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只卖艺不卖身,可当九千岁指名要我时,她却抢站我面前,顶了我
发布时间:2025-08-15 15:49 浏览量:2
我侍奉的花魁芍药,素来清冷如月,只凭技艺动人,从不做皮肉生意。
可当那位权势滔天的九千岁点名要我时,她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她踏上九千岁那奢华的步辇,回眸时,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小丫头,身子骨还没长开,心气倒比天还高。」
然而第二天,这位名动京城的花魁,却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地横死在肮脏的巷口。
从那以后,我主动走上了那顶曾载着她的步辇,我的目标只有一个——要了九千岁的命!
1. 祸起
九千岁驾临那晚,整个贺春楼都沸腾了。楼里的姑娘、们像是赴宴的孔雀,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地开屏,唯恐自己落于人后,错失了这登天的良机。
「动作快点!去晚了连个好位置都抢不到!」
花厅里人声鼎沸,香风缭绕。我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个立足之地,后背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你一个烧火丫头来凑什么热闹?赶紧滚,别在这里碍了千岁爷的眼!」
我咬着唇没出声,是芍药姐姐把我拉到她身边,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妈妈早就吩咐过,今晚楼里上下都得到场。怎么,你想违抗妈妈的命令?」
一句话,就堵得那个姑娘面红耳赤,连声说着:「不敢,我不敢。」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打破了喧闹。我顺着声音望去,一张保养得宜、神情倨傲的脸撞入我的眼帘——正是九千岁。
他隔着人群,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一根玉石般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我:「她,倒是干净。」
我脑中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芍药已如一弯新月,悄然挡在了我的面前。她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的长裙,发间只别了一支牡丹玉簪,那份清雅贵气,与这烟花之地格格不入。
九千岁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但那只手,却下意识地在白瓷茶杯的边缘摩挲起来。
「美人如玉,易碎也易得。就她了。」
芍药莲步轻移,迎了上去。那双向来只肯抚琴的素手,此刻却为他奉上了一盏新茶。
「自古英雄配美人,也只有千岁爷这般的人物,才配得上这盏汝窑白。」她的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
九千岁闻言,手臂稍一用力,便将芍药整个揽入怀中。他用指腹轻轻碾过她唇上的口脂,随即送入自己口中,品尝后邪魅一笑。
「果然是张甜嘴。」
芍药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清淡疏离的笑容,可就在我担忧地想上前时,她却主动勾住了九千岁的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不知低语了些什么。
「都退下。」九千岁的声音冰冷,但那双凝视着芍药的眼睛,却仿佛有烈火在燃烧。
芍药如愿以偿,踩上了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步辇。她接过我递上的手帕,却又随手扔在地上,唇角一扬,对我投来轻蔑的一瞥:「身量未足,心倒比天高。小丫头,别太不自量力了。」
2. 横死
芍药前脚刚走,贺春楼后脚就炸开了锅。
「还什么人淡如菊,我呸!那股子骚劲儿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
「可不是嘛,说什么清高,我看就是之前那些恩客出的价钱不够高罢了!」
「我早就瞧出她不是什么好鸟,平日里装得跟仙女下凡似的,今天还不是为了权势抢破了头?我看这贺春楼,明天就该改姓芍了!」
姑娘、们的议论夹杂着嫉妒与不屑,其中气得最厉害的,莫过于头牌红葵。她当场就砸了一整套名贵的白瓷茶具。
红葵与芍药,一个是头牌,一个是花魁,两人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套白瓷虽比不上汝窑,但随便一件也足够寻常农户一年的开销,能换回一家五口的性命。看着满地碎片,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又酸又胀。
我正盯着那些碎片出神,冷不防听见红葵叫我的名字,她的语气里满是挑拨:
「你这丫头也真是没福气,千岁爷明明点了你,却让芍药那个贱、人给截胡了。」
我猛地抬头,连忙搓着手,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我……我就是一个烧火的丫鬟……」
福气?
