部详实记载拓跋氏早期历史的巨著刻石立碑,公诸于世。

崔浩自恃功高,竟欣然同意。

石碑矗立通衢大道,过往行人皆可驻足观看。

书中那些拓跋鲜卑先祖不光彩的秘辛与习俗,瞬间暴露于天下。

鲜卑贵族们看到后,无不羞愤难当,怒火中烧。

拓跋焘闻讯震怒,认为崔浩此举是故意羞辱皇室。

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年),一场大狱兴起。

崔浩被锁拿入狱,备受酷刑。

最终,这位北魏第一谋臣连同其家族、姻亲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等北方大族,尽遭屠戮,史称“国史之狱”。

刻石纪功,本是彰显功业,却因泄露了不能言说的隐秘,酿成滔天大祸。

《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五于此沉痛记载:“备五刑之具,使卫士数十人溲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

千载之下,读之犹令人股栗。

历史的教训,在近代亦能找到冰冷的回响。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彭德怀元帅在庐山会议上,基于实地调查所见,忧心忡忡,直言上书。

他的“万言书”坦率陈述了“大跃进”中的问题与后果。

其言辞恳切,本为匡正时弊。

然而,在特定的政治氛围下,这封坦陈民瘼的信件却被视为“右倾机会主义”的纲领。

彭德怀因此遭到严厉批判,被罢免国防部长等要职。

此后多年,他远离权力中心,处境艰难。

直言敢谏,反罹奇祸。

无论是崔浩的“刻石泄密”,还是彭帅的“上书言事”,皆因触及了当时最为敏感的核心,纵然初衷非恶,亦难逃祸从口出之劫。

西汉宣帝时期,司马迁的外孙杨恽,出身显贵,才华横溢,却因言语尖刻得罪权贵而罢官。

赋闲在家,他心怀怨望。

友人安定太守孙会宗写信劝他闭门思过,低调自处。

杨恽非但不听,反而回了一封著名的《报孙会宗书》。

信中,他不仅为自己辩解,更以嬉笑怒骂之笔,描绘自己“岁时伏腊,烹羊炮羔,斗酒自劳”的狂放生活,甚至讽刺朝廷“遭遇变故,横被口语”。

其中“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等句,更显桀骜不驯。

此信落入他人之手。

汉宣帝刘询读罢,勃然大怒。

他认为杨恽毫无悔过之心,且语含讥刺,大逆不道。

当时恰逢天现日食,这本是自然现象。

宣帝却将天象异变归咎于杨恽“骄奢不悔”。

五凤四年(前54年),杨恽被以大逆不道之罪腰斩于市,妻儿流放酒泉。

《资治通鉴》卷二十七记此惨剧,足见怨言泄愤之祸烈。

逞一时口舌之快,图片刻宣泄之畅,终招致身死家亡。

历史的警钟,在近代文人的遭遇中亦能听到沉重的余音。

革命家瞿秋白被捕后,在狱中写下《多余的话》。

这篇长文以罕见的真诚进行自我剖析,流露出对政治的复杂感受和对文学未竟的遗憾。

其中某些低沉、彷徨乃至略带消沉的文字,如“眼底烟云过尽时,正我逍遥处”,本是其心路历程的真实记录。

然而,当它被公之于众,在特定的解读语境下,这些“多余的话”却成了“叛变投降”的“铁证”。

这极大地影响了他身后的评价,使其长期背负沉重的政治包袱。

杨恽的怨怼书信与瞿秋白的狱中独白,时隔两千年,却同样因文字承载了个人复杂乃至“不合时宜”的心绪,在传中被曲解、放大,最终酿成个人无法承受之重。

东汉光武帝刘秀即位后,笃信图谶之术,常以此决定国家大事。

大中大夫桓谭,学识渊博,性情耿直。

他屡次上书,痛陈图谶荒诞不经,绝非圣人之道,劝谏光武应以儒家经典治理天下。

言辞激烈,态度坚决。

一次朝议,光武帝欲以图谶决断灵台选址。

他问桓谭:“吾欲以谶决之,何如?”

桓谭沉默良久,直言:“臣不读谶。”

光武追问其故。

桓谭竟再次激烈抨击图谶是欺世惑众的“巧慧小才”所为。

光武帝刘秀勃然大怒,厉声呵斥:“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

金殿之上,杀气骤起。

桓谭吓得叩头流血,苦苦哀求。

良久,光武帝怒气稍解,但仍将他贬为六安郡丞。

年逾古稀的桓谭,在赴任途中忧惧交加,郁郁而终。

《资治通鉴》卷四十四记载此事,揭示了直言强谏在帝王权威前的巨大风险。

即便出于公心,若不顾及君王颜面与接受程度,亦会引火烧身。

近代中国,亦不乏因言获“咎”的深刻案例。

1953年9月,全国政协常委扩大会议上,著名学者梁漱溟就过渡时期总路线及农民问题发言。

他认为建设时期不应过度损害农民利益,并希望领导能“雅量”听取不同意见。

其发言中“工人生活在九天之上,农民生活在九地之下”的比喻,引起轩然大波。

领袖当场严厉驳斥,斥其言论为“反动思想”。

会议风向骤变,梁漱溟被猛烈批判为“伪君子”、“用笔杀人”。

他虽未被处以古代般的刑罚,但自此在思想界陷入长期沉寂,失去了公开表达的平台。

桓谭的廷争面折与梁漱溟的政协发言,虽时代迥异,却都因触及了当时最高权威的认知或决策,其直率的表达方式未能被接受,反遭严厉打压,展现了“谏言不当”带来的另一种祸患。

《资治通鉴》如镜,映照千年兴替。

口舌之祸,贯穿古今,从未断绝。

崔浩刻石、杨恽怨书、桓谭廷争,皆以血泪印证“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之箴。

近世之鉴,亦声声在耳。

言语非刀剑,却可断前程,甚者毁身家。

智者当知,言贵适时,语贵有度。

于纷繁世相中,守住口舌,便是守住了安身立命的一道屏障。

口能载舟,亦能覆舟,慎之,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