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孽债

楼下的石榴树又开花了。

红得刺眼，风一吹就往下掉花瓣，黏在单元门的脚垫上，踩上去软软的。

我站在厨房水槽前刷碗，眼角的余光能瞥见那抹红。

水流哗哗响，泡沫沾在手上，滑溜溜的。

手机放在料理台上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在邻市。

我没接，任凭它响到自动挂断。

泡沫越积越多，漫过碗沿，滴在瓷砖上。

我拿过抹布擦了擦，指尖碰到冰凉的台面，才想起忘了开抽油烟机，玻璃上蒙着层白雾。

打开开关，轰鸣声一下子填满了厨房。

透过模糊的玻璃，能看到对楼张阿姨在阳台上收衣服。

她动作慢悠悠的，像个提线木偶。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跟我妈坐在楼下乘凉，说她家儿子考上公务员了。

现在听说中风了，左边身子不利索。

人生这东西，说不准。

碗刷完了，我把它们一个个放进消毒柜。

玻璃门关上的瞬间，手机又震了。

还是那个号码。

我拿起来，划开屏幕。

短信内容很短：我在你家楼下。

心脏猛地缩了一下，像被一只手攥住了。

我走到客厅，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小区门口的路灯底下，停着辆黑色的轿车。

看不清车牌，也看不清车里的人。

但我知道是他。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蒙着眼睛也能摸到自家大门的锁孔。

三年了，他怎么敢来。

我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转身想去卧室。

刚走两步，门铃响了。

叮咚，叮咚。

声音不大，却像锤子敲在铁皮上，震得我耳膜疼。

我站在原地没动，脚像灌了铅。

门铃又响了两声，然后停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再一次震动。

这次是条语音消息，点开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里面，”他的声音比以前沉了些，带着点沙哑，“就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厨房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动了挂在墙上的擦手巾。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往外看。

他就站在门口，穿着件深灰色的T恤，头发比以前短了，侧脸的线条好像更硬了些。

手里没拿东西，空着两只手，垂在身体两侧。

我往后退了半步，手指搭在门把手上。

拧还是不拧？

脑子里像有台老旧的风扇在转，嗡嗡响，理不清头绪。

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不能开。

开了这扇门，后面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我回到沙发上坐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随便调到一个频道，里面在演家庭伦理剧，女主角正哭着跟婆婆吵架。

声音很大，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得肋骨生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我又走到窗边，看到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出小区大门，汇入马路对面的车流。

直到车影彻底消失，我才瘫坐在地上。

后背全是汗，黏在衣服上，很不舒服。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条语音消息的界面。

我伸出手，想删掉，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又缩了回来。

三年前的事，像潮水一样漫上来。

那年我刚满二十五，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

每天朝九晚五，挤地铁上下班，中午在公司楼下的快餐店解决午饭。

生活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按部就班地转着。

我和周明伟已经订婚了，婚纱照都拍好了，就差领证办酒。

他是我妈同事的儿子，在银行上班，人老实，话不多，但会疼人。

第一次跟他约会，是在电影院。

散场的时候下起了雨，他把外套脱下来罩在我头上，自己淋着雨跑去找出租车。

那一刻，我觉得这辈子就是他了。

我们租住在一个老式小区里，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

周明伟说，再攒两年钱，就付个首付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信他。

他每天下班回来都会买菜，然后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

我就在客厅里画图，时不时喊他一声，问他什么时候开饭。

他总是笑着应，快了快了。

日子平淡得像杯凉白开，却让人踏实。

如果不是遇到陈凯，大概我现在已经搬进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也许还生了个孩子，周末带着孩子去我妈家蹭饭。

可人生没有如果。

第一次见到陈凯，是在一个项目会上。

他是合作方的负责人，穿件黑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一块表。

不是什么名牌，看着挺旧的。

他说话语速很快，逻辑性很强，跟我们老板讨论方案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轮到我汇报设计稿的时候，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他听得很认真，没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才开口：“整体不错，就是这个配色，能不能再调整一下？”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个色块：“太跳了，我们的客户群体偏稳重。”