我生来就是一条贱命。
饥荒那年,阿娘为了给我换一口吃的,把自己卖了。我们好不容易逃难到京城,她却在街头乞讨时,被一匹汗血宝马活活踩断了脊梁。
马背上的人只轻飘飘地扔下一锭金子,还大笑着赞叹:「踏雪,踏血,真是一匹好马!」
「囡囡,别去!」阿娘口中涌着血,却死死地拽住我的衣角,「别去……你要好好活下去……」
可这世道,活下去谈何容易。我学着阿民的样子,挑了京城最繁华的青楼,想把自己卖了。
我在贺春楼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鸨母还是不肯收我。
「哪来的死丫头,要死滚远点死!」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饿死街头的时候,是芍药救了我。
「我房里缺个打杂的丫鬟,就她吧。」
名为丫鬟,芍药待我却亲如姐妹。她教我读书明理,懂人情世故,知进退分寸。
能遇见芍药,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被九千岁看上,那不是福,是祸,是劫,是万丈深渊……
可芍药,偏偏替我跳了下去。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贺春楼清晨本是不开门的,但巷子口的喧哗声却越来越大,搅得人不得安宁。
我推开门想去驱赶人群,却在攒动的人腿缝隙间,瞥见了一抹熟悉的月白色。
是芍药的衣裙。
那月白色的衣料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再也没有了生气。
芍药衣不蔽体地躺在冰冷的巷口,裸露的肌肤上,遍布着鞭痕和烫伤。几团污浊的白斑凝固在她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我发疯似的挤进人群,脱下自己的外衫,紧紧裹住她冰冷的身体,将她的脸埋入我的怀中。
围观的男人却不乐意了,有人粗声嚷道:「哪来的小丫头片子,老子正看得起劲呢,多管闲事!」
「我看她是故意送上门来,想让我们也尝尝鲜吧?」一个油腻的声音响起,充满了猥琐的调笑,「来,今天就让爷给你开开眼!」
我心中毫无惧意,只朝楼里高喊一声,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立刻扛着棍棒冲了出来,威风凛凛。
那群看客瞬间变了脸色,一边作揖一边告罪,灰溜溜地散了。
我抬起头,目光如刀,将刚才每一张丑恶的嘴脸都深深刻在了心里。
一个都别想跑。
鸨母闻讯赶来,假惺惺地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叹了口气,便吩咐道:「把她抬到后院柴房去,动作利索点,别惊扰了楼里的贵客。」
想当初,那些达官显贵掷千金只为求见芍药一面;如今,她却成了避之不及的晦气东西。
我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默默跟在护院身后,一路到了柴房。
他们随手将芍药的尸身往地上一扔,便嫌恶地转身离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真他娘的晦气!一大早就碰见死人!走,哥几个喝酒去去霉运!」
我打来一盆清水,用软布仔仔细细地为芍药擦拭着脸庞和身体。
就像以前我侍奉她时一样。
可越是擦拭,显露出的伤痕就越多。
越是擦拭,我的眼泪就掉得越凶。
芍药的肌肤娇嫩得像春天里最薄的花瓣。可如今,这片纯白的花瓣上,却布满了青紫和血痕。
我哭到几乎昏厥,只能死死掐住手心,才勉强稳住心神。
我含着泪,当擦到芍药左腿内侧时,指尖忽然触到两个模糊的刻痕。
像是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指甲硬生生刮出来的。
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与周围的伤痕重叠在一起,不知她重复刻了多少遍。
我擦干眼泪,取出随身的脂粉,小心翼翼地将那两个字遮盖起来,直到看不出任何痕迹。
我对着她冰冷的身体,郑重地点了点头:「姐姐,你放心,我明白了。」
芍药的死,在楼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姑娘、们个个惶恐不安,私下里议论纷纷。
可真正来柴房看她最后一眼的,却只有红葵一个。
她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在死人面前,任何庆幸的话都显得无比残忍。
况且,我已经决定要走上那条路了。
一条和芍药同样的路。
哪怕是飞蛾扑火,我也要烧掉九千岁那双罪恶的翅膀,要了他的狗命!
芍药不在了,贺春楼依旧是京城最响亮的招牌。
王妈妈有的是办法让那些男人在这里醉生梦死,流连忘返。
但她的眉头,却依然紧锁着。
贺春楼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仰仗着九千岁的照拂。而九千岁有个规矩,每个月都要挑一个干净的处子伺候。
芍药死得如此蹊,楼里的姐妹们表面上不敢多言,心里却都打起了退堂鼓。
九千岁这棵大树虽好,可谁也不敢再去攀附了。
王妈妈想临时再买个丫头,又怕调教得不好,触了九千岁的霉头。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临近,我叩响了王妈妈的房门,主动请缨:
「妈妈,我愿意去伺候九千岁,求您给我这个机会。」
王妈妈抬眼瞥了我一下,眼神里满是鄙夷。
「就你?又黑又瘦,跟个豆芽菜似的,除了一双眼睛还算机灵,浑身上下哪有半点能上台面的地方?也敢痴心妄想爬床。」
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学着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哭诉道:「我阿娘病得快不行了,阿爹来信催我寄钱回家救命!求妈妈可怜可怜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王妈妈低头审视着我,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我脸上逡巡了许久,才缓缓将我扶了起来。
「唉,你这丫头,就是吃准了妈妈我心肠软。」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罢了,就当是日行一善吧。」
我自然是感激涕零,连连叩谢。
王妈妈话锋一转,神情变得严厉起来,警告道:「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这底子太差,要想入得了千岁爷的眼,接下来有的是苦头给你吃。」
「奴婢不怕吃苦,奴婢明白。」
我表面上卑微顺从,内心却平静如一潭死水。
我知道她不会拒绝我,因为眼下,我是躺在九-千岁床上最安全、最合适的人选。
我也知道她口中的“苦头”是什么。
贺春楼赖以成名的,正是那种能让女人脱胎换骨的秘法。
6. 脱胎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被关在青楼一间暗无天日的密室里。
白天,我跟着一个严厉的嬷嬷练习身段、仪态和取悦男人的技巧,一刻也不得停歇。
晚上,那滚烫的药浴几乎要烫掉我一层皮,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我的每一寸肌肤。
我死死咬住牙关,愣是没掉一滴眼泪。
只是在深夜里,会疯狂地思念阿娘和芍药。
想得心都疼了。
