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观照】人生是一场选择的合集

人生常被喻为一场选择之合集，每时每刻，歧路无数，我们踌躇盘桓，似被无形之网所困。然而，若从老庄的幽径、禅宗的灵光、阳明的慧心中窥去，所谓选择，其本质或许并非我们想象中那般纠缠不休。

庄子曾言：“巧者劳而智者忧”，那巧者智者，皆在俗世选择的迷阵中辗转流连。我们常如弈者，执子之手，苦苦思虑每一着，唯恐一子错下，便输却全局。然而庄子却轻轻点破：“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当那“我”的执念被放下，当“我的选择”不再成为负担，那便如庖丁解牛，不再拘泥于骨节之微末，刀刃只是依乎天理，自然游走于空阔之间了。人一旦消解了“我”的执念，选择的纷繁便如晨雾消散于晴空，虚舟在江上，何尝刻意选择航道？它只是顺流水，任其漂荡而已。

禅宗亦在幽微处点醒世人。有僧问赵州“如何是道”，赵州只答“平常心是道”。此心若如澄澈古镜，便不会为花开花落而喜悲，亦不会在岔路口堆满枯叶般揉皱的纸团。禅者“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一切不过是应机而发罢了。所谓“桶底脱落”，豁然开朗之际，选择与不选择，已然消融于朗朗乾坤。大道原不在挑拣中，而在于心头一念之间。

那么，王阳明先生“心即理”、“知行合一”之呼声，又作何解？莫非是教人执着于选择么？其实不然。阳明龙场顿悟，终得“心外无理，心外无事”。当心光明如镜，照见天理，所谓选择，便只是此心光明之自然流露，如泉水涌出，非是泉眼思索着该流向何方。阳明所谓“事上磨练”，正是令心在纷繁世事中磨砺，使其复归明净，照见本真。心若明澈如镜，所映照之“理”便清晰呈现，此际之“行”便不再是权衡踌躇后的刻意抉择，而是如树结果、如花吐蕊般的自然生发。

于是恍然了悟：生命中的千般抉择，究其根源，非为外在的路径之选，实为内在心性之澄明与否。当庄子点破“吾丧我”，禅宗直指“平常心”，阳明呼唤“致良知”之时，他们所指皆同归一处——拂去心头的浮尘，显露那圆融自足的本体。心若如明镜高悬，映照万物而不留滞，则每一次抉择便如呼吸般自然，如日月运行般必然。

当人真正回归本心，那所谓选择的重负便如春雪消融于暖阳之下。此时再回顾人生歧路，竟见那万千路径，原不过明镜中映照的千万道清光，本无差别，亦无拣择。原来，人生选择之奥义，不在权衡计较的辗转，而在心体澄明时的自然呈现。

于是，晨起散步时，我虽亦行于岔路，却不再为向左向右而踌躇。心光朗照之下，无论哪一条小径，皆可踏着露珠，领略天光云影。当“我”不再执意选择，世界反而慷慨地，向我展露了它全部丰盈的容颜——就连一粒微尘里，也映着整座宇宙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