我点点头，说回去修改。

他笑了笑：“辛苦你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我莫名地松了口气。

会议结束后，他走过来递给我一张名片：“有问题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名片是黑色的，材质很厚，上面只有名字和电话号码。

我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他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加班改图，改到十一点多。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空调有点凉。

我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突然想起陈凯的名片。

从抽屉里翻出来，捏在手里转来转去。

鬼使神差地，我拿出手机，把那个号码存了进去。

名字就输了个“陈”。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项目的事，我们接触多了起来。

大多是在微信上沟通，偶尔开视频会议。

他很专业，也很有耐心。

有一次我改了五遍图，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还在视频那头笑着说：“没关系，咱们争取一次过。”

项目快结束的时候，他说要请项目组的人吃饭。

地点定在一家私房菜馆，离公司不远。

那天我特意换了条裙子，化了点淡妆。

周明伟晚上加班，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我说部门聚餐，可能晚点。

他叮嘱我少喝酒，注意安全。

我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饭桌上，大家都在喝酒，陈凯也喝了不少。

他酒量好像不错，喝了几杯白酒，脸一点都不红。

有人起哄让他讲个笑话，他讲了个冷笑话，大家都没笑，他自己先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坐在他斜对面，看着他笑，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

吃完饭已经快十点了，陈凯说他顺路，要送我回家。

我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项目组的其他人都在打趣，说陈总真照顾我们小设计师。

我低着头，没说话。

他的车是辆黑色的SUV，里面收拾得很干净，没有烟味，放着舒缓的音乐。

“家住哪？”他问。

我报了小区名字。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专心开车。

车里很安静，只有音乐声和发动机的声音。

我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心里有点慌。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又觉得不说点什么很尴尬。

“这次项目，辛苦你了。”他突然开口。

“不辛苦，应该的。”我赶紧回答。

“图改了那么多次，没烦？”

“没有，能学到东西。”

他笑了笑：“你很认真。”

我没接话，把目光移向窗外。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把车停在路边。

“就在这儿下吧，进去不方便掉头。”

“好。”我解开安全带，说了声谢谢。

推开车门的时候，他突然说：“周末有空吗？想请你单独吃个饭，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配合。”

我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他。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块阴影。

“我……”我想说周末要跟周明伟去看家具，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有空。”

他笑了：“那周六晚上六点，我来接你。”

“好。”

我推开车门下车，快步走进小区。

直到单元楼的门关上，我才靠在墙上喘气。

心脏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知道这样不对。

单独跟他吃饭，算什么？

可我又控制不住自己，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偷偷拿了家里的钱去买糖吃，既害怕又期待。

周六那天，我找了个借口跟周明伟说公司要加班。

他没怀疑，只是叮嘱我别太累。

我对着镜子试了好几件衣服，最后选了条浅蓝色的连衣裙。

化了个比上次浓一点的妆，喷了点香水。

是周明伟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平时很少用。

五点半的时候，陈凯发来微信，说他到小区门口了。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包出门。

他换了件白色的T恤，外面套着件休闲外套。

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很漂亮。”

我脸有点烫，说了声谢谢。

他带我去了一家日料店，人不多，很安静。

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外面的街景。

他点了刺身、寿司，还有两瓶清酒。

“能喝酒吗？”他问。

“能喝一点。”

他给我倒了半杯：“少喝点。”

我们聊工作，聊电影，聊去过的地方。

他去过很多国家，讲起在国外的趣事，眼睛里有光。

我听得很入神，觉得他的世界很大，跟我现在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清酒的度数不高，但喝多了也上头。

我有点晕，脸颊发烫。

他看着我笑：“不能喝就别喝了。”

我摇摇头，又喝了一口。

那天晚上，他送我到楼下。

停好车，他没说话，我也没动。

车里很安静，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我想说谢谢他的晚餐，他突然凑了过来。

他的脸离我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我屏住呼吸，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他的吻落在我额头上，很轻。

我没躲。

然后是嘴唇。

很软，带着清酒的味道。

我脑子一片空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对不起。”他说，声音有点哑。

我没说话，推开车门跑了。

回到家，周明伟还没睡，坐在沙发上看球赛。

“回来了？”他抬头看我，“累坏了吧？”