半个月后,当王妈妈来接我时,即便是见惯了绝色美人的她,也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怔住了,喃喃道:「这……竟能美到如此地地步?」
「寻常的丫头,能吸收两三成的药力,便足以改头换面。这丫头倒是能忍,竟将药力吸收了个十成十,这才有了这脱胎换骨的奇效。」
那嬷嬷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又补充道:「有了她,老身也可以安心告老还乡了。」
王妈妈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她亲昵地拉住我的手:「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叫‘月见’。」
从那天起,贺春楼少了一个不起眼的烧火丫鬟,多了一位被誉为“天赐仙子”的花魁。
月初,九千岁如期而至。
楼里的姐妹们像是约好了一般,不是穿错了衣服,就是抹错了胭脂,甚至连眉毛都画得一高一低。
就连一向争强好胜的红葵,都收敛了往日的张扬,惹得王妈妈在后堂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于是,王妈妈索性为我设计了一场堪称惊艳的亮相。
花厅之中,九千岁高坐主位,周围莺莺燕燕,曲意逢迎。
王妈妈在一旁谄媚地笑道:「千岁爷,今晚的重头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使了个眼色,悠扬的丝竹声响起,层层叠叠的纱帐随风飘荡开来。
我身披轻纱,若隐若现的身体曲线在纱幔后舞动,腰肢盈盈一握,随着音乐旋转跳跃,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幽香。
九千岁和他身后的太监们都看呆了,仿佛我真是那月宫中的仙子,稍一惊动便会乘风归去。
楼中其他的姐妹们,则快把手里的丝帕给绞碎了,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一曲舞毕,我脸上的面纱缓缓滑落,整个花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连那个在皇宫里见惯了风浪的九千岁,手中的茶盏都晃了一下,茶水洒了大半。
还是王妈妈最先打破了沉默,她邀功似的凑上前去:「千岁爷,这可是我新得的宝贝雏儿~」
7. 险棋
九千岁迅速收敛了眸中的惊艳,再抬眼时,已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与审视。
能在刀光剑影的皇宫里活下来,并一步步爬到九千岁的高位,谨小慎微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我心中暗叫不妙,今晚的出场虽然足够震撼,但太过刻意,反而会引他生疑。我必须想办法,将主动权重新交到他的手上。
我想起王妈妈曾有意无意透露的一些往事,于是便模仿着故事中的那个人,仰起脸,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一个只为他绽放的笑容。
九千岁挑了挑眉:「你笑什么?」
我连忙用手捂住嘴,眼睛却瞪得溜圆,仿佛受了惊的小鹿,过了片刻,才用一种娇俏的语气说道:「你长得,好像我的哥哥呀。」
话音刚落,我清楚地看到九-千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追忆,随即又被他悄然掩去。
我故作不知,继续不怕死地追问:「妈妈为什么叫您‘千岁爷’呀?」
王妈妈一听这话,吓得脸色都白了,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急忙想开口补救。
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
九千岁即便权倾朝野,也终究是个太监,这是他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和隐痛。
我并非不知深浅,但我眼下的处境,已经没有时间让我慢慢筹谋,只能行此险招,赌上一把。
出乎意料的是,九千岁并没有动怒,也没有解释,只是吩咐王妈妈给我换身保守些的衣裳。
「还是个没开窍的丫头,留着吧。」
那一晚,九千岁没有点我,也没有点其他任何人。
他似乎有些乏了,很快便乘着步辇回府了。
我追了出去,却并没有开口挽留,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目送着那顶轿子远去。
红葵走过我身边时,故意用力撞了一下我的肩膀,低声警告:「脸蛋再漂亮,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
这是她隐晦的提醒,我冲她的背影回以一笑。
刚回到楼里,王妈妈冰冷的巴掌就甩了过来:「你真是胆大包天!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
连剥皮噬骨的药浴之痛我都熬过来了,这轻飘飘的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我反而从容地笑了:「这难道不是妈妈您教我的吗?让我去扮演他那个失散的妹妹。」
王妈妈的动作僵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妈妈您和嬷嬷说的那些话,不就是故意讲给我听的吗?」我指了指自己被打红的脸颊,语气笃定地说,「妈妈放心,千岁爷他,一定会派人来接我的。」
王妈妈满脸狐疑,她遣退了下人,脸色陡然一变,厉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我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却依旧镇定地笑道:「妈妈说笑了,我当然是贺春楼的人。是那个烧火丫鬟菡萏,也是您老人家一手捧出来的花魁月见。」
王妈妈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略一思量便冷静了下来:「你想要什么?」
「我?」我笑得畅快,眼角甚至逼出了几滴泪,「我想要钱,想吃饱穿暖,想穿金戴银,想过人上人的生活!我卖身,我爬床,不是为了什么病重的爹娘,我就是为了我自己!」
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用更深的恶意去对抗这个世界的恶意。
我必须让自己变成一头凶狠的豺狼,才有资格与群狼共舞。
而贺春楼,王妈妈,都不过是我复仇路上的垫脚石。
王妈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倒是我,看走了眼。」
我为王妈妈斟满一杯酒,递到她面前:「以后还需要妈妈多多帮衬,月见定能牢牢抓住千岁爷的心。」
8. 丹药
王妈妈最终还是喝下了那杯酒。
我知道她并不完全相信我,但如今的我,已经一脚踏上了她这条船,另一只脚又勾住了九千岁。
她不敢轻易动我,只能选择与我虚与委蛇,同时在暗中观察试探。
而我,正好可以利用她手中的那些秘闻,更好地扮演九千岁那个“不知所踪”的胞妹。
第二天,王妈妈便把我叫了过去,压低声音透露:「有人在查你的底细。」
我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我本就出身微贱,无根无萍,经过药浴改造后,身形都高挑了几分,任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果然,王妈妈呷了口茶,悄声道:「是宫里那群眼线,不过你放心,我都处理干净了,他们什么都查不到。」
「妈妈的恩情,月见都记在心里。」
又过了两日,九千岁的步辇便停在了贺春楼的门口,将我接进了他的别院。
这别院并非我想象中的那般金碧辉煌,反而处处透着古朴雅致,颇有几分山野田园的意趣。
府中的下人待我十分恭敬,但我独自在厢房里等了一整夜,也没能等来九千岁。
这座别院看似防备松懈,实则遍布眼线,尤其是东边那座独立的院落,更是守卫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暗中记录下来,呈报到九千岁的案头。
一想到芍药就是惨死在这里,我的心就如同被烈火焚烧一般。
但我不能冲动,我不能辜负她临死前的嘱托。
一个优秀的猎人,总是善于将自己伪装成最无害的猎物,耐心潜伏,等待那致命一击的机会。
于是,我亲手扎了一只风筝,又缠着府里的老管家为我的风筝题诗作画。
东风起时,我便借着放风筝的名义,在院子里肆意地奔跑。风中,我终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硫磺的炼丹气味,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原来如此。
芍药留给我的两个字,一个是“忍”,劝我忍辱负重,切勿冲动。
另一个,便是“丹”,为我指明了复仇的方向。
芍药。
我的好姐姐。
我迎着风,张开双臂,仿佛拥抱住了整个春天。
9. 兄妹
九千岁回府的时候,我正在给风筝上色。
颜料蹭得到处都是,手上、脸上、衣裙上,无一幸免。我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埋着头,嘴里还衔着一支画笔,小声嘀咕着:「这次可千万不能再画坏了!」
「还没画好?」一个阴沉的声音冷不丁地在我头顶响起。
我受惊般地猛然抬头,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他的下巴,发间的钗环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那一瞬间,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没想到,传说中冷酷无情的九千岁,竟也会因为一段虚假的兄妹情谊,而流露出片刻的恍惚。
我正要开口赔罪,九千岁宽大的手掌却落在了我的发顶,轻轻揉了揉,语气竟是难得的温和:「撞疼了没有?」
我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仰起脸,冲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庭院里,梨花开得正盛,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洒下,斑驳璀璨。流水潺潺,微风拂过,卷起一阵花瓣雨。
九千岁竟然也笑了,那一笑,仿佛驱散了周身所有从宫里带来的阴鸷之气。
他微微探身,我连忙像护食的小兽一样捂住我的风筝,嘟囔道:「画得不好看……」
不料,九千岁却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我的脸颊,调侃道:「我看这只小花猫的脸,倒是画得不错。」
我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只好别扭地转过头去。
九千岁倒也没有继续逗我,他俯身拾起我掉落在地上的画笔,蘸上浓墨,在风筝的留白处,题下了一句诗。
「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字迹遒劲有力,笔锋飞扬,仿佛要随着这风筝一同挣脱束缚,直上云霄。
随后,他又兴致盎然地将我领进书房,竟开始不厌其烦地教我读书写字。
那样子,像极了寻常人家里,教导自家幺妹的兄长。
又像是文人雅士,与红颜知己相伴。
九千岁大多数时间都在宫里,偶尔回来,也从未命我侍寝,只是让我安心地住在这里。
他命人每日送来最新鲜的时令瓜果、最华美的绫罗绸缎和最精致的钗环首饰……
我就像一只被他圈养起来的金丝雀。
虽然名贵,但对他而言,终究是个玩意儿,算不得什么。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人的意志是会被消磨的。
于是,这天我借口去书房描红,“无意间”在书柜的夹层里,翻出了一张泛黄的宣纸。
上面用朱砂笔,记录着一则骇人听闻的秘方。
【无势造势,有势长势。丧元补元,阴阳调和。
一月食一次处子血,食满三十三个月。
再佐之一月一个男婴脑髓,食满半年。
辅之丹药,胯下阳物,便能同常人一般。】
处子之血。
男婴脑髓。
阴阳调和,无中生有。
这简直是荒谬绝伦的无稽之谈。
可芍药,就是死在了这张纸上。
死在了这座看似雅致的别院里。
不止是芍药。
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女孩子们,她们的惨叫与哭泣,似乎还回荡在这府邸的每一个角落。
我闭上眼,仿佛能看见她们不散的冤魂,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日夜悲鸣。
10. 毒血
这张纸,是九千岁故意抛下的诱饵。
早在我踏入这座别院的那一刻起,这个陷阱就已经悄然布下。
在我“发现”这张纸的同时,府中训练有素的信鸽,也已经带着消息飞向了皇宫。
我明知是陷阱,却还是主动踩了进去。我并非要献祭自己,而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果不其然,九千岁当晚便赶回了别院。他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怒气,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而我,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跑去门口迎接他,甚至连房门都紧锁着。
一股死寂的气息,笼罩了整个院落。
当九千岁压着火气,命人一脚踹开我房门的时候,我手腕上的血还在汩汩地流淌。
我本只想演一出苦肉计来博取他的信任,却没料到,经过药浴改造后的身体,竟与常人有了极大的不同。
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不敢闭上眼睛。
直到看见九千岁那张惊怒交加的脸闯入视线,我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太医见我醒来,便拔去了我身上的银针,躬身向一旁的人禀告道:「回千岁爷,贵女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身子极弱,需好生静养。」
九千岁摆了摆手,太医便识趣地退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
「我……我在书房找字帖的时候,不小心翻到了一张黄纸……」我露出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含糊其辞地说,「我只是……只是想帮帮你,没想到却给你添乱了……」
他随口应道:「那种东西,用不着你的。」
我挣扎着从被子里钻出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在他深邃的瞳仁中,发现了一条极细极浅的灰色线。这是他喝下我的血后,中毒的初步迹象。