“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换了鞋就往卧室走。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他跟过来。

“没事，可能有点累。”我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

镜子里的女人，脸颊通红，嘴唇有点肿。

我用冷水拍脸，拍了很久，才觉得稍微清醒了点。

那晚我睡得很不好，翻来覆去。

身边的周明伟睡得很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愧疚。

我想，就当是一场梦吧，以后再也不跟陈凯联系了。

可我还是没做到。

周一上班，陈凯发来微信，问我还好吗。

我犹豫了很久，回了个“没事”。

他没再回。

直到周五，他又发来消息：“晚上一起吃个饭？上次的事，想跟你道歉。”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删了又敲。

最后还是回了个“好”。

我们又见面了。

在一家商场顶楼的餐厅，人很多，很吵。

他看起来有点紧张，说话都不太自然。

“对不起，上次……”

“别说了。”我打断他，“都过去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那天我们没聊太久，吃完饭他就送我回来了。

在小区门口，他说：“我知道你快结婚了。”

我愣了一下：“嗯。”

“祝你幸福。”他说。

“谢谢。”

他没再说话，发动了车子。

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夜色里，我心里像空了一块。

我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可命运好像跟我开了个玩笑。

婚礼前一个月，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是周明伟的。

我拿着验孕棒，手一直在抖。

既高兴又有点慌。

周明伟得知消息后，高兴得像个孩子，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

他说要赶紧把婚礼办了，让孩子名正言顺地出生。

我笑着点头，心里却掠过一丝不安。

婚礼办得很热闹，来了很多亲戚朋友。

我穿着婚纱，站在周明伟身边，接受大家的祝福。

他握着我的手，很紧，手心全是汗。

我看着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可眼眶却有点湿。

那天陈凯没来。

我知道他不会来。

婚后的生活跟以前没太大区别，只是周明伟对我更好了。

什么重活都不让我干，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营养餐。

我妈也搬过来照顾我，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胎动越来越明显。

每次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动，我都觉得很幸福。

陈凯好像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我们没再联系，他的微信躺在我的通讯录里，像个尘封的秘密。

有时候刷朋友圈，会看到他发的动态，大多是工作相关的，偶尔有几张风景照。

我从不点赞，也不评论，只是默默地看着。

孩子出生那天，是个男孩，六斤八两。

周明伟在产房外哭得像个傻子。

抱着孩子的时候，他手都在抖。

“你看他多像你。”他把孩子凑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心里软软的。

有了孩子后，日子变得更加琐碎，也更加忙碌。

每天喂奶、换尿布、哄睡，几乎占满了所有时间。

我辞了职，专心在家带孩子。

周明伟工作更卖力了，经常加班到很晚。

但他每天回来都会先抱抱孩子，再跟我说说话。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平静，安稳，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

直到孩子一岁多的时候，我在超市遇到了陈凯。

那天我带着孩子去买奶粉，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

孩子坐在购物车的座椅上，咿咿呀呀地叫着。

转过一个货架，差点撞到一个人。

“对不起。”我赶紧道歉。

“没关系。”

那个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在我头上。

我抬起头，看到了陈凯。

他也愣住了，眼睛落在我怀里的购物车上。

“你……”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嗯。”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带孩子出来买点东西。”

孩子好像对他很好奇，伸出手想去抓他的衣服。

“宝宝真可爱。”他笑了笑，笑容有点勉强。

“谢谢。”

空气好像凝固了，周围的嘈杂声都消失了。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很响。

“你……还好吗？”他问。

“挺好的。”我推着购物车想走，“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一下。”他叫住我，“能……留个电话吗？以后或许有机会聚聚。”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我的手机号。

他拿出手机存上，说：“我叫陈凯，你备注一下。”

“嗯。”

我没再停留，推着购物车快步离开。

直到走出超市，坐进出租车里，我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那天晚上，“今天没吓到你吧？”