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我的血,不仅不能帮他“造势”,反而是一种致命的毒引。
凡是经历过那种药浴的女子,身上都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奇香。
以香为引,再用血来激发,便会产生一种缓慢发作的剧毒。
他瞳孔中的灰线越多,说明他中毒越深。此毒虽不至死,却能逐渐侵蚀他的神智,让他变得多疑、暴躁、判断失常。
我咬住嘴唇,竭力压下嘴角那抹得意的笑意,挤出倔强又委屈的神情,强忍着泪水说:
「我知道,你一定是嫌弃我出身青楼,身子不干净,可我的血是真的能用的……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么惹人怜爱。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比起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人们往往更想抓住那些脆弱而易逝的美好。
九千岁的神色果然有了些许动容,他竟难得地认真向我解释:「我不是嫌弃你,只是那些江湖术士的鬼话,信不得。」
我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顺着眼角,没入鬓间。
芍药,你听到了吗?他根本就不信。
可他却依然要用你的命,用你们所有人的命,去试一试。
仅仅,只是试一试。
那一晚,九千岁第一次没有奉召回宫,而是在我的床边,守了我整整一夜。
11. 棋子
一个月圆之夜,我刚喝完药,毫无睡意,便起身去了花厅赏月。
没等多久,身后果然响起了一个油腻的男声。
「月下见美人,真是贫道三生有幸。」
我故作受惊地回头,怯生生地笑了笑,在皎洁的月光映衬下,更显出尘绝俗。
那个道士长得尖嘴猴腮,一双绿豆眼色眯眯地盯着我,急不可耐地凑了上来:「美人独守空闺,寂寞难耐,贫道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离得近了,他身上那股浓烈的硫磺味熏得我几欲作呕。
我强忍着恶心,冲他嫣然一笑。
「是吗?我有多美?」
「比那个花魁芍药还美!我睡过她,那滋味儿也不过如此。」道士咂着嘴,一脸回味无穷的淫相,又拍了拍自己的胯下,冲我挤眉弄眼,「你若是肯从了我,贫道保你日后荣华富贵,夜夜快活似神仙!」
我心中恨意滔天,抬腿就朝他两腿之间狠狠踹了一脚。
趁他疼得弯下腰的工夫,我本想顺势结果了他,却听见远处传来了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我只好改变计划,猛地将他推向旁边修剪下来的树杈堆里,他的一只眼睛被戳中,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紧接着,我迅速弄乱自己的头发和衣衫,摆出一副受尽欺凌的模样,朝着赶来的侍卫哭诉:
「快来人啊!有贼人闯进院子,对我动手动脚!」
那道士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睛,气急败坏地吼道:「放屁!我可是九千岁的座上宾!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贱、人!」
这晚的闹剧,最终还是传到了九千岁的耳朵里。
他只是让我以后不要整日胡闹,还特意为我请了夫子,教我诗书礼仪。
我只能苦着脸点头答应。
「别不开心了。」
九千岁宽大的手掌覆上我的发髻, привычно地揉了揉,然后顺势滑下,轻轻搭在了我的脖子上,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也别再装不开心了。」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像一只被扼住咽喉的猫。
我顺从地仰起脖子,露出一个天真而脆弱的弧度:「哥哥在说什么,月见听不懂。」
12. 入宫
「那个鸨母倒没骗你,我的确曾有过一个幺妹,你这双眼睛,和她长得很像。」
九千岁的手指在我的脖颈上轻轻划过,随即捏住了我的下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只不过,她并非不知所踪……」
他话还没说完,我的后脊背已经窜起一股寒意,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九千岁见状,反而笑了:「够聪明,也有野心。是个好苗子。」
我顺从地将脸颊贴在他的手心,用殷红的嘴唇,若有若无地蹭着他玉石般的指骨。
「求千岁爷疼我。」
他没有松开手,说出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爬我的床,没什么用。你要是能爬上皇上的龙床,那才是真正的滔天富贵。」
我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脑中飞速地思索着。
九千岁能有今日的地位,一方面是因为他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而另一方面,则是靠着他自幼陪伴皇上长大的那份情分。
但自古以来,帝心最是难测。
九千岁这是想在后宫安插一枚自己的棋子,为自己多铺一条后路。
既然如此,那我便借着他的势进入皇宫,一步步耗尽他对皇帝的所有情分,再亲手铲除他在朝中的根基,将他彻底从云端拽入地狱!
我顺势跪下,抬起头,眼波盈盈地望着他:「月见若能有幸入宫,此生绝不敢忘记九千岁的提携之恩。」
九千岁没有说话,只是用两根手指,在我柔软的唇瓣上重重地碾过。
我配合地发出一声娇吟。
我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欲念,却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从那天起,我不仅要学习诗书礼仪,更要学习如何在深宫之中揣摩人心,运用手段。
与此同时,九千岁在御前开始频繁地犯错。
头两次,都有倒霉的小太监替他背了锅,掉了脑袋,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还有一次,他误了军国大事,虽然事后极力补救,又将主要责任推给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但自己还是没能逃过一顿板子。
虽只是些皮肉伤,我却在他回府后,满脸关切地劝道:「千岁爷,您的身体金贵,一点小伤也不能大意,还是请太医来瞧瞧才好。」
13. 借刀
九千岁生性多疑,与其等他日后生出猜忌,不如趁此机会祸水东引,让那个妖道替我顶罪。
“此法不妥,”我故作思虑,轻声劝阻,“若请太医,恐怕会传入陛下耳中,倒显得我受罚之心不诚。”
九千岁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些,显然我的话正中他下怀。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把林老请过来。”
果然如此。林老医术卓绝,又因直谏被太医院除名,是九千岁此刻最信得过也最安全的选择。
林老搭上脉枕,指尖轻触,不过片刻,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便写满了凝重。他踌躇再三,还是抬眼问道:“敢问千岁,近期可曾服用丹药?”
九千岁将那个精致的丹匣推了过去:“用过几丸所谓的强身丹。”
林老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粒丹药,先是凑在眼前细细端详,又置于鼻下轻嗅,脸色愈发难看。他猛地抬头,斩钉截铁道:“千岁,此丹非但不能强身,久服之下丹毒积于脏腑,必将侵蚀神智!”
见九千岁面露疑色,林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悲怆:“老朽当年便是因劝谏先皇,切勿沉迷丹药方术,才落得个被革除院首的下场。如今垂垂老矣,又岂敢拿自己的性命妄言!”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九千岁的脸黑得像锅底,而我垂下的眼帘后,是几乎要溢出胸口的快意。
那个草菅人命的邪道,炮制出这种毒物,理应受千刀万剐。
九千岁将那道士囚于别院私牢,足足折磨了三日。
那人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却又被名贵的参汤吊着一口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到时,他整个人仿佛刚从血水里捞出来,早已没了人形。
“把他扔进铜炉,”九千岁的声音淬着冰,“炼足三天三夜,送他上路登仙。”
“千岁且慢。”我端着一副菩萨心肠,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总得让人吃顿饱饭再走吧。”
侍卫刚接过食盒,饭菜便“意外”地洒了一地。
那道士像是饿疯了的鬣狗,竟不顾一切地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将混着尘土的饭菜往嘴里扒。
没等他吃上几口,就被两个侍卫架起来,粗暴地塞进了冰冷的炼丹炉。
炉下,干柴已经堆成了一圈。
我别过脸,露出于心不忍的神情,轻声道:“用文火吧。”
火太大了,岂不是让他死得太痛快了。
九千岁听闻,竟抚掌大笑,眼中满是赞许。
14. 棋局
转眼秋意渐浓。
九千岁虽已停了丹药,但丹毒早已深入骨髓,头晕目眩的症状并未缓解,性情也变得越发暴躁乖戾。
他在御前当差出了错,回来便将怒火倾泻在下人身上。一时间,宫中怨声载道,却无人敢在他积威之下多言半句。
而我,这样一张绝色容颜,又无任何家世背景,只能全身心依附于他,对他而言,无疑是一枚再好不过的棋子。
九千岁终于动了摆弄棋子的心思,他设下棋局,带着一副施恩者的姿态。
“三局之内,你若能赢我一局,我便送你入宫。”
他的棋艺确实高明,棋风凌厉,步步紧逼。他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态连下两城,而后轻蔑地摇了摇头,捏着一枚棋子道:
“你的道行还差得远。”
我静静地跪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指尖冰凉。眼前交错的棋路线条渐渐模糊,回忆却如潮水般涌来,将我带回了那个与芍药对弈的午后。
那时我走错一步,正欲悔棋,芍药却“啪”地一声打落我的手,正色训我:“落子无悔。”
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却依旧板着脸。
“记住,对弈如人生,需静心,需忍性,不计一子之得失,看准时机,方可当机立断。”
我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于眼前几乎已成定局的败势,一字一句道:“还有一局!”
第三盘棋,我落子极慢。
——我自静心。
局势依旧是他强我弱,他招招致命,我被逼得节节败退,几乎没有喘息之机。
——我自忍性。
新手与国手之间的差距,便如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我自不争一子之得失。
就在他即将完成绝杀的关键一步,九千岁忽然一阵神思恍惚,指尖微颤,一子落错。
——我自当机立断!
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一子破局,瞬间盘活全局。
败局逆转,满盘皆活!
九千岁捻着冰凉的棋子,许久才随意地开口:“一着活棋,倒是有趣。不过,你能赢,不过是凭运气罢了。”
我但笑不语。
棋盘之上,每一步都暗藏玄机,怎会是全凭运气?
日积月累,沁入肺腑的毒,又怎会是全凭运气?
我图谋的,从来不止是这一方棋盘的输赢。
我还要他的命。
他的一切。
15. 惊鸿
又过了两日,九千岁着人送来几匹华美锦缎,其中夹着一封信笺。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明日巳时,相国寺。”
时值金秋,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
当今圣上偏爱菊花,尤爱相国寺独有的绿菊。
他为了我,当真是煞费苦心。
次日清晨,我依约前往相国寺。
寺内菊海如潮,我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于一处转角凉亭,遇见了一位气度不凡的俊朗公子。
他身着一袭镶金锦袍,腰间那块夔龙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更衬得他器宇轩昂,贵不可言。
我朝他微微欠身,正欲离去。
他却像是失了魂一般,痴痴地望着我:“敢问姑娘……可是下凡的花神?”
“公子说笑了。”我弯起眼眸,笑容清浅。
花丛薄雾之间,我一袭鹅黄锦裙,外罩碧色烟罗衫,身姿清雅如莲,容貌倾国倾城。
这一次,我与九千岁倒是难得的齐心,联手为那位年轻的帝王,设下了一场足以铭记一生的惊鸿之局。
果然,次日封嫔的圣旨便送到了府上。
宣旨的,正是九千岁本人。
“月嫔娘娘,接旨吧。”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与圣旨一同递到我面前的,还有一枚蜡封的药丸。
一枚毒药。
他这是在告诉我,想要踏入宫门,就必须做他最忠诚的狗。
可我,又有何惧?