我回了个“没有”。

他没再回。

从那以后，我们偶尔会聊几句。

大多是关于孩子的，他会问孩子多大了，会走路了吗，会说话了吗。

我也会偶尔回几句。

周明伟对此一无所知。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上班下班，对我和孩子很好。

有一次，他加班回来，看到我在看手机，笑着问：“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手机锁屏：“跟我妈，她说明天要过来。”

他没怀疑，走过来亲了亲我的额头：“早点睡吧，别太累了。”

“嗯。”

看着他转身去洗漱的背影，我心里充满了愧疚。

我知道自己在玩火，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

跟陈凯聊天，成了我平淡生活里的一点隐秘的乐趣。

他会跟我说他工作上的事，说他去了哪些地方，遇到了哪些有趣的人。

我像听故事一样听着，偶尔也会跟他说说孩子的趣事。

我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谁也没提以前的事。

直到孩子两岁生日那天。

周明伟特意请了假，说要带我们去游乐园。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暖。

孩子第一次去游乐园，很兴奋，在草地上跑来跑去。

周明伟追在后面，笑得一脸灿烂。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他们，心里很平静。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陈凯。

我犹豫了一下，走到一边接起。

“喂？”

“你在哪？”他的声音有点急。

“在游乐园，带孩子玩。”

“我在你家小区门口，想给孩子送个生日礼物。”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今天是孩子生日？”

“上次你跟我说过。”

“不用了，太麻烦了，我们不在家。”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回来。”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的心意。”

“我已经到了，就在楼下等你。”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周明伟走过来，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没什么，一个推销的。”我赶紧把手机塞进口袋。

“哦。”他没多想，“孩子累了，我们回去吧？”

“嗯，好。”

回去的路上，我一路都在想该怎么办。

让他走？他肯定不会走。

让周明伟知道？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对周明伟说：“明伟，你先带孩子上去，我去趟便利店买点东西。”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看孩子都困了，赶紧带他回去睡觉吧，我很快就回来。”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你快点，注意安全。”

“嗯。”

我看着他抱着孩子走进小区，才转身往小区门口走。

陈凯的车就停在路边。

我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他降下车窗，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给孩子的。”

“谢谢你，不过真的不用这么客气。”

“拿着吧，一点心意。”

我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能……跟你聊几句吗？”他问。

“不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孩子该闹觉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失望：“好吧，那你快回去吧。”

“嗯。”

我转身想走，他突然说：“我离婚了。”

我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他笑了笑，笑容有点苦，“一直没告诉你。”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一声。”

“嗯。”

我没再停留，快步走进小区。

回到家，周明伟已经把孩子哄睡着了。

他看到我手里的盒子，问：“买的什么？”

“哦，刚才在便利店看到一个玩具，觉得孩子会喜欢，就买了。”我把盒子放在茶几上。

“你啊，总是惯着他。”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陈凯离婚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心里慌慌的。

接下来的几天，陈凯没再联系我。

我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直到一周后，“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

我看着那行字，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回了个“没空，孩子离不开人”。

他回了个“好，那下次吧”。

我以为他会就此放弃，可没过几天，他又发来消息：“我在你家附近的公园，你能带孩子出来走走吗？就一会儿。”

我看着窗外，阳光很好。

周明伟今天上班，家里就我和孩子。

鬼使神差地，我答应了。

换了件衣服，给孩子穿上鞋子，推着婴儿车出门。

公园离我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陈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到我们，站起来笑了笑。

“来了。”

“嗯。”

孩子看到他，一点也不认生，伸出手让他抱。

他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了起来。

孩子咯咯地笑，用小手去摸他的脸。

“他好像很喜欢我。”陈凯笑着说。

“嗯，他不认生。”

我们在公园里慢慢走着，孩子在他怀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他很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回应几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像朋友一样，偶尔见见面，聊聊天。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

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他把孩子放回婴儿车里，看着我。

“我能抱抱你吗？”他问，声音很轻。

我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别这样。”

“就抱一下，”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渴望，“我想你了。”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我努力维持的平静。

我转过身，想推着婴儿车离开。

他从后面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我身体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

“别这样，陈凯。”我的声音有点抖。

“我控制不住自己，”他把脸埋在我脖子里，“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忘不了你。”

“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了。”

“可我不爱她，从来都不爱。”他的声音很激动，“我爱的是你。”