我虽为嫔,却独享圣宠,一时风头无两。
皇帝正值少年慕艾的年纪,未经情爱磋磨,心思单纯,甚是好拿捏。
前脚,善妒的贵妃刚罚我跪在殿外。
后脚,皇帝便沉着脸赶来为我撑腰。
“贵妃既然这么喜欢跪,那便在此跪足一个时辰再起来。月儿,随朕去御书房。”
我借着皇帝的宠爱,暗中为自己搜罗讯息,培植势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这深宫之中悄然织就。
那日宫宴,皇帝身边的秉笔太监周公公,亲自为我送来赏赐。
我借机旁敲侧击:“陛下如此信重公公,日后还望公公多多照拂一二。”
16. 脏水
周公公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回答得滴水不漏:“娘娘言重了。您是千岁爷的义妹,咱家日后,还需仰仗娘娘才是。”
我心中了然,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又过了几日。
一则关于九千岁草菅人命,虐杀童男童女以炼邪术的流言,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石激起千层浪。
若仅仅是流言,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偏偏那贺春楼的老、鸨,竟真的去敲了登闻鼓,摆出宁肯受一百廷杖,也要状告九千岁的架势。
我得知此事后,便在九千岁面前“关切”地提议:“这廷杖的力道,可轻可重。不如使些手段,让她死在杖下,一了百了,自然就告不成状了。”
九千岁正闭目养神,一个小太监在他身侧轻柔地按着眉心。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反手甩了那小太监一记耳光,声音森寒:“没点分寸的东西,滚去找周公公领罚!”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磕头:“谢千岁爷赏!”
待那小太监退下,九千岁才缓缓睁眼,接上我方才的话题,语气里满是不屑:
“她若是就这么死了,我这身脏水,反倒洗不清了。她必须活着,等我让她死的时候,她才能死。”
他就是这般有恃无恐。
果然,那个王妈妈生生熬过了廷杖之刑,被抬到了皇上面前。
“陛下!九千岁听信妖道谗言,视人命如草芥,点了我楼里的姑娘去伺候,事后便杀人取血……求陛下为民女们做主啊!”
皇帝听完供词,当即派了御林军去搜查九千岁的别院。
可即便掘地三尺,别院之内也是干净得异常,什么都没找到。
皇帝龙颜大怒:“你这刁妇,竟敢无中生有,构陷内臣!来人,拖入大牢,听候审讯!”
当晚用膳时,皇帝对着一旁的九千岁,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无辜受此冤屈,这几日便不必来伺候了,好生歇着吧。”
皇帝浸淫权术多年,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这名为“歇着”的赏,实则是一种敲打和疏远。
“奴才谢陛下恩典。”九千岁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俯首领旨。
“千岁爷伺候陛下的年头久了,猛然闲下来,定然会不习惯。”
我适时地为皇帝碗里添了一块剔好刺的鱼肉,嗓音娇软:“不若暂时为千岁爷寻个别的差事,也正好等外头的流言平息下去。”
皇帝沉吟片刻,颔首道:“也好。织造局那边正在为新年赶制冠冕服饰,你便去监了这个差吧。”
宫中油水最丰厚的地方,除了织造局,再找不出第二个。
事后,九千岁对我大加赞赏:“此事你办得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我盈盈一笑,吐出三个字:“贺春楼。”
“好。”
他以为自己是去那个富得流油的地方捞钱的,却不知,那是我为他亲手掘好的、足以将他焚烧殆尽的火坑。
17. 倾覆
年关刚过,织造局便将新制的冠冕服饰呈了上来。
那件崭新的龙袍,与往年相比,无论是绣工还是用料,都显得粗制滥造了许多。
皇帝勃然大怒,当场将龙袍摔在地上。
“好大的胆子!贪到朕的头上来了!给朕查!无论牵扯到谁,都给朕一查到底!”
贺春楼几十个姑娘的性命加起来,都抵不过皇帝一件龙袍的分量。
这世道,真是讽刺得让人心寒。
皇帝动了真格,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一层层地往下查,很快便有太监熬不住刑,招了。
“奴才……奴才是猪油蒙了心,才贪了些银钱……大人饶命,奴才实在不知那大头被何人拿走了……”
用刑之后,便换了说辞:“奴才招……是……是九千岁……”
幕后主使虽已查明,但无人敢擅自做主,只得将供词呈报御前。
皇帝的脸黑如浓墨,他抓起奏折,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朕说了要一查到底!你们是聋了吗?一群废物!”
九千岁下狱的那晚,皇帝又来了我宫中,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粗暴。
事后,他颓然地躺在我身边,声音里满是疲惫与迷茫:“月儿,你说……朕究竟该怎么办?”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翻过身,紧紧地抱住他。
既然皇帝不知如何是好,那我就再添一把火。
一把足以烧干、他们之间所有情分的,熊熊烈火。
很快,宫中又起了新的流言,不知从何而起。
这些流言听上去像是在为九-千岁洗白,实则句句都是在煽风点火。
“九千岁定是被冤枉的,织造局那三瓜两枣的,九千岁怎会看在眼里……”
流言自然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这一次,他没有拍桌子,也没有摔奏折,只是静静地坐在龙椅上,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彻查宫禁,所有相关人等,一律下狱。朕倒要看看,他这把保护伞,究竟有多大。”
所有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这紫禁城,要变天了。
树倒猢狲散。
九千岁倒台,那些曾经依附于他的爪牙,没怎么用刑,便将他那些腌臜事抖了个底朝天。
他名下的商铺、田产、地契,多得数不胜数。
皇帝下令一一查封抄没。
待到所有财产清点完毕,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九千岁的私产,竟比国库还要多出整整两成。
最终,圣旨下达。
九千岁,冯庆,判千刀万剐之刑。
只可惜,不能由我亲自动手。
18. 终局
行刑的前一晚,我提着食盒,去了关押他的诏狱。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了。
我恨了这么久的人,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他叫冯庆。
冯庆的琵琶骨被铁钩穿着,整个人被高高吊起,手脚皆被粗重的铁链锁着。
他那头长发被干涸的血污黏成一绺一绺的,上面还挂着草屑,狼狈不堪。
这副模样,实在是赏心悦目。
他听见脚步声,并未抬头,只是喘息着,声音沙哑:“你来了。”
“嗯。”我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小菜,一壶好酒,皆用上好的白瓷盛着。
冯庆瞥了一眼,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倒是有心。”
“月见无能,只能为千岁爷略尽绵薄之力。”
我俯下身,从瓷瓶里倒出药粉,为他涂抹身上的伤口:“这是太医院最好的金疮药,就是药性烈了些,您忍着点疼。”
冯庆那张早已麻木的脸上,竟因剧痛而扭曲起来。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将溢到喉头的惨叫声咽了回去。
真好。
没枉费我特意在药里掺了些磨得极细的辣椒面。
为了磨这些粉,我的指尖都磨红了。
我一边慢条斯理地上着药,一边细数他身上的伤痕。
周公公的手段果然了得。
鞭痕,烙痕,芍药曾经受过的苦,他一样都不少。
“嘶——”冯庆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嘶哑地问,“周公公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笑着摇了摇头,手指看似不经意地,在他那穿透琵琶骨的血洞上,狠狠按了下去。
“千岁爷说错了,”我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柔声道,“是我,主动找上了他。”
这一记,痛彻心扉。
血沫从冯庆的口中涌出,他死死地瞪着我,不甘地嘶吼:“为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抽出沾满他鲜血的手指,端详着:“原来你的血,也是红色的。”
他依旧固执地盯着我,想要一个答案。
“千岁爷与其看我,不如低头看看,你的脚下,究竟踩着多少人的尸骨。”
冯庆不屑地冷哼一声:“那是他们命贱,活该去死。”
我讥讽地笑了起来。
他的脸色变得狰狞,疯狂地挣扎起来,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这世道本就如此!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像个人样,就必须心狠手辣!”
世道艰难,我比谁都清楚。
可阿娘临死前,还拉着我的手,叮嘱我:“囡囡,要好好活下去。”
芍药用她的生命告诉我:“不求独善其身,但求无愧于心。”
难道她们,就活该枉死吗?
我眼底的情绪似乎刺痛了他,冯庆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
“你是我亲手选出来的人!你和我,才是一路人!”
我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如同芍药花盛开时的模样。
“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姐姐疼,有阿娘爱。而你,为了向上爬,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妹妹,从此以后,再也无人会真心唤你一声哥哥了。”
我将那枚在棋局上定下胜负的白子,轻轻放入他的掌心,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
“我赢了。”
冯庆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牢房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角,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
我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转身便要离去。
背后,响起了他最后的声音。
“进宫前,我给你吃的那颗毒药,是假的。”
我脚步未停,头也未回:“那已经不重要了。”
走出阴森的诏狱,天光大亮,却有乌云缭绕。
这世道,终究是,诸事难如意。
番外:春风
冯庆在京兆府门前被凌迟处死。
行刑三日,千刀万剐。
此事轰动京城,据说连贺春楼的姑娘、们,都结伴去看了热闹。
贺春楼早已转到我的名下,只是我一直无暇出宫打理。
趁着今日,我换上一身寻常衣物,悄然去了贺春楼。
花厅之内,我将一沓厚厚的卖身契放在桌上,旁边是几口沉甸甸的箱子,里面装满了黄金。
“从今日起,贺春楼,我说了算。”
姑娘、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接着说:“想赎身的,想从良的,卖身契在此,我分文不取。愿意留下的,每人可领黄金一锭。”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瞬间哗然,议论声四起。
竟是红葵第一个站了出来,她直视着我,郑重地说:“我想赎身。”
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三三两两的人陆续站了出来。
但更多的人,是想动,又不敢动。
她们自小便被卖入这烟花之地,学的都是取悦男人的手段。即便赎了身,离开了这里,又能如何安身立命?
我明白她们的顾虑。
于是,我再次开口:“往后,贺春楼不再是青楼,只做茶楼。诸位姐妹,只要肯学、肯干,我便能保你们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她们之中,有人在笑,有人在哭。
相似的表情下,我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重获新生的灵魂。
事后,红葵却悄悄走到我身边,轻声唤我:“菡萏,谢谢你。”
改头换面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本名了。
我一时有些恍惚:“嗯?”
红葵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果然是你。”
“是我。”我坦然承认。
“当初,芍药为你取名菡萏,又费尽心思教你琴棋书画,”红葵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还笑她天真,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在这腌臜泥潭里,养出一朵真正的莲花来。现在想来,真正愚蠢的人,是我。”
她对着我,行了一个标准至极的大礼,肘平肩正。
“多谢。”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恰在此时,一阵微风拂过,风中,似乎带来了芍药身上那股独有的、清雅的香气。
是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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