我用力推开他：“你别胡说！”

他看着我，眼睛红红的：“我没胡说，我说的是真的。”

孩子好像被我们吓到了，在婴儿车里哭了起来。

我赶紧蹲下身去哄他。

陈凯站在一旁，没再说话。

孩子哭了很久才停下来，靠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该回去了。”我抱起孩子，推着婴儿车往公园门口走。

陈凯跟在我身后，一路都没说话。

到了小区门口，我停下脚步：“你回去吧。”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照顾好自己。”他说。

“嗯。”

我转身走进小区，没再回头。

回到家，我把孩子放在床上，自己坐在沙发上发呆。

脑子里全是陈凯的话，全是他抱着我的感觉。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把陈凯的微信删了，手机号也拉黑了。

做完这一切，我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更慌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带孩子，做家务，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时间。

周明伟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我很好。

他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变化。

有一次，他突然说：“老婆，你最近好像有点累，要不我们周末去泡个温泉放松一下？”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里充满了愧疚：“好啊。”

周末，我们带着孩子去了温泉度假村。

那里环境很好，空气很清新。

孩子在儿童池里玩得很开心，周明伟陪着他，我坐在岸边看着他们。

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要好好过日子，忘了陈凯。

可命运好像总爱跟我开玩笑。

从度假村回来后的第三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陈凯的朋友打来的，说陈凯住院了，让我过去看看。

“他怎么了？”我问。

“喝酒喝多了，胃出血，现在在市医院。”

“我……”

“他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你就过来看看吧，不然他不肯配合治疗。”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跟周明伟说，我妈有点不舒服，我去看看她。

他叮嘱我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市医院离我家不远，打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陈凯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

他的朋友看到我，说：“你可来了，他就等你呢。”

我走到病床前，看着他。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笑了笑：“你来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我的声音有点涩。

“想你想的。”他说得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心上。

他的朋友识趣地走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他说。

“你好好养病吧。”

“你能不能别拉黑我？”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恳求，“就算做不成恋人，做个朋友也行啊。”

我没说话。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了，就偶尔看看你和孩子的照片，知道你们过得好就行。”

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我心里软了下来。

“好。”我说。

他笑了，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那天我在医院待了一会儿，帮他请了护工，又交了些住院费，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把他的微信和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谢谢你。”

我回了个“好好休息”。

从那以后，我们又恢复了联系。

但他很守信用，没再提过分的要求，只是偶尔问问我和孩子的情况。

我也会偶尔回几句。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平静。

直到孩子三岁生日那天。

那天周明伟带我们去拍全家福。

摄影师很会调动气氛，孩子笑得很开心，周明伟搂着我，脸上洋溢着幸福。

我努力配合着，可心里却有点不安。

拍完照，我们去餐厅吃饭。

周明伟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陈凯发来的微信，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跟我家孩子长得很像，眉眼间尤其像。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紧接着发来一条消息：“这是我儿子，跟你家孩子是不是很像？”

我拿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像？何止是像。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周明伟从洗手间回来，看到我脸色不对，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没有。”我赶紧把手机锁屏，“可能有点累。”

“那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嗯。”

回去的路上，我一路都在想那张照片。

怎么会这么像？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子里冒出来，让我浑身发冷。

回到家，孩子睡着了。

周明伟去洗澡，我坐在沙发上，“你儿子多大了？”

他很快回了：“跟你家孩子同岁，生日就差一个月。”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他妈妈是谁？”

“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你现在就告诉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明伟好像听到了动静，从浴室里探出头来：“怎么了？”

“没事。”我压低声音，深吸一口气，“我有点不舒服，先去睡了。”

“哦，好，早点睡。”

我走进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陈凯发来的。

“他妈妈……是我前妻。”

我盯着那行字，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如此。

我早该想到的。

陈凯跟他前妻结婚的时间，跟我和周明伟结婚的时间差不多。

他们的孩子跟我的孩子同岁。

长得又那么像。

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吗？

我不相信。

我拿着手机，手指颤抖着打字：“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回得很慢。

“其实……在你婚礼前，我们见过一次面。”

“在哪？”

“在你公司楼下的停车场。”

我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

婚礼前一周，我加完班在停车场等周明伟来接我。

陈凯突然出现了。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睛红红的。

“你真的要嫁给他吗？”他问。

“是。”我很坚定。

“你爱他吗？”

“爱。”

他笑了笑，笑得很苦涩：“我知道了。”

他转身想走，又回过头来：“能……最后抱我一次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抱得很紧，几乎要把我揉进怀里。

“我会等你的。”他在我耳边说。

我推开他：“别这样，我们不可能了。”

然后周明伟的车就到了。

我赶紧上了车，没再看他。

难道……

“那天晚上，我去找你了。”陈凯的消息又发来。

“什么意思？”

“我没忍住，去了你家。”

“我没见你。”

“你睡着了，我在你床边站了很久。”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他的消息隔了很久才发来，“我怀疑，我们的孩子，是双胞胎。”

轰！

我感觉脑子里像炸了一样。

双胞胎？

怎么可能？

我和他，怎么可能有双胞胎？

孩子明明是周明伟的。

我看着手机屏幕，眼泪模糊了视线。

“你胡说！”我打字的手一直在抖，“孩子是明伟的，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他回，“但你仔细想想，孩子的眉眼，是不是更像我？”

我不敢想。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孩子的脸。

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

像周明伟，又好像……更像陈凯。

以前怎么没发现？

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吗？

“不可能，”我告诉自己，也告诉陈凯，“你别想骗我。”

“我没骗你，”他回，“我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我不去！”

“那我带我的孩子去做，跟我做比对，如果他是我儿子，那你儿子……”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我已经明白了。

如果他的孩子是他的，那我的孩子……很可能也是他的。

因为他们长得太像了，又同岁。

这太荒谬了。

荒谬得让我害怕。

周明伟洗完澡出来，看到我坐在地上哭，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怎么哭了？”他赶紧把我扶起来。

“明伟……”我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啊。”他急得不行。

我想告诉他，告诉他这一切。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不能说。

如果说了，这个家就毁了。

周明伟那么爱孩子，那么爱我。

他要是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会怎么样？

我不敢想。

“我没事，”我擦干眼泪，强装镇定，“就是突然有点难受，可能是累着了。”

“真的没事？”他还是不放心。

“真的没事，你别担心。”

他把我扶到床上，盖好被子：“那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孩子。”

“嗯。”

看着他走出卧室的背影，我心里充满了绝望。

我该怎么办？

第二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一天。

我不能让周明伟知道真相。

绝对不能。

我要保护这个家，保护周明伟。

至于陈凯，还有那个可能存在的“双胞胎”秘密，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我再次拉黑了陈凯的微信和手机号。

这一次，我下定决心，再也不跟他有任何联系。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平静。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看孩子的眼神，多了一丝复杂。

看周明伟的眼神，多了一丝愧疚。

我努力扮演好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做饭，洗衣，带孩子，对周明伟温柔体贴。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心里，藏着一个多么可怕的秘密。

这个秘密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我每天都活在恐惧和愧疚中。

害怕有一天，真相会被揭穿。

害怕看到周明伟失望的眼神。

陈凯没再联系我。

也许他终于放弃了。

也许他也想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

直到今天。

他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那条语音消息。

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恐惧。

他来干什么？

是想揭穿一切吗？

还是……有别的目的？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生活，可能又要掀起波澜了。

窗外的石榴花还在掉，一片一片，像血一样红。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也许，有些债，是躲不掉的。

就像有些人，有些事，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还在响，嗡嗡嗡的。

我站起身，走到厨房，关掉了开关。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躲是躲不掉的。

也许，我该去见他一面。

把一切都说清楚。

不管结局是什么。

至少，不用再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我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给那个陌生号码回了条短信。

“你在哪？我去找你。”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玄关，换了双鞋。

推开门，外面的风有点大，吹得石榴花瓣漫天飞舞。

像一场盛大而悲伤的葬礼。

我锁上门，一步步走向小区门口。

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但我知道，我必须去面对。

这大概就是命吧。

欠了的债，总要还的。